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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百變千容制群雄


  褚揚苦笑一下,道:“兄弟平生第一次狼狽逃命,好不慚愧!”李不淨伸手推他們兩人道:“快走,貧道獨自留在此地對付就行啦!”
  褚、裴二人想想唯有如此,當即分別馳走。李不淨提心吊膽的在崖上空地走來走去。大約過了一個更次,崖邊冒起一道人影,落地現身,卻是個全身黑衣嬌小玲瓏的女子,面目丑陋可怕!
  李不淨心想:“終于來啦!”打起精神,走過去稽首道:“姑娘能夠在千仍峭壁上落自如,貧道便曉得不會認錯人了!”那黑衣丑女怒聲道:“他們呢?”李不淨道:“都趁机逃跑啦!貧道可不敢走開,等著把消息奉告訴姑娘。”
  黑衣女子冷哼一聲,大有瞧不起的意思,李不淨心想你縱是瞧不起我,但為了褚揚的性命,只好逆來順受。再者辛無痕向來以心腸冷酷,手段毒辣震惊天下,我可犯不著招惹你這等可怕的娘儿!
  他故意用奉承的口气說道:“他們心眼坏得很,一個向溧陽逃走,一個向相反的路跑!姑娘赶緊追……”黑衣女子喝道:“住口,追不追是我自己的事!”李不淨連忙道:“姑娘說的是。”黑衣女子冷笑道:“嘿,褚胖子以為他有神行之術就可以逃得掉,簡直是做夢,我讓他先走十日也追得上他,你信不信?”
  李不淨不假思索,應道:“信!”黑衣女子道:“放屁,你憑什么相信?”李不淨苦笑一下,道:“貧道當真不曉得!”黑衣女子道:“所以我說你是放屁,你听著,家母昔年威震天下,除了輕功武功舉世無雙之外,還擅長許多妙術;譬如水火不侵,上天入地,不飲不食等等,另外還有追蹤絕技,哪怕你逃走了一二十日,仍然可以查出种种線索,路蹤追赶。”
  李不淨初時被她斥喝得十分難過,這時卻听得目瞪口呆,忘了心中的難過,道:“追跡之學貧道也听人講究過,但水火不侵,上天下地和不飲不食這些妙術,當真駭人听聞……”黑衣女子道:“若無這种种妙術,焉能使對方痛苦得宁愿自殺而死,你真是笨蛋一個!”
  這黑衣女子接著又道:“走,我們一塊儿去找裴淳算賬,找過他之后,便輪到那胖子!”她從地上撿起一根細長木捧,說道:“這就是五异劍之一,你敢不听我的話,我不須對付你,只把此劍送給陰山劍派之人,你崆峒派人就別想活得成!”她把紉長木棒給李不淨瞧看,李不淨久聞五异劍之名,連忙接過,一按樞紐,杆端吐出一節又薄又長的鋒刃,樹木石頭應劍穿裂,果然鋒利無比。
  他一生練劍,自然极是識貨,這毒蛇信一人手,便已深悉此劍妙用純在“陰柔毒惡”四字之上,果然深合陰山劍派的路子。再者此劍落在別人手中毫無用處,也唯有陰山劍派之人才能憑仗此劍橫行天下。
  那陰山劍派向來最是仇視崆峒派,一則上代結有怨仇;二則兩派劍法路數相克,先天上已有水火不容之勢;三則崆峒派人才鼎盛,聲名顯赫,陰山劍派因而為之黯然無光。這种种原因加在一起,陰山劍派便以打擊崆峒嗣派為首要之務,崆峒派之人反而沒有這等心思。
  李不淨向來傲嘯江湖,如孤云野鶴,無拘無束,如今卻被迫俯首听命于一個怪异女子,心中的難過也就不用提了!
  他們一道上路,李不淨正愁自己跟著這么一個丑陋奇异的女子赶路,勢必使其人人側目,幸好她一味撿荒村僻壤的路走,穿田度陌,或是翻山越岭,倒也很少碰得到行人。
  黑衣女子宛如一團迷霧,李不淨暗自這樣的想,她的真正面目是不是像面具那么丑陋?她的武功有多高?她的性情如何?她找到了裴淳之時怎生對他?以后再找到褚揚時又如何對付他?她為何要自己跟著?這一連串的問題都無法解答,但李不淨卻深知要知道了她的性情為人,這些問題便不難猜測出一個大概。
  他們走得很快,而她似乎對長程遠行之道特具專長,越走越快,卻不是奔跑,瞧起來從容得很,李不淨內傷不曾調治,只是仗精純內功壓制住,這時一段路走下來,便感不支,但他又不肯屢次在這女子面前示弱,一味咬緊牙關忍熬,到了下午時分,已經覺得難以支持。
  她卻越走越快,似乎可以走上一年半載也用不著休息吃喝,李不淨見了更加感到難以抗拒這种無形的壓力,意志大有崩潰之勢。
  他們經過一個村庄,李不淨停步向人家討了一碗茶喝,一轉眼問,她已走得無影無蹤,李不淨喝完那碗茶,精神一振,又咬牙向前奔去,此時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因此不必裝出英雄气概,步履之間大見蹣跚艱難。大約走了十余里路,陡然間一陣酒肉香味直扑鼻端,李不淨雖是茹素戒葷之人,但這刻實在餓得急了,所以感到饞涎欲滴,轉眼望去,只見一塊山石后側有片草地,一個衣衫檻樓鶉衣百結的中年乞丐正席地炊啖,一大包香噴噴的牛肉和一葫蘆美酒,大喝大嚼。
  李不淨肚子咕嚕叫得山響,不由得多望了兩眼。那中年叫化招手道:“道爺,到這邊來!”他的神情似是有話跟他說,而不是喊他飲酒食肉,李不淨怀疑与那黑衣女子有關,便走過去。
  叫化說道:“這個給你!”話聲中抓起一塊牛肉迎面擲去,李不淨不知不覺的伸手接住,皺皺眉頭,道:“貧道哪能飲酒食肉,老兄別開玩笑。”他見此丐擲牛肉之時手法迅快准确,猜他或者是丐幫好手。
  叫化笑道:“一個人若是不吃飽了哪有气力辦事?道爺何須拘泥小節?”他把葫蘆一舉,道:“此酒用藥物泡過,專能行气活血,舊疾新傷一概能治,道爺來喝几口。”
  這一番話大大的打動了李不淨之心,暗想:“這酒若是有此靈效,正是我急需之物。”但他又曉得自己的毛病,不禁再三躊躇。那叫化起身把葫蘆送到他鼻子之下,一陣濃例的酒香直收入鼻,李不淨咕一聲吞口唾沫,伸手接住葫蘆,向口中便倒。
  他喝了─大口,但覺酒性极烈,微帶辛辣之味,不覺叫一聲“好酒”,再往口中倒去,叫化一手抓住,道;“道爺好大的酒量,但須得先吃點東西,不然立即就得醉倒。”李不淨道:“這話极是!”左手那塊牛肉向嘴巴送去,堪堪入口,忽然停手,喃喃道:“難道我數十載修為竟毀于一旦?”
