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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八天阻隔共躡仇蹤


  他冷然道:‘我并非為你而要殺他,你這賤人也休想活著見他。”未句的他,指的又是鐘荃。
  蝎娘子徐真真當然會意,摸准他的心理,佯怒斥道:“見你的鬼,我等他干么?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潘自達果然尖聲笑起來。
  她一硬一軟,柔聲問道:“你身上怎樣啦?都濕透了?”
  他道:“不妨事的,倒是你身上的血跡,難看得很。”
  她順著他的手勢,扭頭去瞧,才知道腰側有几處血跡。想了一下,也想不出血跡的來由。
  他道:“鐘荃身前也有血跡,看這位置,必是他抱你离開相府時染上的。”
  她惊噫一聲,額首無語。
  潘自達趔趄一下,終于走過來,緩慢地問道:“你跟我去吧!”
  蝎娘子徐真真嗯了一聲,隨即明白了他話中之意,猛可抬頭,卻和他的眼光磁個正著。
  他緊緊地瞪著她,泛起笑容,道:“你的爽快,真出我意料之外,我真不相信你居然會答應的。”
  她第一次感到他的誠懇,媚眼一轉,道:“你一定不懂得女人。”
  他連忙點頭承認,她又道:“你所遇見過的女人,多半是扭腔作態,明明心中愿意嘴巴上也說不。于是你就跺腳走開,是么?”
  “對极了,找認為對方心里只要有一點儿不愿意,得到手也沒有意思。”
  “可是你忘了女人總是女人啊厂她教訓似地道:“誰能像我心口如一呢?她們會覺得害羞,非要你懇求不可。”
  潘自達忽然搖頭道:“不,也許你說的是真情,但我從她們的眼中,知道了她們的真意,就像起先那樣。”
  她連忙撩開這話題,急急接口道:“到底你打算和我到哪儿去呢?”
  她這句問話,可使潘自達記起紅霞。他按一下那皮囊,里面有好她逼下的白衣。
  他道:‘且沒有想好,先回客店換衣服再說。”
  她道:‘他好,你得弄套衣服給我換換才行。”
  潘自達背起她,越屋而去。天階上躺著的人,共有兩個。
  這時蠕蠕翻動一下,一個爬了起來,正是那馬老漢,他低頭檢机一下,知道同伴郭善已死,繃緊面孔,急急開門出去。
  自從鐘荃和潘自達离開后,鄧小花本想從陸丹口中套點儿消息。一是失縹之事,二是和鐘荃的關系。哪知陸丹絲毫不賣面子,反客為主,赶他离院。
  鄧小龍忍住气,徑自回鏢局去。
  馬老漢一拐一拐地闖到鏢局,把鄧小龍鬧起身,摒開了其他的人,才道:“我和郭善半夜被尖叫的聲音弄醒,一齊到少俠房去。
  “他扣門詢問時,忽然木門巨響一聲,震裂個大洞。他首當其沖,往后直摔開來,我也被壓在下面。
  “這時從那破門中瞧見那姓潘的,凶狠地站在那儿。我沒敢做聲,听到他和一個女子說話,那女子可不是陸姑娘。我听他們如此這般對話之后。姓潘的便背她走了……”
  鄧小龍大大震駭,想了一會儿,問道:“你果真听見那女人說不是等人,而且罵天下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馬老漢忙點頭。
  他又道:“他們先回客店,此刻往哪儿弄到女人衣服啊?除非是偷盜……”他歇了一下,碎然問道:“姓潘的說少俠身上有血跡么?”
