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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妙計巧連環


  七殺杖嚴無畏才沉聲道:“阿旋,須知情場有如戰場,千變万化,相机行事,全在一心之間,以為師而言,可就覺得情場比戰場更為凶險可怕,稍一不慎,便有挫敗沒頂之虞,你可明白為師之意?”
  宗旋躬身道:“弟子省得,自當盡心盡力而為,庶几不負師恩。”
  雷世雄從這位四師弟口中,發覺他出口成章,敢情乃是文武全才之士,心中更加惊服師父的手段。
  嚴無畏道:“多年以來,為師已准備下兩處地方,都可以成為你的出身成長之地,任憑你自擇其一,你或許在形勢所迫之下,下能不与獨尊山庄作對,亦不妨事。但有個原則,你須緊記于心,那就是為師手下五大幫派之主,最多只可殺兩個,他們派下之人,多殺無妨,此是你取信于人的必要條件,為師不得不作此犧牲。”
  宗旋道:“弟子記住了。”
  嚴無畏又道:“咱們獨尊山庄布設于全國各地五百處秘密通訊站,你都記住了沒有?”
  宗旋道:“弟子記得极熟,甚且可以倒背出來。”
  嚴無畏點點頭,道:“你這一去之后,咱們師徒今生今世不知還有沒有歡敘一堂的机會了?世雄,你親自去取些酒菜來,替你四弟餞行。”
  雷世雄應聲出去,嚴無畏向宗旋使個眼色,宗旋迅如閃電般縱到門邊,輕巧地拉開一線,向外窺看,隨即掩上,向師父搖搖頭。
  嚴無畏歎一口气,道:“你大師兄忠心耿耿.為師自信眼力無差,才會讓他与聞這件重大之事。”他取出兩封柬帖,上面都寫了蠅頭細字,交給宗旋,又道:“這是為師為你安排的兩种出身,你瞧過之后,任擇其一,便須牢牢記住一切細節,免得到時露出了馬腳。”
  宗旋取到手中,嚴無畏又道:“說到昭信天下一事,你在必要之時,連你三師兄洪方亦可殺死!但這話不必讓世雄知道。”
  宗旋恭謹應了,便低頭閱看那兩封柬帖,他雖是心亂如麻,但幸而自幼受過師父的嚴格訓練,擅長作偽,所以神情上不露半點聲色。他本來有如一張白紙,織塵不染,毫無垢瑕。但多年以來在嚴無畏嚴格訓練之下,變成了詭計多端手段惡毒之人。他所受到的訓練,使他天生過人的机智、聰明完全得以發揮,心胸之深沉,料事之准,手段之辣,無不是已達到了一流境地。
  他近兩年來已深知自己實是在极危險的環境中,這是因為他的智力已達到測破嚴無畏真正為人的地步。他已知道嚴無畏性情冷酷殘忍,是個澈底的功利主義者,但求成功,不擇手段。若是必要的話,他會毫不顧惜地犧牲他一切親人,包括父母妻子儿女在內。幸而嚴無畏一生不娶妻成家,亦不近女色,所以沒有子女,不然的話,做了他的子女,可真夠受的了。
  宗旋既是洞悉嚴無畏的為人,便曉得自己處境危險万分,任何時刻只要有絲毫不忠的跡象,那怕是极小的事而又是出自無意,也會被嚴無畏處死。所以他當真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連做夢之時也极為警惕。正因他体察出自身處境之險,反而使他思想分裂,時時研究与嚴無畏完全敵對的觀念。他覽閱淵博,讀書甚多,是以研究起來毫無困難。
  他直到現在還想不通的是嚴無畏有什么方法可以防止自己背叛他?以嚴無畏的為人,若無制他之法,焉敢如此信任委托?要知嚴無畏的計划中,宗旋乃是個文武全才,而又正气凜然之士。因此,宗旋必須熟讀各家道德文章,俾可出言成章,使人崇敬,但這一來當然會有感染之力,嚴無畏焉得不防?
