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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聯袂暢游


  他身后的七人,得到命令,立刻散開,各占方位。但見他們各依八卦方位,各占一門。
  這等布陣拒敵之術,奧妙無比,乃是集眾弱而為一強,利用變換方位,使多人合而為一。若是高手布陣,威力自然更強了。
  目下雷世雄所率的七人,大部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威鎮一方的名家高手,以他們的功力身手,簡直無須布什么陣法,便可以擊殺任何強敵了,因此雷世雄打算在這一役中,并力殺死秦霜波,并非全無根据的想法。他甚至已把羅廷玉也估計在內,換言之,即使羅廷玉出手搶救,他也深信不但可以一拚,甚至胜算頗濃。不然的話,他大可多召人手,方始現身阻截他們。
  雷世雄舉起怒龍杖,洪聲道:“請仙子賜教。”
  秦霜波道:“大庄主好說了,請。”
  話聲歇后,等到對方顯然已准備妥當,這才徐徐伸出長劍。只見她那只欺霜賽雪的纖手,緩慢而十分优雅地向劍柄伸去。人人都瞧出她任何動作決計沒有多余的,因此之故,無不料到她拔劍出鞘之時,當必也是奇招妙著。正面相對的雷世雄,業已提聚起全身功力,嚴密戒備。但見秦霜波玉手剛一碰到劍柄,驀然間電光打閃,劍气彌漫,籠罩范圍之廣,竟然波及整個八卦大陣。
  雷世雄運杖力拒,霎時間,已拆了七八招之多。他身后的七名高手,空自手持兵刃,但雷世雄末曾轉動陣法以前,他們全都無法可施。
  秦霜波搶制了先机,豈敢輕易失去,當下馭劍力攻,她的劍招神奇玄奧,身法飄逸如仙,但這倒還罷了。最使雷世雄感到震惊的,卻是她仗著一招先手之利,盡量發揮其妙用,能洞悉先机,察知他的用心。他若想向左,她便左截,他想后退,便迫使他非向前不可。因此之故,那座八卦大陣,在秦霜波力攻了十六七招之時,尚未能發動攻勢,這正是雷世雄最心惊動魄之處。
  假如雷世雄沒有那八卦大陣,孤身上陣,也許反而好些。而日下他竟是受到陣法的牽制,未能肆意出手反擊,因此他的形勢越來越不利,大有當場落敗之勢。在場之人,最感到惊心動魄的,竟是雙修教教主詹氏夫婦。
  他們當日在高郵獨尊山庄中,曾經略略領教過秦霜波的滋味,深知她在對敵狀態之時,無論是言談、心計、武功等各方面,都表現出她的“劍后”气勢,處處爭占先机,使人無法相抗之苦。
  雷世雄正是被她爭先制胜了兩著,一是她出手之際,把握時机,施展出极凌厲的招式。
  二是她反利用這八卦大陣,牽制雷世雄。這兩點,別人既想不到,也万万辦不到之事。但見秦霜波的劍光飛洒變幻,威勢越強,雷世雄的怒龍杖顯然相形見絀,圈子越縮越小。
  在他背后的七名高手,空自急得要命,恨不得一涌而前,合力圍攻,但雷世雄不發出命令,誰也不敢妄動。雷世雄每次后退,總是半步,此是秦霜波迫他如此,使陣法不能轉動,也就不能發揮出威力。秦霜波心無旁騖。凝神一志,緊緊進迫,絕不讓對方有緩一口气的机會,眨眼間,已攻了二十余招之多。
  羅廷玉冷眼旁觀,不由得對秦霜波大感佩服,不能不承認她眼下确實比自己強胜一籌。
  這話可分兩點而言,一是她的功力和劍術更在羅廷玉之上。二是她深諳陣法之學,他自問遠有不及。
  他一方面衡量秦霜波的优胜之處,一方面又瞧出雷世雄手中的怒龍杖,實在有千錘百練之功,根基极為扎實。因此之故,秦霜波實難望在三五十招之內,取他性命,羅廷玉看出了這一點,當下忖道:“假如超過了五十招,他后面的一眾高手,定必不再等候命令,一逕涌上圍攻。這么一來,霜波反而陷于不利之境,我何不設法暗助她一臂之力,俾可抵消了這一回合她所占的先机?”
  敢情當此之時,羅、秦兩人之間,仍然繼續暗斗不已。羅廷玉心念一決,立刻從丹田迫出一陣朗朗笑聲,接著道:“霜波,再使點動,須得趁他們還未想出如何把陣法移上來之時、早早擊敗雷大庄主才行。”
  眾人一听這話大有道理,為何不把八卦大陣移到前面?反正此陣操練得相當精熟,只要七人同時移上去,方位一變,雷世雄隨時可以發動陣法。只听宣碧君喝道:“大伙儿上啊!”當先仗劍奔出,余下之人,也都跨步上前。
  雷、秦二人頓時陷入人叢之中,但秦霜波依然气定神閒,劍光潮涌浪卷,緊緊罩住了雷世雄的身形。是正那宣碧君等七人一時東移,一時西退,轉來轉去,總是無法布成陣形,也就沒有法子出手攻。然而羅廷玉暗暗一笑,忖道:“霜波既然精通此道,則不論你們想布成何种陣勢,她都能早一步驅迫雷世雄移動,扰亂布陣法度,這七人仍然不悟,真真可笑。”
  但他斗然大吃一惊,凝胖向黃衣飄飄的端木芙望去,只見她也在人叢中亂走,不曾發號施令。這正是他吃惊的理由,他凝神想道:“記得端木芙最擅長陣法之學,因此縱然由于雷世雄的身份,使她早先不能發號施令,但目下既然搶救雷世雄,則自然應輪到她領導眾人才是,怎的竟是由宣碧君作主呢?”
  他深知這個現象很不平凡,其中定必大有蹊蹺,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推測得出這是什么緣故?又過了一陣,秦霜波已連攻了四十余招,好不容易才誘使雷世雄入阱,一步步的往圈套中走。預計四五招左右,便可以得手,雷世雄非死則傷,定難幸免。
  她心中方自舒一口气,突然間,左側一縷勁風龔到,竟是一招奇詭絕倫的劍術。秦霜波頓時心神大震,百忙中轉眼望去,但見揮劍攻到之人,乃是端木芙。這端木芙劍上功力并不算惊人,但她的招式卻含蘊得有詭毒奇幻莫比的威力。秦霜波急切間,居然找不到一招半式足以破解的,因此這一惊非同小可。
  但秦霜波并非沒有法子應付,只是說,她在目下緊迫惊險的情勢之下,由于沒有破解敵招的手法,是以不能制敵致胜,另一方面,雷世推之圍亦不政自破了。只見她身子一側,避過端木芙絕毒的一劍。同時之間,一招“天女投梭”,劍光束聚為一線,擊中怒龍杖。“錚”的一響,雷世推連退三步,其余的人立時涌上。
  秦霜波頓時被縱橫飛舞的刀光劍气,重重圍困住,只是她身形仍如行云流水,珠走玉盤,毫無阻滯之象。那雷世雄在陣法掩護之下,极力不与秦霜波碰上,抽空調元運息,力圖恢复元气。原來秦霜波适才的一劍,暗寓“三光神功”,若是功力低弱之士,遭此一擊,重則功散人亡,輕則真元損耗,功力大減。雷世雄雖是一代高手,但當那節節失利之時,她這一劍也使他感到真气波湯,功力耗損不少。
  陣外的羅廷玉虎目凝神,緊盯住端木芙,瞧瞧她可還有什么惊世駭俗的劍招沒有。他腦海中忽然記起那一方翠玉符,暗自揣想,她這一招奇詭絕世的劍法,會不會從這翠玉符上學得的?