  馬老漢道:“正是,所以才染得她身上也有血清。”
  鄧小龍決然道:“你赶快再回去守著,万一少俠回來,便領他到這邊來,我立刻要去跟蹤性潘的。”
  他連忙另找一柄劍,系在背上。又著人去通知動員本鏢局所有得力精干的人,齊齊出動在各處要道布下眼線,以免讓潘自達記网。
  他只負了一會儿工夫,便來到潘自達寄居的客店。
  那房間黑暗無光,他飄身下地,一推房門,那房門應手而開。
  他進房打基火折子一看,便知道自己來遲一步,那潘自達和那女人已离開這儿了。
  他反身出店,經過這陣子時間的思索,從那寥寥几句的對話中,已推詳出這女人多半是蝎娘子徐真真。因為鐘荃老早表出過要救她出來。
  想起這蛇揭般的女人,鄧小龍的怒火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來。因為以前他的一個世交好友胡克家,曾經護庇過她,并且將那几手從自己處得的華山劍法也轉接給她。結果卻給她害死了。
  事后他查清楚那是因為胡克家在酒后辱罵媽娘子徐真真,兩人口角起來,胡克家格劍要殺她,她也拔劍自衛。劍光飛舞中,不知是有意抑是無意,胡克家竟然死了。
  他總認為胡克家待著武林的地位面子,強自包庇俠義道中人欲誅戮的徐真真,是件大錯事。而他后來之死,又是自己不极細行,因而動手致命,這樣焉能再怪那蝎娘子徐真真?于是他終于放過此事。
  如今那蝎娘子徐真真,被鐘荃救出來,卻依然大聲疾呼地罵天下男人,可見得她當真是心理變態的殘人,結果又跟著潘自達走了,更加坐實了她的淫賤。
  他一徑回到鏢局,等候消息。
  直等到天亮之后,兩個消息一齊來到,一是關于相府昨夜之事,据說冀南雙煞都受到相當重的傷,玉郎君李彬稍為好一點儿,卻也不輕。另外神刀查剛和喪門銼李固則已斃命。
  听說和相國甚是震怒,因為他后府中一名艷麗的詩婢失蹤了,同時又死了許多頭猛犬。
  相府一眾傳衛中,除了上述五人傷死之外,還有一個三等衛士陳成失了蹤,這陳成年紀約摸五旬,為人沉默寡言,功夫乎常,面目呆笨。
  可是許多次相府有事,那毒書生顧陵出現,他雖常常在場,卻沒有一次逃不開,而且風傳此人与后府許多被冷落的姬妾婢女有所勾通。
  不過,閒常請人見他呆鈍,也沒甚理會。這次他失了蹤,便搜查他寢室,本想搜查看看有沒有什么證据,是否与那名失蹤的艷婢有關。
  誰知卻搜出一個拍粉袋,赫然是昔年名震江湖的大采花賊陰風箭張鏡山的標記。
  這陰風箭張鏡山最著名的便是那三支陰風箭,發時無影無聲,宛如一陣陰風吹襲,敵人已被黑色小箭透心射死。
  他每逢做案之后,總在牆上面留下粉拍的箭形標記。相府的衛士全是精干過人的腳色,一看便曉得是他了。
  至于那毒書生顧陵和夜襲相府請人大戰經過,卻是人言人殊。但有一個肯定的結論,便是毒書生顧陵終于敗在一個婦人手中。隨后那干人一齊隱沒,倒不知是怎樣的結果。
  鄧小龍雖得知了好些奇事,卻始終沒查出鐘荃下落。
  另一個消息便是關于那潘自達和蝎娘子徐真真兩人。他們在天明之后,忽然出現,乃是雇了大車,從永定門出城,徑自南下,鄧小龍聞訊,立刻便下了決定。
  他認為亦須立即追蹤那活自達,因為一則要替死去的郭善報仇。二則從他口中,也許可以得知鐘荃結局怎樣。三則關于那神秘失蹤的陳丹,唯有從蝎娘子徐真真口中打听消息,并且也不能放過她。
  于是他立刻動身,匆匆布置一下錦局傳遞消息的地方之后,便騎上鐘荃那匹黃馬,离開京城。
  當他离開之后,馬老漢便著人傳報,說是一位自稱秋月禪師的僧人,突然現身鐘荃所居的房中。
  因不見人,便向他詢問鐘荃蹤跡。馬老漢不敢表明和鐘荃有關,一味裝聾,特此請示鄧小龍應該怎樣辦?
  可是鄧小龍已經不在,鎮守京師的又不是能出主意的四大縹頭,自然無法回复馬老漢。只囑他想法子拖延几天,以便另派人請示鄧小龍。
  鄧小龍匹馬孤到,緊跟潘自達大車轍跡揚鞭南下。
  他因為識人大多,不便日間有所作為,只好留待夜間。
  不過他也顧忌著自己的武功不敵那活自達,何況還有一外蝎娘子徐真真?是以他雖穩穩地騎在馬背,但心中十分動蕩.一味盤算如何下手之法。
  數個生平所認識的好朋友,武功方面差不多沒有比自己高強的。如今要應付這等异人,斷不能找那些比自己還差的朋友相助,那樣僅僅徒然使好朋友送命而已。
  他的細心并非過慮,因為他已知道潘自達曾經邀截住五郎君李彬,以及惡客人金魁兩人劇戰,竟是攻多守少,大占上風。
  錯非毒書生顧陵先來一步,搶先下手,則在片刻工夫之后,潘自達依然會將兩人擊敗無疑。如此一推想,這潘自達的功夫,毫無疑問是在自己之上。
  當天晚上,鄧小龍沒有動手。
  第二天,潘徐兩人依然乘坐那輛大車,繼續行程。
  鄧小龍因為自己的馬快,便故意容他們先走一程,然后緩緩徐行,尾綴跟蹤。
  響午時分,已來到順德府境。
  這時已是打尖時分,他心中一徑為了沒有幫手的問題而愁眉不展,抬眼沿著大街溜瞧,近街口處一間規模甚大的館子,黑底漆金字的招牌,吸引來往旅客的眼光。
  他正想在門前下馬,忽然听到內里有吵嚷之聲。
  他心中煩得很,便不下馬,打算到別家去,省得再為了那些閱事而煩心。
  忽見一個白衣人,飄飄地走出館子。跟著又擁出四五個人,吵罵不已。
  他回眸一瞥,忽然意外地征了一下,敢情那白衣人,正是華山大悲庵的高手白蓮女尼。她此刻低頭急步出街,后面那四五個漢子,分明是追著她叫嚷。
  鄧小龍一拎馬韁,跨下黃馬低嘶一聲,蹄聲与沙塵并起,眨眼間已攔在那四五名漢子之前。
  他朗聲喝道:“住口,人家一位出家人,与世無爭,你們其勢洶洶干什么?”
