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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齊茵道:“就算我只听他一面之詞罷,你姓周名青,自封五青鯊侯,手中長刀已不知作過多少惡孽。但你可知此人是誰么?若然不知,便足以推測出你根本沒有反駁他一面之詞的條件了。
  ”她言詞簡洁,口齒清楚,几句話就說得周青鯊啞口無言,毫無強辯之力。
  要知他的底細既是瞞不過對方,而他卻連對方是誰也不知道,焉能分辯?
  他惡念陡生,心想:事至如今,只好盡施毒手,縱是因此失去享受這個美女子的机會,也是沒有法子之事。當下挺刀移步迫去,左手掌心捏著兩枚“惡鯊釘”,俟机施為。雙方漸漸迫近,相距只有五尺左右。
  周青鯊忽然感到對方劍上發出一股寒冷之气,迫人而來。
  他為之一震,道:“在下甚是孤陋寡聞,竟不認得姑娘手中之劍是什么名劍?”
  齊茵心知這是因為她修習的“廣寒霜魄功”乃是純陰的功夫,自具清寒之气,不論使兵刃或拳掌,在提聚功力之際,自然會有陣陣冷意寒气侵迫敵人。
  但這只是她這一門內功心法的現象,這种寒气并無克敵之用。想是對方感到這陣冷意,以為是她的寶劍所致。
  她故意搖動一下長劍,寒气更濃的侵扑對方,道:“這怎能事先露密,你手中之刀碰碰看便可知道。”
  說話之時,腳下緩慢而輕盈的移宮換位。霎時間已斜走三步,第四步向坎位踏出。這一步踏了下去,奧妙無窮,其時長劍一擊,即可施展“奔月四式”中最厲害的起手殺著,包管四招之內便可要了對方性命。
  那“奔月四式”乃是廣寒玉女邵玉華平生無上絕藝,自然可以在任何方位施展,但其中有一點至為奧妙,縱是高手也難測透。
  這“奔月四式”的奧妙談起來也很簡單易懂,那就是在這四式之中包含數百十种起手式,因此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施展。但只有踏到這坎位之上,對准了距离,那時招數一發,四招之內,神仙難逃。
  換句話說,這個起手式能把這“奔月四式”的威力全部發揮,乃是無堅不摧,無敵不克的最上乘手法。
  周青鯊武功雖是不弱,但焉能窺測得出這等人寰絕學的奧妙,眼看齊茵姿勢美妙的向坎位踏去,反而要使雙方距离拉開,當然不加阻止。
  齊茵的腳還未當真踏下,只差那么四五寸便碰到地面之時,忽見周青鯊向右跨出一步,登時搶占了空門。
  心下大惊,自知縱是勉強出劍的話,絕難發揮威力。
  她自然很不服气,心想這周青鯊焉能識得本門至高無上的絕學心法?當即轉回來向右跨一步,接著向左一步踏去。
  這一步踏下的話,搶到的方位雖是不如剛才坎位起手式的威力無邊,但也极為厲害,一旦出手就不是一般武林好手接得住的。
  那知周青鯊居然又斜退一步,正是她目下所搶制的方位中唯一的空門。
  齊茵大吃一惊,心想世上之事出人意表的真不少,這周青鯊竟有如此眼力,實在令人夢想不到。
  她接著連搶了三次方位,總是在最后步子踏落之時,被他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跨出一步,就反占了空門。
  齊茵不服气也沒有用,此時恰好趁形勢之便,又回到最先的情況,她一步跨出,踏向坎位。這一次已決心不管他是不是再占空門,也要發劍攻敵。因為薛陵聲音全無,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她一想及薛陵安危,頓時心中火發,迅快向坎位踏落。
  只見周青鯊這一回遲遲疑疑,欲避不避。