  宗旋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眼看就是出籠之鳥,脫鎖之龍,所以更加小心翼翼。雖是听師父吩咐可以殺死三師兄洪方,也不敢露出一點點神色。試想嚴無畏剛才命他窺看雷世雄之舉,以至命他可殺洪方之言,那一宗不使宗旋心寒?因為富世雄出了名的忠心,仍然被師父怀疑,洪方是嚴無畏一向寵愛之人,卻隨口下命說可殺,則他宗旋焉能例外?焉能得到師父無條件的信任?他只略為心動一下,便鎮攝心神,閱看柬帖,不久,便把兩者都細細看過。
  他很喜歡其中一個出身,那便是他本系孤儿,六年前十四歲之時,被金陵二位武林名家收留,認作義子。這位武林名家性佟名安國,夫人黃氏,亦是武林世家之女,夫婦膝下全無儿女承歡,所以收養了宗旋。過了兩年,佟氏夫婦都病歿了,宗旋又無所依,幸而得到義父佟安國的方外之交大痴和尚收容,并傳以武功,因而宗旋身兼兩家之長,劍術超卓,內功精深。直到三年后他二十一歲時,大痴和尚圓寂,他便游俠江湖,在東南數省小有名气。
  下面還詳細注明他游俠所經路線以及做過些什么俠義之事,此外,關于佟家的一切戚友以及他們的生平事跡,武功源流等等都极詳盡,大痴和尚的事亦是一樣。
  當然這一切都有根有据,昔年嚴無畏已著手安排,果然有這么一個宗旋為佟氏夫婦所收養,少后又轉入大痴和尚門下,去年這個宗旋便在東南數省行俠仗義,創下一點聲名。
  宗旋心知那個曾經游俠過一年左右的年輕人,定必已被師父殺死,讓他頂替。那佟氏夫婦及大痴和尚已死,天下誰也指認不出他是假的宗旋。自然佟家的戚友和大痴和尚的同門僧侶乃是例外,不過這些人很難有机會碰到他,例如佟家的戚友人數既少,又不是武林人物。大痴和尚的同門偕侶個個都是真真正正修行的僧人,全然不懂武功。大痴和尚本來乃是出身少林,其后才在金陵駐,不返嵩山。
  他決定之后,便向師父說明此意,嚴無畏道:“使得,你回頭再細閱几遍,方始焚毀。”
  宗旋把柬帖放回封袋中,擺在桌上,這時雷世雄尚未回來,他眼中閃動看不安的光芒,嚴無畏道:“阿旋,你心中有什么事呀?”
  他的話聲甚是柔和,其實滿腔殺机。要知他雖然受了傷,但宗旋決不敢有反抗之心,這是因為嚴無畏平生作事虛虛實實,從來無人窺測得透,也許他正是詐作受傷而試驗宗旋敢不敢反抗。因此,假如嚴無畏下令教雷世雄制住宗旋穴道,宗旋為了表示忠心,一定不敢抗拒,等到雷世雄得手了,還愁宗旋活得成么?
  這是嚴無畏自己的把握,全然不須考慮對方會不會反抗之事,他只須用心考察出這個徒弟是不是不滿自己所為,起了貳异之心?如若不錯,便須先發制人,取他性命了。
  宗旋忽被師父瞧出心中不安,不禁駭然道:“弟子該死,果是有點心事,卻不知該不該說?”
  嚴無畏道:“傻孩子,為師早就視你如子,情如骨肉,還有什么事不可以商量的?”
