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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林中的李通天眼見雪女走來走去,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心想朱宗潛進去這么久還不出來,想必有极重要的事在說著。
  他也听過雪女嘲笑朱宗潛叩頭之言,更加肯定了這個推測。
  當下等到雪女經過之時,便道:“姑娘知不知道當今之世,要數那一個殺的人最多?”
  他說任何話都未必引得起雪女注意,只有這般惊人之言,才使得她一時忘了朱宗潛,站定腳步,問道:“是誰?我不知道。”
  李通天當真幫了朱宗潛一個大忙,只因這刻康神農正向朱宗潛解說“七煞”中的各种武功,此舉對他將來碰上沈千机之時极為重要,一則可以窺破那人就是沈千机,二則能夠用出破解各种功之法對付沈千机。
  假如李通天不是設法吸引了雪女的注意力,則雪女定必不耐而催促朱宗潛,打斷了他們的重要談話。
  李通天向雪女說道:“這人名列『三凶二惡』之內。”
  提起“三凶二惡”之名,天下武林無人不知,而且都曉得三凶二惡皆是殘酷凶暴時時殺人之輩,不過卻很少人深知這些著名凶惡的殺星一共做下些什么惡孽,以那一個最為殘暴。
  雪女亦是聞其名而不知其詳,當下道:“他們都殺了很多人,怎知那一個殺人殺得多些?”
  李通天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三凶兩惡之中是三個凶手集團,各自割据地盤,誰都可以出重金聘請他們殺人。据在下所知,若然聘請他們殺人,把柄落在他們手中,將來亦有多少麻煩,那就是每年都須得付一筆費用以保持密。好在這些凶手集團神通很廣大,每一個雇主的情形都查得很清楚,所以索取的費用總在雇主能力所及的限度之內,因而從來沒有人公開抱怨過他們,也因此才不會駭坏以后想雇他們行凶之人。這在他們凶手集團來說,稱為『生意信用』,若然沒有這等信用,誰敢自討苦吃而出錢去雇他們。”
  雪女听得大感興趣,問道:“假如我去雇他們殺死一個人,要不要說出理由?”
  李通天道:“當然要啦!否則他們以后如何能挾制你呢?不過若是真的出得起价錢,卻仍然可以悉憑尊意。由于這三個凶手集團都十分厲害,凡是接下來的生意沒有做不妥的,所以反而有不少人擁護這等惡魔,認為這是使強梁者不敢肆虐的制裁力量。”
  雪女道:“這個看法也有點道理呢!”
  李通天微微一笑,道:“任何罪大惡极之事,都可以找出掩飾辯護的理由,就像咱們說的這一宗,試想這些凶手集團只是關心价錢,不講正義公理,誰知這有多少好人會被邪惡之人用金錢買去了性命?
  因此縱然真有一點點抑制強梁的好處,卻万万不能抵消這等滔天之罪。”
  雪女沉吟道:“這么一說,也很有道理。”
  李通天道:“那三凶是凶手集團,且不再說。還有兩惡卻不是集團,他們分踞南北,一個從關外來的銅面凶神佟長白。另一個是江南人氏,卻從南疆學會一身惡毒絕學,外號『笑里藏刀』,姓安名順。這兩人都是一等一的惡人,武林人碰上他們那是碰上了瘟神煞星,不死也得受點傷。即使是全然不懂武功之人遇上了他們,亦難幸免一場禍劫!”
  雪女道:“我可听出來了,他們所以被稱為兩惡,便是因為他們連不懂武功之人也下手加害,對不對?”
  李通天道:“正是如此,而兩惡之中,又以銅面凶神佟長白殺人較多。不過照在下忖測,那笑里藏刀安順所害的人未必會少于佟長白,只因他多數不是正面下手殺人,卻是笑嘻嘻地加以暗算,因而凶名不及佟長白而已。”
  雪女大眼睛連眨,很感興趣的道:“我定要找机會會一會這兩個大惡人才行,瞧瞧他們有什么毒辣手段?如若還及不上我,那就把他們殺死,為世人除害。”
  李通天反問道:“假如他們都比姑娘更厲害,姑娘豈不是會死在他們手底嗎?那時姑娘便將如何?”
  這話問得全無道理,試想既然功夫不及別人因而遭害的話,人已死了,又將奈何?可見李通天簡直是無話找話,胡亂的弄個問題跟她胡扯。
  可是雪女不曾察覺這個問題的不合理,她凝眸想了一下,道:“果然不可魯莽輕率,須得事先准備妥當才行,假如那樣的話,你替我送個信行不行?”