  那四五個人看來似是無行的紈褲子弟,這時一齊噤聲去瞧他。
  鄧小龍是何許人物,早知道這類人亦須以強硬手段對付,才收奇效。嗔目叱道:“乖乖給我回去吃喝,哪個敢多事違拗.我先抽他兩鞭子……”
  話聲未歇,手中絲鞭一格一抽,鞭尾嘶風尖響一下。
  那几個人見他气派甚大,而且模得緊,不由得一齊趔趄腳步地退去。
  鄧小龍冷冷哼了一聲,勒轉馬頭,只見白蓮文尼在兩文外站住。
  她一瞧清楚是鄧小龍,不覺啊了一聲。
  鄧小龍策馬走過去,先跳下馬,拉住馬韁,道:“想不到在此地幸會師父,請問師父可曾被那些無賴漢所惊?”
  白蓮文尼眼皮輕垂,不敢拍起眼光,緩緩道:“謝謝鄧施主,貧尼滋生事端,言之有傀。”
  鄧小龍道:“在下素知該等無賴行徑,師父不要自責。适才匆匆出來,未知已用過午點否?如若不棄,就請同往那邊一家相熟的齋館如何?”
  白蓮女尼依然垂眉低限,悄悄道:“如此多煩施主指引。”
  鄧小龍牽著馬,和她一起走。一直走到街尾,折人一條頗為寬敞的弄堂,終于到了那齋堂。
  這齋堂位在弄堂之末,門外并無牌匾。他推門而進,原來門后乃是個花園。
  鄧小龍將馬系在株樹下,陪著白蓮往內走,一面道:“這里原本是一位好朋友高慈晚年潛修之地,自從她老人家西歸之后,仍然留著這樣一個地方,以供好朋友游息。這儿的素廚是非常有名的呢!”
  白蓮女尼輕輕點頭,沒有做聲。
  鄧小龍偕她踏上台階,門上題著“忘机堂”三個大字。
  他吁一口气,道:“我也暫時不爭于世,息影忘机吧!”
  白蓮女尼直到這時才抬眼瞧瞧他,發覺他怀著甚重的心事,不覺為他而皺一下眉頭。
  他的語聲惊動了里面的人,一個婦人出來瞧看。鄧小龍連忙道出淵源來歷,那婦人立刻請他們進來。
  兩人終于在大堂后的一處偏院處落座。
  院中抬綴得十分整齊,几株秋海棠正盛開著,但不免顯得冷落。
  牆外樹影婆掌,秋風吹過,發出陣陣蕭瑟的聲音。
  鄧小龍呆了一下,隨即便動問起剛才發生之事。
  白蓮女尼遭:“貧尼因天色已屆晌午,便到那館子去,請廚上給煮碗素面,正在等候之時,那些人在隔鄰桌子,大聲談笑,嘴巴不大干淨。
  “貧尼起先不敢做聲,詐作不聞。后來索面送來,他們极口指稱那不是真素,貧尼忍無可忍,將那碗素面懸空倒向他們桌上。
  “若他們識得貧尼這一手,應該不敢做聲,誰知他們一陣大嚷大鬧。
  “貧尼一個出家人,只好赶快离開那地方,以后便是施主目睹的……”
  鄧小龍不知如何,心中大是憤怒,道:“在下若不是念著師父還呆在當地,不便有什么動靜的話,那些無賴早該重重教訓一次才對。”
  白蓮文尼縞衣如雪,頭上一項僧帽,罩住牛山熠熠的頭顱。帽治之下,眉目如畫,膚色又白又紅,惹眼之极,以這么一個容光出眾的妙齡女尼,原也難怪有人口舌輕薄。
  她老是垂下眼皮,不肯多瞧鄧小龍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麗如蓮華法相的觀世音菩薩。
  鄧小龍不敢問她下山的原因,自己也不愿說出此行目的。他知道大悲庵与南華山桑姥不對勁,提不得此事。一時都沒有話題。只好無聊地拈杯啜茗,一會儿放下,一會儿抬起。
  白蓮女尼坐得紋風不動,于是小廳中只有一片靜寂。院中微風輕拂,送來陣陣秋意。
  兩人無言相對中,鄧小龍輕輕嗟歎一聲。他覺得在世外之八面前,自己也生出被遺棄的感覺。
  不過,這种被遺棄的感覺一瞬即逝。究其實他之有這种感覺,毋宁是為她而生的。
  只因她長得這么清麗絕俗,舉止又端雅。使他覺得以這樣的可人儿,卻遁跡空門,和塵世的繁華完全絕緣,到底是件遺憾之事。
  白蓮女尼輕輕通:“鄧施主有什么心事么?”她問完這句話,頭垂得更低。
  鄧小龍道:“沒有,沒有什么!”