  他突然狼鋇的丟掉牛肉,把葫蘆塞在叫化手中,轉身便走,那叫化十分惊愕的瞧著他,隨即大聲叫道:“道爺,你若是酒癮發作,忍受不住,可以回轉來……”
  李不淨一口气奔出數里,但覺胸口一團熱气盤旋不散,鼻中不斷聞到口里噴出的酒味,因此使得他沒有片刻忘得掉那一葫蘆陳年烈酒,又走了里許。這段路程中他三次停步,想轉回去大喝一場。但最后仍然忍住了,一面走一面詛咒的道:“那叫化子定是魔鬼化身,故意拿美酒使我破戒犯誓,哼!他一眼就瞧得出我髒道人有酒癮,這不是魔鬼是什么?”
  又走了一程,到了一個鄉鎮。李不淨見這許久都追不上那黑衣女子,暗念自己言出必踐,答應過跟她一道去找裴淳,決不食言。不過目下既追她不上,反正是遲了,何不索性找個地方打坐休息,進點飲食,最要緊的是爭取時間治療內傷,能減輕一分就是一分,此念一決,便買了一些食物,尋到一間破廟,先吃飽了,然后打坐運功。兩個時辰之后,天色已黑,李不淨睜開雙眼,煩躁地歎口气。原來這兩個時辰的調息運功,只把真气調勻一點,但胸中那團酒熱依舊不散,這使得他心神時時分散,老是感到有酒香朴鼻。
  忽然一陣細碎步聲向破廟走來,李不淨大感惊訝,挪到角落一座石墩上坐著不動。
  一個人悄悄入廟,香風陣陣,顯然是個少艾女子,李不淨初時還不偷看,但過了一會儿,突然嗅到濃烈酒香,還有杯盞碗筷之聲,心中大奇,便悄悄窺瞧。
  那女子已點燃起一根蜡燭,把她照得清清楚楚,卻是個美貌少婦,身量丰腴,面龐圓潤,眉目姣美,風情甚蕩,她攜來一個盒子,此時已從盒中取出兩樣菜肴和一壺酒,兩個酒杯斟滿了,杯邊各壓一雙竹筷。
  李不淨自個儿搖搖頭,付道:“這真是邪門得緊,她是誰?杯筷各有兩份,等的是誰?這酒是什么地方的名產,如此濃冽,使人饞涎欲滴?”正在想時,忽听那美貌少婦低歎一聲,自言自語道:“好狠心的冤家,今宵又失約不來,我只好又獨斟獨飲了,只是這漫漫長夜,孤枕寒裳的怎生捱得過去……”
  她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舉止之間,甚是放蕩,大有空幃獨守,難耐寂寞之意。
  李不淨心緒煩躁之中,驟然碰上此事,不由得心中怦然,腦海中胡思亂想起來,加以酒香扑鼻,把他腸中枯渴已久的酒虫都勾了出來,越發的難以忍熬。不住的問自己道:“我要不要出去討杯酒喝?
  要是出去了,三杯落肚,面對著這個淫蕩美婦,自然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我要不要出去?”
  那美貌少婦獨自飲了几杯,扮頰一片酡紅,神態舉動更是放蕩淫褻。李不淨咬一咬牙,緩緩站起身子,那少婦星眼斜飄,見到道人,登時大喜道:“老天爺可怜我伶汀孤獨,特地派遣道爺來陪我,道爺快過來喝一杯。”
  李不淨走出去,眼中光焰流動,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就在她手中喝干了杯中之酒。但覺酒性极烈,燙得肚子十分舒服,同時也勾起了体內另一种火焰。
  她媚蕩地格格笑道:“好道爺,再喝一杯……”另一只手拿起杯子,李不淨也抓住她的手腕,一口吸干。此時,她雙手都被李不淨抓住,面面相對,她身上的脂粉香气,都扑送人李不淨鼻中。
  四只眼睛牢牢的對覷著,那美貌少婦一點也不怕他的欲火熊熊的眼光,兩聲脆響過處,她手中的兩只酒杯一齊墜地,跌個粉碎。
  這已是行動的時候,李不淨緩慢地堅定地把她雙手推向背后,以便把她整個抱住。他的動作很慢,美貌少婦格格蕩笑道:“你一定是老天派來安慰我的,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甘心……”她甘心什么,無庸說出。
  李不淨淬然推開了她,口中喃喃道:“魔鬼……魔鬼……”原來她的話触動了他這個意念。須知玄門修真之士,專一講究燒汞煉丹之道。在修待過程之中,每有幻象侵扰。道行越高的,遭遇的幻景侵扰更加厲害。是以修真之土,時時刻刻警組戒懼于心,久而久之,定力自比常人深厚得多。
  他一推開那美貌少婦,頭也不回的奔出廟外,可是奔出不遠,便停住腳步。回頭一望,廟中燭光猶在,分明不是幻境。他暗暗對自己說道:“天下聞哪有這等离奇的遏合,這少婦一定是魔鬼化身,誘我敗道……”想是這么想,可是腳下卻不知不覺的向破廟走回去,不一會儿工夫,又回到破廟,并且見到那風情狂蕩的美貌少婦。
  然而李不淨忽然停住腳步,只因那美貌少婦不但沒有他預期中送抱投怀的表現,那對美眸中甚且射出冰冷嚴厲的光芒,這兩道限光有如冰拄一般使得他腔中熾熱全消,恢复了理智。
  但他的肉体卻与理智背道而馳,有一种煎熬狂放的沖動,催邊他變成野獸。
  他痛苦地哼一聲,突然運聚真力,貫注掌上,舉起來向自家天靈益拍落,掌勢落處,半途被一只手拿擋住,原來是那美貌少婦以极快身法移到他身邊,伸手架住,她冷冷道:“喝下那邊放著的一杯酒,就沒事啦!”李不淨本想一舉拍碎天靈蓋,免得身敗名裂,這心意极是堅決,可是目下有了生机,登時軟弱下來,過去拿起酒杯,心想這酒杯縱然盛著毒酒,我也不怕!
  他一口喝干杯中之酒,發覺酒味与前不同,微帶苦澀之味,喝下之后,頓時感到全身一片清涼,欲火盡消,他轉眼一瞧。那美貌少婦已經不知去向。他頓足歎口气,忖道:“我早該醒悟她就是那黑衣女子,唉!只怕午間的那個叫化也是她的化身,即使不是她本人,也是她的同伙無疑。”
  想通了這一點,一則因自己曾丑態畢露而感到難為情。二則十分奇怪她為何要如此作弄自己?