  李通天道:“在下极樂意為姑娘效勞,不過在下業已隨侍朱大俠,此事還須得征得他的同意才行。
  說時暗自想道:“你那冰宮遠在藏邊,不但相距數万里,而且道路險阻,极難通行。再加上凡是得知冰宮之者便須加害的惡規,我若是當真樂意的話,除非我已瘋了。”
  雪女自然不曉得眼前這個貌不惊人之士,竟是世上唯一知悉冰宮之的人,更不曉得他實在是一万個不愿意替她傳遞消息,還在凝眸尋思此事。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移過來,雪女立刻問道:“誰?”
  步聲繼續移過來,并且傳來朱宗潛的聲音,道:“是我!”
  聲音中流露出煩郁之意。
  他出現之后,揮手道:“咱們走吧!”
  眼睛掩飾不住內心的痛苦。
  雪女伸手扯住他的衣袂,道:“你怎么啦?”
  朱宗潛微怔道:“沒有什么,我很好。”
  雪女搖搖頭,道:“我從你眼睛中瞧出你有很沉重的心事,定是那老頭子的緣故,你不說我就去找他麻煩。”
  朱宗潛苦笑一下,翻掌抓住她的玉腕,道:“別胡鬧,咱們走吧!”
  但他忍不住長歎一聲,當先舉步走去。
  像他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性格之人,眼下卻如此消沉愁郁,反而使人特別怜憫和同情。尤其是雪女親眼見過他的豪雄气概,這种感受更加深刻。她順從地跟他走去,暫時不做聲,免得加重他的煩郁。
  假如她發覺自己居然如此溫柔地去体貼一個男人,她一定覺得十分奇怪。因為她一向不把男性放在眼內,只有放恣地踐踏男人,深信男人比牛馬還低賤些。是以照道理來說,她絕不可能對男人溫柔体貼。
  出得林外,眼前為之一亮,近午的陽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适。他們沿著樹林往東走,不久,已踏入崎嶇起伏的山區。
  朱宗潛選擇這個方向是因為山岭間最能掩藏行蹤,從這儿一直往東走,出得山區,已在百里之外。
  如此那計多端決查不出他曾經去見過康神農。
  這一天他們三人一直在群山層巒中上下奔馳,雪女和李通天都很少跟他說話,晚上各自在樹上歇息。
  翌日中午,他們才离開了山區。晚上,一行三人抵達雒陽。
  雪女的耐性好得出奇,居然直到投宿客棧安歇下來之后,還不動問要往何處。
  朱宗潛昨宵在樹上已計划好,預定在此地逗留兩日,然后展開一個計划。
  他這個計划不但須要雪女和李通天的支持,還須要一大筆錢財。
  這天晚上他們在燈下相議,朱宗潛說出他計划的一部份。這一部份的計划目的是在查出沈千机到底變成了什么人?
  雪女和李通天听完之后,都大為惊服,愿意幫他的忙,依計進行。
  他們原本預定停留兩日,但五日之后才离開雒陽,沿著大道往北上行,一日工夫不到,便回到開封府。
  這一路上他們雇了一輛大車代步,除了原來的兩男一女之外,還多了一個妙齡少女。
  這少女姓鄭名桂香,乃是鄂北人氏,乃父是個布商,攜眷定居雒陽,不料生意失敗,欠了滿身債務,此時夫妻雙雙亡故,下鄭桂香孤苦伶仃,還須鬻身清償債務。恰好被朱宗潛碰上了,便如价收買,暫時服侍雪女。
  當然朱宗潛此舉大有用意,后面自會述及。
  大車抵達開封之后,朱宗潛第一件事就是到牲口店挑選良馬以充坐騎。
  他看中了一匹長程健馬,但价錢甚貴,連鞍轡一共要一百五十兩之多。
  李通天曉得他身上僅余數十兩而已,便要掏出自己的盤纏。
  朱宗潛笑一笑,阻止他掏錢的動作,自家取出二十兩交給掌柜的,說道:“待會我派人把余數送來,才帶走牲口。”
  朱宗潛与李通天兩人离開那牲口店,李通天忍不住說道:“小可身上還有二百余兩之數,何必另外設法?”