  秦霜波游走陣中,自由自在,全無□礙,轉眼間,劍芒飛洒,一招之間,連傷黑瘟神閻充和柴駿聲兩人。雷世雄一望而知,秦霜波敢情是覷准陣法轉動時的空隙,趁机傷人,心知她智珠在握,實有被陣的胜算,不禁大惊。縱是如此,他仍然不甘就此敗逃,念頭一轉,立刻以暗號發出命令,迅即改變戰術。
  只見眾人一齊舍棄了固定的方位走法,各揮兵及,蜂涌鑽政秦霜波。這些人無一不是時下高手,這一丟開陣法拘束,反而顯得更是行動迅速。秦霜波見雷世雄應變得快,心中也不禁泛起佩服之感,當下運劍力拒,但轉眼間已陷入重圍之中,不复能游走如意,更莫說趁机傷敵了。
  那柴駿聲和閻充二人傷勢甚重,浴血奮戰,毫不在乎。羅廷玉一瞧苗頭不對,長嘯一聲,舉步向戰圈走去。最先是詹先生夫婦一齊碰上他那股森厲的殺气,駭得赶快閃開。秦霜波得此一絲空隙,人隨劍走,倏忽間穿出重圍,落在羅廷玉身邊。
  但見她面色宁恬如常,目光澄澈如一泓秋水,當真有使人忘去一切煩惱的魔力。羅廷玉屹立如山,威嚴懾人,血戰寶刀尚未出鞘。這一對年青貌美的高手并肩站在一起,竟是那般和諧完美,雷世雄心頭一震,怒龍枚舉處,眾人如潮汐般退下。
  那院子地方到底有限,他們這一退,已退到台階上面,居高臨下,形成了堅強的守御之勢。雷世雄道:“秦仙子的劍術,宇內無雙,堪當劍后的尊稱,鄙人不自量力,适足取辱,大是不智之舉。”
  秦霜波淡淡道:“大庄主才略過人,實有霸主气象,過獎之言,愧未敢當。”
  羅廷玉接口道:“雷兄請划下道來,區區雖是不才,定要勉力奉陪。”
  雷世雄嘿嘿一笑,道:“羅公子好說了,兄弟目下已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如若羅公子不反對的話,敝庄人馬立刻撤走。”
  羅廷玉自然想趁這机會予敵人以痛擊,這刻關鍵卻在秦霜波身上,假如她不肯出手相助,則他人孤勢單,莫說取胜殺敵,能支持不敗已經很不錯了。如若他們之間,不是已訂下了“君后之爭”的約定,羅廷玉這刻定必轉頭望望秦霜波,征求她的意見。
  但既然已步入斗才斗智的局面,他就不能在任何細微之處,失了先机,致招敗績。當下尋思道:“她為了進修無上劍道,當然不肯与勢力遍天下的獨尊山庄正面沖突,我若不識趣,等如要她在劍道与朋友之間作一抉擇,則她舍棄朋友而取劍道無疑。”
  這么一想,他看也不看秦霜波,极力抑制住內心中的仇恨殺机,微微一笑,道:“大庄主即管离開,兄弟焉有不同意之理。”
  雷世雄面色一變,匆匆率眾退入后進。霎時手下來報,說是羅、秦二人已出村上路,雷世雄才松了一口气。宣碧君等他恢复常態,這才問道:“大庄主何不下令出手,我們人多勢眾,怕他何來?”
  雷世雄長長吁一口气,道:“假如只有羅廷玉一個人,咱們自然不必怕他,此所以我向他單獨挑戰,誰知他才智過人,竟測知敵我之勢,主客之形,情知秦霜波必不出手助他,定遭敗亡之恨,竟然不肯上當。”
  他語聲略頓,重重的咳了一聲,又道:“我如今方知他的才智,竟不在秦霜波之下,實是當世之間,罕有其匹的敵手……”
  這話說得十分沉重,大有長他人志气,滅自己威風之慨,徐剛道:“大庄主几時找過他獨自出斗的?”
  雷世雄道:“我問他反對不反對咱們撤走,就是挑戰了,假如他反對的話,勢必孤身上陣,秦霜波不會幫他。”
  端木芙道:“何以見得秦霜波不會幫他?”
  雷世雄道:“他們之間情勢微妙,不似是已結同心的儔侶,假如我猜得不錯,則秦霜波為了要參證上乘劍道,豈敢与本庄正面為敵,因此我料定她決不會出手。”
  眾人都覺得他的猜測,似乎太過冒險,雷世雄很快察覺他們的想法,微微一笑,說道:“要知我平生不做沒有把握之事,即使秦霜波肯幫助羅廷玉,咱們已占据有利形勢,居高臨下,宜攻宜守,他們聯手之勢再強,也沒有法子奈何我們。”
  此時眾人中,宣碧君和端木芙都有一种异樣之感,這是由于雷世雄判斷羅、秦二人并未結為夫妻的話所引起。他們都很希望有机會問一問羅廷玉,看看是不是如此,至于問過之后,是与不是,又与她們有何相干,她們卻都不考慮這一點。
  雷世雄沉思頃刻,道:“目下情勢已變,本庄原先的部署,須得重新安排。”
  此時暫時按下獨尊山庄的行動不表,且說羅、秦二人出村之后,從容上路,聯袂而行。
  翌日,抵達溧陽,才一入城,已發覺到處都碰見武林人物,這些粗豪栗悍的武林人,大都三三兩兩,有意無意地瞟他們几眼,隨即避開,沒有人上來搭訕說話。
  羅、秦二人在一家飯館打尖,羅廷玉微笑道:“霜波,人人都爭著瞧劍后來啦!”
  秦霜波抿嘴一笑,道:“那也未必,武林中誰不想一睹羅公子的丰采?”
  羅廷玉道:“這話好沒道理,我的身世,除了獨尊山庄之外,尚無別人知道,獨尊山庄方面,豈肯泄漏消息?”
  秦霜波道:“你不好意思承認罷了,其實這消息定必早就傳出江湖無疑,這傳出消思之人,一是海上六大寇的手下。一是那几個助你從十方大陣脫身的蒙面人。”
  羅廷玉道:“依照我得到的一點線索,似乎把少林寺牽扯在內,那三個蒙面人恐怕會是少林高手呢?”
