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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孫伯南劍拐換乾坤


  江上云俊瞼上閃過喜悅的光輝,把手中的空碗遞給她。眼看她進去了,然后指指那邊角門,道:“南哥在那邊呢!”
  江老爹笑著搖搖頭,道:“我真管不了你們些愛鬧的孩子。”
  嘴上一面著,一面向那角門走去。那扇角門沒有關上,他走進去,眼前陡然一寬,放情是塊三支方圓大的草地。
  茸茸綠草,在陽光下閃出嫩碧的顏色,一片綠油油的,十分悅目。
  太陽光下,那高大的孫伯南,正拿著劍在草地上比划,左手還有一根鴨卵粗的精鋼拐杖,長可及胸,份胸份量甚沉重。
  靠屋牆邊的一棵樹蔭下站著一位中年婦人,長得面如滿月,身体有些發胖,配起來信是個慈祥溫和的母親形象。
  她默默地看著孫伯南練創,這時回眸瞥見江老爹進來,便笑著道:“南儿,爺爺來啦!”
  一邊向老爹斂任行禮。
  江老爹嚴如平常般跨步而走,卻快得出奇,只那么一步,便到了孫伯南身帝。這一手极上乘的縮地功夫,若給武林人看見准會惊駭得難以置信。
  只見這位老人家衣袖飄飄,直掃向孫伯南劍影中。
  孫伯南嘿然吐气開聲,左手鋼拐急如星火,一點草地,身形沖前兩尺,手中劍颼刺戮出來,一時光華騰涌,滿地劍光。
  這一手正是早先孫伯南所說的“震山搖岳”邊環七快劍。身軀因左拐往地而略略懸在空中,連攻七封,快得無法看出究竟。
  卻見江老爹的衣袖,在劍影中飄飛搖擺,總是不讓劍光圈住。
  這原是一霎那間之事,只听啪地∼響,劍光盡斂,敢情是支鋒利之极的長劍,被江老爹的衣袖卷住。查中孫伯南仍然右手平伸,作出以劍刺敵的架式,兩腳已站回草地上,那支鋼拐往地上,整個人驟然看來,就像用鐵鑄成似的,動也不動。
  江老爹右手衣袖卷在孫伯南的劍,卻能看出來是向下直壓。
  孫伯南面色凝重之极,仿佛那劍上挑著一座岳,沉重得非人力所能抗拒。可是他仍然勉力支撐住,卻見左手的鋼拐,顫抖不休。
  江老爹朗聲道:“南儿小心。”
  聲音甫歇,右手緩緩下沉。
  孫伯南全身架式毫無改變,但那輛劍卻禁不住向下彎曲!他額上不禁沁出汗珠來。
  猛見江老爹呵呵一笑,收回衣袖,道:“好,好,方才那七劍已練對了,只差火候而已,剛才這∼招‘云里翻身’,快是夠快,才足以制敵而奪回主動之勢。”
  孫伯南將利劍歸鞘,抹抹客面上豆大的汗珠,道:“爺爺,我會記住的,但為什么那“暗換乾坤”的力量總沒有進步?”
  原來這南江劍拐技,有一點匪夷所思的奧妙,便是能以左手鋼拐柱在地上,借地面之力,傳到右手劍上,一任對方武功多強,挾泰山壓放之勢而下擊,也能夠硬給擋住。
  當然這是指已經練成功夫稱為‘暗換乾坤’,的确能令任何強敵為之失惊,倘若對不識的話。
  江老爹:“我們‘暗換乾坤’奇功,你也知道僅僅用以抵御強敵全力一擊才有用處,卻不能借地面之力,去攻敵制的招,第三招就怕功力不斷,不過,即使這樣,也夠教人惊心動魄,甚至會因而嚇退,須知道這种內家功夫,絲毫勉強不得,你千万不能心急,反而誤事、”
  孫舊南又抹抹開,喟然道:“爺爺的意思,孫很明白,可是要孫儿等到几時呢?”
  江老爹愣一下,一時沒話好說。
  樹蔭下的王氏走過來,道:“南儿老是這個樣子,一拿起創拐,任什么都忘了。快吃飯啊,不,先抹抹汗,原一會才好吃飯。”
  孫伯南應了一聲,當下三人一道走回去。
  王氏道:“南儿你不要這樣中了魔似的,老是著劍和拐,須知這世;上還有許多別的事儿,要你用心和努力夠獲取。”
  孫伯南搖搖頭。
  他那誠實的臉上,一點也藏不住假裝的念頭。此他若認為不對,閾不能夠裝出對的樣子。
  王氏又道:“爺爺,你老說對么?一個人的時間有限,可不能淨是顧著弄刀舞劍,別的事儿都不管。”
  她望著江老爹,似乎要得么他的同意。
  江老爹真不愿違排這位賢媳的意思,只好點點頭。
  這時他們已走到角門,朱玉華站在院子里迎著他們,听到姨媽的話,便接口道:“對啊,古人的詩不是說過:勸君莫借金縷衣,勸君借取少時……”
  江上云在廊上大聲接著念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析技,不對,不對,把花儿拆下來,一忽儿便枯死了,還是留在位上更好,對么?爺爺……”
  江老爹靄然一笑道:“你別胡扯,媽可是說的正經話。”
  他說著話,江上云已指搬了一張藤椅,放在小廳外的廊上。江老爹椅旁。
  朱玉華也端了個盤子出來,里面擺著孫舊南的飯菜,往几上一放。
  江上云沖來一杯香茗,也擺在几上。江老爹端杯喝一口茶.瞧瞧朱玉華,忽然道:“可惜現在我沒有這份閒心,昔年炮曾制了一短袖內衣,那是用特別精練的金錢織成,穿在身上,可以刀搶不入。即使遇上強敵練有劇毒或极強的掌力,也能卸消大半,不致重傷內腑。我看產丰你的身子較弱,有那么一件貝,倒也合适不過。”
  朱玉華一听,眼睛都睜大了,江上云也連忙湊過來,問道:“爺爺你制過的那一件呢?那哪儿去了?”