  朱宗潛道:“我的計划你不是不知道的,須得化費不少銀子,目下總得弄個二千兩在手中才行,你跟我來。”
  他們轉出大街,不久,到了一座府邸門前。
  李通天一看這府邸門前車水馬龍,听差极多,便曉得必是知府官邸無疑,正在納悶。
  朱宗潛取出一件物事,卻用絲巾包住,交給李通天,道:“煩李兄權充兄弟的師爺,如此這般行事。”
  李通天接過那絲巾里住的物件,輕輕一握,感覺到好像是一塊銅牌。當下一直走到大門,向門房說道:“我是李師爺,剛從京里到此。煩你把這個立即送給王知府過目,敝上在那邊等著。”
  他的相貌口气都不同凡俗,那門房一瞧那邊站著一位貴公子裝扮的人,更加不敢多言,連忙接過去報告。
  轉眼間一個五旬左右的人跟著門房出來,先向李通天哈腰行禮,報出姓名,敢情便是王知府。
  李通天心中好生詫异,卻含含糊糊的應付,帶他去見朱宗潛。那王知府腰哈得更彎,雙手奉回那個絲巾包著的物事。若不是朱宗潛伸手挽住他胳臂,這王知府几乎要屈膝行禮。
  朱宗潛道:“有三件事要拜托貴府,第一是不可向別人提起我。第二是暫借二千兩花用。第三是派人到某店去取馬,付清价銀之后,送到悅來棧去。”
  王知府連連答應,恭敬地邀他們入府小憩,以便奉上二千兩銀子。朱宗潛搖搖頭,道:“貴府不須多禮,銀子可与馬匹一并送到客棧,但万勿讓外人知曉。”
  回到客棧,李通天并不詢問,但心中卻猜測得出那一塊形似銅牌之物必是与皇室有關,而他的姓氏与當今天子一樣,說不定就是王子或親王之類身份。不過若是如此,他又如何會到江湖中流浪?他的一身武功從何處學到?
  不久,一個精干的中年人送來馬匹及銀子,這二千兩都是銀票,全國各通都大邑均可兌現使用。
  他們包下一座跨院,各居一室。
  餅了几日,開封周圍千里之內無人不知朱宗潛之名,亦無有不知他有一位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師妹。
  鎊种奇怪的傳說像湖面上的漣漪一圈圈向外擴散,其一是朱宗潛曾經擊敗了“黑龍頭”
  ,親手殺死了屈羅及嵇桀。
  其二是他已是武林十一高手之首,武功第一。
  其三是朱宗潛有意選擇當世英雄許配以師妹。
  其四是朱宗潛极為富有,他的師妹比他更有錢。
  這些既香艷刺激而又神奇的傳說,簡直是不脛而走,開封府以及附近的武林中有點名聲的人物,都跟朱宗潛認識了,在他新購的華麗住宅之內夜夜都有豪奢的宴會,仆從如云。
  因此,人人都深信朱宗潛當真十分富有。
  半個月之后,龍門隊其余十位高手都先后抵達開封府,但他們行蹤甚是隱秘,不但沒有跟朱宗潛連絡,甚至彼此之間也只有三兩成群的小接触,都不曉得全部人馬已聚集在同一城池之內。
  銀衣幫少幫主歐陽謙一直与歐大先生和陰陽手馮天保在一起。他們在開封觀察了三天之后,馮天保便主張直接与朱宗潛見面,他道:“這位老弟真有神鬼莫測之机,怎的分手了不到一個月,整個人都變了?而他如此的畢露鋒芒到底有何用意?我們如不与他當面一談,決計觀察不出什么結果。”
  歐大先生徐徐道:“根据咱們從各方面收集到的消息來看,朱宗潛兄好像并不急于跟咱們聯絡上。而他此舉已吸引了無數武林中知名之士到開封來瞧瞧他。其中有的遠在千里以外赶來的,相信黃河流經的數省地面的武林同道,莫不听到他的聲名,這真是十分奇怪的舉動,他到底想吸引什么人的注意呢?”
  歐陽謙道:“晚輩猜想他那位師妹一定与此事大有關系。到現在為止,雖然有千百人見過他師妹的容貌和武功,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師妹的姓名,這也是一個莫大的謎團。”
  馮天保道:“兩位如不反對,兄弟打算去瞧瞧他。”
  歐大先生沉吟一下,說道:“這其間還有一個很大的現象,那就是朱宗潛自從這么一露面之后,咱們的龍門隊好像便癱瘓解体了。當然大家都是因為抱著觀望的意思而暫不露面,但這一來卻把咱們二個月來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大家都忘了『狼人』之事而集中注意力于他身上………………”
  歐陽謙遲疑了一下,才道:“晚輩最近接獲一個秘密消息,那就是朱宗潛曾經發出一种极像狼嗥之聲,這個消息本來不擬說出,可是歐大先生既然提到這一點,晚輩便不能不從實說出來了。”
  歐、馮二人都大感震動,尋思良久,歐大先生道:“兩位可覺得他所作所為都极像在掩護那『狼人』嗎?”
