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二十八章 大荒之客


  山上風大,不久工夫,洞中白霧漸漸消散,已看得清洞內景物。
  丁玄膛目發呆,敢情洞中哪有人影?他不服气地縱到外面四處瞭望,又縱回洞中,細細觀察一番。這石洞之內寬大明亮,全無別的通路。
  他呆了一陣,暗忖早先因听到洞內有聲息,但又查看不出,是以不和姬雨亭動手,故意走開,其實卻匿在山上遙望,及至姬雨亭走開。又等了一會,這才悄沒聲儿地縱下來,果然發現一個矮瘦的老頭。
  然而這個老頭就像鬼怪一般,倏然消失,除非他真有遁天人地的本事,否則豈能逃出自己眼底?
  他呆了一陣,轉目去看手上的信箋,驀然雙眉倒豎,面色發青。
  反复看了許久,突然怪嘯一聲,向洞外縱去,片刻間已不知所蹤。
  應先青這一回可就不肯現身,那小洞中雖然窄悶一點,但卻安全不過,而且還有柔滑的獸皮作墊褥。
  于是他放松身体,酣暢地睡上一大覺。
  大約到了日暮之際,他已睡醒,張開眼睛在黑暗中思索一些事。
  忽然間他蹦跳起來,“砰”地大響一聲,頭臉撞在上面的石上。
  幸而他一身童子功,身体比練過鐵布衫之類的硬功還要堅硬,頭臉撞了那么重的一下,只現出一道自印,瞬即消滅。
  他并不理會碰撞著石頭之事,一掌打開塞洞岩石,跳出小洞去。
  這時外面已暮色蒼茫,因此石洞中光線甚是暗淡。
  應先青特長的手臂一伸,探人藏身小洞之中,把那堆獸皮拉出來。
  那堆獸皮色澤雪白,又寬又長,他已拉了一大半出來,忽又迅速异常地塞回原處。臉上變顏變色地向洞外張望一下,隨即把小洞堵好,疾躍出石洞之外。
  他一出洞,便极快地躍上山頂,四面眺望,并無人影,當下松了一口大气,四下找了一會,才找到一處絕佳的藏匿身形的地方,离那石洞口不過十丈左右,前面是一大叢密密的野樹,后面乃是岩石。本來容納不下一個大人,但他擅長縮骨之術,是以毫不困難地便縮人樹叢与岩石的縫隙之中。
  這位老偷儿慎重异常地凝神注視著那個石洞人口,一直到夜色降臨了好久,他的目光仍然不曾离開那座石洞人口。
  又等了老大一會工夫,他失望地皺皺眉,站了起身,驀然又縮回樹叢之內,睜大雙目瞧著。
  星月微輝之下,只見一條人影從山下疾扑上來,縱到石洞上,便停步四下打量。
  應先青認出此人正是白水堡副堡主飛蛇倪盾,心中不禁暗暗叫聲慚愧,敢情這人并非他預料中的人。同時他又發現一點,這飛蛇倪盾一身功夫,遠比以往他視察所得的要高明好多倍。
  老神偷仰天暗暗冷笑,心中道:
  “好啊,原來是小子你,今宵如不是老偷儿無意發現,天下英雄盡皆被你一手瞞過……”
  誰知飛蛇倪盾竟不走人石洞,僅僅隱身在石壁上,如不是一直瞧著他的動作,決想不到會有個人貼立在石壁之下,動也不動。
  應先青開始覺得疑惑起來,更加凝神定慮,死盯著倪盾。
  只隔了片刻,山頂上忽有人影晃動,展眼間已如星隕雨瀉般飛縱下來,縱落洞口便即停住。
  飛蛇倪盾走出來,向那人影躬身行禮,兩人低語數言,便一齊人洞。
  頃刻便即出現,分頭揚長縱走。
  口口口
  應先青竄出樹叢,大大透一口气,望一望天色,便向南方奔去。
  天色才是破曉,白水堡中已人影幢幢,來來往往。在那座高樓最下一層的大廳中,筵開數席,燈燭輝煌。
  樓外的廣場上也開了十余席,四面火炬高擎,照得周圍亮如白晝。
  不論是大廳內或廳外的气氛,都顯得甚為嚴肅沉重。誰都心里明白今日中午過后,便可以決定武林的形勢。
  在白水堡內的人,全是黑道中的人物,自然希望他們的盟主天罡手楊迅能夠趁此一舉,定下江山。
  廳內只有四席,每一席的人數都不多,完全是黑道上极負盛名之輩。
  當中的一席是楊迅父女以及西塞野叟聞昌,奪命銀蟬方秉,百丈飛輪馬封,黃河一霸石磊等六人,尚有兩個虛位。
  左邊的一席是端木公子及他手下四人,加上呂雄飛和飛蛇倪盾,右面的一席則是惡屠夫郝衡陪著六七個客人。再還有一席則多半是本堡的人,如鐵算盤尹尉及五路管領等。
  楊迅顯得毫不在乎地和聞昌等人談笑風生,神態自若,确有黑道盟主的气概。
  堡內一片寂靜,堡門處除了比平時多了一面大鼓之外,也沒有一點特別之處。
  忽見四個人在迷蒙曉色中向白水堡走來,當中的兩人均是身穿黃衫。其中一個是面貌清秀的書生,另一個則大見詭异,面長而黃,襯著一身黃衫,更覺得蜡黃。頭上戴著金箍,頭發技垂,活像佛門中的行者。
  除了這兩人之外,最左方的一個,身穿黑色緊身勁裝,紫面膛,鼻高如鷹,雙目炯炯有神。
  最右邊的一個身量中等,年紀約在五旬上下,長得顴高額突,鼻子卻又扁又大,相貌丑陋。可是那對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顯然此人乃是一肚子詭謀之輩。他也一身黑衣,和左邊的黑衣漢子正好配上,四個人變成黃黑分明的兩對。
  這四人踏過吊橋,立刻有人出迎。
  黃衣書生大模大樣地道:
  “煩你通報楊堡主,說是大荒山門下了玄及呼延烈不速而至,有意瞻仰風采……”
  這黃衣書生丁玄口中“大荒山”三字,當真有震懾武林的威勢。
  白水堡出迎的人抱拳恭敬地道:
  “小的這就飛報,貴客請稍候片刻……”
  說罷,轉身如飛進去。
  那個年紀較老的黑衣人道:
  “大荒山聲名震天下,至此益感威名不虛,在下敢打賭楊堡主必定親自率眾出迎!”