  江老爹徐徐道:“哪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他頓一下,瞧見王氏不在旁邊,又道:“爺爺那時候年紀尚輕,暗中送給一個人了。”
  他的眼光慢慢到碧朗如洗的天空,緘口不語,生像是在追索耶夫得非常遙遠的往事。
  朱玉華柔聲追問:“那是什么人啊?爺爺,可以告訴我們么?”
  她站在江老爹右側,用那只斯霜賽雪的玉手,輕地撫摸江老爹的白須。
  江上云也繞到江老爹面前,蹲下來,兩手搭在爺爺的膝上,仰瞼瞧著爺爺。星目中射出詢問的神色。
  江老爹仍然瞧著天,緩緩道:“那是個美麗的姑娘,她也長得很柔弱,就像華儿你……”
  一頓又道:“方才你們提起金衣,我才記起這回事,因為那襲金線織的內衣,我取名做金縷衣。”
  “啊,相隔得這么長久,我已經忘了這回事。”
  江老爹依然回眸瞧她一眼,隨即點點頭,道:“是的,可是還是忘記了好。”
  江上云道:“爺爺,你是不是用那几個堆在工場角落的煉制爐制那些金線的?”
  江老爹點點頭。
  江上云急問道:“這門絕技總是要傳給你的,不過可不是那么容易,非得往苗蟈收購許多金沙,還得加上大雪山待產的軟銅。”
  “我知道。”江上云接口道:“那軟銅又名統指柔,合在其他金屬里,能夠使得那些金屬軟硬如意。”
  江老爹道:“是的,但還有哩,除了這些金錢之外,還得找到西域金猩的毛,紡成細線,然后与紫金線織成一件衣裳。這金猩已是通靈之物,世間罕見,要得到它的毛,故此后來我才有這种金地猩毛來織那金縷衣。”
  江上云道:“這种東西然得之不易,才算得上是寶貝,否則人人皆有,算不得稀罕了。爺爺你几時教我煉那紫金成為細線的秘技?嚇?”
  江老爹道:“過几天我便教你,好不好?再說你想織一件金縷衣送給誰呢?這寶貝可不能隨便賣哪!”
  江上云歇一下,道:“當然不賣,我要給我的……我的……”
  江老爹打趣的嘴道:“媳婦么?呵呵——”
  江上云立刻否認:“那不一定。”
  朱玉華忍不住問道:“那么究竟想給誰呢?”
  江上云瞧她眼,那是非常大膽的一眼。
  朱玉華仿佛能夠瞧見他眼光之中,蘊藏著許多意思。她連忙移開眼睛,因為她立刻想起另∼個人來。
  她极希望另外那個人也用這种眼光看她,然而他不。他甚至連平平常常的一眼,也各于投瞥給她。
  江上云道:“我將送給我心中最喜歡的人!”
  他有點儿失望,因為她不肯瞧他。
  江老爹早已再望著天空,因此沒有注意到這一切的發生。
  他道:“對的,當然是給自己最喜歡的人。”
  孫伯南已洗抹完,出來吃飯,他的食量真大,連吃六大碗碗,面不改容。
  江老爹痴望著天家空許久,忽地們然道:“現在那襲金縷衣已不知落在何方,我偶然也打听他,卻總沒有听人提起,恐怕也像天上的浮云,或者飄到茫茫無際的冥空,或者已經認這世上消失。”
  孫油南一愣,低聲問道:“什么金縷衣啊?”
  他的臉向著江上云,這問話當然是向他問的,可是江上云忽然像生气起來,扭轉頭,不理睬他。
  他茫然又將面瞧瞧朱玉華。
  她立刻援救似的,低聲將方才所談說的一切,盡數告訴他。
  最后,連江上云所說的話,也都給敘說出來。她可是睜大消限,仔細地瞧著他的反應。
  然而孫伯南根本不曾注意江上云話中之意,只道:“啊,原來如此,這門秘技,得要學會才對。”
  她有點失望地低哼一聲,但立刻又問道:“你不想學么?”
  孫伯南尋思一下,便搖搖頭。
  她奇怪地咦一聲。
  孫伯南淡淡道:“我沒有功夫學制這東西,整天忙著練武還來不及呢!”
  少年時三個字咬得特別重,孫伯南仍像無動于衷。
  他用斷然的態度說:“我什么都不管。”
  但只說了這么一句,便不往下說了。
  江上云見朱玉華有點賭气的樣子,木禁愉快地笑一聲。抬目見爺爺滿臉悵然,便搖搖他的膝頭,道:“爺爺,你真個還記得那么長久的往事?”
  江老爹瞧他一眼,見他問得實心實意,便道:“孩子你不會懂的,爺爺一生雖然拘束在這間老店里,可是那顆雄心,卻仍然像昔年偶入江湖時一般,可是,爺爺終究把自己拘限于這個地方,所以……”
  他拉長了聲音變得更為鄭重地道:“所以總不免常常回溯億念過去的一切。”
  他歇了一會,見三個少年都聚精會神地傾听著,便又道:“你們讀過陸放翁的詩,可還讓得他重游沈園所題的兩闕絕句么?”
  三個少年人一齊點頭,江老爹用眼睛向朱玉華示意。
  于是,她用那柔潤動听的聲音念道:“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
  她稍為停頓一下,再念道:“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复舊地告,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惊鴻照影來。”余韻裊裊,凄婉動人。
  江上云那俊美的瞼上,掠過一重愁的陰影。
  江老爹那花老而圓勁的聲音響起來:“華儿念得真好。”
  江老爹又道:“那時候的陸放翁,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他也說夢斷香銷了四下年之久,可是,猶吊遺蹤一悵然。”
  三位少年人都是有所悟地微徽稱為小李白的愛國詩人陸游所作。
  他在年青時,因為母親和他的妻子唐氏不和,古人首重孝道,故此陸游只好把唐氏休了。
  然而他實在极愛這位妻子。后來有一個他去游賞著名的沈園。恰巧碰上唐氏和她再嫁后的丈夫。
  當時,唐氏情難禁,居然邀陸游同在一起飲酒游賞,其實陸游便真了一首釵頭鳳詞,那首詞是:
  “紅酥手,黃藤酒,滿園春色宮牆柳。東風歡舊情薄,一怀愁緒,几年离索?錯錯錯!”