  這一夜他在破廟內歇宿,等了一夜,都不見那黑衣女子出現,他沒有法子能夠安睡,心中老大的一個疙瘩使他甚是不安。
  直到第三日早上他赶到了溧陽城,在城門碰見了她,這才得知她何故作弄自己。她已改扮為一個男孩子,面貌丑陋,穿的也是黑衣,若不是她先行招呼,李不淨根本就認不出來。
  她說話時眼睛不大瞧人,流露出不屑的高傲神色,她開口就告訴李不淨道:“我碰見了南奸商公直。”
  李不淨道:“他在哪里?這個人坏透了,姑娘小心別上他的當!”
  她道:“我已經上過當啦!”李不淨大為惊訝,道:“那么姑娘競肯放過了他?”她道:“其實他也坏不到哪儿去,以我瞧來,你們這些男人都差不多,一律視為豬狗也就是了!”
  李不淨想起前晚破廟中之事,面上一熱,不敢做聲,她又道:“待會儿你和病僧會合,替我辦一件事。”李不淨惊道:“病道友也在此地?”她白了一限,道:“自然是我叫他來的,哼!你們兩人的定力不相上下,服了我的秘制藥酒之后,便把持不住。我告訴你,目下你們雖是一切如常,但其實藥力已深入骨髓之內,我只要施展獨門手法,你們就立刻失去理智,到處出乖露丑,做出种种惡行,失去理性之時,誰也阻止你們不住,事后你們縱然自殺,可是臭名永遠抹除不去。”
  李不淨背上沁出冷汗,心想原來那是她的圈套,今日這番話不知是真是假?如果當真,除非現在就自殺,否則就得服從她的命令,不得違背。
  她兩眼望天,又冷冷道:“我跟家慈姓氏,名字不必告訴你們,以后稱呼時叫我黑姑便行了,你要不要知道我派你們去干什么事?”
  李不淨捏著一把冷汗,道:“還請黑姑示知!”辛黑姑道:“我派你們去殺死商公直!”李不淨松口气,付道:“商公直雖是不易殺死,可是此事非是傷天害理,還可以服從,若是為非作歹,違背師門禁條之事,我勢非立刻自戰不可!”
  辛黑姑揮動手中的細長木捧,又道:“這個人狡詐得緊,武功也极是高明,不過有你們兩人聯手合力,諒必可以取他性命!”她絕口
  不提自己上過什么當,李不淨不便出言詢問,只好唯唯答應。但料想商公直必定得罪了她,所以她才遣人取他性命。
  辛黑姑想了一想,問道:“胡二麻子的武功怎樣?”李不淨不知病僧、裴淳等人在山洞內碰見胡二麻子之事,訝道:“哪一個胡二麻子?
  可是數年前投入元廷領袖群凶的胡二麻于?”辛黑姑點點頭,李不淨道:“貧道未會過此人,可是听敝派長輩談過,据說他的大力鷹爪功乃是武林一絕,以他的成就造詣,恐怕遠在貧道之上!”辛黑姑道:“若是徒手拼斗,你果真遠非其敵,不過你劍上功力不錯,還是有得打的,我瞧這人算得上是一把好手,暫時就饒了他的狗命。”
  說到這里,忽有三匹快馬馳出城外,辛黑姑談談道:“來啦!可是已經過了期限,只怕是活不成了!”李不淨問道:“哪一個來了?”
  辛黑姑道:“裴淳!”接著簡略的把朴國男所定期限之事說出。李不淨登時忘了探問有關胡二麻子之事,說道:“黑姑對裴淳的生死可是袖手不理?”辛黑姑道:“我理他做甚?”
  李不淨沒話好說,汕汕道:“雖然沒有什么淵源瓜葛,但裴淳的武功人品卻是當世稀有的,若是毀在朴日升手中,未免可惜!”
  辛黑姑道:“可惜?哼!也不過像殺死一頭豬一級罷了!”李不淨忽然想到一個理由,赶快接口道:“姑娘因胡二麻于武功不錯而饒了他的性命。裴淳武功不弱于胡二麻子,為何就不救他?”
  辛黑姑仰面想了半天,道:“這話雖是有理,但朴日升勢力很大,我包庇胡二麻于的性命已經會有麻煩,再去惹他的話……”她沒有說下去,李不淨只笑一笑,也不答腔。她不悅地道:“怎么?難道你以為我怕朴日升?”李不淨道:“貧道絕無此意,但姑娘既然免不了跟他交涉,再加上裴淳之事也沒有什么!”
  她搖搖頭,突然凝神傾听了一下,道:“那三騎把裴淳的馬車押回來啦!”
  李不淨卻听不到一點聲息,心中半信半疑。辛黑姑似是瞧透他心意,淡淡道:“我有天視地听之術,若是環境配合得好,遠在于百里外的人事動態,了如指掌,若是環境配合不來,那就只比你們這類武林好手強胜三五倍而已!”
  李不淨被她唬得目瞪口呆,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正在心中琢磨推究之時,辛黑姑忍不住笑了几聲,道:“這秘密告訴你也不妨,我的确練成天視地听之術,目力耳聰都比你們強得多,但千百里外的事物也不能察知,須得使用另一种天視地听之術,那就是奸細,不過在我來說,那只是我的耳目,不能叫他們做奸細,我把他們供給的資料湊起來研析一番,就可曉得遠在千百里以外的事物和動態了。”
  李不淨卻佩服地道:“這种手法,只怕化本身可以修練的功夫,還要難上無數倍,錯非姑娘天聰明敏,思慮周詳,換作別人,誰也布置不成這等耳目:”
  辛黑姑听了心中大為受用,道:“不是我夸口,若是沒有我的手段,哪里去找适合的耳目,比方朴日升的手下,哪一個不是武林高手,但步崧、彭逸都已變成我的耳目,如果沒有我的手段,他們豈肯屈服?”
  李不淨再捧她几句之后,才問道:“姑娘知不知道朴日升怎生對付裴淳?”辛黑姑娘道:“詳細還不曉得,但有一點可以确信的,那就是林日升為了云秋心之故,終必要殺死裴淳,他會使用种种手段磨折裴淳,以消心中之气,我相信裴淳不會一見朴日升的面就被他殺掉!”
  李不淨道:“貧道有個奇怪的想法,只不知姑娘可允我說出?”辛黑姑道:“左右閒著沒事,你說吧!”李不淨道:“要救裴淳性命,一點不難,只須姑娘准許商公直將功贖罪,責成他一定要搭救裴淳,以商公直的詭計多端,此事一定成功!”