  左邊的黑衣壯漢道:
  “那還用說,在下等真是三生有幸,得以追附驥尾,同沐光彩
  黃衣書生丁玄和那行者模樣的呼延烈兩人听了心中都极受用,面上現出微笑。
  楊迅在酒席中听了手下報告,突然一震,神色倉邃地站起來。
  西塞野叟聞昌等四人,從來未見識過楊迅的本領,只因昔年均被笑書生金鳳翔在數招之內制服,當場答允异日金鳳翔的師弟天罡手楊迅舉事之時,必來扶助。因此楊迅輕輕易易登上天下綠林盟主的寶座。
  此時聞昌一見楊迅倉惶之態,肚中忍不住冷笑一聲,眸子一轉,只見方秉、馬封、石磊等三人,眼中無不露出奇异的光芒,心知他們也像自己,乃是沖著金鳳翔而擁助楊迅,是以此刻見楊迅失態,触動了桀傲本性。眼中已流露出輕視之意。
  當下哈哈一笑,道:
  “連大荒山的人也來了,足見盟主威名傳播四海。老朽愿隨盟主出迎這几位高人!”
  天罡手楊迅瞬即恢复平日的陰鷙威煞態度,徐徐道:
  “大荒山遠處西睡之外,素來不人江湖,這四人忽然不速而至,不知來意如何!不過楊某必須親自出迎,諸位如有興,不妨一同步出堡門瞧瞧……”
  席上的人紛紛起立,跟著楊迅父女走出大廳。
  口口口
  廳外十余席上近百位綠林好漢,見盟主等一齊出來,都料知必有事故,個個望著楊迅。
  楊迅沉聲道:
  “各位放量多飲一杯,兄弟目下要出堡會見几位朋友,他們如若肯賞臉進堡,兄弟再替各位介紹——”
  那些黑道人物個個閱歷甚丰,情知比起大廳內的人,地位相差甚多,還夠不上跟隨盟主出迎貴客,便都端坐不動。
  楊迅父女領頭走出堡門,只見兩個黑衣人分侍一旁,當中站著兩個身披黃衫的人,登時知道這當中的兩人,必是大荒山門下的丁玄和呼延烈無疑。
  丁玄雙目掃過楊迅,然后落在楊小璇面上,忽地一怔,竟凝住不動。
  楊迅一言不發,目光矍鑠地注視著黃衣書生丁玄,雙方都沒有做聲。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楊迅父女和丁玄身上,誰都沒有注意到那紫面膛的黑衣壯漢,也是凝視著楊小璇,眨也不眨。
  飛蛇倪盾极為奇怪楊迅何故如此失態,赶緊過去推一推适才進堡報告的手下。
  那漢子會意,大聲道:
  “敬稟堡主,這兩位便是大荒山來的貴客……”
  楊迅立刻長笑一聲,上前兩步,把女儿擋在背后。
  黃衣書生丁玄這時才把眼光移回楊迅面上,只听楊迅朗聲道:
  “兄弟便是楊迅,久已心儀大荒山龐老前輩絕藝蓋世,諸位今朝光臨敝堡,不胜榮幸——”
  黃衣書生丁玄淡淡一笑,道:
  “兄弟聞听楊堡主乃是崇明島嚴老前輩的高弟,因嚴老前輩与家師一齊名列三老之內,故此不揣冒昧,趨堡晉謁……哦,這個是敝師弟呼延烈,這位是林瑜兄……”
  他跟著指著那紫面膛壯漢道:
  “這位是狄繼兄,他們兩位都是西隆道上的朋友……”
  楊迅雖然未听過這林、狄兩人之名,但他們既与丁玄等同來,諒必不是庸手,便抱拳連道久仰。
  之后把女儿以及西塞野叟聞昌等—一介紹過,然后一道向堡內走進。
  丁玄邊走邊道:
  “兄弟适才見到令媛,因与兄弟昔年認識的一位姑娘极為相似,是以略有失態,還祈盟主見諒——”
  楊迅哈哈一笑,道:
  “丁兄好說了,剛才兄弟也覺得丁兄极為面熟,是以多看几眼。丁兄如不見怪,兄弟深感万幸……”
  邊說邊走,一會儿已走到樓前,席上近百位綠林之豪都站起身,楊迅向眾人介紹了玄。呼延烈的來歷,便讓丁玄等進廳人席。
  穿黑衣的林瑜和狄繼兩人一直跟著丁玄呼延烈等兩人,因此便同在當中一席落坐。
  主客互敬了一杯之后,丁玄眉頭一皺,忽地又淡淡一笑。
  天罡手楊迅看在眼內,忽然無端端遙瞥倪盾一眼,倪盾立即匆匆出廳。
  楊迅陰森森笑一下,道:
  “丁兄可是嫌酒味大淡,卻不好意思說么?”