  秦霜波道:“這只是宣碧君告訴你說,少林寺有一种激發出人体潛力的奇功秘法,但也許還有別的人懂得,例如嚴無畏,他博識天下各家派的武功,若是他也識得這一种魔功心法,也就不足為奇。”
  羅廷玉道:“雖然不足為奇,但他們必扰亂那十方大陣,難道他故意跟自己過不去不成?”
  秦霜波道:“假如他這么做,一定有很深遠難測的用意,咳!你提起那蕭越寒的廿四路魔刀,我可就記起了端木芙那詭奇如鬼魅般的一劍了,你可不可以勞駕去問問她?”
  羅廷玉劍眉一皺,道:“何以要去問她?”
  秦霜波道:“因為只有你出馬,她才肯說出來啊!”
  羅廷玉道:“別開玩笑,据說普陀山听潮閣,博通天下任何家派的劍法,又听說武林之中,盡管是代有名家,自創新招,但落在听潮閣門人眼中,即時可以指出家派源流,毫□不爽。”
  秦霜波低聲道:“這話倒是千真万确之事,只要是劍術招數,敝閣無有不識的。”
  羅廷玉道:“那么我還去問她作什,再說她亦不見得肯告訴我啊!”
  秦霜波道:“你閣下出馬,天下間恐怕沒有一個女孩子不屈服在你軒昂尊貴的風儀之下的,端木芙豈能例外。”羅廷玉苦笑一下,心想:“你這回可猜錯了,除了你之外,只有端木芙是個沒有法子猜測的女孩子。”
  秦霜波又道:“至于她的那一劍,我亦不是完全看不出來歷,而是來頭太大,使我甚感震惊,因此之故,我非設法證實所料不錯之后,難以放心得下。”
  這話可就提起羅廷玉的興趣了,舉□微笑道:“連你也感到震惊,這果然是十分駭人听聞之事,假如你肯多透露一點個中秘密,我也許可以為你試上一試。”
  秦霜波道:“好,咱們一言為定。”
  羅廷玉忙道:“我只是說也許而已,并無承諾。”
  秦霜波白他一眼,道:“這件事你何必故意為難我呢?難道我對你所作所為,竟沒有一件使你念念于心的么?”
  羅廷玉一瞧她竟然發動感情攻勢,實是無法抵御,只好歉然道:“你万勿介意,我一定盡力而為就是了。”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你迫我講出這种話,才肯答應,教我豈能不心中耿耿?”
  羅廷玉被她攻得手忙腳亂,無法招架,唯有陪笑道歉。秦霜波拿捏得极好,适時而止,話題回到正事上,道:“我怀疑端木芙那一劍,乃是外門劍道中,最登峰造极的一种,据我所知,世間劍術派別甚多,大抵可分為兩大源流,亦即是正邪之分,在正派劍術中,武林現下有四大劍派,每一派都有獨得之秘,亦皆可以進窺至高劍道,不過由于修為途徑不同,這四大劍派天縱奇才之士崛起,也定須具有超過一甲子苦修之功,方克上窺至高劍道,到了此時,修養功深,多半都隱跡世外,不复踏入江湖,而敞閣則大不相同,只要天資异稟超凡絕俗,說不定練劍十年,就得窺大道了,因此,敝閣博得‘劍后’的雅號,其實不一定胜得過四大劍派。”
  羅廷玉插口道:“你不必過謙了,反正四大劍派之人,歷代都自甘向听潮閣稱臣,你承認与否,都不能改變事實。”
  秦霜波笑一下,道:“剛才我是說正派的情形,至于邪派劍術,也自門戶甚多,但大都形跡詭秘,傳播不廣,是以世間之人,知者有限,其中有一門劍法,出自一部”邪劍經”,修習劍道之人,很多都听過“一功十四劍”之名,卻不知這實在就是那劍經中的“邪功魅劍”了。”
  羅廷玉道:“這一功十四劍的名稱,我也听過,但只知是一种詭异奇功和劍法的合稱,卻不明源流出處。”
  秦霜波點點頭,道:“那部邪劍經是什么樣子,天下無人知道,但經中所載的功夫名為邪功,劍法稱為魅劍,望文生義,也可知道不屬正道。但卻是那派劍術中的無上絕學,也唯有這十四路魅劍,可与敝閣秘傅劍法分庭抗禮,逐鹿中原。”
  羅廷玉駭然道:“想不到關系如此重大,無怪你定要設法從旁證實一下了。”
  他想了一想,認為端木芙交給他的翠玉符,既然答應保守秘密,自然不能取出給她瞧看。當下又道:“這個差事我一定盡力而為,但我有個疑問,卻是非請問一聲不可。”
  秦霜波有意無意地瞥視四下一眼,但見這間飯館已擠個滿座,大部份都是雄赳赳的武林中人。她心中暗暗失笑,忖道:“我和羅廷玉言笑晏晏,形跡親密,料必不須多久,江湖上對我們的傳說,將是風風雨雨,煞有介事,以為我和他已經如何如何,其實我和他已是今生無望,唯有期諸來世了。”
  她想到此處,平靜無波的心湖中,也不禁出現了漣漪,一种飄渺的情緒,帶來了几分苦澀。她悵然輕輕歎一口气,收拾起儿女情怀,恬淡地道:“你有什么疑問呢?”
  羅廷玉道:“假如我證實端木芙使的果然是魅劍,你怎樣對付她?”
  秦霜波道:“這個女孩子雖然長得美貌,可惜缺乏一种女性的柔美,我曾經几次見到她雙目之中,射出狠毒冷酷的光芒,以我看來,她如若有那么一天,練成了邪功魅劍,天下皆無敵手之時,她會肆志橫行,殘虐武林。”
  羅廷玉固執地望住她,等她講出如何對付端木芙的打算。秦霜波只好又說道:“假如是為了武林的太平,自應趁她尚未成功以前,取她性命,但此舉你一定不贊同,因此,我只好勤修苦練,務期永遠胜過她,隨時可以制裁她,她便不敢過份的橫行肆虐了。”
  羅廷玉咀角泛起含有嘲意的微笑,道:“若然如此,你豈不是沒有法子獨善其身,超然物外了?”
  秦霜波道:“既然天下無人可以制裁她,我能夠袖手旁觀么,當然武林中并非沒有胜過她的人,例如嚴無畏、你、宗旋、雷世雄等等,在三五年之內,總館贏她,尤其是你功力日深,定必一直在她之上,可是這些人之中,卻以你最不生作用。”
  羅廷玉訝道:“這卻是什么緣故?”
  秦霜波道:“因為她當你之面時,千依百順,束手任你打罵,你能殺死她么?”
  羅廷玉道:“此理有點儿歪,教我難以信服。”
  秦霜波道:“男女之間,有時很難以常理推度。”
  羅廷玉笑道:“哈!哈!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洞達人情,飽歷世故一般,其實若論人生經驗,你比我還差得遠呢!”