  辛黑姑卻定睛望住他,好一會儿才恢复她原來高傲的態度,道:“此計甚佳,但我卻十分奇怪一件事!”李不淨道:“什么事?”辛黑姑道:“你本來要取裴淳性命,為何轉變得這么快?病僧也是如此。”
  李不淨細心想了一會儿,道:“他具有一种大仁大義的气度,性情寬厚,從一些微小的言行和事情中可以察覺,使人不知不覺中生出敬佩愛護之心!”
  辛黑姑道:“那就是說他用王道贏取人心,我則是用霸道手段,我倒要詳細瞧瞧他性格為人,瞧瞧是不是足以值得你們佩服……”
  正說之時,一輛馬車遠遠馳來,前后護行的各有六騎之多,塵土高揚,不一會儿就到了城門。
  李不淨早已躲匿起來,辛黑姑則站在路邊瞧熱鬧,馬車從身邊擦過,她手中的毒蛇信迅快一揮,隨即轉身走開。
  路邊有不少人瞧熱鬧,她喬裝為男孩,因此誰也沒有注意她,那輛馬車馳到城門邊,突然間一只后輪与車子分家,滾了開去,馬車隨即傾側倒下。赶車的壯漢身手高明,在這等情況之下仍然勒住馬匹才躍落地上。
  車廂內鑽出一個精靈的紅衣喇嘛,緊接著便是裴淳出來。他跳落地上之時,不停的搓摩手腕,似是雙腕被縛太久,感到麻木。
  那個精靈的紅衣喇嘛先向四周一掃,人人都感到好象是電光划過,一個勁裝大漢上來稟報道:“輪鈾是被极鋒利的刀劍砍斷的!”紅衣喇嘛沒有理他,伸手指住人叢中一個漢于,道:“朋友,請過來談談。”
  那漢子面目黧黑,衣著甚佳,這時毫不遲疑的走到紅衣喇嘛的面前,道:“大師有見教?”
  紅衣喇嘛面色一沉,冷冷道:“是誰弄的手腳?”
  那人搖搖頭,紅衣喇嘛又道:“洒家曉得不是你,你還沒有這等功力,到底是誰?”那漢于又搖搖頭,紅衣喇嘛怒道:“你最好老老實實說出,反正不會是你們的幫主淳于靖所為,連他也辦不到!”
  裴淳這時惊异地打量那漢于,這才瞧出果然是丐幫中的一位八袋高手,那漢子也十分惊訝的望住紅衣喇嘛,道:“大師眼力果然厲害,一眼就看出在下是丐幫弟于,當真不愧是密宗三太高手之一,這輛馬車發生變故,在下也莫名其妙,所以才逗留不走,意欲看個明白。”
  裴淳接口道:“古奇大師怎生得知此事非是這位大哥和淳于幫主所為?”
  古奇喇嘛道:“車輪被毀之時,車子正在顛簸駛行,所以不曾察覺,但現在回想一下,果然有點异感,但以情理推論,在眾目睽睽之下,斬斷輪軸,而又不被旁人發覺,洒家也沒有這等本領,所以知道決不是他們出的手,這人是誰?必定要查出才行。。
  裴淳心中大喜,付道:“莫非是恩師他老人家得知我蒙難道厄,所以親自前來搭救?”但他立即轉喜為愁,繼續想道:“縱是恩師親自前來也不行!他的本領自然胜得過古奇或札特,可是我今日遭的難不是武力能夠解決,只要見到朴日升,我就得動手自則,恩師豈能讓我做個背信食言之徒,因此連他也只好眼睜睜的瞧著我死!”
  這時護行的一共十二騎勁裝大漢已分散查看,但他們這刻哪里還能查出辛黑姑下落,即使見到了,也想不到這么一個孩子有如許本事。
  他們紛紛歸報古奇,這紅衣喇嘛倒也大方得很,揮手命那丐幫高手回去。自己再細心勘查輪軸,并且下令先把馬車拖到城牆下,讓出道路。
  他推究了好久,數騎自城內馳出,卻是朴日升聞報親自赶來,還帶來了札特大喇嘛、金元山、步崧、金笛書生彭逸等一道。
  他們談論了一陣,仍然不得要領,札特獨自過來跟裴淳說話。他道:“你超過十日期限才回來,已經輸了性命,你英年天折,實在太可惜了!”裴淳道:“多蒙大師關怀,但這也無可奈何之事,在下這兩日已經懶得多想了。”
  札特大喇嘛道:“從車輪被毀之事,可見得有人暗中要搭救你:”
  裴淳點頭道:“在下也曉得,但天下誰也救我不得!”札特道:“這也不然,令師乃是中原第一等高手,他若是親自出手,洒家自問毫無取胜把握。”
  裴淳道:“家師最重信義二字,豈肯使我變成背信忘義之人?此所以我說天下無人救得了我!”札特點頭道:“我們本來都疑惑是令師出手,但這樣說來,可知決不是他。然則放眼天下還有哪一個具有如此身手。那輪軸乃是以精鋼特制,縱是寶刀也須用不少气力弄得斷,除非是武功极高,擅用巧勁之士,還有利器在手……”他突然停口,裴淳也恍然的啊一聲。
  兩人都猜到必是辛黑姑仗著毒蛇信使的手腳,札持頓時大為放心,過去告訴朴日升他們,裴淳卻反而憂慮起來,付道:“這個人十分難纏,我若是當她搭救之時不肯逃走,激怒了她,只怕所有我識得之人都要遭她殺害!”
  朴日升緩步走到他面前,道:“請問裴兄,那位奪去毒蛇信的黑衣姑娘高姓芳名?是什么來歷?”原來步、馬二人脫困出來之后,馬延已身負重傷,當時之事不大清楚。步松則被辛黑姑懾服,奉命不得說出她的來歷,所以朴國男這方面,只知有個武功高不可測的黑衣女子奪去毒蛇信,札特大喇嘛則因他的手銬被毀,所以深信那五异劍之一的毒蛇信真有所毀車輪之威。
  裴淳肚中罵一聲偽君子,口中應道:“在下也不曉得。”他的為人眾所皆知,因此他說不曉得就是不曉得。朴日升沉聲道:“她兩度出手搭救你,想必淵源甚深,本人渴欲見識天下英雄,也頗想見一見名重武林的五异劍,今日若是把裴兄請到下處,這兩個心愿諒必可以如愿。”
  裴淳大聲道:“在下曾有誓約,須得在國舅面前自殺,在下這就動手便是!”
  朴日升反而吃一惊,道:“裴兄使不得!”裴淳道:“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朴日升道:“此約是我們兩人所定,我自然有權解決前約!”裴淳一怔,道:“那么我不用自殺了?”朴國舅道:“不錯,但有一點卻須得講明白。你此去打听梁藥王不肯出手救人之故,雖是有了答案,但是不是真的還未可知,倘若本人設法求見到辛老前輩,得知此訊不确,則裴兄仍然未達到使命甚為顯明。”
  裴淳不禁一楞,付道:“這話甚是,倘使此訊不确,自然是我輸了。”于是大聲道:“國舅盡管去求證。若是不确,在下自當遵照約定自殺!”
