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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風云變色現魔影


  閔淳驀然大悟,想道:“是了,他已豁出性命才敢反抗辛黑姑的役使,一個人到了性命也不要之時,心中豈有畏懼可言?無怪他絲毫不畏此劍了。這道理正与摒絕了七情六欲的仙佛也不畏此劍的情況相同。”
  他想通了此理,但覺比之殺敵取胜還要歡欣快慰。
  當下道:“褚兄請回避吧!在下擔保令師安然無事就是了。”
  褚揚訝然注視他一眼,閡淳微微而笑,道:“褚兄難道還信不過兄弟么?”
  他搖搖頭,答道:“不!兄弟只恨不能站在閔兄你們那一邊,与諸位并肩向那不仁不義之輩作戰。”
  他拱手施了一禮,笑聲收歇,轉身奔出場外。
  閡淳連忙安排普奇、完顏楚過去邀戰姜密,只盡力纏住他,不取他性命。
  慘叫聲起,又是一個老者送了性命,直到此時為止,辛黑姑的一方已死了五名高手,裴淳這一方只傷了一個孫三苦長老。
  閡淳方要向冷如冰扑去,風聲颯然一響,面前出現一人,身量高瘦,發如銀絲,鼻鉤唇薄,神色冷峻异常。雙手全無兵刃,還穿著長衫。
  這等裝扮居然敢插身于這等凶險的戰場中,錯非有极高的武功,過人的膽力,那是決計辦不到的。
  閡淳一眼認出此老正是朴日升的師叔神魔手魏一峰,心頭微凜,付道:“這可是我的生死關頭,須得以全身武功以及運用所有的智能跟他抗爭不可!慢著,我瞧他目光竟不曾落在我劍上一下,可見得他是欲進故退,表面上裝出全不注意此劍,其實此來卻是特意搶劍。”
  他一向智計過人,机警异常。果然察破了對方真意。
  魏一峰冷冷道:“你是哪一國之人?”
  閔淳道:“晚輩雖是高麗國人氏,但也久聞中原几位宗匠之中。
  魏老前輩也是其一。”
  這話捧得魏一峰舒服無比,面上神色減去不少冷峻之意。
  他道:“罷了,你既得知老夫威名,那就從速讓開一旁。”
  閔淳道:“老前輩這話可是當真?”
  魏一峰這刻才醒起若是讓他退下,焉能奪劍?但他的身份不比常人,其勢又不能食言毀諾,心想話出如風,已不能收回,此劍只好留待日后再奪便了。
  他道:“老夫的話豈有亂說的,只要你今日置身事外,老夫便不動你一根汗毛。”
  閔淳口中連連道謝,眼角已瞥見欽昌喇嘛扑入戰場中出手參戰。
  但見他宛如一朵紅云般星飛電馳,指東打東,指西打西。
  霎時間已連傷二人,一是阮興,一是周五怨長老,敵方气勢頓時為之一盛。
  這還不打緊,最惊人的是不知何處扑出兩個紅衣喇嘛和四名黑巾武士。
  這六人身手矯健,武功甚強,一旦加入戰場,頓時扭轉了辛黑姑因人手太少的劣勢。
  閔淳一見這等情況,心想別的人猶自可,若是任得這魏一峰也施展這种激斗之法,他功力何等精深,還不是碰上一個就收拾一個?
  當下決意舍了性命也得暫時擋住這魏一峰向別人出手。
  他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好意心領,但在下自思万里迢迢地來到中原,為的就是要瞻仰中原無上絕學,今日有幸得逢老前輩,豈能錯過了良机。”
  魏一峰不大耐煩地擺手截住他的話頭,道:“好,總之你想動手就是了,那就動手吧!”
  閔淳心想我若不搶制机先,只怕支持不了多久,當下應一聲“好”,左手長刀疾出,宛如電光打閃。
  他使的是一招“雁落平沙”,右手長劍輔助這股猛攻的气勢,劍尖欲吐末吐。刀光划空劈出,魏一峰看得真切,身子全然不動,拿捏時間,要在最后的剎那間劈手奪過他的長刀。
  哪知忽然服气微怯,暗中打個寒噤。這一惊非同小可,使出极上乘的移形換位功夫,陡然滑退數尺之遠。饒他退得快,也被刀尖划破長衫邊緣。
  閔淳气勢更盛,一聲“殺呀”!長万電揮疾劈,但見他單用左手長刀,嗖嗖連聲,一口使出“仙人探路”“晴空万里”“乘風破浪”
  等三招凌厲進手招式。
  表面上他乃是全力使用左手刀法攻敵,事實上他右手長劍欲吐不吐,劍尖遙指敵人,暗暗以劍上凶厲森殺之气克制敵人心膽。
  是以魏一峰連連閃避,競無還手之力。他本來查看出對方每一刀都有可供反擊的空隙,但由于心膽寒怯,總是不能順利反擊。
  要知這等高手拼斗,一招一式都須使得十分順利無滯才有制敵致胜之望。若是沒有把握,把招式使得十分圓滿,焉能收效?
  他自家也不明白何故失去信心,然而丰富的閱歷卻使他沉得住气,驀地疾退丈許,脫出戰圈之外。
  閔淳拿定主意,只要纏住這個老人就算是奇功一件,見他大有停手之意,便也按兵不動。
  魏一峰目光閃來掃去,一面查看敵人的兵刃,一面想道:“老夫修為了一甲子之久,定力過人,心志堅強,平生未嘗起過怯懼之心。
  但今日卻大异往昔,難道一甲子的苦功忽然消失于一旦不成?不對,我這刻仍然感到好好的,莫非他這口未動用過之劍,具有如許不可思議的力量?”
  魏一峰乃是一代高手,縱橫宇內多年,連昔年魔影子辛無痕那等厲害的人物,也對他無可奈何,可見得他實在不是浪得虛名之士。他想來想去,突然記起傳說的五异劍中,有這么一口劍具有這等神奇力量,當下恍然大悟,仰天冷晒道:“原來如此,你這回可得當心了!”