  齊茵腳底一沾地,威力爆發,但見青光暴漲,虹飛電掣般向他面門射去。
  周青鯊叫聲不好,上身一仰,長刀挾著森森寒气向她手臂划去。
  這一招以攻代守,使得神妙之至,那知劍光連閃,“當”的一聲,長刀已被利劍斫中,猛然下沉。而劍光竟在同時之間刺到他咽喉。
  周青鯊避無可避,登時頸部濺血,身子向后便倒。
  她這一劍刺中了敵人要害,干脆俐落,自己也甚是滿意。當即趁勢橫躍,落在薛陵身邊,伸手一摸他心窩,如他未死,心中叫一聲“謝天謝地”,正要伸手抱起來,突然感到不對,回頭望去,只見路上站著一人,相距只有兩丈左右,所以還瞧得出此人作書生裝扮,身量頎長玉立,雖是只見到他面部輪廓,但已足以分辨得出他長得相當俊秀。年紀約三旬左右。
  這人并不開口,像一尊石像一般。
  齊茵事實上并不是听到任何聲響,只是有一种奇异之感使她回頭查看。
  而那人當真顯得十分詭秘邪气,他竟能夠在無聲無息之中現身于兩丈的近處,實在甚是駭人。
  齊茵瞧了一會,見他不言不語,心想你這雖是現得突兀詭异,但我可不放在心上。
  你既是故意裝神扮鬼的不哼气,我也不開口。
  此念一決,當下提劍向他走去。
  那人在她起步之時,忽然舉手用衣柚遮住面孔。
  齊茵心想你此舉可就了口風啦!定是我認識之人,才會用袖障面。迫到數尺之內,更不打話,提劍劈去。
  逭一劍毫不容情,內力深厚,劍風把對方全身衣服沖得貼体急拂。
  那人的左手還不垂下,一步跨出。
  齊茵為之一楞,但覺他跨的這一步妙到毫顛,時間恰好,縱是快一線或慢一線都不行。
  而只這么平淡的一步,就使得她這一劍作用全失,連后著變化也使不出。
  齊茵定一定神,口中冷笑一聲,再度揮劍發招。
  只見她這一劍刺出后离對方胸口尚有一尺遠,便突然中止了前戳之勢,改為自左而右地划一個圓圈。
  劍鋒上光芒閃耀,寒气迫人,使人想到她揮劍划的這個圓圈實在不是鬧著玩,而是在任何一點上都可以突然電掣般吐出。
  這一招已是齊茵平生的精華,若然還不能迫得對方封拆的話,她唯一可行之路就是擲劍投降,任憑對方擺布。
  對方的人雖是以袖障面,可是雙眼露在袖上,發出炯炯光芒。
  當她這一劍初使之時,他仍然卓立如山。直到齊茵以劍划圈,划了大半個圈子之時。他才突然間揮袖拂去,一股強勁無比的力道狂沖敵劍,右手已掣出兵器,卻是一根金笛。
  他衣袖才一拂出,齊茵劍光爆散四射,像無數迸射的火花般向他去,既神奇又美觀。
  那人金笛疾出,但听叮叮之聲不絕于耳,原來齊茵的劍尖在彈指間已刺中笛身達六七劍之多。
  那人如不取出金笛招架,勢難封住齊茵這一擊。
  由此可見得這對手不但武功奇高,更兼机智過人,能得料敵如神,方能著著穩守,不被齊茵所乘。
  話雖如此,齊茵卻已瞧明白對方面目,退開數尺,皺起雙眉,道:“金明池,別才又是你以傳聲之法指點那是不是?嘿!嘿!你應當知道在這世間的武林之中你縱然無所畏懼,縱然能夠打遍天下,包括我也敗在你手下,但你卻不能對我放肆無禮。”
  那人敢情便是目下武林中號稱第一高手的金明池。
  他長得雖是韶秀英俊,但眉宇間微微露出一股邪气。
  齊茵說完這話之后,一逕轉身查看著薛陵傷勢,自言自語道:“奇怪,這家伙雖是數處穴道受傷,但居然沒有生命之險。不過若要复原如初的話,縱有靈藥,也得休養一年半載才行了。”
  齊茵明明對薛陵情深一往,這刻居然口稱他“這家伙”,并非見了金明池就變心,而是曉得金明池的為人惡毒,他們的師父是情仇死敵。因此,她只須略為露口風,甚至微露對他的關怀,就足以替薛陵惹來殺身之禍。
  金明池應道:“這已煉得有一身上乘功夫,不是凡庸之輩,這區區几枚暗器豈能取他性命?”齊茵訝道:“你識得這人不成?”