  唐氏讀了,甚是悲傷,便也真了一首回贈,詞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吧絞捎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這兩首詞,完全寫出兩人那种纏綿不盡而又被形勢格禁的悲哀心情,于是傳誦一時。
  自從這次沈園一別,他們便沒有再見過面。
  四十年后,陸游從四川歸來,那歸唐氏已經先他而逝,而他自己也是兩須皤然的老叟了。
  但他重游沈園之時,仍然情思惘然,傷心不已,臨風倚樹,追憶怀思當年的情影,便題下這兩首絕句。
  從此,也永遠留下這段凄艷的故事。使后人讀到這些詩詞之時,不由得令人為之扼腕歎息。
  江老爹正是用這個故事,來說明并非人老,情感便隨之而枯萎。
  江上云道:“爺爺,你平日任什么事情都談過,唯獨這樁事,你老總沒提起過一言半語,為什么呢?她姓什么?你們怎樣認識和分手的啊?”
  這些問話,可正是朱玉華和孫伯南所想知道的。
  孫伯南不過因愛這位老人之故,所以想知道他的事。
  朱玉華卻直是好奇得不了,巴不得江上云有此一問,此時也接口道:“是啊,爺爺請告訴我們吧!”
  江老爹微微一唱,道:“咱們爺孫們雖是無話不談,但這件事我自己也极力忘掉將,故此總沒提起過。”
  他歇一下、眼光又移到朗朗碧空去:“她姓高,名字叫輕云。啊,這名字,她真像這名字般輕靈和飄忽。我們早在孩童之時……”
  老人忽然住口,三個少年全都睜著眼,拉長耳朵等他說下去。
  一陣步履聲傳來,三個少年都辨認出乃是王氏的腳步聲,卻沒有一個回過頭去。
  江老爹呵呵一笑,收斂了剛才那种追思怀憶往事的神情,用宏亮的聲音道:“我得到前面估休息一會,种們晚上談吧,嗯!”
  他明知這几個少年必不肯就此罷休,但他的确要避開那位賢德的儿媳婦,才能說這樁事。
  是以他只好耍個槍花,大聲道:“你們不許嚷,听爺爺說,今天晚上,一來天气較涼,适宜談話。二來屆時有點事,會讓你們惊奇一下。”
  王氏已走近來,接嘴道:“也該請爺爺休息一下了。別老是說,他老人家寒暑不侵,但這大熱的天,休息一會儿總得要啊!”
  三少年這才無言,于是紛紛散開。
  孫伯南准備再等片刻,肚子里的飯稍為消化一點了,才去再練武功。
  江上云卻必須到后面巷子里的工場,巡視一番。
  朱玉華只好跟著姨媽,留在這儿。
  江老爹獨伸回到前院,剛在房間里坐定,早有家仆江忠端上菜來。
  他瞧瞧這個仆人,年紀才過了五十不多,卻已有了老態,不覺搖搖頭,自語道:“風月侵人,轉瞬与草木同腐朽,老朽可得重出一趟,這才甘心瞑目。”
  江忠問道:“老爺你要什么?”
  他搖搖頭,笑道:“昔年你曾跟我到江湖去,那時候你才是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雖則其時南江劍拐,早已馳譽江湖,但總仍算得熱鬧。自從回來后,寂寞家居多年,你不覺得無聊么?”
  江忠精神一振,道:“那時候可真熱鬧,小的跟老爺見過那些世面,真個死也甘心。”
  江老爹道:“不過卻也真艱苦,是么?披星戴月,登山涉水,啊,那些日子……”
  江忠關心地問道:“老爺,敢是你老又想离家走一趟?”
  江老爹點點頭道:“是的,我將重入江湖,但現在還未到時候,須得先准備好,也許不帶別人,僅僅和你兩個,到處走走,查清楚南儿父親當年慘死的一段血案,然后再決定行止。”
  江忠耽憂地點點頭,卻見江老爹已開始每日靜坐調元運息的功課,便悄悄退將出來_
  他四面瞧都是靜悄悄,便踱出主店面去。
  只見那李胖掌柜把葵扇搖得甚劇,肥肉滿腮的胸上,淨是汗珠。當下心中暗笑這膠子好笨,這樣子搖扇豈不等于白搖?順腳走出店門站站,看著街上逐漸多來的么人,心中有點煩亂,這是因為剛才老爹說及要重出江湖這事而所致的。
  但他明白江老爹這番出江湖,必有重大原因,而不會僅僅是靜极思動,或是查明白孫伯南父親死因。
  關于這個推論的理由,只須看著江老爹每日練功這勤与及晨昏緞練劍据絕技時的用心,便可以想見。
  這些年來,江老爹不但沒把功夫擱下,甚且比以前更見爐火純青,大有境。
  但他為什么要這樣子苦練呢?他自己屢屢說及,武功再佳,也不過比尋常人長壽体健,決不能長生不老。
  那么,他苦練的同心,也就可以想像定是有計么非常重大的因素,迫使他以八旬有余的高齡,作這無休止的苦練。。
  他開始細想當年隨老出門,有同有結下什么不解的梁子?左思右想,總找不出有什么可疑之處,當下又想到与老爹齊名的另外武林三絕。會不會是這三絕和老爹有什么過去呢?他細細考慮起來。