  閔淳何等聰明,一听而知對方已查出他手中這口鬼見愁的底細,當下改變戰略,搶先一劍劈去。
  魏一峰深深吸一口真气,運足全身功力,抵抗對方劍上森殺之气,雙手齊出,搶奪敵劍。
  若是閔淳不是見机得快,突然改變戰賂,定難逃過兵刃被奪之厄。但這刻搶先出手,馭劍猛攻,那劍一旦出擊,威力倍增。
  魏一峰冷不防敵劍上森殺之气倍增,抵御不住,飄身疾退。閔淳一連七八劍,殺得他團團直轉。
  但這魏一峰展開了身形,奇奧無匹,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极盡迅快詭奇之能事,霎時間支斗了十多招,魏一峰已緩過這劣勢,開始出手。
  此老一甲子以上的苦修之能非同小可,這一出手,閔淳頓時險象百出。其實閔淳若不是太過持重,不敢輕忽冒失進攻的話,魏一峰面對這等异寶,最后也只有認輸逃走的一途,而現在閔淳机會已失,卻是再也無法平反敗局的了。
  此時藏在大門內的一眾高手紛紛出斗,欽昌國師突然做成的优勢又被制住,目下但看閔淳何時慘敗,就是正派群雄遭劫之時。只因這魏一峰本身的武功就足以縱橫全場,何況手中多了一把寶劍,而正派群雄方面則少了一個武功最強,又智計過人的閔淳。這种此消彼長的情形之下,正派群雄自然更加難當。
  閔淳正在危机之際,淳于靖、裴淳兩人見了不但不能分身去救,反而因心神微亂而落于下風。
  眼看閡淳既無法自保,又沒有人能救之時,大門內奔出一人,群雄閃眼望去,都暗暗叫苦,敢情來人正是朴日升,此人乃是一流高手,此刻及時出現,無异于火上添油,群雄更無法支撐危局。
  薛飛光的身形也跟著出現,她滿面堆笑,好象有什么事突然發生,使她十分開心。不但是她,朴日升也是如此。他虎目一掃全場,朗聲喝道:“咱們且退!”
  此令一出;辛黑姑方面之人,個個心中打鼓,正派群雄無不大為振奮。閔淳堪堪敗亡之際,陡見對方自退,但覺雙腳發軟,險險一跌,原來他后來以死相拼之下,才能多斗了數招,終于熬到朴日升來下令罷戰,撿回一條性命,但力量亦已用盡,不只雙腿發軟,口鼻間同時急喘不已。
  魏一峰、欽昌國師以及喇嘛,武士等人一齊退卻,戰場上形勢頓時改觀,欽呂國師搖搖頭,道:“那薛姑娘的智謀真有回天之力,居然化解了這一場大難。”
  朴日升道:“不關她的事,是云秋心,她不但親口對我說不嫁給裴淳,而且自動告訴我,倘若她嫁人的話,第一個就是嫁結我。”
  薛飛光的聲音從廣場傳來,道:“朴日升為何還不率眾离開?”
  朴日升笑一笑,向欽昌國師道:“她得知此事,心中也著實歡喜呢,好,咱們走吧!”
  他們從從容容地离開,并沒有因云秋心的轉變而反戈對付辛黑姑,這卻是朴日升的主張,他一則身份甚高,不能如此朝秦暮楚反無常,賠笑江湖。二則他覺得辛黑姑也很可怜,目下估計她已無力加害云秋心,何必伸手惹事。
  他們才一轉出街道上,但見一個人快如流星般奔來,朴日升一揮手,眾人忽地分散,攔住整條街道。
  來人奔得雖快,補日升卻已瞧出乃是現已反叛的昔日手下大將金笛書生彭逸,是以發令攔阻。
  彭逸沖到他面前才煞住腳步,連連喘气,張大嘴巴,好象有話要說而又喘不過气來。
  朴日升一晃身已移到他面前,伸手拍在他胸口穴道上,雖是一掌落下,卻在這瞬息間連拍了五處穴道之多。
  彭逸自己也以為活不了,誰知不但未死,反倒連气也不喘了,這才知朴日升果然雄才杰出,一望而知他有話要說,所以不是出手取他性命而是使他气机通暢,恢复正常的呼吸。
  他躬身道:“在下實是傀見國舅爺,但現在還不是請罪之時,還望國舅爺從速离開此處,最好避開這條街道,打別的方向离開。”
  朴日升一點儿頭,道:“好,你遠遠見了我還直奔而來,可見得有意通知,從此功過抵消,日后還是朋友。”
  說罷一揮手,當先橫躍上屋,余人紛紛跟上,霎時隱沒在屋字的那一邊。
  他們越屋而過,落在巷子中,齊齊停步,欽昌向他翹拇指道:“真是當世人杰。一代之雄,洒家佩服之至。”
  他佩服的是朴日升處事果敢英明,而又恩怨分明,絲毫不苟,實是才气橫溢統帥天下英雄的領袖人物。
  朴日升謙遜地拱拱手,道:“請國師見告彭逸因何作此警告?”
  欽昌道:“這事不難,但須得先請魏老施主施展神通,查听一种极輕微的足音,免得惊動了此人。”
  魏一峰見他也如此謹慎提防,不敢怠慢,當即施展出獨步天下的咫尺天涯的功夫,用心查听。
  欽昌國師這才說道:“天下間能使人聞名色變的只有一個人,唯獨是此人赶到,才會使得彭逸深信咱們也不可不避道。”
  朴日升道:“原來是辛姑娘的慈尊駕到。不錯,只有她足以使天下高手聞風避道,而咱們忽然撇下辛姑娘而退,此舉尤是有虧信義,更須避他一避。”
  話聲剛歇,兩丈外傳來一陣清脆話聲,道:“總算你們識得好歹,不曾仗著有個魏一峰就橫行無忌。暗中說話也不敢得罪我老人家,就饒你們這一遭。”
  說話之時,聲音忽東忽西,忽左忽右,總是在兩三丈附近的牆角發出。然而在這大白天看得真切之下,競見不到人影。若說她是快得連眾人也瞧不見,那簡直可比鬼魅,豈是人力所能抗拒?
  魏一峰哼了一聲,正要開口,那陣清脆語聲又道:“魏老頭子不須難過,本仙子早一步赶到,恰在你使用咫尺天涯功夫之前,所以你查听不出。你如若很不服气的話,要不要打賭揪掉你的胡子?”
  這個賭豈是能打的,連魏一峰那等強橫的人頓時也不敢做聲,半晌,四下大聲無息,魏一峰搖搖道:“我雖是不怕她,但實在也不敢招惹她,哼:這個女人雖是貌美如花,但她的狠心和手段也确實叫人惊心。”
  欽昌國師微笑道:“這回有他裴淳的樂子了,這位老前輩一現身,定必把他們殺個烏煙瘴气,但國舅你万万不可触動去救云姑娘之心才好。”
  朴日升歎口气,道:“師叔怎么說?”