  他們一邊飲酒進食,一邊從容談笑,不過聲音放得很低,因為這飯館內雖然上了十成座,卻不似一般飯館的喧嘩,所有的武林人,似乎盡被羅、秦兩人的身份、聲名和丰采所懾,心中生敬,是以都顯得异常的斯文有禮。
  羅廷玉會過賬,秦霜波已經早一步出了店外。他卻心頭一動,向前門口的一桌食客望去,但見一共三個人,俱是勁裝疾服,隨身帶有兵刃。當下向他們含笑點點頭,那三人露出受寵若惊的神情,都一齊起身拱手。
  羅廷玉走近兩步,低聲道:“諸位已知道那位姑娘是誰么?”
  其中一個四旬大漢恭容道:“她就是劍后秦霜波,小的們全都知道。”
  羅廷玉立刻接著問道:“然則諸位可知在下的姓名么?”
  這大漢躬身抱拳,道:“您是羅少城主,小的乃是不敢上前打扰請安。”
  羅廷玉忙道:“閣下好說了,這樣說來,在下的行蹤外面早已有所傳聞了?”
  大漢道:“現下這江南數百里內,無人不知羅少城主和秦仙子聯袂同行之事,想必不須多久,天下盡皆曉得。”
  羅廷玉道謝一聲,轉身出店。秦霜波笑道:“怎么樣,我猜得不錯吧,武林中已曉得羅公子踏入江湖了。”
  羅廷玉道:“以我的看法,那三位幫助我的蒙面人,決不會傳出消息,但假如猜得不錯,則獨尊山庄何必宣泄我的行蹤,此舉豈不是徒然使我聲望大增么?”
  秦霜波笑一笑,道:“假如我是嚴無畏的話,也必定設法使你聲譽大增,讓你召集舊部,以及那些与翠華城有极深淵源的高手,務必使整個江湖,都注視你的行動。然后等到時机成熟,他才發動全面攻勢,一舉殲滅了你們,此計如若成功,獨尊山庄等如已奠下千秋万世之基業了。”
  羅廷玉凝神沉思片刻,才道:“這話很有道理,假如嚴無畏內傷雖愈,但尚須休養一段時間的話,施用此計,那就再妙不過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他若是想奠定万世基業,自然要利用這個机會,查明所有有心和他作對之人,一网打盡,此計既毒且絕,也极有魄力,除了嚴無畏之外,恐怕找不到第二個人膽敢冒這么大的風險!”
  談笑之間,已出了城外。秦霜波道:“江南景色,實是觀賞不盡……啊!關于嚴無畏此一計謀,你可曾想出了應付之策?”
  羅廷玉沉吟一下,便笑道:“這叫做當局者迷,幸得你提醒我,不胜感謝。”
  他深深吸“口气,又道:“希望你下次有以教我之時,不要暗藏机鋒于說話之中,最好直接賜教。”
  秦霜波道:“你太客气了,我豈敢當得賜教二字。”
  羅廷玉道:“你又何必過謙呢,剛才你提我一句江南景色,觀賞不盡,假如我暫時不赴金陵,一味游山玩水,順便找些事情增加我個人的威望。這一來在金陵等我之人,決計不會露面,因而嚴無畏無法查知我的實力。”
  他以詢問的目光望住秦霜波,她淡淡一笑,道:“這樣當然很好,他須得一段時間以蓄養功力,你又何嘗不可以利用這一段時間,增強你的功力呢!”羅廷玉道:“我也是這樣想,照理說,他已達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再想有寸進,极是不易,而我則大有回旋余地,可以一日千里的進步,因此拖延時間的話,對他未必有利。”
  秦霜波回眸笑道:“這樣說來,我竟是作茧自縛了?”。
  羅廷玉乃是水晶心腸,一點就透,道:“恐怕正是如此了,試想我若是孤身一人,但游山玩水之時,沒有情致,最可慮的還是不難陷入獨尊山庄的十面埋伏之中,死無葬身之地,因此之故,你非屈駕陪我一段日子不可,如若不然,我就只好立刻前赴金陵,召集人手,盡可能与獨尊山庄早早決戰。”
  秦霜波道:“但你須得記住,春蚕固然作茧自縛,但時机一到,也會咬破絲茧,脫困飛出。”
  羅廷玉俊目中流露出悵惘的神色,生似已經到了分手之時,萍散東西,是以有感于心。
  秦霜波看得一清二楚,芳心大震。說不出一股什么滋味充滿了胸臆之中,她不由得悄悄自問道:“我有意借他作我定力的試金石,但卻很像是在玩火,會不會有一日遭遇自焚之禍呢?
  我當真有把握破茧飛去么?”
  但此后的一連七八天,他們聯袂暢游茅山,然后轉向東行,抵達江陰,踏遍了黃山。這一段行程,費去了十二三日之久。回到江陰城內,不過是午時光景。
  羅廷玉道:“我們找個地方,勾留一日如何?”
  他們由于攜手同游了二十日左右,彼此間了解得更清楚,已經達到了完全不拘形跡的地步。
  秦霜波道:“我們不是早就商量好,一出黃山,就雇船溯江而上,漫游金、焦的么?”
  羅廷玉道:“本來是這樣議定,但我想在江陰城內,故布疑陣,讓獨尊山庄也傷一傷腦筋。”
  秦霜波大感興趣,道:“若是有這用心,莫說逗留一日,就是十日八日,也無妨礙。”
  羅廷玉歉然一笑,道:“但恕我不能陪伴你了。”
  秦霜波道:“原來我們要暫行分手,你打算到那里去?”羅廷玉道:“我們分手之后,我就逕行往江上雇船西上,請你勾留一日之后,由陸路前赴鎮江會合。”
  秦霜波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想誘使獨尊山庄枉費無數气力,打听你這一日忽然失去影子的行蹤,這倒是個极佳的疑兵之計,不過有時人算不如天算,你是否能收得奇效,尚未可知。”
  羅廷玉笑道:“你別泄我的气行么?”
  秦霜波道:“我不過說說而已,不過你也真夠厲害,我們同行了這許多天,你居然曾与手下暗通消息,定下這個疑兵之計,我事先竟然絲毫不知,但你別得意,我早晚讓你也大出意外一次。”
  兩人談笑著走入市肆,羅廷玉領她走入一間布疋、雜貨的店舖,此時顧客极多,互相擠擁。一轉眼間,羅廷玉已失去影跡,假如事先不講明白,只怕連秦霜波也難以發覺他的下落。
  羅廷玉在兩個人的身子遮擋之下,迅即脫去外衣,換上一件細短得多的長衫,戴上人皮面具。他又很快的公然走出店外,原來這時他已變了一個人,不但面貌變易,連身材也矮小了許多。這是他施展了縮骨功夫之故,秦霜波暗暗好笑,在店□內站了一會,這才悠然出店,走到街上。
  她立刻發現四下似乎有點騷亂,自然這是因為獨尊山庄的無數眼線,一看不見了羅廷玉,慌了手腳,紛紛聯絡互詢。秦霜波一時之間,想不起該到那儿盤桓一天之久,便沿著大街慢慢的走,才走了二十余間店舖,突然几個人急奔追來,到了她后面,立時緩下。
  她頭也不回,似乎全然不知有人赶來,心中卻不禁暗暗惊訝來人好生大膽,因為她一听而知,決不是雷世雄這等高手,如是旁的人物,實是不堪她的一擊。方轉念間,又走了四五步。
  她突然停下腳步,緩緩回頭,道:“是誰叫你們找我?”