  須知這位老家人江忠外貌雖然朴實,但也不是愚鈍之人,否則當年江老爹便不會帶個蠢仆到江湖去了。
  而且,他這一想并非全無道理,因為除了和老爹齊名的另外武林三絕,誰能使得老爹這么謹慎小心,如臨大敵。
  他越想越愁,乍回頭,眼光無意中掃過店中門側邊的屋柱,猛可吃了一惊,連那憂慮一時也給忘了。
  那屋柱乃是根四方的石柱,白底上寫著江家老店的字樣。就在那老字旁邊,一個青色的印記,恰巧印在老字那撤的底下。
  那是個青色的蜘蛛標記,体積甚小,但江忠自幼即曾鍛煉過武功,眼力非凡,而且反應敏銳,眼光無意中一掠,便自發覺。
  他雖然一時想不想青蜘蛛是什么來頭,但卻敢肯定那江湖人一种不妥當的暗記。
  江家老店以鐵器馳名江湖,待別是兵器,更是江湖人不辭千里來訂制的老牌子。是以無形中和江湖人都有點交情。
  這地面尋常會發生一些盜竊搶劫的案子,可是二百年來,這江家老店從沒有出過半點紕漏。這又是江湖人暗中賣的交情。
  現在居然有人生心覬覦這江家老店,甚且這公然在店面上留下暗記。這樁事可真不簡單。
  他出了一會神,徐徐走回店中,待走近時但見那只青蜘蛛,栩栩如生,甚是可怖。
  他本想立刻稟告老爺,可是現在正是他老人家坐功之際一下便惊動。再者,他早先是因為冷不防瞧見了惊駭而已.這刻稍為一想.也就沒下那么緊張、因為他到底隨過老爺行走江湖,見識過好些場面。
  當下他掇了一條長板凳,放在店門外,自家坐在那儿。有意無意地窺伺左近得一切情形。
  一個老家人坐在店門外,這情形的确普通得令人忘掉有這么一回事。
  歇了片刻,一個地痞樣子的人,在那柱上指掉手上的鼻涕時,忽然發現了那個標記。”
  江忠瞧見他的面色都駭得發青,心中不由得想道:“這廝是本地人氏,我可認得,看他惊駭的樣子,莫非這青蜘蛛乃是官家重賞輯捕的江湖大盜?否則他怎人駭成這個樣子?”
  原來官中捕快,全都需要借重這此流氓地痞作為眼線,這才有破案的線索,正因此故,凡是官中所欲緝捕的重犯,他們都會謹記肚中。
  但那個地痞模樣的人,四面張望了好一會儿之后,使趔趄地走開了。
  江忠賴在那長板凳上,越發不肯移動。
  好在他僅僅服侍江老爹一人,其余即使是江上云,也不敢支使他。
  大約半頓飯時候過去,那些地痞模樣的人,領著一個人走來。
  那人身軀結實,步履有力,雖是穿著尋常便服,但從眉目中的神情和舉動上,已可覺察出乃是公門之人。
  他一直走過那根根四方柱,斜脫一眼,便自走開。
  江忠隱約可以窺見他的顏色變了一下。
  兩人都裝著經過此處的模樣,霎時走遠了。
  江忠尋思了一會,本待上街去找個和衙門相熟的人,探听一下青蜘蛛的來歷,阻轉念此事不宜張揚,否則若今晚有事,而公門中人阻擋那青蜘蛛之時,江老爹當會現身,那時,江湖上立刻能夠追循到線索.得知武林中南江北歸,獨孤神拳震九州的四絕之首南江,乃是這江家老店了。
  再等一會一看看沒有什么异狀,便抱了長板凳進店。
  他一里走進儿老多房間里,恰好江老爹已經作完功課。
  他忙道:“老爺,小的剛才在外面站了一會……”
  江老爹笑道:“你瞧見了什么?來,來,先幫我收拾一下。”
  江忠應了一聲,立刻收拾房中物事。
  江老爹道:“你剛才在外面么?瞧見了些什么?啊,我想該是令你很惊奇的東西吧,對么?”
  江忠點頭不迭,江忠待說出來,江老爹卻舉手攔住,道:“且讓我猜猜看。”
  口中說著,雙目炯炯,緊盯江忠面上。
  他道:“我猜定是個江湖人的暗記。”
  他拖長了聲音,眼見江忠露出惊异的神色,立刻下下結論,道。“定是個青色的蜘蛛,可對么?”
  江忠惊歎一聲。
  江老爹接道:“那青蜘蛛看來非常生動,噎,還有,后來你還瞧見了一些人物?”
  末后這句話,可不大肯定。
  但江忠的神色間已使江老爹可以絕對保證沒錯。
  江老爹略略想一下,道:“那是公門中人,是么?”
  江忠又惊歎一聲,顯然他已對這位老主人神跡般的忖測而深深敬佩得五体投地。
  他不禁道:“老爺你怎想得出來的?難道你真有天眼通?”
  佛家中有一种神通,稱為天眼通,据說能察知過去未來。
  江老爹呵呵一笑,道:“我說出來時,你便覺得不值一文錢了。”
  江忠懇求道:“老爺請你說出來吧,小的可要想破腦袋了。”
  江老爹道:“也好,我不妨解說一下,首先你進來時,告訴我說曾站在店外,當時我止住你,先收拾東西,其實,我已經注意到一個問題,便是你向來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但此刻卻种迫不待要告訴我一件什么事,這事卻是發生在店外的,于是便開始想,有什么事能使你如此迫切地想告訴我呢?”