  朴日升道:“既是如此,便請裴兄移駕下處,以便听取消息。”于是大伙儿向城內走去。不一會儿回到府中,朴日升安排裴淳跟梁藥王同院居住。一晃眼過了數日,裴淳和梁藥王都不能出院門一步。幸而兩人同院而居,還可以談話消遣。
  裴淳一點不曉得楊嵐的情形,也沒有丐幫的消息。現就是李師叔的安危,辛黑姑的用心,還有云秋心、薛飛光等人,都時時系念于心,卻苦于沒處打听。
  這一日,朴日升忽然走到院中跟他們見面,裴淳一口气連問十多個問題,朴日升顧左右而言他,都不作答,只道:“本人派遣許多高手打听辛無痕前輩隱居之地,都不得要領,若是打听不出,裴兄找回來的答案無法證實,那就只好委屈兩位在此處住一輩子!”
  梁藥王倒無所謂,但裴淳卻大惊失色,一則永遠喪失自由想想就夠可怕。二則云秋心、李星橋的性命全憑梁藥王打救,若是得不到辛無痕允許解除誓言,梁藥王永不出手,他們豈不是死定?他對于自己生死還不怎樣,但李星橋、云秋心兩人的安危,卻重要無比,當下自告奮勇的道:“倘若國舅信得過的話,在下出去設法打听打听。”
  朴日升道:“裴兄既是自愿前往,那是最好不過的事。”當下講明裴淳此去不論成功与否,都須在三日之內回來。裴淳踏出院門之時,但覺胸襟頓寬,十分舒暢,不禁聯想到牢籠中的飛鳥,不能振翅高飛乃是何等痛苦!
  他出了朴府,頭也不回地向城外奔去。走過一條街道,忽然有個人轉出來攔住去路。這人身軀頗長,雙眉如刀,隱隱透出一股殺气。
  裴淳從未見過此人,不禁一怔。那人已經冷冷的道:“你是裴淳不是?”裴淳點點頭,那人又道:“你害得我好苦……”裴淳訝道:“大哥貴姓?在下怎會害得你好苦?”那人又道:“你一身功夫末失,為何自甘被囚在朴府之內,這不是害死人嗎?”
  裴淳越發莫名其妙,道:“在下与國舅有約在先,所以不能外出。
  再說,那兩位密宗高僧的武功十分高強,在下斗不過他們。”那人道:“放屁,你逃走就得啦,哪個教你跟他們擠命?還有什么約定不約定全是狗屁!”
  裴淳見他十分气惱,心想犯不著惹他生气,便道:“好吧,算我說錯了,大哥別生气。”
  那人道:“放屁,我焉能不生气呢?除非你告訴我今日怎生出來?為的何事?”
  裴淳肚中好笑,想道:“原來他為的此事,故意大發脾气。”他沒有說出來,答道:“好吧,反正這事也不怕別人曉得,我是去打听一位辛老前輩的住處下落。”
  那人雙眉一挑,更像是兩把刀倒堅起來,道:“這一下又坑死我了!”裴淳訝道:“大哥這話怎說?”那人道:“倘若你打听不出,那就要回到朴府中居住一輩子,假使你探听得出,我和稱一齊沒命。。
  裴淳道:“前一說在下還听得懂,后一說則恕在下無法了悟。”
  那人道:“你真是笨瓜一個,試想朴日升是何等心黑手辣之人,只要你探听得出那事,他一則無須再利用你,二則妒忌你的本事,連他也束手無策之事,你一下于就探听明白,他焉能不妒?有這兩點原故,他非立刻殺死你不可!”
  裴淳道:“大哥說得雖是有理,但在下還有兩點不懂,一是大哥怎生猜得出人家心意?二是大哥為何也跟著在下一同送命?”
  那人道:“除非像你這等蠢笨之人才猜不出來,至于我死不死,倒不勞你費心!”
  裴淳心中微惱,倒不是為了他罵自己蠢笨,因為他壓根儿就承認自己愚蠢,卻是為了這人不肯坦白說出內情,而自己卻一無隱瞞,所以著惱,當下道:“大哥請吧!你別問我,我也不問你!”
  那人道:“好吧!我老實告訴稱,有人命我非救你不可!因此如果你死了,我也難以活命!”裴淳越听越奇.道:“果真有這等事,那人想必是我的朋友了?”他道:“不,是你的對頭,終必也會殺死你!”
  裴淳哈哈一笑,道:“大哥別逗我,我可不信你的話啦!”那人雙眉皺起,露出愁容,道:“我沒有騙你,真是千真万确之事。若不是這個命我救你之人,終必會殺死你,我決不設法搭救你的!”
  裴淳這時又不懂了,道:“原來大哥想讓那人取我性命?”
  他搖頭道:“誰殺死你都是一樣。”
  裴淳越發胡涂,但也懶得弄明白,當下道:“在下要走啦!”
  那人又道:“我陪你去!”口气中好象裴淳決不會拒絕他一般,裴淳果真不好意思硬邦邦說不,只好舉步走去,一面籌思拒絕之詞。
  不一會儿已走到城門,裴淳突然停步,惊訝地左顧右盼。那人道:“怎么啦?找誰?”
  裴淳道:“我見不到一個熟人,所以十分奇怪!”
  那人道:“哦!原來找窮家幫的人!他們已經遷到別處避禍去啦!”
  裴淳訝道:“避禍?朴國男么?”
  那人道:“可以說是,又可以說不是,總之,淳于靖這刻自身難保,哪有時間管你的閒事?”
  裴淳凜然道:“別的人我不知道,但淳于大哥卻是員重義气之人,不錯,他一定遭遇大難,才沒有派人与我聯絡。”
  那人道:“那倒不是為了劫難臨頭之事,而是命我救你的人不准他們插手外事,隨后窮家幫就發生事故,全幫遷到別處去了。”
  裴淳膛目道:“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誰?”那人駭一跳,极快的連轉几轉,裴淳失聲笑道:“不是有人站在你背后,而是問說幕后命令你辦事之人是誰?”
  那人才舒一口大气道:“被你這傻瓜把我駭了一路,真真不值!”
  斐淳突然叫道:“我知道了,定是那位黑衣姑娘無疑,只有她能夠像她母親一般使天下高手寒心喪膽……”他從這人轉身的姿式速度中已瞧出乃是武林高手,所以才突然醇悟,那人低聲道:“別嚷!別嚷!她說過不准我讓你曉得她是誰的。”
  裴淳真想對他說:倘若你不告訴我是誰,我就越發大聲的叫嚷。
  可是這种用別人害怕的隱私事來威脅人家,他實在做不出來。他躊躇一下,說道:“請大哥別跟著我!”