  她目光到處,但見身后尋丈處一共三個年青人,從他們的服飾相貌看來,倒像是正經人家的子弟。不過他們的腳步聲,顯示出曾經修習過武功,造詣都很不錯,因此,秦霜波反而疑惑起來,面色大見緩和。
  那三個年青人都楞了一下,才由當中一個答道:“小可李少堅。”
  說了這一句,才記得躬身行禮。秦霜波見到他們失措的舉動,雖是可笑,卻不肯笑出來,免得使他們感到羞愧。那李少堅行過禮之后,才又道:“家師是黃山飛鞭孔翔,只不知秦仙子可還記得么?”
  秦霜波心頭掠過三年前,那獨尊山庄五大幫派之一的玄武幫,攻襲孔翔等几位武林名將之事。
  她恬然微笑道:“原來是孔老師的高足,我焉有忘記令師之理,只不知他現下在什么地方?”
  李少堅恭答道:“家師昨日急赴黃山,那是因為听說秦仙子已入山多日,特地趨藹的,此外,還有一件事情,也是非得面見仙子不可。”
  秦霜波點點頭,道:“假如你們也知道他找我何事,那就轉告一聲就是了。”
  李少堅道:“小可斗膽請仙子移玉到家師居處,始行奉稟如何?”
  秦霜波心想,正是最好不過之事,便頷首答應。李少堅等三人簇擁著她,昂首挺胸的走到一座府宅。屋子內聞報涌出七個人,恭敬迎接。在大廳內,秦霜波安閒落坐,呷了几口香茗,耳听李少堅介紹眾人,竟然都是黃山派弟子。
  李少堅最后說道:“家師乃是為了一件奇怪之事,急急去找仙子的。”
  秦霜波哦了一聲,李少堅又道:“小可听家師的口气。好像是江北淮陰地方,發生了什么事情,特地派人要請仙子前往呢!”
  他語焉不詳,秦霜波反而曉得此事定必關系十分重大,否則飛鞭孔翔斷無不告訴他們之理。她沉吟一下,道:“淮陰韓家,雖然是武林世家,名气甚大。但二百年以來,韓家一直超然于武林之外,從不卷入任何是非恩怨之中。假如是韓家出了事,那真是一大奇事了。”
  李少堅道:“小可見陋寡聞,竟不知道淮陰韓家之名,仙子可知道這韓家何以能超然于武林之外的原因么?”
  秦霜波微笑道:“据我所知,韓家的武功极為高妙,但這還不足以使天下武林之人都不敢招惹。而是韓家世代嚴守不許涉足江湖的禁條,由于家資富厚,子弟都不須靠武技謀生。
  加以歷代韓家主人,都有過人之才,對內管束得嚴,對外則謹守祖訓,專門為各家派排紛解爭。以是之故,兩百年以來,這淮陰韓家,已變成了武林中各家派公認的魯仲連,凡是發生糾紛,如是大事,都須請韓家之人做公證,從中調解。李少堅恍然道:“原來如此,既然淮陰韓家已變成武林仲裁者,無怪天下沒有人去找他們的麻煩了。”
  秦霜波道:“近些年來,由于武林沒有什么糾紛,是以韓家漸漸為人遺忘。你們不識韓家底細,實是不足為奇。”
  李少堅沉吟一下,道:“照仙子這樣說來,一定是韓家發生事故,方能使杜門三載之久的家師,匆匆离家,自然也因為事非尋常,家師相信仙子得悉之后,決無不管之理,方會出門。”
  秦霜波頷首道:“想來必是如此無疑。”
  李少堅囁嚅了一下,才道:“小可听說翠華城少主羅公子,乃是和仙子結伴同行,如何竟不見了羅公子?”
  秦霜波道:“他有事走開了,將來你一定會見到他。”
  李少堅吶吶道:“仙子恕小可多嘴,小可曾听說羅公子刀法高強無匹,獨力從雷世雄所率的十八高手重圍中殺出,可是真有此事?”
  秦霜波道:“一點不錯,原來江湖上業已得知此事了。”
  李少堅喜動顏色,道:“家師如若知道此事屬實,一定不肯再杜門隱居了。”秦霜波發覺此人實在是個尚俠重義之士,心想:如若獨尊山庄一時查不出羅廷玉的蹤跡,一定會設法捉□孔翔的門人,加以刑訊。這李少堅自然是首當其沖,那一頓苦刑,定必十分難堪。此念一生,便淡淡笑道:“我有一种小功夫,時時習練的話,可以助長內力。我看李兄你為人聰明而謹厚,希望假你之手,將來轉傳別人。”
  李少堅一口應道:“小可一定盡力替仙子辦妥此事。”
  秦霜波道:“但李兄你卻須得先行煉熟,時時修習,以免遺忘。同時可以悟出其中奧妙,轉授之時,講解便可暢通明白了。”
  她說到傳功之時,聲音放低,別人都沒听見。然后隨即教李少堅單獨陪她到府后的園子散步,趁這時机,把口訣傳給了李少堅。秦霜波可漏了一點沒有告訴李少堅,那就是識得這一門功夫之后,平時修習固然可以助長功力。但當受到毒刑之時,能使身体抗力增強不知多少倍,不致受到嚴重內傷,并且在事后可以迅速复元。她的用意是要在不知不覺之中,替羅廷玉賠償李少堅的痛苦,是以不肯把這一點說出。
  到了黃昏之時,李少堅敲叩房門,大聲報告說孔翔已經回來,請她出廳。秦霜波也很想知道倒底淮陰韓家發生何事,迅即隨著李少堅走到大廳。大廳門口一排四個人,肅立恭迎。
  孔翔踏前兩步,一躬到地,道:“仙子駕臨寒舍,使蓬蓽生輝,實是平生之幸!在下聞說仙子快游黃山,連忙赶去,一問山居之人,方始得知仙子已經离山了,這才又急急赶回來,未及遠近,實在十分失敬秦霜波道:“孔老師好說了,我和羅公子一道走,麻煩甚多,是以不想打扰熟人。”
  孔翔道:“在下理應拜見羅公子才是,只不知他現下在什么地方?”