  丁玄道:
  “兄弟對于酒之一道,素來外行,怎敢相嫌……不過兄弟如不解釋一下,恐怕盟主終不免要疑惑于心……兄弟先是覺得令千金极似一位故友,适才又見盟主舉杯飲酒之神態,甚為熟悉,頗似兄弟另一位朋友。不過后來一想,天下事豈有如此湊巧,是以不覺好笑廣
  天罡手楊迅笑道:
  “這樣說來,我們總算有緣,丁兄請干此一杯——”
  兩人干了一杯,丁玄緩緩放下酒杯,道:“敢問盟主,天府神偷應先青可在此堡?”
  口口口
  此言一出,有三個人同時神色變動,第一個是天罡手楊迅,第二個是楊小璇,第三個是圣手老農邵康。
  不過丁玄只能察覺同席上楊氏父女好像神色變動,卻無法遠察到圣手老農邵康。
  楊迅道:
  “沒有,此人雖有神偷之號,但卻不肯自認是黑道上的人,丁兄為何問起此人?”
  丁玄淡淡一笑,道:
  “沒有什么……”
  目光移到楊小璇面上,忽然問道:
  “貴堡可曾丟失物件?”
  楊小璇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楊迅朗聲笑道:
  “丁兄真會說笑,誰敢光顧敝堡?”
  但丁玄仍然凝視著楊小璇,目光漸漸變得十分陰沉凌厲。他這种舉動十分失禮,但天罡手楊迅卻假裝沒有瞧見。
  廳中空气十分沉重,端木公子突然站起身,椅子一陣暴響,已震遠數尺。
  他雖不開口說話,但起立之后,一直盯著丁玄,眼中射出忿怒之光。
  丁玄猛一回頭,和那端木公子打個照面,登時冷笑一聲,眉梢眼角都流露出煞气。
  擱在席上的左手五指一動,已捏住一支牙筷。
  圣手老農邵康奇快絕倫地一長身,站在端木公子身前,恰好隔在當中。針風釵雨薛三娘、潛龍秦水心、火山豹子姜陽都紛紛推椅而起,虎視眈眈地瞧著丁玄。
  雙方均未做聲,但情勢已是一触即發。
  主人楊迅面上陰森笑容毫未改變,大有坐觀虎斗之意。
  驀地有人一掌猛然拍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大響,廳中眾人轉目循聲一瞥,竟是与丁玄同來的兩個黑衣人之一,名喚狄繼。
  此人鷹鼻高聳,面色發紫,相貌甚是不凡。
  他二掌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之后,仰天大笑一聲,道:
  “兄弟來自邊陲,少有机會見識中原人物和規矩,但在我們那里,心中如有不服,便立刻見個真章,倒也爽快,丁兄你說是也不是?”
  丁玄道:
  “狄兄說得一點不錯——”
  眾人听了都轉目向端木公子望去,只見他猶自怒气勃勃地遙視丁玄,看樣子他倒是想走過去,無奈被圣手老農邵康阻住。
  火山豹子姜陽忿忿地吐一口唾沫,暴聲道:
  “小子你充什么人物,出來……”
  黑衣漢子哼了一聲,廳中眾人忽然全都心頭一震,原來他哼這一聲,竟是露了一手上乘气功,那哼聲鑽人眾人耳中,竟如有形之物一般,弄得大部分人都耳朵發痒。
  圣手老農邵康朗聲大笑道:
  “姜老二你別多言,今日是盟主全力對付外敵之時,我們能忍得的便須忍住……”
  說時,伸手輕按端木公子肩頭,端木公子忿忿坐下。
  楊迅一看已到打圓場的時候,便縱聲笑道:
  “大家都是道上朋友,言語間難免有誤會之處,都不須放在心上,來來,楊某敬各位一杯……”
  眾人紛紛舉杯,局勢立時松弛,丁玄道:
  “敢問盟主,那几位是什么來歷?”
  天罡手楊迅壓低聲音,道:
  “那位端木公子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端木大俠的后人,他雖然又聾又啞,但听說武功很好。另外那四人都是他的手下,武功极高,江湖上無不聞名。丁兄日后碰上他們,還是保持和气為佳!”
  那黑衣漢子狄繼听到楊迅說端木公子又聾又啞,虎軀一震,目光一轉,恰好碰上楊小璇的眼睛。
  他立刻垂低頭,兩道眉頭卻在暗中深深鎖住。
  過了片刻,廳中已恢复原來的气氛。
  口口口
  笑書生金鳳翔忽然出現,后面還帶著那水明風。兩人一踏入廳中,登時鴉雀無聲。
  百丈飛輪馬封和奪命銀蟬方秉自動到別的席上,騰出兩個座位。
  笑書生金鳳翔那對詭异深沉的眼光掃過廳中五人面上,最后在丁玄等四人面上轉來轉去,丁玄微微含笑,毫不動容,但他師弟呼延烈和另一個黑衣人林瑜卻怔了一怔,好像迷惘了一下,隨即惊醒的光景。
  楊小璇冷眼旁觀,對于那丁玄不被金鳳翔目光所動,倒不詫异。只因了玄乃是大荒山門下,那龐駝子名列邪派三老之內,自然不比等閒。可是另一個黑衣漢子狄繼也居然若無其事,便引起她的注意。
  金鳳翔倒是只注意丁玄一人,一直走人座位之內,含笑向了玄拱手道:
  “听說大荒山高人也光臨敝堡,金鳳翔雖然有事,卻也赶快來此,正是先睹為快之意。這位想必就是丁玄兄了?”