  那人道:“我陪你去查詢那事,倘若查不出來,我就按照原定計策救你离府。如果查得出,我就要改變計策了。”他那雙像刀也似的濃眉一直緊皺著,憂色難掩,顯然不是說著玩的。
  裴淳只好坦直說出心中疑慮,道:“我要去拜見几位老前輩,他們定必問我你是誰,我答不出來,他們一定很不高興,認為我不該帶了陌生的人同往。”
  那人道:“有道理,但到時我自會應付,你一万個放心。”裴淳沒奈何,只好繼續走去,出得城外,沿著一條小河的河岸奔行,不久,已瞧見前面河岸一處高地上有座茅頂木屋,甚是簡陋。
  他們在木屋附近停步,裴淳尋思片刻,問道:“他們几位老人家耳朵都不大好,說話听不見,怎生是好?”
  那人道:“用手勢比划!”
  裴淳道:“此事不易比划出來,你也是知道的。”
  那人道:“若是比划不出,你就以筆墨傳達。”
  裴淳道:“那儿沒有筆墨,為之奈何?”
  他道:“這還不容易!你把平坦而微濕的泥地作紙,折根樹技當筆。”
  這一連串的問答之間毫無片刻停頓,不知內情之人,還以為他們早已編就了這番話,所以對答如流。
  裴淳微微一笑,道:“你是商公直大哥,是不是?”那人做出搖頭的動作,但只搖到一半就中止了,道:“你怎生知道的?”這話不啻是承認了,裴淳笑道:“只有你的才思如此敏捷,還有就是剛才你轉身之時,小弟也瞧出一點儿端倪。”
  那人道:“商公直身材肥胖,我卻不是。”
  裴淳道:“身材易改,面魏難變。不過你以前告訴過我你擅長化裝易容之術,所以雖是樣貌、身量都不相似,我仍然敢猜是你!”
  那人直到此時才點頭道:“不錯,我就是商公直,現在我才知道你小事胡涂,大事不糊涂。”
  裴淳道:“商大哥,你這一向可好?”
  商公直道:“好個屁,單是一個你就足夠气死我了!或者你宅心仁厚,真的有神靈呵護也說不定。”
  裴淳心中明白他話中之意是說屢次三番都害他不死,當下笑道:“商大哥終于也碰上一個使你害伯的人了!”
  商公直道:“那小妞儿當真厲害之极,我老奸雖有一肚子詭計,但怎樣也甩不掉她的跟蹤。我已是精擅易容之術的人,但她似乎比我還要高明……”
  裴淳大感興趣,道:“哦!你們較量過了!”
  商公直道:“我們有一日碰上了,我竭盡所能,前后搖身變化七個完全不同的人,她卻比我多變五种。但這還不足為异,因為她先天上就占了便宜,譬喻她能變作小丫頭、美貌少婦、男童、樣貌不同的少女等等,我卻無法效步!”
  裴淳道:“我明白了,她年紀輕,又是女孩子,所以能夠如此,她也可以跟你一樣變成老人老婦等等,但你卻万万無法變為一個美貌的小姑娘!”
  商公直嘲諷地笑一聲,道:“聰明得很,果然是這樣。但多變几樣少變几樣都無關緊要,最要命的是她有一种异于常人的觀察力,我無論變化成何等樣之人,她一眼就瞧破,而她的化裝我卻瞧不出,所以這回輸得慘极,我任何詭計圈套都沒有用,因為她一下于就找到我,怎樣也躲不掉,所以我們只較量了一日,我就心寒膽落,無法抗拒她的命令了!”
  裴淳万分同情地點頭道:“這樣厲害的人自然使人害怕,何況她的武功十分高明,那是我親眼見識過的,連九州笑星褚揚大哥,崆峒李不淨道長都遠不是她的對手。”
  商公直沖口道:“何止不是她的對手,瑰下李不淨和病僧都得听她吩咐,前日他們聯手對付我,險險把我殺死。那是奉了她的命令而來的,若不是她忽然出面阻止,我早就魂歸地府了。”
  裴淳万万想不到李不淨、病僧這等俠士奇人也屈服在她手下,不覺惊訝得說不出話。商公直一肚子的牢騷,對任何人都不敢講,唯有這個裴淳最靠得住,所以盡情傾泄,他道:“那小姐儿的武功邪門得緊,尤其是輕功,只要有掩蔽之物,像茂密的山草或者夜色之下的樹叢、房舍等,她就能夠在你前后左右說話而你決無法發現她的身影,這等功夫真是天下罕見罕聞,我真是打心底不敢惹她!”
  他滿面俱是懊喪之態,裴淳好心地勸道:“商大哥最好不要多說,嘗聞她的喜怒与世人不一樣,若是被她听見,你就得有一頓生活好受啦!”
  商公直道:“我何嘗不知,所以只敢對你說說!”
  裴淳道:“她化裝之術既然比你還高明,万一變成我的模樣,你豈不是上當?”
  商公直那么老練刁滑之人,這刻也不由得面色大變,睜大雙跟在他面上瞧來瞧去,滿面諒恐的神色。裴淳笑道:“別怕,小弟是真的裴淳。”
  商公直喃喃道:“難說得很,難說得很……”
  裴淳道:“我騙稱做什么?咱們一齊在潛山挖掘石坑的事,你還記得么?”他故意提起以前之事,好教商公直相信。
  但商公直面色更加慘白惊駭,吶吶道:“那時候你已經出現過一次!”
  裴淳莫明其妙地道:“什么一次,我們整天在一塊儿!”
  商公直卻記起那一日見到自己的影子旁邊多了一條人影,其時他已在李星橋持有的魔影子辛無痕的令符之前發過誓,所以惊得呆住,忽然感到有一樣東西落在頭上,抬頭一望,恢复神智,迅即回頭四瞧,二十丈之內,全是曠朗之地,哪有人蹤?因此這條影子定必是魔影子辛無痕或她女儿辛黑姑無疑,她一直跟隨著自己,自然曉得挖掘石坑之事。
  他若是講出這件事,并且其后冒險回轉查看那一片草地有沒有坑洞的用意也說不出來的話,裴淳便會曉得師父曾經命他填平那個土坑的用意了,而以裴淳的淳厚老實,不須几句話就會被商公直弄出真相。可是商公直焉敢再提那條影子之事,只是歎气道:“罷了……罷了……”
  裴淳還以為他已經相信了,便道:“我要去請問那三位老人家啦!”