  魏一峰道:“去不得,咱們三個人前往的話也是白饒,你道辛汕子是一個人來的么?這可猜錯了,至少還有三個比得上我的高手陪她到此。”
  他的話把欽昌國師駭了一跳,道:“那就當真妄動不得,要知咱們這一回轉,辛姑娘定會首先對付我們,其實裴淳他們絕不會出手幫助,他們是正好利用辛姑娘之人打垮我們,能兩敗俱傷更妙。這种必敗之勢,如何去得?不過……國舅爺若是定要回去,洒家和令師叔也只好舍命要陪了。”
  他故意這么說,使朴日升可以借口不能使尊長和朋友受累而下台不得。朴日升沉吟片刻,才道:“好吧,咱們即速离開此地。”
  這小小的三和鎮上本來布滿了朴囚升手下武士,錯非是武林一流高手,別想通行得過,尋常老百姓更是不用說了,朴日升一行人穿出此陣,但見家家戶戶都關門閉窗,一片死寂,宛如大軍將到之時光景。
  朴日升發出號令,片刻間全鎮武士撤退,迅即依令散去,朴日升向魏一峰、欽昌二人道:“辛黑姑若是擊敗了裴淳,云秋心斷難活命,我三思之下,實是無法能割舍得下。”
  魏一峰平生倔強凶狠,對于生死拼斗之事、一向不放在心上,當下沒有出聲反對,欽昌國師尋思一下,道:“國舅爺既然已墜倩网之內,無由自拔,這也是沒可奈何之事,但有一點儿洒家膽敢保證的,便是咱們這一回轉,以辛黑姑那等性情之人,定必不顧一切先向咱們下手,這是因為咱們棄她而去,怨恨极深之故。局勢一旦如此轉變,裴淳方面自然坐山觀虎斗,希望咱們与她拼個兩敗俱傷,他們便可收漁人之利了。”
  朴日升道:“這一點儿本爵也不是不知道。”
  欽昌國師接著說道:“本來以咱們三人合力出手的話,縱是千軍万馬也圍困不住我們。可是目下對方來了一個小巧輕功獨步天下的高手辛無痕仙子,加上她的女儿,這兩人就可以牽制得咱們無法突圍而出,這一點儿想必國舅爺也了然于心。因此,咱們目下只有一條路可行,那就是全力營救云秋心离開這個小鎮,但同時須得說動梁藥王才行,咱們此舉必須暗中行事,洒家盡力布置一下,或可瞞過辛仙子耳目,安然脫險。”
  朴日升大喜道:“這正是本爵所求,國師何不早說?”
  欽昌微微一笑,笑容中含有深意,卻不多說。
  當下議定由朴日升獨自入屋說服梁康以及把云秋心帶出,魏一峰斷后,欽昌居中策應,并且動員手下的力量,布置好疑兵之計。
  且說戰場上形勢一變再變,裴淳他們因朴日升方面撤退,合力圍攻辛黑姑方面之人,轉暇之間整個戰場上只剩下三對人在廝殺。這三對人是辛黑姑對淳于靖,遁天子對路七,裴淳對慕容赤。
  那千里獨行姜密因管如煙被敵人擒住,威脅他棄械認輸,隨即由褚揚陪同到附近一間空屋之內休息,答應過決不出手。
  許青竹、冷如冰二人被几位前輩高手圍攻得難以招架之時,薛飛光忽然出現,用傳音之法分別向雙方說了几句話,眨眼問許、冷二人都失手受傷田地,被敵方擒住送离開戰場。
  那三對高手拼斗的形勢也是裴淳這一方占了优勢,路七的神刀術雖是敵得過遁天子的毒蛇信,可是辛黑姑和慕容赤卻已現出敗象,辛黑姑雖是凶狠潑辣之人,可是那淳于靖乃是一幫之主,膽敢与元廷抗爭,實是大仁大勇之土,志行堅毅無比,哪里會被區區凶悍之气所懾?相反的辛黑姑屢屢無法逞凶之后,銳气大挫,手中金鉤招數略滯,反而被淳于靖的指功籠罩住,無力平反敗局,也無法施展出她的輕功突出重圍。
  另一方面裴淳仗著天罡九式和天机指這兩种中原絕藝,盡可以抵得住慕容赤的凶威,這慕容赤的武功路子全是以威猛見長,因此對方既能抵擋得住,便黔驢技窮,別無克敵制胜之法。
  正在此時,金笛書生彭逸像一陣風般沖入場內,一直奔到薛飛光面前,慌慌張張地道:“辛仙子親自駕到啦!”
  薛飛光微微一笑,道:“這敢情好,辛姊姊的靠山一日不倒,江湖就一日不宁。”
  但在她四周的人如三賢六子之流,無不聞名色變,斗志全餒。
  彭逸急急道:“她還帶了三個人同來呢!”
  薛飛光流目四盼,緩緩道:“只要我的計算沒錯,她帶多少人來也是一樣不中用。”
  她一向以智計多謀稱譽武林,少林靈光大師放心地道:“我佛慈悲,幸好姑娘已算准了辛仙子會來,早就防備,否則今日勢必一敗涂地。無法挽救。”
  別的人听了也安心得多,薛飛光向靈光大師等三賢問道:“前輩們眼力高出晚輩甚多,可瞧得出那三對拼斗還須多久才能分出輸贏?”
  靈光大師房玄樞真人和天山長老劉奇一直都密切注視戰況,是以只在心中估計了一下,便交換意見,最后由靈光大師應道:“我們一致認為三五十招之內尚難分得出輸贏,那三對之中要以辛姑娘最為凶險。”
  薛飛光沉吟一下,道:“那不行,若是辛姊姊落敗亡故,誰也受不了辛仙子的報复。”
  當即高聲叫道:“幫主大哥,師兄,遁天子道長,請暫時罷手。”
  裴淳最听薛飛光的話,聞聲便躍出圈外,接著便是淳于靖,最后才是遁天子,辛黑姑等巴不得有机會緩一口气,自然不肯阻止他們躍出圈外。
  此時彭逸已躲到屋內,辛黑姑等剛才正在苦戰之際,自然沒瞧見他,薛飛光心中有數,奔將上去,道:“辛姊姊,稱當真那么仇恨我們么?”
  辛黑姑冷冷哼一聲,道:“你最可惡了,我遲早會剝了你的皮。”
  薛飛光伸一下舌頭,道:“我倒不大害怕,我會先找大姑姑求她保護,你只好恨在心里。”
  辛黑姑冷笑道:“未必,連薛三姑也不肯幫你,誰還理你。”
  薛飛光過來說了几句話,用意正要探出此事,自從她姑姑北上之后,便失去蹤跡,她已考慮到薛姑姑可能見過辛黑姑,又可能又找辛無痕。若然她已得悉自己如此地幫助李星橋和裴淳,定會气惱不過而囑咐辛黑姑對付她。
  這事雖是在她預料之中,卻仍然打擊甚巨,腦海中“轟”一聲,眼睛露出茫然之色。
  辛黑姑雖是万分不忿,可是明知目下逞強不得,決計無法得遂加害云秋心之愿,當下游目四顧,拿不定主意遲好還是不退?
  突然間四個人先后步人廣場,當先的一位面上蒙著一塊黑布,高髻宮裝,身材窈窕,乃是個女子,后面三人全是男人,個個年逾六旬,其一身穿華服,修飾得十分整洁,面貌輪廓甚是俊秀,想見當年年輕之時,定是十分英俊之士,她背插長劍,垂穗飄拂,甚是瀟洒,但雙眼隱隱流露出邪气。
  另外兩個老者都穿著十分古朴斯文,一高一矮,若然不是跟辛無痕一道出現,誰也料不到這兩位老者竟是武林高手,只因他們面上露出盎然的書生气,全無武人的气質。
  辛黑姑大喜叫道:“娘,你几時离家的?”