  秦霜波道:“他暫時不會与別人見面。”
  她的目光轉到其余的三人身上,只見這三人之中,一個大約是三旬左右的儒士打扮之人,面帶既憂且喜的神情。其余兩個俱是中年長衫客,身上都不帶兵刃。
  孔翔道:“這一位就是淮陰韓家韓行昌少爺。”
  那儒生上前長揖見禮,道:“晚輩韓行昌,拜見仙子。”
  秦霜波回了一禮,道:“韓少爺万勿過謙,我們初次見面,如何有前后輩份之別!”
  韓行昌道:“家伯父曾再三囑咐說,普陀山听潮閣乃是超凡絕俗的圣地,与一般武林家派不同,大凡听潮閣之人踏入江湖,身分非比等閒,務須以晚輩之禮晉見,万万不可因仙子年青貌美,便遽以平輩相稱呼。”
  奏霜波心中不禁暗生佩服之感,忖道:“淮陰韓家超然于武林之外,歷代都深得天下各家派敬重,聲望极高。但韓家之人竟然毫不自矜身份,實是難得,無怪他們一直都能保持聲譽不墜了。”
  要知折沖調解紛爭之事,除了實力之外,人緣更是重要不過。韓家如若不是謙厚自重,手段圓滑,自是難保不得罪武林中人。只听孔翔已接著說道:“韓少爺左邊的那一位是韓府親戚李重山兄,右邊的一位是江北武林名家牟子健。”
  那兩人都恭謹見禮,秦霜波保持一种安恬冷淡的態度,因為她絕不想与武林人物打交道,所以故示疏遠。眾人走入客廳,各自就座。
  孔翔首先道:“韓少爺前日來到寒舍,命我代為留意仙子的行蹤。在下因為近三年來都不与外人往來,因是之故,當時居然沒打听出仙子竟然就在黃山之中。”
  秦霜波目光投向韓行昌,道:“我雖然不大知道江湖之事,但貴府之名,卻是得聞許久了,听說貴府主人這三十年來,都是韓世青先生,只不知他与韓少爺是怎生稱呼?”
  韓行昌連忙起立,道:“仙子千万別用這等稱呼,但須賜喚賤名,已感榮寵。剛才仙子說的就是家伯父了。”
  秦霜波哦了一聲,擺手請他坐下,這才道:“貴府二百年來,天下武林共相敬重,除非是重大万分之事,不敢打扰貴府,更別說向貴府惹事生非了。”
  她向來外表上恬退文靜,其實不論是智謀、思想、言詞等,無不樣樣搶先一著。目下她不等對方說出內容,已能從韓行昌沉重的神色上,判斷定必發生了軒然大波,便先行說出。
  只听她接著說道:“雖說天下之間,知道貴府富于珍寶之人不在少數,但若說是為了垂涎財物而不惜得罪貴府,那是決計不會有的。因此,往貴府發生事端之人的動机,恐是外人所不易了解,又或是此人身份特殊,亦不屬武林人物。”
  眾人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秦霜波這才淡淡一笑,閉口不語,她費了這番唇舌,并非閒得發慌,而是為了要使韓行昌心中服气,以免他敘述之時,隱瞞起一些重要關節,以致她一著料錯,全盤皆輸。
  韓行昌离座長損,道:“仙子真是料事如神,這件事正如仙子所言,既非為了垂涎財物,來人身份亦不屬中原武林家派。”
  韓行昌話聲略頓,伸手入袋掏摸什么物事。秦霜波心想:如若她不是先發制人,讓他深為崇敬的話,則他未必會取出這件物事。轉念之際,口中卻說道:“照你這樣說,來人竟是中土武林家派以外的厲害人物了?這倒是天大的奇事,如若是隱居邊疆八荒的武林高手,也就更不會侵扰貴府才是?”
  韓行昌已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遞過,恭聲道:“仙子猜得极對,正是邊疆來的极高明的人物,家伯父親筆修書一通,飭令晚輩呈奉仙子。”
  秦霜波不動聲色的接了過去,暗念:他如是誠心呈奉書信,自應一見面時便取出來,可見得他是衷心佩服之后,始行取出。但由此方可猜出那韓家主人韓世青,有過任他便宜行事的命令。如若他心中并不佩服,可能就換了另一种來意了。
  她拆開書信,但見箋紙精美絕倫,楷書工整,開頭亦是以“仙子”尊稱。她閱看一遍之后,果然其中有一點隱情未為世知,并請她暫勿宣揚。
  韓行昌肅立一側,等她表示意見。秦霜波點頭道:“令伯父要我盡快赶去,這件事既然已向天下各家派領袖求援,我忝為听潮閣代表,自應前赴。”
  韓行昌听了這話,如釋重負地透一口大气,連忙道謝,同時又請示行期。秦霜波暗念羅廷玉已約好在仙人渡碰面,但此去淮陰,則是過江北上,如要与他會合,不但得浪費一天時間,而且到時不知邀羅廷玉同行好?抑是請他自行上路?假如她直赴淮陰,則獨尊山庄的眼線,勢難查出羅廷玉下落,再說這一件大事,嚴無畏亦有份參加無疑,何必讓他們仇人碰頭?當下決然道:“馬上就走。”
  孔翔立刻吩咐准備馬車,正要動身之時,忽見李少堅匆匆奔入稟報道:“宗大俠宗旋駕到,要見秦仙子。”
  孔翔大喜道:“宗大俠來得正好。”
  他轉面向韓行昌道:“宗大俠不但武功強絕一時,而且才智過人,也是在下最佩服感激的一位人物,韓少爺想必也耳聞過宗大俠的威名。”
  韓行昌道:“宗大俠的威名,天下有誰不知?”
  他的目光轉投到秦霜波面上,又道:“据說宗大俠是仙子的好朋友,既是秦仙子所敬重之人,可知必是當世無雙之士了。”
  他故意拖長聲音,似是察看秦霜波的面色,秦霜波至此,方深知這韓行昌竟是十分厲害的腳色,擅長察言鑒色。如若宗旋不是她心中當真敬重之人,听他這么一說,眼中面上不免會發出一點痕跡,他便可以重新估計宗旋的份量了。
  只听韓行昌似是已有了決定,又道:“晚輩尚未知舍弟是不是已謁見著宗大俠,如若未曾,敬煩仙子把家伯父的密函,轉奉与宗大俠閱看。”
  孔翔起身告個罪,奔出去迎接。韓行昌連忙也跟去了,不一會,把那倜儻瀟洒的宗旋領了進來。
  宗旋談笑風生的和秦霜波見過,便道:“我也听說淮陰韓家發生了事故,所以急忙訪查秦姑娘行蹤,并且想見見羅公子,誰知沒見到羅公子,卻得晤韓家少爺,可見得古人說一飲一琢,莫非前定,這話果是不虛。”
  秦霜波道:“你這一向俠蹤靡定,好久沒見到你了,只不知外面對韓家有什么傳說?”
  宗旋道:“這事尚屬机密,知道的人還不算太多。”
  他轉向韓行昌道:“听說韓家這次已派出不少人,同各大門派以及許多高手名家,發出通知,請大家務必在重九節以前,抵達貴府,是也不是?”