  金明池道:“區區在下只知你識得他,我跟他卻是素昧平生,正想考查出他的師門來歷。”他話聲稍歇,又道:“齊姑娘比以前出落得更美麗了,在下雖知姑娘師門淵源,須當敬重。可是你方才之言未免說得太重了。”
  齊茵冷笑道:“不重,不重,我不須跟你動手,只須到太湖仙人浦去告訴徐伯伯,說你欺負我那就行啦!”
  金明池一怔,道:“姑娘不覺得這法子近乎無賴么?”
  齊茵噘一噘小嘴,道:“你管不著,反正我決定只用這個法子對付你,除非你殺死我,使我不能去找徐伯伯,也不能說話。”
  她完全表現出小姐的嬌縱性子,根本不講究什么過節,也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金明池天不怕地不怕,卻對她這等態度全無應付之法。心想:這妮子真不能惹她,莫要迫急了她便去告我一狀。師父看她師父情份上,那是非把我重重責罰不可。
  他本是奸雄人物,當下堆上笑容,道:“我服了你啦!以后決不惹你就是,我是奉了家師之命前往叩見令師,直到今日才無意碰見姑娘,可真找苦了我啦!”
  齊茵淡淡道:“這話等會再說,你身邊有藥沒有,我得救一救這家伙。”
  金明池遲疑一下,道:“我用本身功力助他療傷便是。”
  齊茵搖頭道:“不要,孥藥給我。”
  金明池雖然是個古靈精怪机變百出的人,但一時之間卻耍不過齊茵,問道:“我不惜損耗真元用本身功力助他,有何不妥?”
  齊茵道:“當然不妥,一則你這人心性多變,說不定助他到半途之時,忽然起了歹心暗害人家,或是撒手不管,那時倒不如從沒有你出過手。二則這家伙是我認識的人,他的出身來歷只有我曉得。你想趁机從他內功運行時摸摸他的底子,也是不妥。”
  金明池聳聳肩,道:“我見了這能依照你的馬車鈴輪之聲行走,分秒不差,便瞧出他煉過上乘武功。不過我可還沒有把這放在眼內,那須乘机加害?”
  說時,取出一顆丹藥,道:“此藥甚是貴重,費了我師不少心血才煉制成功,送給這未免可惜!”
  齊茵接過嗅了一下,說道:“果然有一股使人神爽气清的香味,怪不得你心疼,連我都有點舍不得呢!還好是徐伯伯博學多才,有通天的手段。此藥在他老人家說來真算不得十分稀奇之物,將來我是要向他老人家討几顆用用。”
  金明池笑一笑,道:“你何須使用此藥?武林中若是有人吃了豹子膽竟敢惹你的話,我金明池第一個饒不了他。”
  齊茵道:“你別信口開河才好,這藥叫什么名稱?怎樣服法?”
  金明池道:“我絕非信口開河之輩,你大可放心。此藥名叫『水火丹』取水火既濟之意,雖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對一切內外傷卻极具奇效。這因你之故,得服此藥,若是功力深厚之士,只須十天八天就可完全痊愈,縱是平常之人,也不過三二十日就行了。”
  齊茵听他如此矜夸這“水火丹”的靈效,一手把藥丸塞入薛陵口中,她早已替他解開穴道,而且起下惡鯊釘。是以這刻讓他靜臥等候藥力發作,便無事可為。
  她向金明池伸手道:“再給我一顆行不行?”
  金明池訝道:“干什么用呢?”
  他但覺這個美女行事古怪,像謎一般無法測得透。反問之時,竟不知不覺再倒出一顆水火丹給她。
  齊茵取出一個小小藥瓶,鄭重收好,道:“我留在身邊有利而無害,你好似是個很小气的人呢!”