  眾人眼見威震天下武林的魔影子辛無疽出現,都不由得心神震動,又不禁凝神打量,一時之間都忽略了另外三位老者。
  裴淳轉眼望了薛飛光一眼,但見她已恢复常態,心中較安,他從來不知畏懼,越是在這等場合,越發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上前了數步,朗聲道:“晚輩裴淳遏見辛仙子,這三位老丈既是与辛仙子同行,諒必是當代高人無疑,甚愿拜識。”
  辛無痕目光從黑布上的兩個小洞露出來,像兩把劍般落在裴淳面上,她先是微露訝色,心想就憑這么一個傻小于,一出道就攪得武林風云變色,形勢大變么?但旋即想到此子競不為自己威名所懾,首先開口,而且立即問到同行三入身上,可見得他外表雖是拙朴,但其實處處都能顧及大局,其次他的膽力以及堅毅的意志,也是一望而知;世罕其匹。
  要知辛無痕平生精擅各种收拾人的秘法,是以也須善于觀人,才能一針見血,找出對方最怕的法于加以對付。
  她冷冷道:“与我同來的三位從不踏入江湖,你們或者都未听過他們的聲名。但他們卻實在是當世僅存的前輩高手中有限的几個,一是申甫兄,有個雅號是千手劍魔。”
  說到此處,那華服老者傲然地點點頭,辛無痕接著說道;“另外兩位二是雕仙司徒妙善,一是畫圣吳同。”
  這二人雖是從來不踏人江湖,無奈他們共設的不歸府名頭響亮,許多人都曾吃過苦頭,焉有不知之理,當下數十道目光都集中在他們面上。
  辛無痕的聲音嬌柔悅耳,可惜面蒙黑巾,無人得知她的面貌如何。不過想到辛黑姑的面貌可以隨心變化,諒也如是,是以縱然見了也不知真假,便又覺得見不見都是一樣。
  裴淳道聲久仰,便向辛無痕說道:“辛仙子名震宇內;無人不服,難道歸隱這許多年之后,今日又出山跟我們這些晚輩們過不去么?”
  他可是實心實意地提出這個疑問,沒有人誤會他是害怕之意。
  辛無痕倒是不得不答,道:“問得好,本來我不會离山出手,可是聞說你們這邊有李星橋撐腰;他的武功業已恢复,我可就不能坐視了。”
  薛飛光上前叫了一聲大姑姑,報出姓名,然后說道:“假如李伯伯不出手,大姑姑還出手么?”
  辛無痕嬌笑一聲,道:“我平生軟硬不吃,憑喜惡行事,出不出手你不必先問,還有一件事我特別要告訴你,那就是薛三妹要我傳話說,你若是從現在起馬上离開,不再涉足江湖,她便不究既往,可是你若是不肯听的話,從此以后她也不是你的姑姑,你也不是她的侄女。”
  薛飛光身子一震,不住發楞。薛三姑這一招攻破她情感的弱點,使得她縱有千般机智也全無用處。
  裴淳走到她身旁,說道:“師抹,快快离開吧,我日后定必設法使三姑不再怀恨李師叔,其時我們便可以相聚一堂了,你可信得過我的話么”
  薛飛光熱淚直流下來,道:“我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突然間一只巨大的手掌搭在她肩上,溫柔地輕輕搖撼她,道:“走吧!找你姑姑去。”
  這聲音正是中原二老之一的李星橋,他听得辛無痕的話,便知薛飛光一定無法決定,只好現身過來勸她。
  他接著又道:“三妹將來總有一日不會恨我,我答應你這一點儿。”
  薛飛光含沼拜別他們,低著頭离開廣場,她自知實在是非走不可。
  她想到姑姑把她自小撫育成人,傳以武功,正是思深似海,不育是親生父母,目下當著天下高手要她決定何去何從,迫得她不能不作最后決定了。
  她若是為了豁舍不下對裴淳之倩,留在當場,此舉固然使別人都鄙視她的涼薄,最要命的是連裴淳這等古板性子之人,或者也會認為她不對,因而減少許多情意。
  但她感到最痛苦的便是沒有机會向裴淳解釋,說不定她會誤會自己全然以姑姑為重,不把他放在心上,這個誤會最后能不能解釋明白,還是疑問。
  她轉出巷口,回頭已看不見那片廣場,不由得更是熱淚如潮,心碎腸斷,一向代表快樂無憂的兩個酒渦已經消失了。
  沉重的歎息不斷地散失在空气中,這刻薛飛光這個美麗少女才体驗到“愁”的滋味,以往她只是“年少未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境界,現在卻步人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的境界,而這兩种境界的分野線往往是突如其來的,驀地已變成長大成熟了另一個人。
  她茫然地向前走去,才移動了六七步,牆內閃出一人,攔住了她的去路,薛飛光望他一眼,雖是看出這人正是名震一代的雄杰之士朴日升,并且感到他的俊美瀟洒。矯矯不群,可是卻惘然不會思索他何以在此處出現。
  朴日升見她一直走去,心中大為惊訝,又見她滿面愁容,熱淚雙流,更是不解,心想這快樂的女孩子遭遇了何事,竟然傷心至此?
  薛飛光經過他身側之時,朴日升伸手抓住她的臂膀,五指已暗暗扣住兩處穴道,但哲時不發出勁力,柔聲問道:“薛飛光,誰欺負你了?”
  她搖搖頭,好几顆淚水像珍珠般濺滴開去,有一顆落在朴日升手背上,使得他無端端泛起一陣沖動,沉聲道:“告訴我,誰欺負你了?
  讓我替你出气。”
  他這刻并沒有別的心思,只不過激起了豪情俠气,所以有心替她打抱不平。
  薛飛光定一定神,猛可明白過來,心想這朴日升為人倒是英雄得很,并非邪惡之輩,以他的雄杰之才,若是有意主持公道,定必成功得很快,成為天下眾望所歸的人物,可惜他出身异國,幫助元廷為害中原武林。
  她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擦拭一下眼淚道:“是你欺負我,你能對付自己么?”
  她終是感激對方的好意,所以不說是辛無痕,免得他無法下台而當真前往尋找辛無痕理論,那辛無痕可不是辛黑姑可比,朴日升若是惹上她,定必性命難保。
  朴日升怎知道這個少女暗中感激的用意,劍眉一皺,道:“胡說,這叫做好心不得好報。”
  指上勁力一發,薛飛光便不能動彈,全身發軟。
  她也不能開口,是以連分說的机會也沒有了,朴日升攔腰抱住她,心中想出計較,微微一笑,低頭看時。但見她玉面上還有淚痕,微向上仰,甚是嬌美可愛。這個景象使得向來不馴的朴日升興起一陣遐想,不過那僅僅是吻她一下的沖動而已,并無別的心思。
  他向她笑道:“你也能算得上是當世少見的美人之一,如今落在我手中,豈能輕輕地放過你?”