  丁玄拱手還禮,道:
  “不敢,不敢,兄台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笑書生金鳳翔,無怪風采出眾,迎异凡俗……”
  楊迅跟著把呼延烈、狄繼、林瑜等人介紹過,雙方落坐舉杯而飲。
  那笑書生金鳳翔竟然曾經見過大荒山龐駝子,此時殷殷問候,登時拉攏得關系甚是密切。
  天罡手楊迅笑道:
  “楊某從師日子較短,若非大師兄說起,竟不知龐老前輩与家師甚有淵源,人來,換一杯好酒,待我敬了兄等諸位三杯……”
  楊小璇言從見到那黑衣漢子狄繼的神异之處后,便一直暗中瞧著他的一舉一動。
  狄繼的眼光卻老是避向別處,從不看她一眼,但那神態卻看得出他已知道楊小璇注意著他。
  不一會工夫,仆人捧了一個体積特巨的銀壺上席。楊迅親自執壺,合席斟了一杯,然后舉杯笑道:
  “丁兄以及各位朋友都各處一方,天南地北,難得相聚一堂。今日一會之后,不知何時才有這种机會,楊某忝為主人,殊感榮幸,請一同滿飲三杯,酒薄情深,丁兄及各位務請賞臉——”
  他首先一飲而盡,全席的人都干了一杯,楊迅又親自斟酒。席上眾人都是武林中高手,就算多飲几杯,也不妨事。是以都豪气地干了第二杯。
  楊迅又斟第三杯酒,楊小璇玉頰微酡,容光照人,美麗已极。
  她瞧著父親把全席的酒杯都斟滿之后,忽然嬌聲叫道:
  “爹……”
  楊迅剛剛舉杯,聞聲側顧她一眼,楊小璇嬌聲道:
  “女儿不飲這一杯,可使得么?”
  水明鳳站在她旁邊,笑道:
  “楊姑娘不胜酒力,身形也站不穩了……”
  楊迅濃眉輕輕皺一下,立即笑道:
  “好吧,你是個女孩子,我想沒有人會責怪你……”
  黑衣人林瑜忽然大笑道:
  “這個自然……”
  笑聲中手肘一掀,恰好撞在金鳳翔手肘之上。
  金鳳翔手中擎著酒杯,吃他一碰,登時溢出酒來。
  金鳳翔极為詫异地瞧他一眼,沉聲道:
  “林兄身手當真高明……”
  林瑜滿臉惶恐地道:
  “金兄千万別怪在下失禮,實是無意冒犯……”
  說時,一手替他輕拂長衫上的酒漬,一手卻把杯中之酒傾在金鳳翔杯中,口中道:
  “在下先替金兄加滿一杯,以表謝罪之意……”
  天罡手楊迅臉色微變,忽見金鳳翔微微點一下頭,率先舉杯道:
  “敝師弟一心敬各位三杯,請大家喝完這第三杯……”
  大家都舉起酒杯,才送到唇邊,狄繼突然大喝一聲,疾然轉身,只見一道白線從他助下掠過,直取他背后的楊迅。
  楊迅鐵掌一綽,撈住那道白線,卻是一支牙筷。
  從這支牙筷來路推測,必是有人暗中偷襲狄繼后背,吃他發覺轉身閃開。于是那支牙筷便變成疾襲楊迅。
  狄繼轉身之際,手中酒杯遙向端木公子擲去,去勢极為勁疾。
  酒杯一脫手,人也跟蹤扑去。
  丁玄大怒道:
  “豈有此理——”
  一腳踢翻了酒席,直向端木公子那邊縱去。
  廳中響起一片碗碟的破裂聲音,登時一陣大亂。
  狄繼一縱便到了端木公于身后,那個酒杯已先被圣手老農邵康一掌劈飛。
  火山豹于姜陽大吼一聲,雖然隔著小半張桌面,仍然硬扑過來,整席酒筵被他身形一撞,斜翻開去,又弄出一大片響聲。
  那火山豹子姜陽人未到,掌力已隔空擊去。
  狄繼隨手一掌封住,人卻退開數步,厲聲道:
  “你們只識得暗算的手段么?”
  火山豹子姜陽掌力极是惊人,廳中雖然一片磁碎桌翻之聲,仍然掩不住掌風呼嘯。但那狄繼隨手一掌,居然封住。
  姜陽暴怒中忽然中止前扑之勢,口中噫一聲,向秦水心道:
  “這廝的掌力生似……”
  剛剛說到這里,狄繼又厲聲道:
  “姓姜的滾出來——”
  姜陽勃然大怒,無法忍耐,話也來不及說完,便縱出去,劈空一掌猛擊出去。
  黃影一閃,丁玄已站在秋繼身側,衣袖一拂,冷冷道:
  “你到別處稱雄,這儿不行——”’
  姜陽那么急猛雄渾的掌力,忽然碰在千仞危崖上似的,猛然一震,退了兩步。
  圣手老農邵康鎮定如常,身軀擋在端木公子之前,冷峻地道:
  “姜老二停手,不可妄動!”
  姜陽第二掌又碰了一個大釘子,聞言怔怔退開數步。
  天罡手楊迅宛如巨鳥橫空般飛縱過來,哈哈大笑道:
  “大家不要誤會,這里面有人惡作劇……”
  狄繼訝然回顧楊迅,道:
  “盟主此言怎說?”