  宗旋透一口大气,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大膽上陳下情了。弟子乃是為三師兄感到不安,只因弟子平常觀測所得,三師兄亦是忠心不過的人。”
  嚴無畏心中暗喜,心想:“我其實是用洪方試一試你的為人,假如你一直不提此事,當以為真,我等你前腳一走,后腳就傳召阿方,授以護身保命之法,并且命世雄、阿方他們即日起嚴密監視你一切行動,以免遭你反噬,連我也有不測之禍。”
  宗旋到底曉得不曉得嚴無畏深心中藏有這許多秘密呢?他可知道以剛才的情勢而言,他已經一只腳踏入鬼門關之內?局外之人可無從揣測宗旋的心思,他俯首站著,等候師父作最后的裁決。
  嚴無畏緩緩道:“你求為師撤銷可以加害你三師兄洪方之舉,足見同門之間情深義重,為師心中甚喜,便依你之言就是。”
  宗旋這才敢抬頭道謝,他极希望師父此言乃是出自真心,而這刻他亦已迫自己相信這是師父的真心話,是以眼中閃著感動的光芒,向師父謝過恩。
  此時,雷世雄步聲傳來,推門而入,手中提著食盒,他迅快擺開尊罄,斟滿美酒。
  嚴無畏舉道:“阿旋,你此次出馬,一則所負的使命极為重大,二則為守秘起見,你可能終身不复回返本門,可乾了這一,聊以餞別。”
  宗旋想起師恩深重,竟使自己從一個孤儿身份變成當代高手,不由得感激涕零,熱淚盈眸。他乾了一,旋又斟滿,單膝下跪,同師父道:“弟子借這一美酒,敬祝師尊貴躬康泰。”
  平生從不触動真情的嚴無畏,這時也忍不住歎息一聲,舉飲乾。他腦海中忽然泛起那普陀山听潮閣閣主李萼的倩影,頓時升起一縷遐思。
  二十年時光宛如電抹一般迅快,如今這些華年已逝去得無影無蹤,每一年都是如常地春往秋來,草凋花謝。假如他沒有輕輕放過這些似水年華的話……假如他不斬斷深心中那一絲愛慕之情的話。他輕輕轉動手中的酒,依然沉迷在那漂渺遐思之中。
  毫無疑問的,那位丰神艷照的李萼閣主對我很有點意思,倘若我像世間一般的人那樣追求她,想必可以締結良緣,嚴無畏自個儿在想。但我卻放棄了這個唯一的机會,現在回想起來,方知此生雖是閱人千万,卻只有李萼能使我怦然心動,我何故放棄了她?對了,就是為了今日已經到手的武林霸座。但如今想一想,好像不太值得呢!
  他的唇邊泛起一絲飄忽的苦笑,他已領略到成功之后的空虛滋味了。那武林霸座以往是如此的光芒四射,令人無法迫視,宁可犧牲一切去求得,誰知一旦在手,卻發覺那不過是一團幻影而已。雷、宗二人都十分仔細地瞧看師父這等罕見的表情,各自心中揣測。
  嚴無畏竟一時排遣不掉心頭這股淡淡的哀愁,因此一個念頭忽然泛起,便是金盆洗手,從此隱退的意念,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想道:“我好不容易登上這獨霸天下的寶座,如何就萌生退志?”
  他反覆地尋思著這個意念之時,一響鐘聲傳入室中,把嚴無畏從沉思中惊醒,也把嚴無畏正在考慮著的退隱之念惊散了。
  雷世雄奉令出去,旋即回報道:“本庄轄下五大幫派之主已經出動,据報是翠華城被毀的消息已傳到此間。因此不少与翠華城有關之人都紛紛作前往查看之計,已有几撥入离開了高郵城,是以曾經奉令對付這一干武林高手約五個幫派首腦,不能不當机立斷,迅即追去。”
  嚴無畏點點頭,道:“他們做得很對,現在阿旋也可以動身了。”
  宗旋一直站在一邊再次細閱那兩封柬帖,听得吩咐,便取出火摺,把柬帖燒成灰燼,當下拜別師父、師兄,從庄中秘道离開了。
  城南的大道上,一輛馬車在烈日之下緩緩駛行,离城六七里處,有座涼亭,這輛馬車停歇在涼亭左側的濃蔭下,車把式放下鞭子,走入亭中休息。車帘時時掀開縫隙,有人在車內向外瞧看。過了一柱香工夫,有四五批路人經過,其中有些在馬車所据的樹蔭下歇涼,那是因為涼亭已擠滿了人之故。
  不久歇涼的過客都走光了,這輛馬車仍然停歇在樹蔭下。又過了一會,車帘掀得更開,可以瞧見車內共有三人,都是女性,一個是四五十歲的婦人,相貌端秀,另外的兩個皆是十八九歲的妙齡女郎,都長得很美貌。這兩個美貌少女之間有一點极為不同之處,便是衣飾方面,一個穿戴得十分華麗,另一個則极為素淡。
  這時那個華麗少女道:“媽,約定的時間已過了許久啦,大概有人跟開玩笑。”
  她的母親默然搖搖頭,兩眼不停地向大道上搜索。那少女又道:“媽,怎知那封信一定是千面人莫信所寫的呢?”