  薛飛光心中大惊,暗忖這個人原來是個好色之徒,現下落在他魔掌之中,定難幸免想自殺也辦不到,這一急不由得又擠出几滴眼淚。
  朴日升見了心頭一震。暗想原來她把我看作這等好色下賤之人,日后若是被她一說,焉能在江湖上立足?尋思之際,頭已垂低向她面龐迫近,离她的紅唇只有兩三寸,雙方都可覺到對方口鼻間噴出的熱气。
  他真舍不得不吻她一下,但心中又被剛才的想法所警惕,一時之間既不敢進,又不肯退。
  薛飛光無可奈何地閉上雙眼,腦海間泛起裴淳的面貌,但覺自己好象是那一日初見裴淳之時,兩人同乘那匹紅色的千里馬,被他中有力的手臂緊緊擁抱住。
  突然間她感到對方口鼻熱气消失,睜眼一瞧,朴日升已挺直了身軀,他見她睜眼,便微笑道:“不錯,你眼下當真被我欺負了。想我朴日升平日何等自傲,焉能強人之所不愿?”
  他在她背上輕輕招了一掌,薛飛光雖是仍不能動彈,卻已可以開口說話,她幽幽說道:“你為何還不放了我?”
  朴日升洒逸地笑了一下,露出滿口洁白整齊的牙齒,既溫文而又饒有男子气概,他道:“放了你也不難,但我想先問你一句,你可愿意嫁給裴淳?”
  薛飛光怔一下,這才搖搖頭表示不愿,她是想到姑姑如此的怀很中原二老以及裴淳,這一生休想得她允許這頭婚事,其次裴淳的深愛云秋心她也是知道的,這又是一個大大的障礙。
  朴日升不但感到難以置信,甚至气惱起來,道:“你別以為回答說想嫁給他我就對你不利,像你這种人我反倒十分鄙視。”
  他隨手一推,薛飛光摔跌在塵埃。她望見蔚藍的天空,棉絮一船的白云,然而她毫不留戀,很快就閉上眼睛。
  朴日升走到她身邊,冷冷道:“一個人在某些時候須得說些謊話,但有些事情卻不能撤謊,像這件事,你要知道假如你不是愛上裴淳,我也許會動你腦筋的,然后,說不定把你拋棄路旁,就像拋棄破爛的對象一般。”
  他聲音中隱隱流露殘忍無情的味道,使人一听而知他說得出做得到,決非虛聲恫嚇。
  薛飛光感到被蹂躪的厄運降臨頭上,但她灰心得不作躲避的打算,她仍然閉著眼睛,做得回答。
  朴日升一把抱起她,冷冷道:“你以為我說著玩的么?”
  這個女孩子居然膽敢不理睬他,使他勃然大怒,決意定要使她嘗到這种痛苦的教訓。
  他輕輕一躍,落在圍牆后方,這間屋子的人早就被朴日升手下武士赶走,還不止這一間,那是朴日升手下武士隱藏身形所用的地點。
  屋內寂然無人,朴日升大步把她抱入房中,又把她放在床上。
  他發出獰笑之聲,站在床邊,伸手輕撫著她的臉蛋,說道:“好吧,你既不愿嫁給裴淳,我不妨相信,那么你肯嫁給我為側室?”
  薛飛光惊訝地睜開大大的眼睛,問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朴日升料不到她有這等反應,也是一怔,反問道:“我几時說話不算數的?”心中暗想:“難道這少女競愿委身事我?不,這事絕不可能。”
  薛飛光道:“我從未听說你已經娶了妻室,她在哪儿?”
  朴日升道:“原來你為此而惊訝,我老實告訴你,我當真還未娶妻,但這正室之位卻要留給云秋心。”
  他一提起云秋心,頓時涉想起目下的局勢。
  薛飛光恍然道:“原來她答應嫁你,所以你把手下帶走,可惜云姊姊不替我師兄設想,要你出力幫助他。”
  朴日升搖頭道:“她要我也沒用,辛仙子已經出山到此,還帶來三位高手,我幫忙也不濟事。”
  薛飛光問道:“然則你又回來干什么?”
  朴日升道:“我的話你還未回答呢。”
  薛飛光道:“我嫁給你做偏房也比嫁給別人強百倍,這就是我心中想法。”
  朴日升瞪大雙眼,胸中漸漸涌起柔情。他听得出薛飛光這話乃是出自內心,是以感到又驕傲又歡喜。
  他當真夢想不到薛飛光這個一向与他作對為敵的女孩子,居然親口說出這等話來,縱然她乃信口胡說,也很值得驕傲歡喜了,何況瞧來好象出自真心。
  但朴日升從來不被感情壓倒理智,他仍然保持頭腦的冷靜,依舊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當下道:“在下何德何能,競蒙你如此廖許,在下縱然福薄緣鏗,不能侍奉妝台,但此生此世,決計忘不了你的倩影。”
  薛飛光苦澀地笑一下,這時朴日升已拍活她的穴道,十分溫柔地扶她起身,薛飛光道:“我真不該對你說老實話,早知我在你心中連姬妄的地位也占不到,我該跟你作對到底。”
  朴日升忙道:“你万万不可這樣說,在下若是有幸匹配佳人,自然是正妻之位,焉能納為姬妾?在下這話字字皆真,若有一字失實,天地不容。”
  薛飛光泛起滿面歡容,兩頰之處的酒渦又現了,說道:“真的?
  那么你要娶我作你的妻子了?”