  歇了片刻,他又慨然道:“當人們起初矢志追求名利之時,一切恩怨,都無所顧惜。
  “可是一旦他得到名利之后,那些恩恩怨怨,便成了他夢寢不安的累贅,有加附骨之疽,這些人們不是太笨么?”
  白蓮女尼忖思了一會儿,才道:“所以入世的儒家諄諄以中庸兩字為訓。那便是要使一切事物世相所產生的矛盾和得到協助和諧。
  “諸如鄧施主方才所說的,儒家雖也求名,但卻是從不損及良心的基礎上出發,是以畢生無憾。至于佛道兩家,俱是出世之言,不能對這問題加以論列。”
  鄧小龍不覺贊美道:‘白蓮師父靈心慧根遍察世相。在下俗不堪言。”
  白蓮女尼抬頭瞧他一眼,微微搖頭。
  歇了頂臾,她幽幽道:“貧尼塵心略動,便爾受這跋涉關山,被戴星月之劫……”
  鄧小龍詢問他瞧著她。她道:‘自從施主等走后,翌日下午,桑師叔便到大悲庵來。家師与她昔日有點儿嫌隙,不肯相見。
  “桑師叔憤憤留下話,說是非要使家師求她不可。隔了几天,家師果然命貧尼去拜見桑師叔。
  “那時貧尼已知桑師叔离開華山姥姥潭而去京城。家師知悉之后,便命我跟蹤追赶師叔。家師也知本庵只有貧尼与師叔一向有來往,感情相當好。
  “這差使便落在貧尼身上。誰知道這一路追赶、總不見師叔和薛師妹蹤跡。貧尼不慣江湖奔走,覺得甚是苦楚……”
  鄧小龍明白了大半地點點頭,立到自告奮勇道:“白蓮師父不要擔心,等會儿在下通知縹行中人,務要尋到桑姑姑的下落……”
  說到這里,先前郎婦人已托了一個木盤出來,共是三樣素菜和饅頭素面等。
  這時已屆秋分,因此有一味是炖的羅漢一品窩。其余兩味一是炒的翠挑白菌,一是炸的玄膚酥脯。
  白蓮女尼試試兩著,稱贊不已。鄧小龍宛如是自己烹弄的菜色膠,受她一贊,甚是高興。
  吃完之后鄧小龍便說立刻替她放線索尋人。白蓮女尼道:“貧尼的事并不急迫,倒是施主你自家有事,別為我的事而耽誤。”
  鄧小龍被她提起自己的事,不覺忖道:“若有她助我一臂之力,便不怕那潘自達了。”
  但是他焉能請她幫忙,便咿唔以應。
  白蓮女尼察言觀色,又道:“本來貧尼不應多事,可是施主若因人手不夠,貧尼卻可助施主一臂。”
  鄧小龍大喜道:“在下實因不敢頂扰,若得師父出手,邢某無憂矣。”
  當下又遭:“此事說來話長,在下這番孤身南下,便為了追蹤一個怪异而劍術极佳的人,名字是潘自達。
  “同行還有一個女人,乃是江湖出名的坏女人,人稱竭娘子徐真真。
  “他們要往哪儿去我可不管。但那姓活的和微師弟一同夜深相府,結果敞師弟失蹤了……”
  白蓮女尼打斷他的話,插口問道:“令師弟便是那天一同來敝庵那位么?据家師說,今師弟一身技藝,已是天下武林中頂尖的角色,怎么他也會出事?”