  那婦人眉頭皺了一下,道:“傻丫頭,不怕你秦姊姊笑你,我就說出來。”
  那素淡少女微微笑道:“單大娘言重了,我那會取笑如玉姊姊?”
  單大娘道:“那我就說罷,人家的信中有暗記,一看而知決無虛假,任何人都想得出這個道理,只有這個傻丫頭沒想出來。”
  單如玉撅嘴道:“這話真沒道理,別人怎知信里面還有暗號?假如我知道識得千面人莫信,當然猜得出來,但我以前并不曉得你們相識的呀!”
  單大娘笑道:“少說几句,人家就不會發覺竟是個這么笨的姑娘了。我几時識得千面人莫信?只不過他在信內留下一點痕跡,讓我一瞧而知當真是數年前所失之物,才會深信不疑。”
  單如玉還是不服气道:“他怎生留得下痕跡?我們失去的是一柄短劍,難道他弄下一塊封在信內不成?”
  單大娘道:“我告訴之后,便服气為何不夠資格到听潮閣學藝了,那千面人莫信只須用劍柄染黑,印上一塊在信紙上,那塊墨痕的花紋,我一瞧而知,現在明白了沒有?”單如玉便沒話可說,皺起鼻子,表示一點也不佩服,她的人長得挺美,所以這個動作仍然很好看。
  單大娘沉吟自語道:“奇怪,他信內明明約我在這處見面,他將在頭上插一朵紅花以作識別,但現下逾時甚久,他究竟是何緣故爽約不來?”
  單如玉立刻接口道:“那偷了我們的家傳之寶,那里還敢露面?難道不怕我們把他打個半死?”
  單大娘問那姓秦的少女道:“寒家的那一口水仙劍,實在是一宗异寶,价值連城,是以失去數年以來,我們錢塘單家之人,不知費了多少心血錢財,明查暗訪,終無所得。假使我們不是在藏劍鋼盒之中發現千面人莫信的暗記,這一件事恐怕會害死一些自己人呢?所以我這次前來,真有動手一拚以此忿的決心。”
  秦姓少女道:“既然如此,單大娘為何不多帶几個人來?不是說過那千面人莫信的武功极是了得的么?”
  單大娘笑道:“當日我本已計划好帶不少人同來赴約,但其后有意跟來瞧瞧,我可就不必多帶別人了,現在我卻怀疑那千面人莫信是不是已探知是听潮閣的秦霜波姑娘,被駭住,不敢赴約?”
  秦霜波忙道:“我還是第一次离開普陀山,從來沒有人曉得我的名字,即使有人曉得,但我只練過几年武功,怎能駭得住像莫信這种异人高手?”
  單大娘道:“的名字雖然陌生,但大凡是武林高手,無有不久仰听潮閣的威名,誰敢以一世英名去試劍后的鋒芒?”