  天罡手楊迅道:
  “适才楊某接住那支牙筷,發覺力量极輕,別說對付武功高如秋兄之士,就是打中普通的人,也不會受傷,這不是惡作劇是什么……”
  圣手老農邵康道:
  “老朽若非看在盟主面份,今日難以善罷甘休!”
  狄繼哼一聲,跟著丁玄走回那邊,自有下人收拾好撒得一地的碎碗匙筷等物,但那銀酒杯卻端放在楊迅的椅上,毫無損坏。
  丁玄一直向那把酒壺走去,忽地一只纖纖玉手從旁邊伸出來,把那銀壺取起,嬌聲道:
  “另換一壺好酒來……”
  一個下人過來把銀壺接去,人內換酒。
  狄繼一看竟是楊小璇所為,眉頭輕皺,轉眼一覷,另一個黑衣人林瑜已不知去向。
  這時因兩席被掀翻,下人們正在另換兩席上來,大家都站著,是以少了那黑衣人林瑜,也無人發覺。
  天罡手楊迅道:
  “敝堡當日建造之時,也曾花過不少心血,各位都是來替楊某捧場的好朋友,正好趁此机會,請各位到各處參觀——”
  笑書生金鳳翔道:
  “如此甚佳,便是為兄也想參觀一番呢——”
  當下由楊迅在前面帶路,与金鳳翔兩人陪著丁玄及呼延烈兄弟,走出大廳。
  出得廳外,外面的人紛紛起立离席,他們起初還以為時間已到,這就出堡赴會。
  飛蛇倪盾忙向大家宣布是在堡中各處瞧瞧,于是有一部份人重又人席,有些卻跟隨參觀全堡。
  狄繼趁人多混亂之際,倏然閃人一道門內,隨即疾向內奔,穿過門戶,毫不猶疑,倒似道路甚熟。
  眨眼間他已奔人一個僻靜的偏院之內,舉頭一望院牆,正要縱上去。
  驀地風聲颯然,一條人影飛落院中。
  狄繼矍然側顧,那條人影落地現身,竟是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楊小璇。
  她寒著美麗的面龐,宛如罩著一層冰霜般嚴冷,雙眸灼灼,凝視著狄繼。
  狄繼拱拱手,勉強笑一下,道:
  “多謝楊姑娘适才示意,在下幸而從今尊酒杯逃出性命……”
  她冷冷道:
  “我為何要救你?”
  這話似是問他,又像詢問自己。
  狄繼怔一下,想來他心中也有同樣疑惑,是以不出一聲,凝目瞧著眼前那國色天香的美人。
  “現在我告訴你一件事……”
  她說,同時把眼光移向朝陽絢麗的天空。
  狄繼拱手道:
  “楊姑娘對在下有救命之恩,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在下洗耳恭听!”
  她道:
  “你和你的同伴,從現在起,立刻遠走高飛,以后不許再踏入江南地面!”
  “我的同伴?不許踏入江南?……”
  狄繼迷惑异常地瞧著她,喃喃复述她的話。
  “不錯,你必定要問我憑什么要你們這樣做,我現下告訴你,以前一切都撇開不說,就憑剛才我救了你們一命,請你們离開吧
  她說到后來,聲音已軟下來,几乎已近似哀求。
  狄繼真有點心動意搖的樣子,忙忙把眼光移開,不敢再看見她的花容月貌。
  他仰天長長吐一口气,緩緩道:
  “你所說的你們,可是指我和丁玄?”
  楊小璇一直都不再望他,道:
  “你何須用言語支吾,我指的當然是……是……那穿黑衣的林瑜……”
  她歇一下,又幽幽道:
  “走吧,大江以北地方遼闊,足夠供你們大展身手,何必一定要在這江南的茅山之麓呢?”
  狄繼定一定神,道:
  “姑娘的話,恕在下不大明白!”
  楊小璇幽然歎口气,垂頭道:
  “你不肯走么?”
  他道:
  “在下實是不明姑娘話中玄机!”
  她倏然抬目看他,見他沒有看自己,便凄惋地道:
  “你如果不肯,我也沒有辦法。但假如你肯回心轉意,立即遠走高飛,我一輩子都感激你……”
  她伸出玉手,拉住對方的臂膀,姿態极為可怜動人。
  口口口
  狄繼沉默半晌,忽然問道:
  “你當真姓楊么?”
  她訝然道:
  “當然姓楊!”
  “最好真個姓楊,但我卻以為不是……”
  她仍然拉住他的手臂,道:
  “你的話很奇怪……”
  “我不能离開,因為你不姓楊,而我也不姓狄——”
  “那么你姓什么?我姓什么?”
  她問的時候,雖在焦急悲凄的心情中,卻也覺得這种問法太過可笑,世上哪有這樣的問話?
  狄繼道:
  “我姓……”
  忽然頓住,跟著卻話中有話地道:
  “你姓李,不是姓楊!”
  楊小璇冷笑一聲,道:
  “李瓊才姓李,我姓楊,我是楊小璇,你別糊涂了……”
  狄繼道:
  “你扯得太遠了,我极希望你真姓楊,哎——”
  哎了一聲之后,全身發軟地向楊小璇身上靠去。
  楊小璇把他拉到牆邊,讓他靠著牆,然后道:
  “你還未試過我的蘭花手閉穴的滋味,現在覺得怎樣?”
  她不等對方回答,又道:
  “你到底走不走?如果肯离開江南,我把你放開!”