  “唉,近年來武林异才迭出,凌益千古,敞師弟不過其中之一而已,那相府中的毒書生顧陵才厲害呢,比之敝師弟更胜一籌。那天晚上,姓潘的和敝師弟聯劍攻他,還不過打個平手。
  “且說做師弟既失了蹤,性活的卻回到故師弟住處,借同那揭娘子徐真真一齊南下。那蝎娘子徐真真先前在新疆与敝師弟曾經相識,這次她如被相府衛士擒到京中,定是被師弟救出。
  “而敝師弟為了另一位姑娘,乃是峨嵋一流高手,名喚陸丹,她受了齊玄的游絲毒針所傷,敝師弟便再往相府尋那齊玄要藥。誰知敝師弟末后失了蹤,那位陸姑娘也不知何去。
  “在下認為要知他們下落,須從潘徐兩人身上才能探悉,兼之那性潘的又打死在下的一個伙伴,而那竭娘子徐真真當年也曾殺死在下的一位好朋友。
  “這些緣故加在一起,使我非追他們不可。但在下明知勢孤力單,一個潘自達已應付不了,還加上一個蝎娘子徐真其,是以遲遲不敢下手。”
  白蓮女尼听了這番話,只明白了大半。但她并不追問,只決然道:“貧尼定然助施主去找他們,不過,貧尼早人佛門,具受三戒大法,卻是不能開殺戒之孽……”
  鄧小龍道:“這個當然,白蓮師父既肯慨然相助,在下已感激不盡。焉能使師父被犯大戒。
  “目下最主要的,還是根尋出敝師弟和那位陸丹姑娘的下落。
  “其次再說到報仇之事。為了師父乃是佛門弟子之故,在下決將報仇之事押后,將來再算這筆帳。”
  事情便這樣決定了,兩人离開這忘机堂,鄧小龍先將找尋桑姥師徒下落之事辦好,然后偕同白蓮女尼南下。
  他替白蓮女尼弄了一匹快馬,兩騎并馳,緊躡活、徐行蹤。
  傍晚時分,潘、徐所雇的大車,轆轆走出歇尖的市鎮。
  鄧小龍道:“在下記得前面十里左右處,极為荒涼,地名是黑石坡,我們就在那儿截住他們,師父以為可好?”
  白蓮文尼回眸微笑道:一任憑施主做主,貧尼其實仍不大明了其中內情呢!”
  她破顏微笑,宛如蓮花綻放,清麗之极,鄧小龍不覺看得呆了。
  她發覺他的神態,連忙扭轉頭,眺望暮色中的遠山。
  兩人在原野中,策馬并行。向晚的秋風漸緊,天邊還有夕陽殘暉,映得給霞幻彩,蒼暗的群巒,在暮色中若遠若近。
  鄧小龍据鞍眺顧,朗聲吟道:“……漸霜風凄緊,共河冷落,殘照當按。是處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念故鄉渺渺,歸思難收。歎年來凝蹤,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接依望。誤几回,天際識歸丹。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眸
  他誦的正是宋代大詞人柳永著的人聲甘州詞。這位大詞人柳永,當年風靡一代,有所謂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話,其盛名可想而知。這首人聲甘州中,寫盡了行投他鄉,帳望故園的人,在蕭瑟的秋天那种悵們落寞之感。
  白蓮文尼傾耳听他吟誦,到了那句想佳人,妝接依望之時,暗中震動一下。
  鄧小龍絲鞭一揚,蹄聲得得,越過白蓮文尼,回頭道:“此詞意境美极,是么?啊,你……”
  原來他眼光一掃,只見白蓮女尼秀眉鎖在一起,還咬著嘴唇,神色不大對勁,使他不覺啊了一聲。
  他連忙又問道:“師父你不舒服么?”
  白蓮女尼沒有瞧他,只搖搖頭,頃刻間便舒展開眉頭來。
  鄧小龍這才放心地吁日气,故意又墜在后面,眼中的白衣背影,坐得那么端正。不覺悵悵忖道:“她真不該遁跡空門附,試想深山古庵,責籌黃卷,多寂寞的歲月。
  “不過,她也許不覺得寂寞,納蘭容若說得好,但是有情皆滿愿,更從何處著思量?我体得多管人家閒事。”
  兩騎用著同樣的速度,馳向十里外的黑石坡。
  天邊的余暉殘霞消滅了,暮色蒼茫,籠罩住大地。
  那黑石坡因為四下都是黃黑色的石地,并且地勢斜陡,不利于耕种,是以附近好大的地方,竟沒有個人煙。
  在那碎石滿路的一處缺崖口,一輛大車正轆轆而行。車把式把長鞭抽得麻啪做響,顯然這一段斜路相當難走。
  車中卻傳出嬉笑之聲,那一對嬉笑著的人,絲毫沒有關心到行路難的情形。
  驀的馬蹄聲乍起,一騎從崖后轉出來,正正擋在路中心。
  車把式叱喝道:“喂,快躲開,你沒瞧見我的車正往上掙么?”