  朴日升頓時大感為難,要知他愛上云秋心在先,而且云秋心也答應嫁給他了,他正要去搭救她,以便成就這段姻緣好事,怎能半途改變娶薛飛光為妻?然而他又不能向薛飛光說出“不”字,這不但傷她的心,于己心也大是不忍。
  他一面尋思,一面含笑望著她,她不致發生誤會,但這難題莫說是片刻工夫,即使想個三五天不合眼,也未必就能找得出兩全之法。
  靜寂中突然听到步聲輕輕從牆外走過,朴日升趁机用手勢示意她稍候,提气躍出,身法之輕快巧妙,薛飛光瞧了也不禁十分佩服。
  要知她本來一片深情傾注在裴淳身上,但她剛才被魔影子辛無痕當場迫走,須得回返姑姑身邊,她自然想到以姑姑的脾气,定必會极快地把她遣嫁,對象多半不會太好,這自然是姑姑的報复手段。
  那年頭男女婚嫁皆須父母之命,媒的之言,雖說武林人隨便得多,但父母之命卻是天經地義之事,除非离家出走,斷絕一切關系,否則就須听從。
  薛飛光既然眷念姑姑撫育之恩,拿她當作自己母親,自然這一回不能反抗,定須任姑姑做主。
  因此,她想到若是嫁給凡夫俗子,真不如嫁給朴日升為妄,若非她已對裴淳動情的話,實在很難不愛上這個倜儻風流的當代高手。
  她曉得以朴日升的財勢聲名,若然向姑姑求婚,姑姑一想他是裴淳對頭,當必允許,甚至連作妾也會應承。而她雖是失去了裴淳,卻可以設法使朴日升不再敵害裴淳,以至于中原武林之人,這是她唯一得以為中原武林盡力的道路了。
  朴日升轉眼回來,悄聲道:“奇怪,是三賢六子他們,只有遁天子不在其內,他們都匆匆而去,好象打算离開這個小鎮。”
  薛飛光一怔,長歎一聲,道:“辛大姑真厲害,連三賢六子這等前輩高人也敵不過心中害怕,悄然离開,雖說他們此來是沖著我才賣命,但其實這全是辛大姑的威名所致。”
  她又深深歎息一聲,道:“可怜李伯伯和師兄他們頓時人孤勢單,終將完全敗在辛大姑手底無疑了。”
  朴日升過了一陣,等她情緒稍為平复,這才問道:“你分明對裴淳很不錯,何以……”
  他曉得薛飛光剔透玲就得像個水晶人儿一般,只須這么一說,便可明白己意,現在就等瞧她如何回复才能決定了。
  薛飛光毫不猶豫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別的話已不必多說,眼下他如此勢孤力弱,好比英雄落魄,文士潦倒,我得回去幫助他。”
  她站了起身,卻被朴日升攔住,他道:“你不要前去送死,我去幫他。”
  這話一出,連他自己也覺得十分奇怪。
  當下又道:“但你須得嫁与我為妻子。”
  薛飛光訝道:“別開玩笑,你可知對手是什么人?”
  朴日升道:“我知道,是辛無痕,還有不少高手。”
  大多數的人總是如此,越是送上門的越不珍惜,反之,越是不容易獲得的越是戀戀不舍,甘愿付出很大代价。
  薛飛光大是欣喜,心想他此去幫助裴淳,說不定可以替裴淳他們解圍,于是笑說道:“那就一言為定,我回到姑姑那儿等候,你派個人來提親便行啦!”
  她滿腔感激地抓住他的手掌,因為他确實是為了她不借与辛無痕為敵,那辛無痕惹上了就是殺身之禍,与尋常的強敵不可同日而語,她道:“千万小心應付,若是力敵智取都不行的話,保存性命為先,十年之后報仇未晚。”
  她這么一說,朴日升便曉得她當真沒有玩弄自己,他這等心雄自傲之人連死也不怕,卻只怕被人愚弄。當下疾躍出房,很快地繞到宅后,只見四下靜寂如死,連窮家幫的人也不見一個,心知此是淳于靖眼見辛無痕等出現,深知她的狠辣,恐怕她大加屠殺幫眾,所以下令遣走。
  轉念之際,已從后門越牆而人。他已是輕車熟路,知道云秋心的養病之處,所以很快就找到那地方。
  踏人院門時,便覺了不對,沖入房中一瞧,不禁大為惊奇,原來房中已收拾得干干淨淨,全無病房跡象,云秋心也不見影蹤。
  他迅即回身到別處找尋,搜遍后宅,卻不見她和梁康以及另一個充當助手的村女影蹤,不過卻發現先前所見到的病房用物改放在另一個房間內,布置得一模一樣,藥箱滿室。
  他施放一枚號炮,“砰”地大響一聲,接著一溜火光直沖上天。
  然后棄出前宅,一路杏無人跡,直到大門之外,方始見到廣場上的人們。
  廣場人已不多,面上籠著一塊黑紗的辛無痕那方有辛黑姑,畫圣吳同、雕仙司徒妙善、慕容赤、路七和一個朴日升不認識的清俊老者。
  裴淳這一方人數較多,可是實力顯然相差甚多,計有李星橋、博勒、宇外五雄、遁天子、窮家幫四老等十親人。’他這一現身,全場注目,只有兩人例外,一是辛無痕,一是李星橋。
  他們正在說話,辛無痕說道:“我已經說得唇焦舌敞,星橋你還不肯走么?”
  原來她一直在勸說李星橋离開,這是由于他們往昔交情很好,再者李星橋武功尚未恢复,她也不能趁机跟他動手。
  李星橋捋髯大笑道:“你的好意我很明白,但恕我老悖昏潰,拂逆你的主張。我且問你一句,倘使我大哥在此,你敢不敢出頭作梗?”
  辛無痕沒有做聲,全場目光都從朴日升處回到她身上,等听她的回答。辛黑姑突然尖聲喝道:“趙云坡縱是在此,也不濟事。”
  辛無痕道:“別講話。”聲音尖銳嚴厲,駭得辛黑姑面色發白。眾人也茫然不解,只听她接著道:“李星橋,你迫我說出此言,我們從今而后,便有如從不相識之人,沒有舊日情誼可言了。好,我告訴你,中原雙義是天下間僅有的贏得我的人。趙云坡若是在此,我和這几位加起來也敵不過他,當然無法出頭干涉。”
  李星橋縱聲大笑,豪气干云,但很快就收住笑聲仰天長歎。
  他忽笑忽歎,顯然是心情變化得十分劇烈。在場之人大都明白他是由于辛無痕當眾認輸而豪气勃發,仰天長笑。試想這魔影子辛無痕何等名望,天下無人不怕,但她居然親口說出遠比不上中原二老的話,那真是使人十分難以置信之事。
  可是李星橋突然又想到目下武功未曾恢复,無法出手,正是老驥伏极,烈土暮年,壯志難伸,焉得不浩然長歎,黯然傷情?