  韓行昌恭容答道:“正是如此。”
  宗旋沉吟一下,道:“假如侵扰貴府之人,當真是西域第一號人物,這事恐怕很辣手,當真要集中天下高手,合力對付他們才行了。”
  韓行昌道:“對方為首的是疏勒國國師塔力克,此人在西域諸國中,允推第一高手。此外尚有不少高人异士,聲勢甚大。”
  宗旋點頭道:“我雖然不知西域的情形,但想那西域地方廣闊之极,部族繁多。
  中土亦有些奇功异術,來自西域諸國的。因此那疏勒國師既是稱為西域第一高手,諒必高明之极,麾下能人甚多,亦不足為异了。”
  韓行昌道:“宗大俠高瞻遠矚,博學多聞,使晚輩有茅塞頓開之感。据晚輩所知,這塔力克乃是纏回,不但武功深不可測,兼且才智超世。放目當今天下,能与他抗手匹敵的,只怕數不出几個人呢!”
  秦霜波道:“那疏勒國師派來的使者,想必十分高明無疑,只不知當時會晤的經過情形如何?”
  她一言中的,立時說穿了韓行昌深信對頭厲害的根据。韓行昌望了眾人一眼,才道:“半個月前的一個晚上,突然有三騎馳到寒家大門,俱是穿著連頭罩住的披風,裝束怪异。他們在大門口一站,家父立時接到家人稟告,親自出去瞧個究竟。”
  以下便是韓行昌敘述當晚的經過情形。其時天色已黑,那三個裝束怪异之人,站在大門口,實在令人生出鬼影幢幢之感。
  側門里出來了兩個人,其一家人打扮,手舉燈籠。另一個則是花甲之年的老者,穿著打扮有如富紳。但這老者沉凝的气度,以及銳利的目光,卻教人一望而知非是等閒人物。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來人,在朦朧的燈光之下,依稀可見是黑膚濃髯的大漢。雙方互相對覷了片刻,其中一個大漢道:“你可是韓家的老先生?”
  那老者點點頭,道:“不錯,老夫韓世文。三位高性大名,夤夜到此有何貴干?”
  當中這個大漢道:“我是基宁,奉國師之命,到韓府下書。”
  韓世文訝道:“閣下奉那一位國師之命?”
  基宁道:“疏勒國國師塔力克便是。”
  他輕輕點頭,左邊一人轉身走到鞍邊,取出兩條一尺長,半尺見方的石頭,交了一條給基宁。基宁隨手接過,雙掌不停地搓摩石條,但見石屑應手簌簌洒落地上,霎時間,那塊長形的方石,當中被他雙掌搓至极細。
  他獰笑一聲,隨手丟掉那石塊,取過第二塊,拋給韓世文,道:“書信就在石頭里面,你自己□出來瞧吧!”
  此人語調有點异乎尋常,也說不出是那里口音。韓世文听到了疏勒國之名,才知他們是打西域來的人。他接住石塊,暗中運勁一捏,堅硬非常。如若要自己學他那樣搓碎,斷斷辦不到,這一惊非同小可。
  這淮陰韓家多少代以來,深受天下武林同道敬重,向來無事。一般江湖人物,總是避開淮陰地面,不在界內生事,因此韓家之人,從來就沒想到居然有動用武功的一日。其實韓家家傳武功,精深博大,難以究測。而這韓世文自幼即修習上乘武功,造詣之高,自然不在話下。
  韓家雖然想不到有動武的一天,但這家傳秘學,卻是每一個男丁都得從小修習,訓練時嚴格异常。因此韓世文暗中運勁一試,便知他既然也辦不到,當今武林中有沒有人辦得到,也成了問題。假如天下武林都無人具此功力,則西域武術,自然成了雄踞中土,莫之能抗的局面了。
  但韓世文內心的震惊卻沒有在面上流露出來,他淡淡一笑,向基宁道:“貴國的習俗竟是把書信藏放在石頭里面的么?”
  基宁尚未回答,府門內文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是三旬左右的儒士,一個是風姿秀朗的年青人。他們走到韓世文身后,韓世文向他們道:“這三位來自西域疏勒國,乃是奉國師之命,到此投書。”他說出書信藏在石頭中,以及對方一雙肉掌搓石之事。
  緊接著又向基宁道:“這一個是犬子韓行昌,那一個是舍侄韓行星。”
  基宁銳利的目光,在丰神俊逸的韓行星面上,停留了一下,道:“好一個俊秀人物,只不知是否通曉武功?”
  韓世文道:“只煉過几手防身功夫,粗淺得很。”
  基宁道:“听說你們韓家在中原名望很大,沒有人敢來搗亂,所以煉不煉武藝,也不要緊。”
  但突然醒悟道:“不對,据我所知,你們中華人民,講究謙虛之禮,就算明明武功很好,口中也得說不行,我起初踏入中土,真上了不少當。”
  韓世文道:“敝國果然有這种習俗,如若貴國沒有這种習慣,初時委實不易弄得清楚。”
  基宁道:“閒話休提,假如韓老先生你沒有法子取閱書信,就還給我帶回去。”
  韓世文道:“假如沒有什么重要之事,不管有沒有力量取閱石中之書,也煩你帶回去,寒家素來不与外界交往。”
  基宁獰笑一聲,道:“這事關系到你韓家滿門大小的生死榮辱,如若還不算得重要,我可就不知道還有什么事情才算重要了。”
  韓世文訝道:“關系到寒家滿門的生死榮辱?那是什么呢?”
  韓行昌、行星二人一看地上那一塊兩頭大,中間小的石頭,心知韓世文一定自知無法如此取出書信,才會支吾數衍。兩人都齊齊大惊,面面相覷。
  基宁道:“假如你韓家上上下下都沒有取出書信之力,當面承認了之后,我才告訴你一點內容。”
  韓世文被他迫得無法推托,正在著急。韓行昌已俯身拾起那塊石頭,丟到遠處。
  他此時微微一笑,插口道:“嚴親大人何妨先讓孩儿一試?”
  韓世文心想,我也無此功力,你自然更辦不到,何須再試?但他可沒有講出口,默然把石條交給他。
  韓行昌接過石頭,搓捏了一下,冷笑一聲,道:“此石石質与普通之石大不相同,若是在白天,家父一望而知,怪不得諸位要在晚上來了。”
  基宁一怔,道:“這燈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与別的石頭何异?”
  韓行昌道:“如若你堅稱石質相同,那么你就露一手給我們瞧瞧,我相信你也動不了此石。”
  基宁伸手接過石,道:“你想等我動手取出書信之后,便可以索取觀看是不是?”