  那騎仍然兀立路中心,毫不移動。雖則此刻光線黯淡,瞧不清楚面貌,但從他扶按下顧的姿態,与及炯炯有光的眼神,已能覺出此人乃是成心攔截。
  那車把式猛可抽鞭,鞭尾划過空气,發出撕裂什么的尖聲。兩馬倏然前沖,看來這車把因自己乃是上坡斜路,能進而不能退,是以橫心催馬沖上。
  那騎士沒有注意車把式的動靜,銳利的眼光,一徑凝窺車中的人。
  眨眼之間,拖車的兩匹馬快要和那單騎相撞。
  那騎士輕輕抖一下身繩,胯下的馬希拿章長嘶一聲,忽地人立起來,隨即用前蹄向沖來的兩馬踏下。
  對面兩馬驟然一惊,發出极響的嘶裂聲,同時那輛大車忽然后退,車輪軋在石上,也暴響連聲。
  正在這人叫馬嘶,嘈作一片之時,車中人影一閃,已落在車外,單手一挽,便將后退的大車挽住,紋絲不動。
  車中一聲嬌媚彩聲,道聲好字。
  車把式渾身冒出冷汗.自個儿已滾下地上。
  那個將火車挽住不使退下坡的人,正是矮胖的潘自達。
  他尖聲叫道:一蠢才,還賴在地上干么?快起來呀片故情他并沒有發現這大車忽然發生的原因。
  車把式翻身起來,指指擋在路心那一騎,大罵道:“那王人騎的馬好霸道……”
  潘自達眼光一掃,瞧清楚馬上的人是誰,不覺的啊了一聲。
  蹄聲忽響,那一騎退后數丈,潘自達運力一推,整個大車吃他推前數尺,那兩馬得這一推之力,亂嘶數聲,徑自將車拉到坡上。
  潘自達身形貼著地面滾滾而上,瞬息間已到了披上那一騎之前,戟指喝道:“姓鄧的追蹤至此,敢是嫌潘某之劍不快么?”
  語气狂桀之极,鄧小龍飄身下馬,冷冷道:“潘自達你何要自命不凡,依鄧某看來,毒書生顧陵比你高明得多了,是么?”
  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潘自達宛如受到一下悶棍似的,做聲不得。
  “還有我師弟鐘荃,也比你高明許多,你橫什么勁。”
  潘自達尖產怒罵一句,鄧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鄧小龍冷關連聲,又道:“鄧某這几句話,不過是稍為提醒你一下,其實天下之大,不知還有多少身怀异能之士。
  “我且問你。我師弟与你同探相府,為什么人后來獨自先回,打死守屋的人,才和那淫婦逃走?”
  潘自達沒有做聲,气呼呼地瞪著他。
  鄧小龍立刻又邁:“我師弟是晚沒有回來,我想,恐怕是你因妒而略害他吧?你敢說出真相嗎?”
  潘自達怒道:“我妒什么?”
  “你妒他武功和那位陸姑娘。”
  潘自達猛然震動一下,大叫道:“放屁,我走的時候,他還在跟那婦人說話。”
  “便是那贏得毒書生顧陵的婦人么?她是誰?”
  “我怎知道,哼,你這混蛋今儿可把我侮辱夠了吧?”
  鄧小龍冷冷一哄,道:“豈敢,他日鄧某還要……”
  “他日?你做夢么……一他尖銳地斷喝一聲,隨即反手掣下背上太微劍。蒼茫暮色中,問起一道金光:“給我留在這儿吧,我能用你的頭顱做酒盅喝酒,你信不信?”