  金明池笑道:“這兩年來天下無人膽敢得罪我,任誰只要有絲毫不敬,我就有法子讓他吃點苦頭。只有你這個姑娘使我無計可施。”
  他雙眼移到薛陵身上,道:“這人是誰?年紀很輕,卻有一身不可多見的上乘功夫。”
  齊茵心想這金明池不是等閒之人,詭詐多計。我若不透露一點,他定要多方查究。當下道:“他的名字你想必也曾听過,就是負淫好色背叛師門的薛陵,原是金刀大俠朱公明的門徒。”
  金明池啊一聲,暗忖無怪她剛才說連她也不想把靈藥給他,只不知她為何終于這么做了?
  齊茵道:“你不要胡猜亂想,我救他是有理由的。我以前見過他,把他收拾過一頓,終于讓他逃跑了。然后我就嫁到江南來,兩年多沒出大門一步。”
  金明池身子一震,道:“你已經出閣了?”
  她淡淡一笑,道:“出閣等于沒有出閣,因為我從未見過我的丈夫。世上再也沒有人找得到他………”這話無疑暗示她丈夫已經死去,而他們兩人從未見過面的話,那也就等如不曾成親。金明池但覺心花怒放,卻不露半點喜色,道:“原來如此,我很抱歉。”
  齊茵又道:“我昨夜心血來潮,跑到鄰近活動活動筋骨,正好見到他們在火拚,雙方都精疲力盡,但還是他最后占得上風,卻被我出手阻止他的毒著煞手,那姓周的便趁机逃掉。”
  齊茵這段話有真有假,只的是她昨夜當真出過手阻止薛陵,因而讓周青鯊得以逃生。假的是昨夜周、薛二人之戰,根本只斗了几招而已,几曾有激戰許久和雙方都筋疲力盡之事?
  自然她這樣打誑含有极深用意,原因是她既得金明池武功精深之极,倘若對薛陵生出疑心,遲早會查出他的底細而使毒手殺他。所以須得使他誤以為薛陵武功還有限,他才不會對薛陵注意。
  金明池笑道:“原來是這末一點因緣,但縱是如此,你也不必費事暗暗助他呀?”
  齊茵道:“你知道什么?那姓周的也是個頭號坏蛋,暗中勾結倭寇,殺害良民百姓。這种人豈能任他逍遙法外?”
  金明池道:“現在我完全明白啦!只不知姑娘要到何處去?是不是返回杭州?”
  齊茵搖搖頭,說道:“我須得把這姓薛的送給朱伯伯朱公明,他收到如此重禮,定必全力幫助我………”她吹一下口哨,輪聲起處,片刻間馬車駛到。她說:“義叔,把這抬到車子里。”
  行車的中年漢子一躍而下,把薛陵搬到車內。
  此時薛陵已經回醒,也听到齊茵与金明池的對答,雖則還不知道与她對話之人是誰,可是他從齊茵的話中卻听出她正設法掩飾他們之間的關系,又极力使對方認為自己是個微不足道的人。所以他假作未醒,心中盤算道:“齊茵不是怕事之人,而且武功得自邵老前輩真傳,武林中只怕不易找出贏得她的人,然則此人是誰?何以連齊茵都忌憚他?”
  他在馬車內极小心的瞄眼向外窺看,但見那金明池丰神俊逸,長身玉立,左手摺扇輕搖,顯得十分瀟,年紀約在三旬左右。
  薛陵初時怀疑到這人是不是她夫家之人,但轉念一想,此人雙眼神光外露,顯然是身負絕藝之士,一般來說武林之人若是修煉到這等地步的話,最少也須三四十載以上苦功才行。
  而他年紀才三旬左右,杭州那得有這等惊世駭俗之士?
  正在猜想之際,金明池已道:“奇了,你何事還須朱公明幫助?難道真有那么辣手的事么?”