  韓行昌道:“你即管動手,假如你毀得了此石,我第一個先向你投降。”
  基宁這時才知道碰上一個才智過人之士,但他仍然末肯死心,因為那兩塊石頭的顏色紋痕都是一樣,簡直是同一塊石頭,當下說道:“須知我一動手,證明了你們實是無力搓石取信,那時便大禍臨頭,無法解救了!并非僅只是你個人投降与否的問題。”
  韓行昌冷靜如常,道:“你即管動手,讓我們開開眼界。”
  韓世文卻十分耽心,但這刻已不便說什么話了,只好任得儿子跟對方交涉。韓行昌態度強硬,自信心极強,韓行星微微噙著一絲冷笑,似是也全力支持韓行昌的意見,一點不把對方的恫嚇放在心上。
  基宁點點頭,忽然軟化下來,道:“好,淮陰韓家果然人才出眾。”
  他轉眼向韓世文說道:“此石乃是產自和闐的一种玉石,質地堅硬异常。敝國國師特地用此一計,以觀中原人物的才智。如若看不破此計,那就什么話都不要說了。”
  韓世文道:“尊駕過獎了,只不知貴國師有何見教?”
  基宁道:“咱們就站在這儿說話不成?”
  韓世文拱手致歉道:“老夫當真太過失禮了,請到屋里待茶,慢慢的領教不遲。”
  那韓家府第高閎寬廣,气象廓闊。大廳中陳設得高貴而不俗,一些名家字畫,頗見主人的雅怀。
  基宁在燈燭輝煌的大廳內,四下瀏賞,道:“本爵多年來仰慕中華文物,是以不但懂得漢語,亦略通文墨。這次到中原來,看了貴府的气派,方知富貴中人,大有雅俗之分。”
  韓世文道:“承蒙夸獎,豈敢當得。只不知閣下在貴國之中,所居何職?”
  基宁道:“敝國注重武事,兵馬甚多。本人乃是四大將軍之首,曾經為國立過大功,晉爵封侯。”
  韓世文道:“當真失敬得很,這兩位又是什么人?看來似是不懂漢語。”
  基宁道:“這兩位都是西域諸國中著名的人物,這一位博格多兄,是刀法名家。
  那一位帖克斯兄,龜茲國著名勇士。”
  他說到那兩人名字之時,他們都欠身點頭。廳內甚是溫暖,因此基宁等三人先后脫下外面的大氅。但見他們三人俱是黑膚濃髯,頭上纏著布帛,形貌与中原之人完全不同。大廳中由于這三個外國人的出現,气氛頓時大与平時不同。基宁等都察覺出有很多人絡繹在屏后或窗外偷窺,此是他們意料中之事,絲毫不感奇怪。
  韓世文再次動問來意,基宁道:“這一次敝國國師,率了西域諸國百余高手勇士,到中原來,聲勢浩大,自然并非為了觀覽貴國風俗文物和景色而來的。”
  他停頓一下,又道:“像本爵等三人,只不過是國師麾下的小卒,可算不了什么人物。說到國師命駕東來之意,原因可以上推到二千年貴國漢代之時。”
  韓世文不禁大訝,道:“漢朝之事,直到現在還有未了的么?這真是使人感到難以置信了?”
  基宁道:“不錯,漢朝之時,貴國出了一位天下無敵的大英雄,姓班名超,韓老先生自然曉得這位大英雄了。”
  韓世文更加摸不看頭腦,道:“當然曉得啦,他后來封為定遠侯,年青之時,不甘碌碌于刀筆案牘之中,奮然而起,投筆從戎。這一段史跡,敝國之人,自然更是無人不知。”
  基宁道:“老實說,西域諸國之人,時至今日,還很崇拜敬佩這位大英雄,并不因他昔年威震西域而生不滿之心。這一次敝國國師到中原來,只為了定遠侯昔年懾服西域諸國之時,曾經帶走了敝國一件寶物。定遠侯并不把這等身外之物放在眼中,當時還是敝國的人,為了表示臣服之誠,自行奉獻。但此物在敝國眼中,卻是無价之寶。”
  韓世文道:“原來貴國師打算到中原訪尋古代失落的國寶,只不知那是一件什么物事?流落在何方,可有線索可供追查沒有?”
  基宁道:“那是一匹銅馬,長約一尺,鑲在一塊玉質的台盤上,振鬣揚蹄,神態駿發,栩栩如生。”
  韓世文心中尋想別的問題,口中卻沉吟道:“老夫此生監賞過無數珍寶,但似乎從未听說過此物。”
  那韓世文閱歷丰富,經驗老到,口中一面敷衍,心中卻考慮了不少問題,最重要的是淮陰韓家二百年來,從不与外人發生事端,留下無窮恩怨。但看這基宁的气來勢,分明有意挑□,只不知為何以中原之大,武林門派之多,竟然選中了淮陰韓家而已?因此他必須速速決定韓家的立場,是委屈求全,以便繼續保持韓家超然的地位?抑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出手抗拒?
  只听基宁道:“韓老先生縱然末見過這座玉台銅馬,但以貴府的聲望名譽,不難使藏有此寶之人,自動送還,敝國國師言道:若是得回玉台銅馬,將不惜代价購回。”
  韓世文怀著一線希望,道:“寒家承蒙貴國師看得起,囑托查訪貴國國寶,自當略效綿薄,但時間相隔既久,中土又遭受過不知多少次兵燹之災,這玉台銅馬是否尚在人間,殊難逆料呢!”
  基宁道:“听說這件寶物好像落在某一武林門派手中,由于我們查訪之人忽然死掉,這條線索完全中斷。敝國國師万般無奈,才會想到利用貴府之法。”
  他雙眼中閃射出森冷的光芒,聲音也變得很嚴峻,又道:“敝國師已決定假如貴府不能在重陽節那一日,把玉台銅馬交出,便以貴府闔家性命作抵償。”
  大廳中頓時彌漫著緊張的气氛,雙方都好像弩張劍拔,大有一触即發之勢。要知基宁此言甚重,闔家性命作抵償的話,豈是可以輕易說的?
  韓行昌突然淡淡笑道:“基宁將軍,你們确知那玉台銅馬果然在敝國之內么?”
  基宁道:“當然啦,那是被定遠侯帶回來的。”
  韓行昌道:“愚下有一點疑問,遠望將軍指點。首先是此寶倒底有何好處,值得貴國國師在千余年之后,還跋□二万里之遙,到中土找尋?”
  基宁傲然道:“別人也許不能回答,但本爵卻知道,那是因為這宗寶物,原是敝國古代最著名的大巫師所有。玉台上刻得有一些密咒,但最主要的還是在座底上刻有一座寶庫的地圖。因此,這件寶物在你們漢人手中,全無用處。但國師得到了,敝國可以立時富甲天下,強逾諸國。”
  韓行昌道:“原來如此,但想來必定是傳說而已,否則此寶既然落在定遠侯手中,何不按圖索驥,把財寶都運回中國?”
  這話很有道理,因為現下收藏此寶之人,由于不懂玉台上的文字,也由于相距太遠,自然不加理會。但班超當時揚威西域,能得起用那些服從歸附諸國的兵馬,攻破別的不服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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