  商公直把心一橫,忖道:“我總得瞧個水落石出,反正事到如今,躲也躲不掉的!于是默然跟著他,一徑走到木屋門前。”
  只見屋內緊閉,裴淳恭恭敬敬的上去敲門,良久還沒有回音。他陡地記起那三位老人家耳朵不行,便伸手推門。門扉應手而開,屋內杏無人跡,裴淳探頭瞧了一遍,但見門角的水缸內筋水全無。他曾經替他們挑過一缸水,所以印象甚深,于是進去取起水缸,棄到河邊盛滿淨水,回到屋內,放下水缸之時,忽見地上墊水缸的黑色石板上留有白色的字跡,定睛一看,上面寫著的是“我們在金陵武定門外徐家祠”等寥寥數字。
  裴淳把水缸放下,恰好蓋住字跡。這個水缸甚是破舊,誰也不會動它,果然是秘密留言的好處所。
  他也沒有細究為何會留言石扳之故,奔出門外,只見商公直已恢复往日的形貌裝飾,但面上的笑容卻找不到。商公直道:“此處哪得有人居住?”
  裴淳道:“原來是窮家三皓隱修之所。”
  商公直面上愁云頓時一掃而光,仰天笑道:“原來你真的是裴淳。
  裴淳訝道:“商大哥何以有此一說?”
  商公直道:“剛才种种舉止,除了傷裴淳之外,誰也假裝不得,咱們在這儿等侯三皓便是。”
  裴淳搖頭道:“他們走啦!”
  商公直訝道:“他們既然不在,為何又去打滿水缸?”
  裴淳正在考慮要不要講出內情,商公直已接著又道:“我明白了,你天生就是這种敬老尊賢之人,不管他們在不在,你都照樣服勞執役,我告訴你,他們自然不會在此,窮家幫已經遷回金陵老巢,那儿才是窮家幫創始之地,他們遷回去原不足奇,但据我所知,窮家幫另有重大隱情才會迂回元廷駐有重兵的金陵,這也不過是前几日之事,大概淳于靖自知無法解決,憂急之情溢于言表。”
  裴淳訝道:“你跟淳于大哥很有交情么?”
  商公直搖搖頭道:“沒有交情,我們還打了一架,那真是以命相擠,凶險無比!”
  裝淳更加不解,道:“你們既然不是朋友,他怎肯透露幫中秘密事?”
  商公直道:“他沒有透露,只是憂形于色,被我騙出一點口气,得知不但于他個人榮辱生死有關,更關系到窮家幫的前途,我老實告訴你吧,那天我是變成你的樣貌去見他的,但數言之后,就吃他瞧出破綻,所以才拼斗了一場,尚幸我老奸擅長逃遁之術,不然的話,那窮家五老合圍之勢一成,我便遏不掉啦!”
  裴淳搖頭道:“商大哥你這就不對了,你可以作弄任何人,但淳于大哥率領窮家幫暗暗与元廷作對,主持武林公道,這等忠義之士,實在不該作弄!”
  商公直听得一怔,道:“這一點我倒是從未想過,不錯,天下間盡多供我戲弄之人,何必找到他頭上?”
  裴淳一點也不曉得這個天下聞名變色的“南奸”,平生不相信任何人,只有現在破例在別人面前赤裸裸的說出自己心意。也就是說,南奸商公直深心之中已确定裴淳是個忠厚正直之人,絕不會蜚長流短,撤弄是非,更不會暗箭傷人,所以在他面前,可以肆無忌憚的流露出心中真情。
  裴淳滿心歡喜的道:“好极了,你以后不再捉弄他也就是了,以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商公直點點頭,摹地屢悟過來,怒道:“我老奸做人行事還要你這笨瓜指教不成?哼!我偏偏要跟自命忠義之士作對。”
  裴淳楞了一下,“商大哥,你這又何苦呢?若是矮小弟說得不中听,把小弟教訓一頓也就是了,千万不要那樣做。”他竟是衷心相信商公直說的話,因此神態十分懇切,几乎近于哀求。
  商公直忽發奇想,付道:“我老奸從來少有碰到這等實心眼之人,若說他真是那等愚笨吧!但從他以往的經歷上卻瞧得出頗有机智,若說他大智若愚,卻也不能裝得那么的真切,我因要瞧瞧他几時才露出真面目,說不定我老奸今日才碰上勢均力敵的斗智對手……”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推論极有道理,深深的注視裴淳一眼,決定以后凡事都以實為虛,只要裴淳不相信自己的話,立刻就會中計吃點苦頭。
  裴淳哪里得知商公直在這頃刻之間轉了這許多的念頭?當下道:“小弟這就赶往金陵,唉!可惜現下借不到那匹煙脂寶馬!”
  商公直心想此馬刻下在朴日升手中,無人得知,須得想法子使他不向朴國舅打听,而僅僅向旁人打听此馬下落才行,當下使用“以實為虛”的計策,說道:“你何不向朴日升借馬?此馬現下正是在他手中。”
  他想裴淳一定不相信自己的話,便不會去詢問朴日升,自然也就只向旁的人打听,這一來,他暫時決計詢問不出胭脂寶馬的下落。
  裴淳點點頭,道:“小弟正要回去見朴國舅,因為他限的三日之約太短了。”說時,舉步向城內走去。
  南奸商公直毫不相信裴淳當真會向朴日升借馬,嘻嘻一笑,道:“咱們前路再見!”說罷徑自走了。
  商公直健步如飛的從西門官道奔去,這條大道經南渡而折向北行,到句容、湯山才又折西直達金陵。他一口气奔出數十里路,看看已經快到南渡,忽听后面蹄聲大作,回頭一望,几乎把他气死。原來大道上一匹紅馬迅疾馳來,馬上之人正是裴淳。
  裴淳在他身邊勒住馬匹,道:“商大哥,咱們在金陵見面,恕小弟先走一步。”
  商公直肚中直罵自己混蛋,只因窮家幫遷往金陵之事也是自己告訴他的,雖然此事他也可以從朴日升口中打听出來,但裴淳未必就愿意向朴日升打听,以致泄露了行蹤机密。
  他气得半死地揮手道:“滾你的,我到金陵干什么?”
  裴淳一點都不生气,訝道:“那么商大哥打算到什么地方?”
  商公直沒有好气的隨口應道:“我到鎮江去……”話一出口,才發覺這話正合“以實為虛,以真作假”的計策。只因那辛黑姑當真說過命他到鎮江見面的話。不過此約尚在數日之后,當然他可以先到鎮江等侯辛黑姑。
  裴淳道:“鎮江地方不小,小弟怎生找得到商大哥?”
  商公直甚覺奇怪,付道:“你我我干什么?”他越是猜測不透,就越發不肯詢問或是露出線毫意思,口中應道:“我投宿在最近西門的客棧之內,你一找就著!”