  他無力地靠在牆上,不出一聲,歇了一會,才緩緩道:
  “你是最陰險的女孩子,就像你的父親一樣,在黑道中也是以陰險毒辣著名……”
  他本還要說下去,但對方王指一緊,登時扣得他气促心跳,因此無法再罵她。
  “罵得真好!”
  她說,眼中現出悲憤之色!
  “我不該愛上替我父親奔走執役的手下,當日刑室之門緊閉時,我不該借那龍魂古劍讓他能夠逃生。還有……”
  她憤恨地說下去,手指不覺松了一點。
  “還有在那紅船上,我不該放那忘恩負義之徒逃走。說到今日,我更不該點破酒中有毒之事,哈……哈……天啊……”
  她不知是哭是笑,仰天叫了一聲,突然道:
  “幸得老天幫忙,那忘恩負義之人的性命仍然在我手中……”
  狄繼“噓”一聲,道:
  “你別叫嚷,把堡中的人惊動——”
  楊小璇憤然道:
  “到這個時刻,還怕惊動別人么?”
  口口口
  她把他拉到一間房中,命他洗臉,盆中盛的竟是白醋。
  狄繼單用一只手洗面,一忽儿工夫,便露出本來面目。
  但見他目如朗星,劍眉斜飛,面皮白淨,英俊無比,正是那王坤(即歐劍川)
  他用衣袖胡亂抹干淨面上的白醋,長長透一口气,道:
  “很久已沒有現出本來面目了,現在覺得真舒服……”
  他向楊小璇瀟洒地笑一下,又道:
  “我們坐下來再談如何?”
  她沉著臉,冷冰冰地道:
  “誰跟你談?”
  歐劍川聳聳肩,道:
  “你不談也沒關系,但千万慢一點下手,我有非常重要的話告訴你……你既不反對,我就談下去。我已知道雪人之謎,這件事對你十分重要,但等一會再講。先說你我之間,你說有恩于我,這一點我還有能力報恩,所以并不要緊。至于你的行為不檢,見异思遷种种坏處,我也不愿再提。反正我已看破了這個世上的事,什么都靠不住,因此只等我父仇師恩兩皆報訖,便永遠不會踏入江南……”
  楊小璇眼中涌出眼淚,恨聲道:
  “我有什么見异思遷?你說,你說……”
  歐劍川虎目一睜,碧光暴射,厲聲道:
  “那么我的星郎琴呢?到哪里去了?”
  楊小璇此刻才想通了他竟然誤會自己和那又聾又啞的端木公子要好,”正要分辯。
  猛然想到當日在紅船之上,他親眼見到自己和端木公子相處一室,記得其時因自己心情激動,竟讓端木公子握住自己的手……這种情形,已被他看在眼中,此時哪能分辯的清楚。
  加上那面星郎琴尚在端木公子手中,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這是因為端木公子平生一點聲音都听不到,只有星郎琴的聲音,能夠听見。
  自己因歐劍川負心,這面星郎琴若在手中,定然把它擊毀,是以索性給了端木公于。
  這些往事和隱情不但一時說不清楚,就算說得清楚,她也不愿解釋。
  歐劍川冷哼一聲,浮起含有深意的笑容。
  楊小璇道:
  “你還敢說我,那么李瓊呢?那個該死的牡丹呢?哼,你們摟抱的真熱絡啊……”
  他面色一變,道:
  “這就是你迎新忘舊的理由了,是不是?早知你是這樣的女人,當日我真不該把呂雄飛的徒弟姜鈞殺死……”
  她冷冷道:
  “你把我侮辱夠了沒有?”
  一面說著,一面指上加力,只見歐劍川眉頭漸皺,身形也微微搖晃。便又稍稍松開,道:
  “我想這一回我定能恨得起心腸把你殺死……”
  歐劍川嘿嘿冷笑道:
  “這個自然,李瓊之事是我自己說的,有沒有這回事尚成問題。至于那牡丹,更在紅船見你之后,這些理由……嘿……嘿……一個人到完全沒有面子,裝假不得之后,還狠不起心腸么
  這時,楊小璇一肚子悲憤冤屈,都化為怨恨,猛可運集全身真力,聚在五指指尖。
  歐劍川喝道:
  “且慢下手——”
  “你怕死么?”
  她嘲諷地問。
  “我歐劍川雖不材,但生死的事,還不致于放在心上,況且你未必能夠弄死我……”
  他歇一下,接著道:
  “關于茅山中的雪人,我已經查得明白,乃是人類喬扮。這個人是誰,你做夢也想不到,嘿……嘿……就是你的父親天罡手楊迅!”
  口口口
  楊小璇怔一下,立刻一巴掌打過去,正好打在歐劍川右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真是天下間最無賴的人!”
  她恨聲罵道:
  “虧你說得出這种誣陷捏造的話……”
  歐劍川方要說話,嘴巴一動,楊小璇又打了他一個大嘴巴子,打得他虎目中碧光暴射,怒發沖冠。
  但不知是因為楊小璇扣住他的穴道的緣故,抑是他強行忍住,眼中碧光瞬息間便消失不見。
  楊小璇厲聲道:
  “不准你說話,你再敢侮辱我爹爹,今日教你死不得活不得!”