  秦霜波搖搖頭道:“听潮閣同門甚多,若說劍后的話,怎樣也輪不到我頭上,再者江湖中也不會有人這么想。”
  單大娘道:“這一點大概還不曉得,在江湖中有個傳說是:听潮閣若然派弟子到江湖行道,便是劍后出現之時。可是數甲子以來第一位入江湖行道的听潮閣門人,人家自然要那樣想了。”
  秦霜波很感興趣地含笑聆听,最后笑道:“但我卻不是劍后,劍法比我高強的同門多的是,若有机會,還望單大娘代為澄清一下這個傳說才好。”她的神情語气都十分恬淡优雅,使人覺得十分舒服。單大娘出身于武林世家,也曾行走江湖,閱歷甚深,眼力過人,早已發覺她這种高雅恬淡的气度大异常人,是以對她評价极高,堅信她必有過人的成就。
  單如玉笑道:“我可真希望就是劍后,那樣我就可以驕傲地向別人夸夸口了……”她的話一听而知出自真心,沒有絲毫妒忌,可見得她乃是個性格朗爽直坦率的女孩子。
  她們又談起千面人莫信,單大娘道:“此人成名至今已有二十年左右,但從來無人說得出他的面貌長相,風聞此人武功既高、又擅神偷之術,所以二十年來可真偷了不少寶物。但他下手的對象都是武林中頗有聲望之人,這二十年下來,也不知有多少寶物已落在他手中,而至今卻還沒有人能逮得住他。”
  秦霜波淡淡道:“他的行蹤既然如此隱秘,這一次來函邀約之舉,太不合情理,其中定必有詐。”
  單大娘點點頭,道:“我也這么想過,但還是非來不可。”她的面色突然陰沉下來,想了一會,才道:“不錯,這其中真的有詐,竟然牽涉一件极大的血案。”
  秦霜波訝道:“什么血案?”
  單大娘道:“我也是剛剛才得到消息,那就是翠華城全城被屠,羅希羽已被嚴無畏殺死。這件惊天動地的大血案發生于前天晚上。”
  秦霜波面色微變,道:“翠華城居然被毀,這真是使人料想不到之事,既是發生于前天晚上,則其時我們已在赴此途中,很難聞得訊息赶去翠華城了。”
  單大娘道:“不錯,假如我一直在家中,或者會接到羅城主的消息而赶去助陣,但這次出門,去向秘而不宣,傳訊決計無法追上我。”
  秦霜波道:“你不是說在城內碰見了好几位居于遠方的名家高手么?他們如若也是千面人莫信約來,則此舉的用心顯然是使羅城主無法邀人助陣了,這個陰謀真是厲害不過。”
  她們自然夢想不到這個陰謀之中還有陰謀,而江湖中的仇殺正是方興未艾。
  馬車內靜寂無聲,遠處大路上一條人影疾奔而來,到了切近,原來是個俊美少年,背插長劍,一身衣服剪裁精美,質料貴重,舉止之間自具威儀,大有龍行虎步之姿。他一直走到車前,才停下腳步。車帘唰地自行掀起,露出車內的三人。那美少年虎目含威地向車上之人掃瞥一眼,目光旋即落在她們座位上,面上頓時泛起忿怒之色。
  他的眼光轉回單大娘面上,沉聲道:“你下來,我今日非教訓教訓不可。”
  單大娘的目光凝定在他英雄巾上的紅花,本也泛起怒容,聞言更加忿恨,一手抓了雙刀,便竄落地上。鏘鏘兩聲過處,雙刀出鞘。在太陽之下泛射出一片森森光輝。
  這單大娘本是名噪江南的武林名家,日下但看她縱落拔刀這一份迅快,便可知盛名無虛,果然极是了得。
  那美少年只瞧得眉頭一皺,但右手卻不著,迅即掣劍出鞘,冷冷道:“報上名來。”
  單大娘雙眉一聳,怒聲道:“錢塘單大娘也不識得,便敢張牙舞爪,看刀!”她竟不反問對方姓名,雙刀先后劈出,光華電閃。
  她一出手就是凌厲迫攻手法,只要被她攫抓著絲毫空隙,搶制了机先的話,底下一百零八招肉搏迫攻的刀法,便將如長江大河般源源攻去。敵人休想有喘息的机會。這一路肉搏迫攻的“雙鋒奪魄刀法”,已是錢塘單大娘的壓箱底擎手本領,如若這一路刀法還無法擊敗敵人,便休想有取胜的希望了。