  齊茵道:“你不是外人,告訴你也不妨。那就是我嫁到這杭州之后,兩載以來未接過家父訊息,心中十分懸念。那一日我离庄之時,正是天下高手爭奪金浮圖之鑰的緊張階段,你便是在那時候出現,可還記得么?”
  金明池笑道:“在下不但記得清清楚楚,而且日夕難忘你的芳容。”
  他口齒神態中都很輕薄,但卻能使人相信這是真話,非是滿口調戲。
  齊茵不理這個碴儿,又道:“此后我曾叫義叔打听那一日的結果,得知家父消失無蹤,并未遭害。”
  金明池道:“不錯,令尊的下落實在令人莫測高深,在下這兩年來到處找尋,竟亳無線索。”齊茵訝道:“你找家父干什么?”
  他道:“在下想從令尊身上問出你的下落,然后向你打听邵老前輩的居處。”
  齊茵道:“原來如此,依你之見,家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以突然失蹤不見,是不是已被人暗中加害了?”
  金明池搖頭道:“那一日令尊雖是因治療梁奉內傷,被香子蔡金娥趁机搶奪他手中金鑰,因而使粱奉受得极重的內傷,令尊也被波及。但他傷勢不重,武林中能加害他的人,恐怕寥寥無几,哎………”
  他訝叫一聲之后,昂頭細想。
  過了片刻,才道:“其時只有朱公明早就离開現場,但他俠名昭著,想必不會為了金鑰而暗害令尊。我卻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很奇怪而又可厭之人,想必就是這個人后來碰見令尊,以她的足智多謀,若是幫助令尊藏匿的話,當真不易露行藏。”
  齊茵不由得好奇之心大起,問道:“你說的是誰?他怎生足智多謀法?”
  金明池皺皺眉頭,道:“是個女孩子,穿著黃色拖地長裙,背上斜背一口長劍。這丫頭古靈精之极,一肚子坏水,連我也上過她的當。若是當時換了別人,早就性命難保了!”
  他說的就是齊家庄群雄散后第二日,到齊家庄找尋薛陵的神女郎。
  她姓紀名香瓊,但金明池卻不曉得她的姓名,但知她是隱湖屋的傳人。
  那一次他仗著武功高強,心計過人,輕薄地調笑戲弄紀香瓊。
  但結果卻連被紀香瓊使出獨門暗器“柔金鋒”刺了兩次,又吃她趁机逃走。
  金明池找了許久,也沒發現她的蹤跡,然后便淡忘了此事。但今日讓齊茵提起那一日之事,不由得記起了紀香瓊,前后一想,江湖上不但齊南山已失去蹤跡,那紀香瓊也從未出現過。是以很可能他們碰上了,由紀香瓊設計助齊南山隱藏起來。
  他這個推測只對了一半,事實上齊南山果然因得紀香瓊之助而逃到濟南府藏起。但那只是齊南山被极厲害仇家所傷,行動不便,幸得紀香瓊贈藥及一路照顧。
  至于消蹤滅跡之道,紀香瓊雖是聰明博學,多才多藝,但仍然比不上齊南山的老謀深算以及閱歷經驗之功。
  金明池又向齊茵道:“這丫頭詭詐之极,身上的暗器不但使人防不胜防,而且都淬得有毒。他乃是隱湖屋的傳人,這一派數百年來都以詭變多詐見長于世,又最擅潛蹤隱跡,是以至今武林中之人徒聞隱湖屋之名,至于此湖此屋究在何處,誰也不知。”
  齊茵道:“這黃衣女郎長得漂亮么?”
  金明池點頭道:“長得還不錯,但我卻很不喜歡她那一類的女孩子。說句老實話,我只喜歡似你這种樣子的姑娘。此所以早先我一听你說已經出閣,便大感震惊。”
  他這個人行事全憑性情的喜怒,毫無世俗的顧忌。像這赤裸裸的表示出心意之舉,在別的年青男子當著心上人面前,定難說得出口。
  齊茵也不像普通的姑娘,她居然面都不紅,坦然地含笑望住他,說道:“這話可是當真?但我卻相信你背了我見到別人之時,也會說出這种話呢!”