  江忠茫然點點頭,沒有做市。
  江老爹道:“這儿有什么奇怪之事呢?我略一沉思,便斷定不會是本地發生之事,定是外來的什么事物而令你吃惊。
  “我知道你懂好多江湖道上的竅門,而這一兩日來,武林中知名之士,群集湘南衡州,是以我的思路立刻轉到江湖人上面去。
  “照我想來,正派之人,大致不會令你吃惊,唯有江湖敗類,方足引起你的注意,恰好今天我在店內瞧見三個不正經的家伙來買單刀,于是我立刻聯想到這上頭去。
  “近年來崛起江湖的不法幫會,最著名的當是黃河中游一帶的天星幫,可是這一幫雖然若我毒辣,下手時往往將被害人家弄個寸草不留,卻從沒有听聞過發生采花之事,故此,我便想到魔蹤遍及南七省的隱秘幫會蜘蛛党。
  “這一党人數不多,但均是武功甚強之輩,大部分是出自海南黎母岭赤足仙門下,武功自成一派,詭毒甲冠天下,特別是將敵人處死之時,總留下一只海南特產的黑蜘蛛在額頭面部或其他顯著之外,甚是駭人听聞,那蜘蛛党為与海南黎母岭赤足仙有別起見,便改用青色蜘蛛的記號。
  “這僅是近十年來出現江湖的一個妖党,無怪你不知道。這蜘蛛党有一點尤令江湖人不論黑白兩道俱是痛恨的,便是凡做任何案子,總要財色兼得,并且將該受害女子,以黎母岭特制的一种毒藥,稱為啞草的,強之服下,因而暗啞不能言語。
  “我既想到此派,心中也料出近日湘南何以忽然出現這許多高手之故,于是我一只說出是只青蜘蛛的暗記,你果然露出惊异之色,但仍欲有言,于是,我便推想到你去了這許久工夫,定是正在外面窺伺,那樣必有可疑之人讓你瞧見無語。
  “當時我故意停了一下,見你沒有否認我推測之色,而且如果是那蜘蛛党的人,你多半會跟蹤他們下來,此刻應未回轉。是以我便想到官府中對這蜘蛛党緝捕很緊,可能是官府中人發覺了,派出干練公人,著便衣前來查勘。”
  江忠這時長長的啊一聲,笑道:“老爺真個明見,料事如神,怎的便想得到這么多,小的恐怕要死一整天工夫,也說不定能否想得出來。”
  江老爹道:“早先我本待告訴你有三個形跡可疑之人,心怀叵測死盯了華儿几眼;若換作昔年心性,恐怕當時便暗下毒手,教他們出門后半個時辰,便自气絕,可是如今已經老了,想著人生總難跳出財色兩關,普通人遇上華儿這么美貌的女孩子,還不免看多兩眼,何況這些江湖人?結果我和你談起昔年行走江湖∼陣感唱,便急過去了現在既知官門中人發覺,今晚可得想個法儿,別讓那些精明的江湖人,探知南江是這儿的老頭子,呵呵……”
  笑聲雖然溫和,卻仍帶有自傲之意。
  江忠忍不住愁鎖眉尖。
  江老爹問道:“咦,你怎么啦?”
  江忠慌忙道:“啊,小的……小的在想……”
  江老爹道:“你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訴我么?呵呵!”
  江忠忙道:“小的蒙老爹十年优厚大恩,如今孫子都有十多歲大,不但不愁衣食,而且還能夠安心讀書,小的焉有心事不可告老爹之理,小的是在想,你老這么多年來,日夕勤練不輟,雖說武功之道,放下不得,但老爹你……”
  江老爹夷然一笑,道:“原來你開始想問題了,好吧,我不妨簡略告訴你,便是你之所猜沒錯,我的确要准備和另外三位齊名的朋友;來一次真正的較量,想我們四人,同稱武林四絕,卻總未曾會過面,我估料他們三位總有一較高下之心,到了一天,大家不難碰在一塊儿,這排名之爭,使須決定,這事非同小可,彼此都有數十年鍛煉之功,到了緊要關頭時,都將全力以赴,那時候,偶一失閃,不但一世英名,付諸流水,恐怕老命也保不住,是以我不敢有絲毫疏忽,說起來雖有這原故,但帶有一部份理由是為了自己的興趣。”
  他歇一下,間見江忠面上愁依然。知道總要設法令他放下心事因此便又繼續說道:“須知武功一道,練到精深時,便會變大一件嗜好。越久而越不能目投.我倒并非完全因准備來日之爭而苦練不輟這一點,你應當能夠了解!”
  江忠听得江老爹如此推心置腹,不覺受寵若惊,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
  江老爹道:“今晚必有事故,看來老夫恐怕非開殺戒不可。”
  他歎息一聲,言下大有惋惜不能終保晚節之意。
  江忠建議道:“老爺你可以不出手啊,云少爺和南少爺的武功,已要來我們店里買點兵刃用品,特別是一种為他精制的鐵彈,這种彈子体積較之普通的為小,但因為是上好精鋼所打就,故此分外沉重,他便是以一手鐵彈絕技以及獨門輕功而見稱于武林,這一來,他便和我們全都熟悉了,閒常則內眷有時往來,因此就在很小的時候,我便認識了她。
  到了她十四歲時,便隨父親到北方去了,一晃五年才回來,那時彼此都大了,忽然重逢,覺得甚是陌生。
  “后來因為几次喜慶之事,我們因這些机會而碰頭,著實談過好多話,那時候,我才知道她已有了婆家,乃是保定府一位富家之子,名叫張幼聰,他家里雖是大財主,但本來卻是武林人,在北方也算得上是出名的人物。”
  他忽然停住,凝目瞧著那盞挑得高高的燈焰。
  江老爹臉上那种追憶往事的痴痴神情,使得在旁邊的三個少年男女都不敢多一聲打扰。
  “我和她的情形,不必細說,反正過了不久,我們都在心中產生了感情。可是我們只能努力地壓抑住,因為不但她已是有主名花,便我也是定下了親事,我們再年輕再大膽,也不能胡作亂為,因為這里邊關系到另外的兩個人,他們可不應該為了我們的自私而無幸受累,在那位張幼聰而言,只不過覺得非常侮辱而產生出仇恨而已,但在你們的祖母,卻可能因此而喪失了人生的∼切,后來,我精心制作了那件金縷衣送給她,因為她說她常愛在夜晚,仗著家傳絕頂輕,到處溜溜,順便遇上不平之事,伸手管管,我深知她的輕功雖然不俗,但其他拳腳或兵刃卻不見得高明,這件金縷衣,正好适用,一點也不必害怕人家暗算。”
  江老爹長吁口,便住口不說。。
  江上云著急起來,道:“爺爺,這故事完了么?”