  但見她雙刀一時如鷙鳥展翅,一時如毒蛇出洞,凶毒無比,著著進迫。那美少年揮劍封架,卻也招熟力強,騰踔刺擊之際,顯示出內力特別深厚,以及一股堅強無懼的斗志。不過那美少年開始之時失去先机,因此盡管他的劍法精奇,內功深厚,但仍然無法擋得住對方凌厲凶毒的刀勢,步步后退。
  馬車內的兩位妙齡女郎都訝异地注視著那個美少年,不過她們的心意并不相同,那單如玉一雙妙目一直盤旋在對方俊美的面龐上,但覺這個美少年竟是她平生所見最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素淡幽雅的秦霜波卻惊异地細看對方的劍法,她本身也是煉劍的人,所以對此特別有興趣。她已瞧出對方的劍法竟能柔合少林和武當之長,別創一格,表面上似是比不上少林寺的威猛气象,亦比不上武當派的飄逸跳脫。但其實已把這兩种优點完全融化在一起,忽而陽剛,忽而陰柔,并非一貫下去,所以非是精于劍道之人,便很難窺出其中之妙。
  正因如此,那美少年表面上雖是抵擋不住單大娘的凌厲刀勢,但其實他蘊蓄得有一股极強大的潛力,只要一旦有机可乘,這一股潛力如火山爆發,突施反擊,定必威猛難當,三招兩式間就可以置敵死命。這一來秦霜波不禁暗暗替單大娘擔憂起來,她反手摸一摸背上的長劍,便飄然下車,緩步迫近戰圈。
  單如玉自然不肯讓秦霜波獨自占先,連忙也下車上前。秦霜波見她毫無戒備地迫近戰圈,心想交戰中的人各出全力相爭,無暇旁顧,很容易就波及到她身上,這位單如玉姊姊實在不該如此大意,當下輕移蓮步,悄悄挨近單如玉。
  單大娘雙刀泛涌出惊濤駭浪般的光芒,迅急砍劈,疾如風雨,看看已施展了六七十招,忽然發覺敵人反而穩住了陣腳,不再后退。而在六七十招之中,雙方刀劍相触約有五次,單大娘可就感覺出對方腕力特強,自己的長刀雖是极為急猛地砍中敵劍,竟無法震撼對方劍式,使他露出絲毫空隙。
  至此她更加深信對方必是“千面人莫信”無疑,因為錯非是具有數十年內功修為之士,決計不能如此堅穩,連經猛劈也不能稍稍影響他的劍式。假使這個敵人果真像他外表上的年紀那么年輕的話,怎能煉成如此深厚的內力?是以可見得這就是那個有千副面孔的莫信無疑了。她發覺敵人已穩住陣腳之后,不由得心膽微寒,只因她自知已使盡一身本事,既然不能取胜,再斗上十次八次也是一樣。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心膽微寒之際,敵人長劍驀地迅急跳彈,“當”地一響,竟把她左手的刀震開少許。這一絲空隙正是單大娘心膽微寒的后果,如若不是她斗志挫弱,敵人這一劍莫說震不開她左手之刀,甚至根本無法使得出這一劍。
  那美少年抓住這一絲空隙,頓時展開反攻。但見他人如鷹隼,劍似游龍,從四方八面向單大娘迫攻。當他猛可展開反攻之時,戰況變得激烈無比,刀光劍气此起彼落。但這等爭持局面只維持了十三四招,那單大娘支撐不住,驟然被迫后退。
  此時劍气刀光突然把單如玉籠罩在內,但見她衣袖襟袂間,陡然出現好几道裂痕,几塊碎了的綢緞掉落地上,那森森的寒气侵膚蝕骨,單如玉打個寒噤,駭得花容失色,有如灰土。距她不遠的秦霜波也被劍气刀光籠罩住,但她全身上下的衣服全不飄擺,更別說碎裂了。她舉手掣出長劍,向單如玉身前輕輕一划,單如玉登時如釋重負,急忙后退,直退到兩丈之遠才敢停步。
  秦霜波手提長劍,道:“好俊的劍法,只不知你是偶然用劍抑是全力精研此道?”