  鄧小龍長笑一聲,錚地也掣出鋒利長劍,從容道:“妙极了,且看看海南創法究有什么出奇的招數。”
  潘自達道:“我就光用本門劍法,便收拾下你這廝,看劍。”
  劍隨聲到,一縷金光,電射而至。
  鄧小龍長到一揮,竟是華山六合劍法中“春云乍展”之式。
  他知道潘自達乃是海南創師歸元的入室高弟。那海南刻師歸元,以海福劍法稱霸南天,狠毒之极。
  尤其是出劍時明明從正面進攻,實則專格偏鋒,踏奇門,從側翼攻入,使人常有措手不及之危。而且出劍時那劍尖歪歪斜斜,似是而非,最易令人上當。
  潘自達見敵劍一展,竟攻左肋。四肢齊動,搶先一步,打倒圍攻進。
  鄧小龍疾然變招換式,翻劍封撩。卻見潘自達身形极快地移回正面,那柄金光閃閃的太微划分心撩人。
  待得鄧小龍一動,他又快了一點儿,改從側面吐劍猛刺。
  鄧小龍仗著自幼習練的是武林正宗的昆侖內功心法,內力火候,俱有极深根底。這刻劍上潛力陡增,一式“少陽再行”,手中長到在同一剎那間,划出兩道光芒。
  潘自達劍快如風,早已吐到猛戳,兩下一触,葉的微響。一齊發覺對方內力奇重,各自退開一步。
  鄧小龍心中暗喜,忖道:“自從得鐘師弟指撥透云龍大八式的‘飛龍回天’及‘龍尾揮風’兩式的精微變化,我的劍術已進一步。
  “后來在華山又得桑姑娘姑指點,似乎又精進一點儿,正根無緣試驗,如今一動手,果然有所精進。
  “若在當初,被這廝以此等奇詭莫測的劍法連攻數創,早須退開老遠,以便緩閉勢子。如今不但不要退卻,甚且換了一到,仍使那廝無懈可擊。”
  他心中想著;手里絲毫沒有松懈,那柄長到使得風馳電逐,凌厲非常。
  潘自達怒气上沖,激發了偏激狂暴的天性,那柄大微劍盡施海幅劍法。
  剎時但見金光幻作一個大環,將鄧小龍圍在劍環中。
  兩人的劍法,同是以凌厲快疾見長。此刻一同施展開,便分明看出鄧小龍的劍法可正派得多。守御時如深閨處文片面不露。出攻時如驅百万雄師,聲威赫赫。
  那潘自達卻一味是貴詭莫測,看似守御,實則猛攻,以為他攻時,其實又化為守勢,一時虛虛實實,難以忖測。雖然奇詭變化駭人之极,到底帶出一种邪气。
  車中的蝎娘子徐真真,墓然鑽出車廂。心中一面惊駭這兩人刻法高妙,乃是畢生未曾得睹。另一方面卻猶疑地下不了決定,便是她到底趁這刻工夫离開活自達呢?抑是橫心留下跟著他,好學得一些上乘劍法。
  她也知攔路的人,乃是名滿天下的縹行高手天計星鄧小龍。而且听見他是鐘荃的師兄。
  她的身形剛一离開車廂,攀覺側邊微風颯然,回眸一瞥,但見一位清麗動人的白衣女尼,站在一旁凝視著她。
  蝎娘子徐真真光從這女尼的身法和眼神中,已知是位厲害人物,惟恐她忽下毒手,忙不迭退開大半文。
  白蓮女尼如影隨形,跟蹤過去,所占方位,乃在潘自達、鄧小龍鏖戰和蝎娘子徐真真之間。
  徐真真忙忙壓低聲音道:“大師且勿動手,我有話說。”
  眼看這清麗絕俗的白衣女尼,凝身不動,便又道:‘我之隨他同行,另有苦衷,只請大師轉告鐘相公,那位陸姑娘已因秋月禪師和齊寶及時赶到,治好那游絲毒針之快,后來卻因誤會我而离開1。”
  白蓮女尼愣一下,問道:“你說什么?貧尼不大明白。”
  蝎娘子徐真真斜眼瞧住那邊的動靜,見潘自達已扭頭來瞧。連忙拔出長到,大聲道:“你欺人太甚,我豈是易与之輩……”跟著又悄悄道:“大師快亮到……”
  白蓮文尼常地掣下背負的利劍,光華一閃,化為一道長虹,立時將揭娘子徐真真自在劍光中。
  蝎娘子徐真真倒不料她如是迅疾,駭了一跳,揮劍連擋,竟然是華山劍法。
  白蓮女尼不由得惊咬一聲,忖道:“她怎會本門划法?看來卻似是桑師叔的家數,我且稍施壓力,看她學了多少……”心隨念動,潛力陡增,而且劍招發出,都是招呼极危險而必救的部位。
  蝎娘子徐真真在這危机四伏之際,生死不過是相距一發,不得不盡地施展出平生技業。剎時間換了几种劍法。
  白蓮女尼忽然一松,低低道:“使得最妙還是天山到法。”
  蝎娘子徐真真松口气,悄聲道:“請大師記得將我的話轉告。”