  馬車上的齊義——原是齊家庄的管事——听得直搖頭,心想茵姑娘未免大過粗野無禮了。
  他這次被齊茵迫著一同离開杭州李家,心中本甚不愿。無奈齊茵堅要出來尋父。這理由不但光明正大,兼且這個忠心耿耿的家人也很想查一查老主人的生死安危。所以無奈只好屈服,為她駕車出城。
  車內的薛陵听了心中更不是滋味,他不管齊茵是不是在向對方使手段,這种話總能刺傷他的心。
  現下他從雙方對答中已曉得那個丰度翩翩的人是金明池無疑。
  此人乃是孤云山民徐斯的傳人,先天上跟薛陵已是仇敵一般。加以他目下聲名赫赫,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稱,這又是足以引起他敵視的大原因。這刻那堪親耳听到齊茵与他這類調情的話?
  他深深吸一口真气,迅速運行。這才發儿自己身負內傷,乃是被暗算倒地后周青鯊再加上的一腳踢傷的。其時他人已昏倒,護身真力已散,所以傷及內髒。
  他雖是激起滿胸豪情,想躍出車去表明自己的門戶,向金明池挑戰。
  可是這內傷卻使他功力減去六七成之多,這等情況之下,焉能向當今第一高手挑戰?他終于抑制住自己,卻几乎歎气出聲。
  齊茵懶洋洋的回身躍上馬車前面座位上,道:“義叔,我們走吧!”
  齊義一揮鞭,蹄聲便響。
  金明池他突然間過來,一手抓住嚼環,不讓馬車前進,沉聲道:“慢著!”
  齊茵泠泠道:“什么事?”
  金明池見她不假詞色,心中突然忿怒起來,道:“你不必這樣對待我,我雖是很喜歡你,可是我卻不愿意見到你這种態度。”
  齊義曉得此人是誰,也深知他心狠手辣之极。眼見他雙目射出凶光,不禁惊凜交集,真想叫齊茵好言好話的跟他說話,不要再得罪他。
  但齊茵絲毫不賣他的賬,也不發怒,仍然冷冷的道:“別抓住我的馬,有話就說,但請你先走開。”
  金明池空自气得牙痒痒地,卻沒奈她何,只好松手閃開數尺,道:“好吧!請問你如何才能晉謁到令師?”
  齊茵道:“家師老人家已在地心宮閉關煉功,那處地方說也沒用,須得等她開關之后才能晉謁得到。當日我离開我家之時,她老人家剛好閉關,言明須得三年以后,才有一次開關之期。但若是屆時功行未滿,便又須等待三年之久。這話你信不信?”
  薛陵心想我明明听邵老前輩親口說過她這次閉關煉功之舉极是危險,若然不能成功,那就永無開關之期。換句話說,便是功成則生,功敗則死。几曾說過三年開關的話,分明是信口胡說。
  金明池沉吟一下,道:“我不相信也不行,只不知三年期滿之間,我如何能知道邵老前輩有沒有開關?”齊茵道:“那就是說還有一年便是三年之期,你可前赴齊家庄問我便知。我縱然不在,也會派人留話給你。”
  金明池拱拱手,道:“好,一年后我定必前赴齊家庄,但望姑娘不要忘記。”
  他轉身一腳把体踢到草叢中,然后轉身向杭州城那邊走去。
  馬車開始向前駛行,齊義低聲埋怨她道:“你實在不該這樣對待他,咱們這次踏入江湖,要辦的事真不容易,何苦招惹這個厲害的人?”
  齊茵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哼!他敢對我無禮的話,我就向他師父告狀。”
  馬車駛行了老遠一段路,齊茵全然不理睬車內的薛陵。
  薛陵大感沒趣,舉手敲一敲与前座相隔的硬木板。噗一聲外面拉開一個小小窗口,可以通話。
  齊茵雖是打開那通話小窗,但頭也不回,冷冷道:“我這次不會釋放你,有本事即管逃跑。”
  薛陵一怔,暗自歎一口气,才道:“在下并非打算逃跑,只想請問姑娘意欲何往?”