  江老爹深深瞧他一眼,緩緩地搖搖那皤白的頭顱。
  朱玉華也連忙幫腔:“那么請您說下去好么?”
  江老爹又道:“本來又沒有什么事,不過是個年輕人的夢,后來破碎了,雖則,當時味道十分苦澀,但卻值得一生回味。
  “又是過了許多年,那時候,你爹不但已經長大娶媳婦,而且已生了你……”
  他用下巴指指江上云。
  江上云眼睛睜得大一些,因為他知道爺爺憑空提到那亡的父親与及他本人,必有什么牽連。
  可是眼睛一轉,卻見朱玉華只痴痴地瞧著爺爺,沒有看他,不禁掠過一陣失望的情緒。
  江老爹又道:“有一天,她忽然遣人來向我求助,原來是為了一些武林糾紛,那時張幼聰已因賭而破產了好些年,仗著一身武功,便入鏢局里混混,是以惹下武林糾紛,其時,她早知道江湖上稱為武林四絕的南江是我,故此會向我求救。
  “當我接到她求授的訊息時,正好你們曾祖艾病重垂危,我見張幼聰的仇家,不過是黑道中几個次等之物,當下便命你父親赶去,暗中相助,最好能于事前暗中化解掉,誰知你父親這一去,便自音訊杳然。
  “隔了將近半年,我將你曾祖父喪事料理完后,便親自動身往保定,查個下落,到了保定,敢情張家早在半年前已經搬走了。
  “經過几番周折,我才查明你父親已經死了,而且葬在城外一處亂崗上,這線索是因為我在一處賣雜物的攤子上,見到你父親所用的鋼拐杖,那個發現的人,把拐杖撿回賣了,另外才去報案。
  “我乘夜把你父親的尸身,挖出來,但是因為時日湮久,尸身已坏,我不出致死之因。
  “那時候我心中的悲痛,不是言語所能形容,只有惘然攜骨返家,真個不知如何能對家里的人交待,待別是你賢德的母親,此所以我絕不能在地面前提起金縷衣之事,因為后來我已將真情說出,慘禍又因這金縷衣的主人而起,她若是听到,必定触動心事。”
  江上云這時俊瞼通紅,問道:“那么爺爺你到底有查出我爹因何而死么?”
  江老爹道:“沒有,后來我保知道張幼聰和高輕云反目而各自去了,也不知道兩人結果到了哪里,算起他們反目而走的日子,該是你爹到了保定之后,況且,尋時候南江劍拐出過一次,而且是非常轟動江湖的一次,便是北方黑道當時有所謂燕云三太保的,還有塞外兩個赫赫有名的大魔頭,在保定府碰上南江拐,劇戰了一晝夜,全都搖羽而遁,据說每人都留下了記號,這可證明你爹當回原本無事,后來卻不知如何會遭遇橫禍,伏尸亂崗。”
  朱玉華問道:“現在那些什么太保魔頭都還在世么?”
  江老爹道:“這個我可不大清楚,若果他們還在的話,那也該有六七旬上下的年紀了,自從那一戰之后,南江劍拐更加倍譽江湖,但那几個受創的魔頭,卻無聲無息部隱遁起來。”
  朱玉華插嘴道:“我早先本以為是個美麗而悲哀的故事,哪知卻是這么凄厲,我……我今晚可要因不著啦!”
  孫伯南一直沒吭聲,時卻仔細詢問那燕云三太保和塞外兩個魔頭的名字和武功家數。
  這一鬧可就到了初更時候,王氏扶著少婢,出來催們安寢,這本是司空見慣之事,可同料到今晚卻是人家說出當年的一段公案。
  三個少年男女,各怀著沉重心情,紛紛告辭歸房安歇。
  這晚正好是月初,滿天漆黑,恰是夜行人絕好的活動机會。
  江老爹自個儿在燈下盤算道:“今儿下午又賣出推多兵器,光是從這一點推想,已不知有多少武林朋友聚集在衡州城里,這种大舉齊聚的情形甚是蹊蹺,若果從蜘蛛党這條線索上追思,估料這些武林朋友,乃是沖著蜘蛛党而來,又未免過于武斷。我相信那蜘蛛党不會与這么多武林朋友,正面為敵,最多也不過是原因之一,這樣,有什么是以令這南北武林高手俱都聞風而至的原故?想那武林中除了恩怨足以令他們不辭千里,跋涉關山而試圖解決之外,再沒有什么可以使得這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的原故,若果是有什么重大的約會,我總不至于毫無所聞啊……”
  江老爹想了一陣,越想越有興趣,甚至連江忠進來也沒有發覺。
  江忠已換了一身黑衣,緊腳褲下面是對軟底布鞋,脖子上還系著一條白色紗巾,隨時可以拉起來,蒙住鼻子和嘴巴。
  他本來學的也是南江劍拐,但為了避嫌,便只持著那根精鋼拐杖,杖頭盤著一條黑色的龍,龍須外翹,甚是尖銳。
  江忠道:“老爺,小的先走一步。”
  江老爹漫然晤了一聲,等到江忠走到房門時,他忽然空然想起什么似的,著江忠回來。
  “你還是把劍也背上吧!”
  江老爹吩咐道:“如今我另有一個任務派你去做。”
  江忠連忙去取劍,回到房中時,只見江老爹正在燈下,拂拭他那炳千錘百煉的精鋼長劍。
  劍上精芒霜光,映得一室皆白,那盞已撥小的油燈,更加顯得黯然無光。
  江忠門道:“老爺你也要出手么?”