  她狠狠地把他撳在牆角,怒目瞪著他。
  歐劍川也睜大眼睛,和她對著。
  楊小璇几次三番想發出真力,把那俊美的年青人震死,但不知怎地,老是發不出真力。
  直到這時,她才明白自己竟是多么愛他,而她也知道,只要他有一點點可以假借的理由,她必定毫不猶疑地饒恕了他。宁可自己終身抱恨,躲到荒無人跡的深山大澤,或者是佛道門中,寂寞凄涼地渡過余生……
  但她想不出任何借口理由可以放掉這家伙,同時近些日子來,她飽受刺激,性情大有改變……
  她突然閉上眼睛,右手仍然扣著他臂上穴道,左掌運功聚力,以重手法向歐劍川擊去。
  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擊在歐劍川胸口,只听“蓬”的一聲,楊小璇竟被一股潛力彈震開三四步之遠。忙睜眼一看,只見歐劍川看也不看她一眼,管自低頭撣他身上的塵土。
  她這一惊非同小可,清叱一聲,腳踏九宮方位,欺身扑上,左手一晃,右手使出“彎弓射雕”之式,掌如蘭花,疾拂對方面部、喉嚨和胸前三處部位。
  歐劍川驀然一抬頭,眼中碧光四射,鐵臂猛揮,單用一招极普通的“推窗望月”,潛力出涌而出,居然硬把楊小璇又震開數尺。
  “住手!”他冷冷喝道,“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堂堂一個男子漢,決不能如此絕情絕義。你見到楊迅之時,可告訴他雪人之謎已被人揭破,他的真姓名我也知道,你可告訴他說,歐元平的性命要他抵償……”
  楊小璇愣完又怔,宛如泥雕木塑般呆立不動。
  歐劍川縱身出房,其快如風,輕功之高,舉世無匹。但轉瞬間他又現身在房門,攔住楊小璇去路。
  其實這時楊小璇還未恢复神智,心中仍是一片迷迷惘惘,并沒有打算出房去找父親。
  歐劍川道:
  “有件事忘了問你,記得剛才我已變易了容顏,自問十分細心,也沒有露出真武力,你是怎么識穿我的?”
  楊小璇道:
  “你的眼睛……”
  突然不說下去。但歐劍川已恍然大悟,輕嘯一聲,轉身向院外飛去。
  口口口
  白水堡中一切如常,雖然當楊迅發現那兩個黑衣人忽然失蹤之后,曾經引起小小風波。
  但丁玄一解釋說是在來白水堡路上才碰上這兩人,楊迅并不深究下去。
  日移中天,看看已近午時。白水堡堡門大開,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出來,向西南方走去。
  五六里外一處山坳之內,乃是一片平坦廣大的草場。
  草場中搭著一座八尺高的平台,這座平台的東西兩翼,另外蓋有高大的大棚,离地約摸也是八尺高,上面還有頂蓋,棚內齊整地准備下數十張高腳靠背椅。
  這東西兩翼的木棚,自然是供雙方的人落坐休息。
  此時午陽當頭,兩翼木棚一來搭得高,二來又有頂蓋,太陽晒不著,故此甚為清爽涼快。
  這等陣勢,明眼人一望而知今日之會非用武力解決不可。
  白水堡大隊人馬浩蕩開到之后,自有下人在平台上擺設起兵器架,架上各种兵刃都齊全。
  同時白水堡的人紛紛上了東面木棚,不過大部份自知不夠資格上棚的,都在草場上閒蕩,等著瞧熱鬧。
  他們到了不久,便又出現一群人影,從山坳轉人來。
  領頭的正是金陵鏢局老局主東方樂水,左邊是南斧夏侯山,右邊是方里關山姬雨亭,即是鏢行中尊稱為“南斧北戟’”中的“北戟”。
  這三個人不啻代表了天下南北一十三省的鏢行,是以最吸引黑道群雄的注意力。
  在這三人后面跟著一大群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一共二十余位,一時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天罡手楊迅縱下木棚,迎將上去,与東方樂水拱手為禮,縱聲笑道:
  “東方老局主以及諸位高人名家惠然光臨,楊某深感榮幸,請先到西面棚上小坐休息如何?”
  東方樂水微笑抱拳道:
  “不敢當得盟主大駕親迎,此地布置得极好,到底是號令天下的盟主,气派与眾不同,老朽极為心折!”
  楊迅利眼一瞥,只見人叢中有兩個年逾花甲的黃衫老人,一個身軀瘦長,面貌肅穆,背上斜斜插著一口長劍。另外一個身量較為肥胖,相貌清古,眉長垂肩,手中抽著一支長約五尺的白玉杆。
  “想不到君山二友也被老局主請來,楊某聞名已久,今日方始晤面,真是三生有幸!”
  那個背插長劍的黃衫老人,正是君山二友中的天風劍辛石帆,淡淡笑道:
  “老朽等久已從江湖隱退,不料仍被看破,真不愧是天下黑道盟主——”
  另外那位長眉垂肩的黃衫老人,便是君山二友中的玉杆挑魂冷恒,他卻不言不笑,雖然沒有板起臉孔,但卻教人感到冷傲迫人。
  楊迅道:
  “豈敢,豈敢,楊某也不過浪得虛名之輩而已,諸位請到西棚小憩!”
  眼看這一群俠義道中的人向西棚走去,楊迅一徑回到東棚。先冷眼一瞥丁玄,只見他凝望著東方樂水,若有所思。暗中忍不住冷笑一聲,回到座上。
  向笑書生金鳳翔道:
  “那一干人中間,大概只有君山二友最是扎手,還有南斧北戟也彀得上是人物。其余的人沒有什么了不起!”
  金鳳翔漫不經心地道:
  “如若沒有君山二友,愚兄可以光看熱鬧!”
  丁玄忽然插口道:
  “万里關山姬雨亭的武功很不錯,可惜那黑衣婦人沒來……”
  楊迅何等厲害,哦了一聲,道:
  “丁兄已見過北戟姬雨亭么?是不是在最近?黑衣婦人是誰?武功很好么?”