  朴日升大步走到李星橋身側,低聲說了几句話。正當此時,天空中傳來一陣悅耳動听的銀鈴聲。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頭雪翎健鴿在頭頂上盤旋飛翔。淳于靖低嘯一聲,這頭信鴿便束翅瀉墜,快若流星。
  辛無痕發出一聲尖笑,身形破空飛去,快得難以形容,一下子已掠到淳于靖頭頂三丈高的上空,但見她衣抉飄拂,宛如仙人馭空排气,煞是奇觀。
  她伸手向信鴿抓去,那頭信鴿靈警無匹,倏然閃去,使她手掌尚差數尺才能得著。
  辛無痕去勢那么神速迅快,但此時卻突然停在半空,掌勢一收,那頭信鴿如被無形的手指抓著了一般,諷然有聲徑投入她掌中。
  一道劍光破空飛去,勁疾無匹,直襲辛無痕雙足。眾人被這些兔起鵲落的變故駭呆了,而其中大部份心思靈敏的,也都發現這口長劍乃是那個外號千手劍魔申甫所發,功力果是深厚無比。但奇怪的是他本是辛無痕那一邊的人,何以出手偷襲她?說時遲,那時快,在半空中辛無痕雙腳一縮,恰到好處地踏在劍光上。
  那道劍光微微向下沉了尺許,便截著辛無痕繞圈飛回去。這等景象真是大出眾人意表之外,但見辛無痕好象是傳說中劍仙一般,腳下踏著一口長劍空划過,霎時已回到她們那一邊,然后人隨劍落。她腳尖微點,那口長劍疾向申甫射去,她自家卻飄落地上。
  申甫手握劍鞘迅快一舉,那口長劍無聲無息地沒入鞘中。
  他們這几下動作像是曾經排練過一般,甚是緊湊吻合,干淨利落,李星橋首先大聲喝彩,其余的人也跟著他鼓掌叫好。
  朴日升搖頭道:“真不得了,以前聞說千手劍魔申甫前輩一劍在手,如臂使指,神奇莫測。今日親眼目睹,不但是功力深厚之极,而且這一份急智机變,果真當得上劍魔這個外號。”
  辛無痕笑道:“原來你們已曾邀約趙云坡出頭,這一著果然很厲害,可借他不知我竟親自出山,否則的話,他豈能坐視不管?”
  李星橋道:“你打算把我們怎樣?”
  辛無痕道:“你愛怎樣我不管,但這儿的人通通給我留下性命!”
  李星橋道:“這未免太過份了,此處十余條人命都要拿去,誰肯束手待斃?”
  辛無痕眼睛射出寒冷凌厲的光芒,首先落在遁天子面上,他立刻低頭避開她的目光。接著目光落在閔淳面上,閔淳本來不怕,但暗念何必在這些地方跟她計較,便也移開跟睛。
  她目光接著掃過普奇、完顏楚、阮興、馬加四人面上,他們也學閡淳的樣避開她。
  辛無痕乃是用目光查看哪一個敢作困獸之斗的意思。這時又從窮家幫四老面上掃過,這四老得到淳于靖暗示,也都移開了目光。
  朴日升向裴淳低語數言,裴淳甚是惊訝,連連點頭。辛無痕凌厲如刀劍的目光首次在裴淳面上碰壁,不過裴淳雖是不讓她的目光,但面上仍然一片恭敬之意。’她接著向淳于靖望去,淳于靖胸口一挺,凜凜回視,辛無痕心想好一個凜然強項的男子漢,當即移到朴日升面上。
  朴日升也不退讓,面上微微含笑,透出一股溫文瀟洒的味道。辛無痕心中叫聲“罷了”,暗想此人風流俊逸,實在也是當世罕見的人才。
  她如今不比昔年,胸怀可寬大得多,當下把女儿叫到一邊,問道:“孩子,我知道這儿三個年輕人都未娶妻,又都屬當今一流高手,足可以匹配上你,你心中可有屬意哪一個沒有?”
  若是在昔年,這些年輕高手們縱然能打動她的芳心,但她傲心過強,勢必都不肯放過。目下卻為了女儿著想,宁可略忍一口气也得先弄個明白才作決定。
  辛黑姑在那三人面上膘來膘去,最先剔除了朴日升,接著撇下淳于靖,目光只凝注在裴淳面上。
  辛無痕眉頭一皺,心想:趙云坡的徒弟雖然也長得五官端正,性情淳厚,但哪里是一個气概凜烈,相貌堂堂,英俊倜儻,人品風流,這孩子不知怎么想的,竟會挑中了最不起眼的裴淳。
  辛黑姑低聲道:“娘,我最不服气那家伙,他長得傻頭傻腦的偏生有不少人愛他。”
  辛無痕道:“真的?誰愛上他?”
  辛黑姑道:“一共有三個美麗之极的女孩子,便是云秋心、薛飛光和楊嵐她們。我正在想,他有什么好處,竟能使這許多女孩子對他傾心?”
  辛無痕吁一口气,道:“不是他就好了,我可不愿跟趙云坡拉上關系。依我瞧來,朴日升和淳于靖都很好,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辛黑姑心中一片茫然,道:“我不知道。”她在母親面前全然不必隱諱深心中的感情,何況這等終身大事是一輩子的事,假使有所隱藏,將來便后悔莫及。
  她接著又道:“我其實也很喜歡那個傻頭傻腦的裴淳,所以這一次決意要弄死他心上人云秋心,但我卻不是非嫁給他不可的意思。”
  辛無痕也被她弄胡涂了,心想這孩子豈可如此多心,該當認真點選定其一才對。正在想時,一個人走過來,辛黑姑轉眼望去,原來是千手劍魔申甫。他滿面慈靄關切地望住她,微笑道:“你們在談什么?”
  辛黑姑不禁一怔,心想我們母女談什么哪里容你插嘴,當下面色一沉,便想發作,辛無痕早手摟住她的雙肩,輕輕道:“孩子,不可對他無禮,申伯伯是你娘生平几個好友之一。”
  申甫笑瞇瞇地望住辛黑姑,流露一种深沉的愛意,一望而知這個華服俊秀的老者對她有某种特別的感情,會甘愿為她犧牲一切。
  辛黑姑心中一陣震動,心想母親多年來從未提起過此人,此人也從未來探訪過母親,為何忽然如此親近?而且這個老者又如此慈靄摯愛地注視著自己?莫非他就是我的父親?
  她從不敢詢問有關父親之事,至今還不知生身之父是誰,平時雖不感到怎樣,可是有時也會反复尋思,對此甚是苦惱。她最害怕的是父親乃是個平凡之人,或者是個江湖不齒之人,使她引以為辱,不能向別人稱道。目下這千手劍魔申甫雖然從未听過他的名字,但從他剛才擲劍的一手功夫可知功力絕高,不是一般高手能夠辦得到的;假如他是父親的話,她便不會感到恥辱了。
  李星橋那邊又增加了兩人,一是神魔手魏一峰,一是密宗三大高手之首欽昌國師;李星橋大聲道:“辛無痕,我可要失陪啦!”
  辛無痕訝道:“什么?你舍得撇下他們不管?這是什么意思?”
  李星橋道:“他們之事我既管不了,不如走開,免得反而妨礙他們不能放手一拼。我想帶走几個人,你反對不反對?”