  江老爹沒有置答,卻道:“關于蜘蛛党的事情,里面還牽涉了公門中人,可不太容易處置得好,你附耳過來……”
  江忠听完江老爹低聲的囑咐之后,便徑自去了。
  這時,店外屋角的暗影中,不時可以見到人影搖晃。
  但只隔了一會,使瞧不到任何异狀。
  江家老店的舖門早已關上,后進的燈光也陸續熄滅。
  万籟俱寂,滿天星斗,涼風習習,把田間的酷署都吹散了,然而,在這恬靜平安的夜晚,卻是殺机四伏。
  更夫從街上過過,邦邦地敲著,那孤獨單調的聲音,散播在黑夜中的每一個角落。
  江老爹在房間里,獨個儿靜靜坐在床上。
  這時他已著一件既定大又長的白袍,脖子上又系著一條黑布,那樣就像江忠一般,隨時可以拉起來,掩住鼻嘴和頷下的白須,頭上再用一條汗青邑的武士巾扎住那一頭白發。
  這樣,任是至親的人,在黑夜里乍眼瞧見,怎樣也看不出是江老爹。
  他側耳听著那孤獨單調的更鼓,早先所提起的往事,還剩下一份凄涼盤旋在。已頭,此刻,更加覺得悵惘,往事如煙如夢,已無法重尋痕跡。
  可是,他到底忘不了這些煙云舊事,黑暗中,這位精力充沛的老人,不住暗自地唏噓歎息。
  他靈敏至极的感覺,不但察知隔一個院子里的響動,那該是朱玉華還未上床入睡的響聲。
  甚至連店子四下黑暗中埋著的人,那些低微的聲息也能夠覺察出來。
  他估計出大約有十個人在下埋伏,這些人不消說,定是公門中的捕快,為了要緝捕惡名震公門的蜘蛛党。
  忽然他听到那些埋伏的公人,連續遞出暗號,當下已知他們發現了有夜行人的蹤跡。
  外面果然是這么一回事,夜邑沉沉中,東北角忽見三條人影,疾扑而至。
  那一個夜行人身法好快,在夜色中,踏屋走瓦,縱高竄遠,仍然毫不遲滯,就在埋伏在四下公人的暗號傳過之后,他門已差不多扑到江家老店。
  黑夜中陷然冒兩條人影,但見月光閃問,截住三人去路。
  就在這兩人一現身之際,側面一處暗影中。察察射出兩支袖箭,直奔那急扑而來的三人,另外還有兩支鋼鏢,相繼打來。
  那三人奔馳正患腹然一齊止步,立刻緣何在屋脊上以.絲毫沒有向前搖傾。
  一箭鏢眨眼間已到了三人身邊,只見其中一個雙手出處,把四支箭鏢一齊接住。
  兩個截路的捕快,一見人家身手太高,全都大為震駭。
  只因他們的預定計划,乃是一旦發現蜘蛛党的人,便由兩個正當來路的乍然現身,引得他門注意前面。
  趁這机會,側邊埋伏的同伴便猛施暗器偷襲,希望弄倒一個算一個。可是來人不但功底深湛,能夠毫不慌亂地以懸崖勒馬之力,剎住去勢,并且隨便一伸手,便把四支箭鏢一齊接去。
  當下雖然惊駭莫名,卻也不能后退,猛然舉刀齊齊扑上,暗影中也自冒出四名捕快,各持單刀鐵尺,疾年過來。
  那三人忽的一聲齊齊散開,剎時脫出眾捕包圍的圈子,眾捕快甚覺狼狽,一齊轉身,卻變成被三人反圍住了。
  卻听那三人中,一個蒼老低沉嗓子的人道:“諸位可是本府的頭儿們?”
  說話時,從捕快中,已有四人,忽向其余兩人進扑,刀光尺風已遞到那兩人身上,那兩微哼一聲,修然如行云流水秀后退半丈之遠。
  這時對付發話人的兩名捕快,也刀尺齊施,突然發難。
  話一入耳,剛听出人家話中之意,但因已全力出手,收之不及。
  卻見那人一閃身,錯開四五尺遠,身法之輸,絕不是他們所能比擬,當下連忙剎住勢子,并且招呼同伴停手。
  他們雖然用的全是簡短的暗號,但在這靜夜中,已能傳出老遠。
  卻听那人又道:“果然是諸位頭儿,足見公門中盡有能人,不叫蜘蛛党橫行得手。”
  這回几句話說得很快,而且聲低沉,但話捕快听得清楚,心中甚是愛用。
  那人又道:“在下三人,乃是南方武林中人,對于蜘蛛党橫行肆虐,甚是气憤,這次同在衡州有碰頭,恰好得知蛛蛛党留有標記在此,故此相約而來,想不到官方有布置,若果諸位頭儿一時匆忙,人手不夠.在下等愿意湊上一份儿.壯裝聲勢。”
  說著話,一面往前移動,和那兩捕快相距不過三尺。
  那兩名捕快在星光之下,把那人面目打量很清楚。
  只見那人年在五旬過外,面白無須,雙目炯炯有光,最特別的是額上平排著三個肉瘤,甚是醒目。
  當下立刻知道這個人正是南方名武師龍頭獅子李公明,這是因為他額有三個肉瘤之故。
  這些公門捕快,焉有不識這位南方武林名家的特征之理,同時也恍悟人家為何一個勁儿往前移的道理,敢情為的是好讓他們瞧得清楚,辯出身份。
  干是其中一個捕快抱刀為禮,道:“原來李老師父赶到此地,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咱門這邊一共來了十個人,可是也不過是聊盡職責,要想有汁么作為,恐怕辦不到,李老師父來得正好,這兩位貴友想必也是俠義道中人,目下不便多談,時間可耽誤不少啦……”
  九頭獅子李公明傲然一笑,露出得意之色。
  須知武林人最講究面子過節,他李公明這一現身,人家便認出是誰,可以想見他在南方武林中的地位。
  叫他是豈能不欣然而喜,同時因在黑夜中,面上的表看不大清楚,故此他可以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心中感情。
  這一干人很快便躍下地去,隱匿在黑暗中。
  過了片刻,倏見西南角一條人影,疾馳而來。
  眨眼間,已來到切近,這人好生張揚,一身白色緊身夜行衣,胸前用青線繡著個大蜘蛛,頭戴淡青色英雄巾,左手小臂上挂著個小鋼盾,右手持著一口短劍,雖在黑夜之中,這兩樣兵器,依然閃閃生光。
  這人就在緊鄰江家的一座屋脊上停步。游目四顧。
  這時,一眾捕快。因有三位生力軍來接,雖然其中兩人不知是誰,但已知有一個就是名馳同方武林的著名人物人頭獅子李公明,因此不以早先般虛張聲勢,不待敵人進了包圍圈子,便已發動。
  那白衣人老遠几立在那儿,既不進,亦不退。
  隔了老大一會工夫,這邊伺伏的人,已全都沉不住气,實在鬧不清那廝在弄什么詭計。
  九頭獅子李公明和同來兩人,同匿一隅,這時悄悄耳語道。“這廝也恁地古怪,莫非乃是疑兵之計?”