  齊茵說道:“听說朱公明伯伯現下在京師,我這便要北上找他,請他幫忙。”
  薛陵才哦得一聲,只听她又說道:“我想既是有求于他,雖說很有交情,但禮數卻不可缺,特地把你帶去京師獻給朱伯伯,諒他定必很樂意接受這件禮物。”
  薛陵早就對她生气,听了這話,簡直气個半死,冷笑道:“姑娘說得不錯,這件禮物朱大俠當必高興万分,莫說是要他幫助,即使是要一座金山他也肯答應。”
  齊茵嘲聲笑道:“你是甘愿任我處置呢!為什度不作逃走的打算?你已經服過靈藥,傷勢已痊,難道不能走動?你的功力減去多少成?”
  薛陵沉默了一會,才道:“本人功力雖是減去六七成之多,但仍然不影響行動………”
  他說話之時,齊茵已迅快無倫的拔起身形,落在門外,一手勾住門上橫框,到他話聲剛歇,上半身疾探入車內。
  車廂內傳出薛陵的悶哼聲,齊茵一翻身已回到前座,向齊義道:“這還想動手抗拒呢,真是不自量力。”
  齊義道:“你沒有弄死他吧?”
  齊茵搖搖頭,馬車在黑夜中不急不緩地向前駛,誰都不再開口。
  駛行了一個更次之久,齊茵轉身彎腰貼著小窗道:“那終于相信啦!”
  小窗內傳出薛陵的低沉聲音,道:“你說的那是不是金明池?他怎么啦?”
  齊茵道:“這個人十分精明厲害,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話,所以他施展出一种特別的功夫,一直跟在車后,查听一切。你有沒有听歐陽伯伯談起過徐伯伯有一种耳目法,稱為『心視神听』的奇功沒有?”
  薛陵道:“家師只說徐前輩博學淵知,煉就許多奇怪功夫。他一向不愿提及徐前輩之事,所以這門功夫從未听過。”
  齊茵道:“他這种『心視神听』功用途极大,相隔一二十丈,若在黑夜或煙霧迷蒙之時,普通人決無法瞧得見。同時又有許多噪雜聲音,掩蓋住談話之聲時。他運起這等心視神听之術,仍然可以瞧見和听見。”
  薛陵道:“原來如此,照這樣說來,他隔一堵牆也能夠看得見牆內景物了?”
  齊茵道:“這又完全不同,因為隔了一堵牆,目光根本無法透過。但在黑夜或有煙霧之時,只是光線不夠和被一些可以透視之物混淆了視線而已。又如雜聲掩蓋了對話之聲,他能把雜聲摒出听覺之外而已。”
  薛陵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從得知他在一二十丈遠的地方查看遙听咱們的動靜?”
  齊茵笑一笑,道:“這很簡單,第一,我知道他有這門功夫。第二,我深信他是不輊易放手的人。第三,他功行尚淺,不能相隔太遠,只在十丈左右跟著馬車。而我則煉過一种耳功,擅長听音。所以他在十丈左右的腳步聲被我查听到。這是因為他功行未夠,所以一旦運起這种心視神听之術,腳下便不覺沉重如常人。”
  薛陵大為佩服,道:“原來如此,而那位金兄居然跟了一個更次之久才肯罷手,這种堅心忍志也實在令人感到可怕。”
  齊義透一口气,道:“小人還以為姑娘當真要把薛爺送給朱大俠呢!”