  她說話之時,那兩人斗得极為激烈,按理說這刻雙方都以全副心神交兵鏖戰,听不見她的說話。但事實上那美少年字字听得清楚,因為秦霜波這几句話說時忽快忽慢,每一個字都是從他劍式交替之間傳入他耳中,使他泛起無從擺脫之感,迫不得已留神去听。大凡高手相爭,若然心意浮逸,霎時間就將橫就地,血濺當場,何況秦霜波說的話,那美少年不但得用心去听,還須思忖,更應該是必定敗亡之局。
  那知戰況全然不受影響,單大娘只覺對方之劍隨著話聲忽攻忽守,精妙之至,竟然無懈可擊,心中一陣駭然,暗想普陀山听潮閣的絕學果然并世無雙,大有神鬼莫測之妙,似這等情況之下她仍能兼顧到雙方情勢。不使一方因聆听言語而喪生,這等神通當真已達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那美少年收劍躍出圈外,單大娘自知很難拚得過對方,唯有靠秦霜波之力收拾下這千面人莫信,最是上算,是以也凝身不動,任得對方撤出圈外。
  秦霜波平靜地迎接對方炯炯目光,她那恬嫻溫雅之態,使人感受到一种深邃雋永的內在美。
  她問:“閣下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呢?”
  那美少年道:“我平生精研的是劍道,但不瞞你說,我在刀杖上也有几分成就。”
  他停口繼續凝視看對方,過了一會,才道:“姑娘才慧過人,武功絕世,在下甚感敬佩,不敢請教姑娘尊姓芳名?”
  秦霜波毫不遲疑地道出姓名,并且隨口反問,那美少年緩緩道:“在下宗旋,剛剛因事從東南赶到此地,不緣拜識姑娘,實在平生之幸。”
  他們好像談得很融洽,一旁的單如玉沒由來的感到一陣气惱,沖了上來,道:“喂!你的真姓名到底叫什么?”
  宗旋轉眼瞧她,訝异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道:“姑娘這話使在下大感迷惑,難道在下有那一點使怀疑我的姓名有假不成?”
  單如玉道:“當然有啦!”舉起玉手向他頭上指一指,道:“你英雄巾上插著的紅花,就是證据。”
  宗旋赶快伸手一摸,取下那朵絨制的紅花。端詳了一下,道:“姑娘不妨說說看,我的真姓名叫什么?”
  單如玉道:“你是千面人莫信。”
  宗旋一怔,摸摸面龐,道:“我是千面人莫信?哈!哈!我還以為那位單大娘才是千面人莫信呢?”
  單大娘道:“這話怎說?”她已听出話中有因,赶快接口詢問。
  宗旋道:“在下的理由就在尊車之內,單大娘過去瞧一瞧就曉得了。”
  單大娘轉身奔丟,片刻就回轉來,手中多了一個青布包袱,她皺起眉頭,道:“你可是說這個包袱?”
  宗旋道:“不錯,這個包袱之內有兩套替換衣服,又有一個玉盒,此外,便是一些巾襪之類零星物件。”
  單大娘解開一瞧,果然不錯,但見那只玉盒長約一尺,寬只四寸,沉甸甸的好生墮手,當下道:“這玉盒之內盛放著什么物事?”
  宗旋面色微沉,道:“是一支五百年以上的長白山野人參,我得自什么地方俱有憑證可查。”
  單大娘打開一瞧,面色也沉了下來,道:“如玉過來。”單如玉奔過去,單大娘把玉盒交給她,道:“小心看,別給他瞧見。”
  宗旋眼中閃出疑惑之光,但他卻沉住气不做聲,等到秦霜波也瞧過那盒中之物,才朗聲道:“諸位可是看上了這支人參,不舍得交還与我么?”
  秦霜波默然走過來,她手中長劍一直沒有歸鞘。當她走到宗旋身前六七尺之遠時,長劍提起,劍尖斜向外吐,頓時陣陣寒煞之气籠罩住對方全身。
  她平靜地說道:“那玉匣之內沒有野人參。”
  宗旋泛起怒色,道:“什么?沒有人參?那么匣中是什么東西?”
  秦霜波道:“這正是最奇怪的事,匣中之物你如若猜測不出,我們自然不能璧還,因為那里面是一件价值連城的寶物。”
  他的威儀和口吻都有一种力量教人相信,但秦霜波卻不肯感情用事,宁可相信證据
  宗旋道:“如若不是人參,我怎知你們已掉換了什么物事?反正我的野山參已落在你們身上,若不取出還我,勢難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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