  那兩人都沉吟無語,著意思量。
  書中交待,這兩人以前俱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但因近二十年來,改業從商,逐漸与江湖疏遠,不似二十年以前的日子,非但闖蕩江湖以求成名露臉,還得在這上面混口飯吃。
  這兩人一個名叫楚天材,外號人稱八卦刀,另外一個名叫孟君業,外號子母梭。
  他們從商已久,几乎已完全脫离了江湖,但是,這兩人的名气在武林中,依然甚是響亮。
  只不過僅限于年紀較大的人而已。
  一般新出道的年輕武士,雖然也曾听到年長者提起,但年輕的一代,往往漠視一切,直至他遭遇過許許多多不能抗拒的事實之后,這才明白了經驗是什么樣的一回事。
  可是,到那時候他們自己也已經老去了,他們諄諄相囑的話,也只博得年輕一代的微晒。
  這八卦刀楚天材与子母梭孟君業兩人俱是有身份的人,說話可不能隨便,因此,盡管九頭獅子李公明已說出他們心中同樣感到的疑問,但他們仍不立刻作答,細細著思量一下。
  子母梭孟君業啞聲道:“小弟似乎瞧見那廝的白衣,胸前繡著什么東西,莫非是只青蛛蛛么?”
  九頭獅子李公明道:“像得很,大約不會猜錯。”
  八卦刀楚天材悄聲道:“依我之見,恐怕人有能手暗中潛入這宅院之內。”
  三人低青商議一下一便決定由龍頭獅子李公明住宅院內巡視一回,以免真個有敵人早已乘隙偷襲,而他們這三位名家還在外面伺守.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另外,由于母梭孟君業盡可能繞到那白衣人后面,然后才与八卦刀楚天材一齊現身,將該人擒下。
  計議既定,九頭獅子李公明首先借著牆要后角的暗影,悄悄躡走。
  他門也覺得這樣子半夜窺入閨閣,甚不應該。
  然而事實上又勢迫如此。
  須知蜘蛛党為江湖黑白兩道俱痛恨者,便是在于采花一事上。倘若龍頭獅子李公明不暗窺人家閨閣,怎知有沒有蜘蛛党人潛入。
  九頭獅子李公明一縱身,打一堵牆壁翻滾過去,身形盡量貼著那堵牆壁,以免被站在鄰屋高處的白衣人瞧見。
  沿牆飄落地上,敢情是座院落,但見廊上當中一個小廳,兩邊僅是兩個房間,此刻,房門垂著帘子,晚風吹佛,飄搖不定,大概全沒關上門。
  他心中暗叫聲糟想道:“若果此是內眷所居,那蜘蛛党簡直不必用什么熏香迷藥,一徑進房便可以下手,我們這一干人,在外面可連影儿也不覺哩!”
  當下不由心中一急,疾如星火直縱上廊去,首先在左邊的房門找停住身形,側耳細听。
  房內傳出來輕微的鼻鼾聲,均勻之极。
  九頭獅子李公明乃是個老江湖,對于睡覺后的鼻息甚有研究,這時微微一笑,一飄身,縱到再過去的房門口,再側耳而听。
  這一次他可微微錯愕,原來房中半點鼻息也沒有。
  以他那受過高度訓練的听覺,哪怕是最輕微的呼吸,這尋丈之遠,也必定能听得到。
  他狐疑地退開一步,想道:“要是這房間沒有人,該不會打開房門吧?”
  不過,他此刻則只好將疑問擱在一邊,因為他現在必須立刻到另外兩個房間去探听動靜。
  倘若沒有事故,還有后面明院落要查探明日.這使得他不能再事耽延,腳下力用一點.斜朴而女。
  一個起落間,已到了右邊的房門外,凝神一听之下,龍頭獅子李公明瞼邑驟變,其寒如冰,猛然撤下背上的長劍。
  原來他听到房內有人呼吸之奮,他能夠辯別出僅僅中仍一個人,可是那呼吸雖然均勻,卻比普通入睡了的人稍微慢了一點,而且顯出是故意呼吸得沉重一點。
  他雖然拿不定那是否蜘蛛党的人已經潛入,故意裝出來均勻的鼻息聲。
  但是有一點他可以斷定的,便是房中之人,定然沒有睡著,而且還裝出那种假的均勻鼻息。
  本來此事值得奇怪,要知九頭獅子李公明乃是以真功夫成名的人物,他的輕功雖不特出,卻也不至于隨便被人發覺。
  再推論下去,房中之人,要真具是蜘蛛党的人,正在干那非法傷天害理勾當。那樣任他武功再高,在這种時候,也斷然不能發覺像九頭獅子李公明這等功力的好手潛掩而至,因而裝出睡著了的鼻息來瞞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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