  丁玄點頭道:
  “兄弟就在昨日碰上那姬老儿,至于那黑衣婦人,只知道她姓莫,是華山派的。兄弟沒見過她,乃是敝師弟昨日遇上她……”
  楊迅听到那黑衣婦人姓莫,濃眉輕輕皺了一下,這時已明白一定是丁玄的師弟呼延烈在昨日吃了虧,怪不得他們師兄弟會到白水堡來,雖然不曾明說助陣,但既然跟來,當然有出手的准備。登時把心中的疑懼去了一半,至于那另外的一半,卻是永遠無法消除的。
  口口口
  對面棚上的人都已坐定,彼此相距不過兩丈多一點,故此楊迅也不縱出平台之上,僅僅起身朗聲道:
  “今日金陵鏢局東方老局主以及武林中多位知名之士駕臨此地,楊某甚感榮幸。在座各位都是在江湖上走動的人,今日之會,大家都了然于胸,不論抬出什么理由,究其實也不過是不容楊某及道上朋友混下去,俗語說得好,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東方老局主愛怎么辦,盡管划出道來!”
  他的話說盛气凌人,桀傲之態,令人側目。
  不過黑道中人卻都認為他們的盟主气概不凡,十之八九都喝彩叫好。
  東方樂水徐徐起立,持一下頷下白髯,朗聲道:
  “楊盟主雖是快人快語,不愧是裊雄本色。但老朽心中的話,卻不得不向道上朋友交代清楚。老朽已在鏢行中混了數十年,向來不肯胡亂得罪朋友。但白水堡半年之前,背棄盟諾,劫去敝鏢局的一支鏢貨。這項鏢貨乃是一只朱睛玉鶴,价值巨万。不過价值尚在其次,白水堡這种背棄盟諾的行為,卻應該受武林正義裁判。老朽不知楊兄何以會在一夜之間躍登天下黑道盟主寶座的內情,但像你這种不擇手段的人,就算沒有今日之會,恐怕盟主之位也坐不長久。老朽言盡于此,若然楊盟主能夠見過思改,從善如流,把朱睛玉鶴當著天下武林朋友面前,送還老朽,今日之會,就此作罷!”
  東方樂水的一番話,合情合理,又說得聲調鏗鏘,一派理直气壯的樣子,場中百余黑道豪雄,縱然心有偏向,卻都禁不住有點气餒,暗中擔心他們的盟主不知如何作答?
  天罡手楊迅端座椅上,陰森森冷笑一聲,朗聲道:
  “老局主指責楊迅背棄盟諾,不知有何證据?”
  東方樂水立刻道:
  “想不到你身為天下黑道盟主,竟然能夠當著各地道上朋友,說出這等抵賴的話。老朽平生毫無建樹,但卻敢夸口的便是老朽既敢當面指責于你,天下黑白兩道朋友們心里相信老朽不會血口噴人。不論楊迅你用什么手段言語抵賴,卻瞞不過天下人的耳目!”
  楊迅仰天大笑數聲,道:
  “東方老儿你口气真豪,只不知你憑什么敢向楊某指責?”
  笑書生金鳳翔一直笑容可掬地坐在旁邊,忽然接口道:
  “師弟你跟這些釜底游魂有什么可說的,終究徒勞口舌而已!”
  楊迅道:
  “師兄說的极是,不過今日之會,小弟忝為地主,不便過于咄咄迫人——”
  他們都是武功超群之士,雖是隨意說出,但聲音傳出老遠,全場的人都清晰可聞。
  那邊棚上倏然發出一聲長嘯,引得全場之人,都注目望去。
  只見一個年逾半百的人站起身來,雙手握著一把体積特大的強弓,雙目炯炯地向全場掃射一匝。
  人叢有人大聲道:
  “啊……是百步穿楊施海……”
  東面棚上之人,無不知道這百步穿楊施海手中的金弦鐵胎弓和五支破云箭威力強大,難以抵擋。
  見他站起身,心中都暗暗恐怕他會溺戰到自己頭上,當著黑道上群豪,那是非應戰不可。
  但誰都沒有把握接得住他五支破云箭……眾人正在暗中凜懼之際,百步穿楊施海已朗聲說道:
  “今日之會,兄弟尚不知如何發展。但在雙方破臉動手之前,兄弟有句話先要交待清楚……”
  楊迅大聲道:
  “施兄請說!”
  施海微一頷首,接著道:
  “兄弟手中弓箭,頗能及遠。假如在雙方交手之時,場外有人施放暗器,兄弟的破云箭決不留情——”
  場中一片寂然,誰都不敢作聲嘲笑喧叫,生怕他一箭射到,送了性命。
  施海又朗聲道:
  “兄弟多年已少在江湖上行走,相信不少朋友未曾見過兄弟的箭法。今日机會難得,兄弟膽敢在天下高人之前獻丑……”
  仰頭一望,空中极遠之處,有几只蒼鷹展翼盤旋。施海搭箭拽弓,道:
  “那頭蒼鷹的距离和高度,尋常弓箭只能到達一半的距离。兄弟不但可以把它射下,而且弓弦響后,要在眨眼之間,便即射中,請各位朋友瞧瞧兄弟之箭,能不能號稱‘破云’二字!”
  話聲甫落,弓弦“崩”地一響,果然眨眼之間那頭蒼鷹在空中打几個滾,隨即下墜。
  全場之人,親眼見到這等神奇箭法,無不惊佩交集。

  ------------------
  無名 掃校,闖蕩江湖 連載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