  辛無痕發出愉悅的笑聲,道:“隨便你,只要你走開,我就可以放手而為了。但卻不得帶走梁康正在救治的女孩子。”
  李星橋道:“我說過不管此事的。”當下向博勒、宇外五雄和窮家四老道:“你們十個人跟我走。”那十人都不抗議,跟他离開戰場。
  辛無痕向剩下的裴淳、朴日升、遁天子、欽昌國師、魏一峰、淳于靖等六人瞧了几眼,便向辛黑姑道:“我已經心中有數,且把這六人一网打盡之后再作計較。待會儿我們動手之時,你可抽身入屋,去把云秋心除去,有我在此,他們誰也無法攔阻于你。”
  說罷,舉步向對方走去,魏一峰踏前兩步,道:“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地得晤申兄和雕仙、畫圣兩位。”
  雕仙司徒妙善和畫圣吳同都一齊拱手為禮,只有申甫傲笑一聲,道:“魏兄有話即管說。”
  魏一峰說:“既是如此,兄弟便不妨說出來,敢問申兄你不是立誓永遠不見辛仙子之面的么?兄弟正是見證人之一,自應詢問一聲。”
  千手劍魔申甫洪笑一聲,應道:“不錯,當年果然有此誓言,言明此生此世永不再見辛仙子之面。”
  眾人不覺一怔,心想既是有過誓言,今日何以又在一塊儿?莫非是誓言已經失效?不過若是誓言失效,身為見證人之一的魏一峰自當曉得,更不會啟口詢問了。
  魏一峰泛起困惑之色,道:“申兄既是當眾承認,便須解釋明白,以解茅塞。”
  申甫笑聲收斂,淡淡道:“我只不過師古人故智而已,魏兄想必知道左傳上記載鄭庄公立誓之事,兄弟乃是援例而為,非是自創其法。”
  他舉出左傳鄭庄公之事,在場之人雖然皆是武林一流高手,但讀過左傳之人卻有限得很,在裴淳這一邊只有一個朴日升文才過人,追覽群書。魏一峰轉頭向他問道:“左傳上記載的是怎么一回事?”
  朴日升道:“鄭庄公立誓之事,見于鄭伯克段于鄢這一章”。鄭庄公的母親武姜溺愛幼子共叔段,欲使之為君。鄭庄公知而釋忍于心,一直到共叔段以叛攻鄭,武姜將為內應,鄭庄公始出兵伐之。亂平之后,鄭庄公遂棄其母武姜于城穎,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那就是說須待死后始能相見,其后甚感后悔,穎考叔獻計掘地及泉,筑一隧道,母子在隧道內相見,乃有其樂融融之賦。申前輩既是舉此一例,想必就是辛仙子以布蒙面之故了。”
  他口齒清晰,娓娓道來,大家都听得明明白白。魏一峰向辛無痕望去,恍然大悟說道:“辛仙子既是蒙住面龐,申兄便其實不曾見她之面,如此也不違誓了。”
  申甫問道:“魏兄認為這法子還使得么?”
  魏一蜂道:“雖是有點儿取巧,但細究起來,果是不曾違背誓言。”
  辛無痕道:“閒話休提,遁天子,我最后問你一聲,你是要命呢還是要劍?若是要命,速速放下毒蛇信,滾回陰山。若是要劍,那就留在此地等死!”
  遁天子面色一片慘白,口中哼哼唧唧,一時答不出話。朴日升這才明白遁天子為何尚留在此地之故,料必是辛無痕曾經禁止他离開。
  辛黑姑低聲向母親說了几句,辛無痕點點頭,她便踏前兩步,尖聲道:“遁天子,現下還有一條路給你走,可以保存手中之劍。”
  遁天子干笑一聲,道:“請姑娘示知。”
  辛黑姑道:“你當眾立誓听我命令,便不奪取你手中之劍。”
  此言一出,裴淳方面之人都暗暗吃惊。只因遁天子功力深厚,有此五异劍在手,頓時升格為一流高手。他若是被對方弄過去,此消彼長之下,形勢更是不利。
  遁天子略一沉吟,便道:“多蒙姑娘指示明路,山人甚愿為姑娘效勞。”說時,舉步走了過去。淳于靖最鄙視這等沒有骨气之人,不禁冷笑數聲,道:“道長難道忘了前此的誓言不成?記得當日閔淳兄將此劍贈你之時,曾經言明十日之內,你須得全力幫助我裴淳賢弟。”
  遁天子那么老的面皮,也不禁羞紅起來,但頃刻即消,也冷笑道:“不錯,當時是這么說好的,可是目下形勢已變,以辛仙子的本事,定能奪去此劍,因此山人不啻是重新得辛仙子贈予,便只好為她效勞了。”
  這本是歪理,但若不細細爭論,也還說得過去,淳于靖只嘿嘿冷笑兩聲,懶得多辯,只道:“既是如此,你便須小心保護此劍,我們也會奪回來的。”
  遁天子心想只須假以時日,也不用太久,三兩個月的時間就足夠了。其時更能發揮此劍威力,莫說是淳于靖他們,縱是辛無痕我也不怕了,當下陰聲應道:“好,你們即管設法奪劍,但若有傷亡,可別怪我山人心狠手辣全然不念舊情了。”
  朴日升朗聲大笑道:“老實告訴你,本爵第一個就想占奪此劍,你小心點儿守護著吧!”要知他本是高麗國人氏,而那毒蛇信是高麗國國寶,他當然想占奪為已有。
  辛無痕估計已穩操胜算,當下道:“申兄對付魏一峰,路七對付那喇嘛。又有煩司徒兄和吳兄分別對付淳于靖和裴淳。遁天子,你對付朴日升。”
  眾人听得清楚,雙方都移步上前。朴日升伸手攔住己方之人,朗聲道:“辛仙子若然不出手,我們便敢一拼。只不知這一場是群毆混戰:抑是先由在下与遁天子道長較量一下?”
  他已察覺辛黑姑和幕容赤都沒有派上這一點儿,但一時還未能确定這其中有何用意。是以設法拖延一下局勢,倒不是當真想出手奪劍。
  欽昌國師在他耳邊低聲道:“對,最好先個別斗几陣,或者能賂挫對方气焰。一旦動手,辛黑姑定必帶領慕容赤,一同入宅加害云姑娘無疑。”
  朴日升听了這話,便又有了計較。心想目下先拼斗几場,等到辛黑姑發動闖人宅內之時,大家才突然逃走,此舉定必大出對方意料之外,辛無痕縱有天大本事,一時之間也將為之失措,不知出手攔阻哪一個才好。
  這時辛無痕已道:“好,且行獨斗几場,這等机會實在不易碰到。”她游目掃瞥人一眼,便道:“申兄出場斗一斗老頭子。”
  申甫一躍出場,招手道:“咱們難得有机會對壘,今日正好痛痛快快地拼斗一場。”
  魏一峰焉能示弱,也舉步走去,微笑道:“這話正合我意,且看時至今日,申甫是不是還當得上劍魔這個外號?”
  他們本是老相識,并且又是昔年同稱“武林四魔”之人,可是彼此間都好象毫無感情,要干就干。
  只瞧得淳于靖和裴淳暗中搖頭不止,在他們這等重交情講義气的血性俠士之中,覺得十分難以理解,焉有毫無道理就以生命聲名作孤注一擲之理,并且又全不顧念相識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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