  裴淳道:“是!”舉手作別之后,隨即縱馬馳行,他心中最焦慮的是淳于幫主遭遇危難之事,恨不得插翅赶到金陵。胭脂寶馬腳程實在不下于飛鳥,有時候碰到車馬阻路,無法疾行之時,往往凌空躍去,飛渡數尺,路人惊視之時,它已經馳去老遠。
  話休聯絮。當日傍晚之際,裴淳已到達金陵地面,那胭脂寶馬雖是遍身大汗,但更見神駿雄健,裴淳此時已不須急馳,便緩轡徐行,入得城中,已是万家燈火之時,他找個客棧歇下,詢知武定門在城南,于是沫浴更衣,草草用過晚膳,走出店外,天色全黑,街上店舖多半關門安歇了。
  他心中琢磨城門已閉,四關都駐有重兵,碰上了這些鐵騎,輕則受一場閒气,重則有性命之虞,自然他決計不會被軍士殺死,可是那一來全城之人都遭殃。所以他只在大街上走動,并不急于出城拜見窮家三皓。
  走了一會儿,忽然有人輕拍肩頭,沉聲道:“不要回頭,放慢腳步,待我前面帶路,等到我掉了手中之物,彎腰撿拾之時,你瞧我身軀向哪一邊彎,就往哪邊走,其時恕我不再引路,人巷之后第三家便是了。”
  這人說罷便掠越到前面引路,裴淳瞧時,只是個外表极普通之人,若不是留了心細瞧,實在看不出有絲毫特別,這刻細加注視之下,卻隱隱瞧出這人体格堅實有力。
  此人的身份來歷与及如此詭秘的安排,可教裴淳猜不出一點頭緒來,起初裴淳緊緊跟著他走,走了不遠,那人頭也不回的低聲道:“別跟得太緊,明眼人會瞧得出破綻的。”語調急促,大有緊張之意。
  裴淳只好墜后,距离那人背影約有三四丈遠。他雖是想不出那人奉誰之命來引路,卻悟出自己今日抵達金陵,一定已有別人曉得,而這些人會跟蹤著他,所以那個引路之人才如此的緊張和詭秘,他靈机一動,走到适當的地點時,突然間閃人一條小巷之內。
  小巷內一邊是屋宇,另一邊卻是花園的圍牆,裴淳縱身跳過圍牆,貼立牆根,凝神傾听。果然片刻間一陣輕微的步聲在巷口徘徊,接著便向巷內奔去。
  此時天色已黑,相隔得遠就不易瞧得明白。裴淳連忙躍起伸手扣住牆頭,只露出一對眼睛循聲望去,但見一道人影很快地向巷內奔入,一瞥之下,瞧出那人一身勁裝疾服,手中有個長形包裹,似是兵器。
  從裝束上可瞧不出此人底細,裴淳正要趁机出巷,忽然有悟于心,暫時隱伏不動。過了片刻,那個勁裝漢子從巷底奔回來,裴淳覓准時机,驀地扑出去,人未到指力先及,但听指風破空哧的一聲,那人一聲沒哼,向前便倒。裴淳不待他倒下,已飄落他身邊,伸手扶住。
  只見這漢子面目陌生,因是側身垂頭靠在裴淳手臂上,所以瞧見他耳后到頸部有一道長形疤痕。裴淳把他放在地上,擺布成靠牆而坐的姿勢。取過長形包裹,抖開一瞧,卻是一柄兩尺半長的尖刀,刀柄上纏著銀絲。
  他從兵器上查不出一點線索眉目,便又躍回牆后。過了好一會儿工夫,巷口有人低聲道:“你怎么啦?點子呢?”問過之后,見對方不答話,奔到他面前,低頭查看,裴淳無聲息的從牆頭冒起大半截身子,運聚指力向那人頸后的大椎穴隔空點去,哧的微響一聲,那人登時扑倒。
  他覺得非常的滿意,飄落地上,一瞧那人也不認識,卻感到此人滿面剽悍之气充滿眉宇之間,這股神情好象有點熟悉。此時他斷定已沒有跟蹤之人,所以赶快奔出巷外,四下一望,附近雖是還有人走動,可是似乎都是良民百姓。他循原先方向奔去,走到街道岔分之處,不禁躊躇回望。只見黑暗的轉角處有個人站著不動,這刻從黑暗中走出,一言不發向前行去。裴淳真想上去跟他說一說剛才的事,但終于沒有這樣做。
  兩人一前一后彎彎曲曲的走了一程,那人突然彎低身子撿拾掉落之物,拾起之后迅快地走了,裴淳回頭查看了一會儿,确定沒有人跟蹤,才奔出去,迅速轉入巷內。
  第三家大門緊緊閉著,他敲動門環,競沒有人出應,裴淳騰身越門而入,但覺里面一片漆黑寂靜,似是無人居住。
  這時,裴淳不知不覺涌起滿腔戒備之心,付道:“這個引路之人身份不明,若是有人布下陷阱,誘我人瓮那才冤枉呢!”于是提功聚力往前探索。
  這座屋字甚是深邃,走人第三進之時,与外間聲息完全隔住,万籟俱寂,寬大的堂屋內沒有燈火,黑暗無比,略略一站,便要舉步奔到別處。角落里突然傳出語聲,道:“我們候駕已久,難道連話都不講一句就离開嗎?”
  裴淳向那角落望去,只見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瞧不見。當下道:“閣下是哪一位?”
  另一邊的角落中傳出口音不同的話聲,道:“他是黑獄中的游魂……”這個人說話口音比第一個人似乎更加平和沒有火气,但語調卻很認真,全無調侃玩笑之意。
  裴淳訝道:“他是黑獄游魂?你呢?”
  另一個角落中又傳出第三個人的話聲,道:“他也是黑獄游魂,唉!”此人語聲甚是熟悉,裴淳怔了一怔,驀地想起來,道:“你……你不是先前帶我來的人么?”
  此人默然不應,但別人答道:“不錯,就是他了。此屋之中除了你之外,我們四人都是黑獄游魂,當真是可悲可歎……”這個說話之人語气鏗鏘震耳,內力之深厚強勁,競掩飾不住!
  裴淳惊道;“四位游魂大哥召我來此,不知有何貴干?若是在下能夠辦得到的事,便請明言。”
  第一個人開口道:“我等果然是有事相求。”
  裴淳道:“不敢當得相求二字,諸位盡管吩咐。”
  第二個人道:“黑獄之中毫無歡趣,唉!”
  裴淳大惊忖道:“他們一直悲歎黑獄之苦,這回叫我到此,定与黑獄之事有關無疑……”
  第三個人說道:“且休提黑獄之事,小裴淳在等著呢!”他口中這句“小裴淳”大有親熱之意,教裴淳泛起受寵若惊的感覺。
  第四個人道:“要說快說,咱們都所剽無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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