  “你的華山劍法可是傳自他?”白蓮女尼在那到光飛舞中,用下頷點點播、鄧那邊。
  蝎娘子徐真真當然知道胡克家的划法,乃是從鄧小龍處學來,猶疑一下,道:“可以這么說。”
  猛可覺得壓力陡緊,那白衣女尼的創尖,颼颼連環急刺而來。
  她駭得出了一陣冷汗,尖叫一聲。
  眼光一閃,只見那白衣女尼面寒如水,兩眸露出奇异光芒,不覺又尖叫一聲。
  這一會儿工夫,那邊潘、鄧兩人已戰了數十回合。鄧小龍生平穩重謹慎,一柄長劍,使出那十余招精妙凌厲的華山六合劍法,夾雜著云龍大火式中的兩式。
  另外還有抱玉劍法中的連環三式救命絕招,加上輕功奇佳,差不多身軀老是在空中盤旋待攻。
  一任潘自達使盡海南海福劍法的毒著,仍然堪堪扯個子手。
  潘自達摻厲地哼一聲,正待使出那手与敵同歸于盡的毒招“黑岳犁田”。恰恰竭娘子徐真真兩聲尖叫傳來,回眸斜瞥,只見那白衣女尼到法精妙之极,徐真真簡直不是人家對手。而且,那女尼剝下毫不留情,看著都不离要害,不覺激發了斗劍的野心,狂嘯一聲,推翻了自己的諾言,施展出太做到上刻著的戌土划法,一時金光陡盛,宛如平空冒出一條金龍,R那么几封,便將鄧小龍遍開大半文。
  他原本能贏得天計星鄧小龍,但卻非一時三刻之內能夠辦到。而且鄧小龍輕功太佳,更是最棘手的難題。
  此刻一逼退鄧小龍,疾然翻身猛扑過來,恰好蝎娘子徐真真又是尖叫一聲,光華閃處,長劍被白蓮文尼挑飛。
  本來潘自達已來不及救她,坦白蓮女尼自己劍勢忽頓,沒有跟手揀出。只這么一線時机,便被潘自達赶到。
  金光古劍划起森森銳風,倏然攔住前面,白蓮女尼黑漆漆的眸子一問,長劍疾出,兩劍一碰,但覺彼此內力方面難分軒輕。
  潘自達采聲叫道:“好尼姑竟敢欺負人,今日潘大爺要試試你有多大功行。”
  白蓮文尼壓劍退一步,回眸一睹,見鄧小龍已悄無聲息地來到身后,元蓋兀立,英風勃勃,便放心地笑一下。
  潘自達尖叫一聲,太微劍斜砍而至。
  白蓮女尼不敢大意,一式“擒風我雨”,上涂下划,守得嚴密之极。
  潘自達全然不理對方的招數,一口气劈出數劍,劍法腳法部古怪之极,而且刻上的金光也強烈得孩人。
  白蓮女尼乃是華山唯一能受到桑姥指點過的高手。等于桑清當年,溶合了華山西靈和百妙兩位大師的劍術于一身,是以武功特強。
  這刻到光一展,使出華山六合劍法,霎時間,身形倏忽往來,劍光平空四布,宛如撒下一張劍光織成的大网。
  這時鄧小龍才真正目睹華山到法的絕妙威力,不由得凝目細瞧。
  潘自達真料不到這白衣女尼,早已盡得華山劍法真傳,而且內家功力,亦臻妙境。連忙收攝心神,全力施展出成土划法。
  他的劍法雖不大成章法,但總之以白蓮女尼如此凌厲的攻勢,不論在四方八面進攻,也找不到可下手之處。
  沖霄的劍气,在喜色四合中,倍覺惊心動魄。這兩位刻家名手,只要心神略分,立刻便得命喪當場,四周的歸巢野鳥,全部展翼避開這里。可知這兩人的劍气,是多么霸煞。
  天計星鄧小龍微吐一口气,放下點儿心事。因為他早瞧見起初潘自達扑過來時,連所娶了几劍,那光華之盛,耀眼欲花。但這刻一纏上手,劍上光華,立刻變得黯淡許多,而且是個只守不攻的形勢。
  斜目一溜,蝎娘子徐真真正瞧著他,目光一触,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和嘴,又指指白蓮女尼。
  他點點頭,注意力又集中回交手的兩人。
  卻見潘自達在那天羅地网般的到光中,漸漸發揮威力,那柄太微到的金光,隨之而漸見強烈。
  白蓮文尼气呼呼地怒嘿一聲,招數更疾。
  鄧小龍暗中咋舌,忖道:“如今方真個見出她的功力,當日在大悲庵中,敢是存心想讓?否則我早就敗了,哎,不好。”
  原來這時那潘自達到光漸盛,而且左沖右突,使得白蓮女尼劍團越來越大。恰像网中一條金龍,忽發神威,就要破网傷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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