  大約又走了半個更次,此時薛陵運功調息,無人說話。
  齊茵忽然又听到輕微的步聲,不覺皺眉,暗暗知會過齊義,心想這金明池真是厲害不過,居然故意墜后半個更次之后才又跟了上來。
  她隱隱感到這個人十分可怕,心想若不設法把他撇掉,這种威脅真是使人受不了,一不小心就將替薛陵招來殺身之禍。
  若在平時,薛陵還可以与他一拚,那時雖是受傷落敗披他殺死也是甘心。現下薛陵功力大減,連拚命的机會都沒有,可真是死不瞑目。
  她本人當然可以出手与他拚個死活,但她已試出那金明池功力實在深厚之极,終必可以把她擊敗無疑,那時薛陵落在他手中,焉能活著。還有最可怕的便是這金明池乃是這般狡猾多謀之人,他若是不正面出手,卻施展暗算手段的話,遲早須得被他害死。
  想來想去,只有委屈薛陵几日,必須等到他完全恢复,才能放心得下。最好是有法子撇下金明池,免得老是有被他暗算之虞。
  馬車駛行到天色微明之時,后面的腳步聲才消失不見。
  齊茵方自舒一口气,薛陵的聲音忽然傳出來,道:“剛才我好像听到步聲跟隨著馬車。”
  齊茵道:“幸好你听見了,我正擔心你忽然回醒,開口說話,被他听去。”
  薛陵沉吟一下,道:“這位仁兄實在難惹不過,我們得想個法子使他不要再跟才好。”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卻故意向她問計。
  齊茵皺皺眉,道:“你內傷完全恢复之后,我們就不怕他了,但現在卻沒有良策。”
  薛陵緩緩道:“你何妨把我丟下,說不定這一來他就飄然自去。”
  齊茵真想罵他几句,雖是終于忍住,但卻賭气不理睬他。兩人沉默了好一會,薛陵已發免她的沉默并非表示贊同,而是生气,當下輕輕道:“對不起,在下沒想到這話說得不妥。”
  誰知他不道歉自可,這一說可把她的火气惹起來,嗔道:“你那里說得不妥了,我只怪自己不該跟你來,昨夜更不該出手妨礙了你,使你白白受傷。”
  薛陵道:“不是這樣,在下根本沒有想到這些。”
  齊茵索性鑽入車廂內,指住他的鼻子,恨聲道:“我知道你想到什么!你心想我是個有夫之婦,應該恪守婦道,怎可以拋頭露面到處的跑,對不對?”
  薛陵歉然微笑,心想她發一陣脾气自然就沒事了。只听齊茵又道:“你不屑跟我辯論是不是?你只想赶快离開我,越快越好,免得我玷污了你的聲譽,哼!天知道你有什么名譽,遍天下皆知你是個貪色叛逆之徒!”
  她數落到此處,薛陵虎目一睜,含怒道:“住口,不管你怎么想,我也得走。”
  但馬車仍然向前駛行,齊茵又占住車門的位置,她不挪動避讓,他便無法出去。齊茵一楞,滿腹怒气變成辛酸悲苦,兩行熱淚無聲無息地淌下來。
  她若是繼續發怒,薛陵斷斷不會讓步。
  但她這一淌淚,使他怒气頓時煙消云散,心想她的遭遇确實不幸之至,既与老父生离死別于前,又入門喪夫,毫未享受過唱隨之樂。她若是把我當作自己人看待的話,則我說出要离開她的話,自然使她著急气惱。
  這么一想,當即柔聲道:“別哭,是我不好,你想罵盡管罵好了。”齊茵突然一頭扎入他怀中,雙肩不住抽搐地哭泣起來,這一手鬧得薛陵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柔軟溫暖的身軀輕輕的顫動,使得薛陵突然一陣激動,緊緊的抱住了她。
  這一著倒是很見效,過了一會,齊茵便不哭了。
  兩人緊緊的摟抱在一起,忽然被清脆的蹄聲惊醒,原來馬車已馳入城內,是以蹄聲特別響亮。
  齊茵低聲道:“以后叫我阿茵,我叫你阿陵好不好?”
  薛陵道:“好极了,你當真要去找你爹爹么?”
  齊茵道:“當然是真的,你幫忙我找行不行?”
  薛陵道:“我是義不容辭,不過既然金明池也找不到,老伯的居處一定十分隱,咱們須得想個法子才行。”
  兩人商量了一陣,毫無結果。前面的齊義說道:“姑娘,可要投店歇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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