  馮天保點點頭,歐陽謙道:“正是如此,馮老師還要去見他么?”
  馮天保起身道:“非去不可,待我回來之后,兩位亦須輪流前往,免得讓他瞧出咱們三人是一伙的。”
  馮天保乃是龍門隊第一個去訪見朱宗潛的人,朱宗潛顯得很高興,問過馮天保的意思不想与別的武林人物見面,便另在一個幽雅的小廳中設宴款待。
  他介紹雪女之時可就不說是師妹了,因為他結識冰宮雪女之時少林一影大師在場,這一干人遲早總會曉得,因此他只說是“雪姑娘”,此外,亦把當日在古寺与屈羅碰上一切經過坦白說出。
  不過馮天保听完之后,還是弄不懂朱宗潛如今何故這樣做法。
  朱宗潛微笑道:“在下此舉有很深的用意,最主要的是把神秘莫測的黑龍頭引出來。”
  馮天保道:“這樣說來,你竟是以身作餌之意了?”
  朱宗潛道:“不錯。”
  抬頭望一望天色,又道:“那黑龍頭遲早會找上我,總是在這等天色已黑之時光臨。馮前輩不妨耐心等著瞧,此外,黑龍寨勢力尚在,我也不敢過份輕視他們。不過以在下的推測,龍門隊的人手勢必已盡集開封府中。黑龍寨之人必須顧慮到咱們是布下天羅地网以便一舉打盡,所以黑龍頭未出現之前,這一層不必過慮。”
  馮天保沉吟道:“話雖如此,但咱們旨在對付狼人,你這么一弄便完全耽擱下來。”
  他可不肯露出大家思疑他掩護狼人的口風,只這么淡淡地提上一句。朱宗潛坦率地道:“在下已查出狼人是誰了。”
  馮天保大惊道:“這真是万分惊人之事,他到底是誰?”
  朱宗潛道:“前輩務必要原宥在下暫時隱瞞之罪,但此事不久即可水落石出。”
  馮天保很爽快地道:“沒有關系,但你可要我們如何幫助你?”
  朱宗潛胸有成竹,道:“當然要啦,五天之后務請駕臨此處聚晤,那時候將有确實消息奉告。”
  馮天保道:“既是如此,我且告辭,五日之后再來。”他告辭而去,朱宗潛送他從側門出去,免得碰上各地聞風而到的武林同道。
  馮天保走出一程,便感到夜色中好像有人尾隨跟蹤。
  此時四下杳無人跡,因為朱宗潛的居處乃是開封府城內最偏僻的所在,周圍好多條街道都很難碰得見人,還有許多曠地和菜園之類的地方。
  馮天保閃入一塊曠地,凝身停步側耳而听。不一會,一陣輕細步聲已走到他隱身的樹叢前面。
  馮天保唰地躍出去,攔住那人去路。目光到處,但見這人面色甚黃,唇厚鼻大,約是三四旬左右的年紀,背插長劍,動作矯健之极。說也奇怪,這個黃面漢子一見馮天保現身,便怪笑一聲,掣出長劍,欺身疾劈。
  長劍發出勁烈的劈風之風,一听而知此人功力深厚無比,決計不能大意。馮天保雙手一拍,兩只衣袖突然加長了一尺,飄飄飛向敵劍卷去。
  馮天保外號稱為“陰陽手”,一身功夫盡在雙手之上,但赤手空拳碰上快刀快劍,仍然大有吃虧之處,是以他曾經在一雙衣袖上下過苦功,這雙衣袖也經過特別設計,平時打摺起來,与常人無异,一旦應敵,卻可以放長一尺左右,這樣碰上功力悉敵之士的時候,便可利用雙袖抵消敵人的兵器优勢。
  黃面漢子見他雙袖暗蘊极是強大的勁力,長劍不敢被卷中。當下向左方滑步繞去,長劍撤回,避過衣袖卷搭之勢,緊接著一招“已落猶開”,劍光打閃,疾向馮天保肩臂之間划去。
  這一招拿捏的時刻,恰到好處,把劍招威力發揮到盡處,實是名家身手,不同等閒。
  馮天保大吃一惊,使個身法躍開數人,冷冷道:“報上名來。”
  黃面漢子哼一聲,揮劍又上。只見他雖是挺劍直刺,但劍尖忽上忽下的移動,使人難以捉摸得定他到底要攻那一處部位。
  馮天保雙袖一分,露出兩只手掌,逕自抓劍扣脈,反擊的手法凌厲之极。這一招竟迫得對方無法再攻,側跨兩步。
  馮天保這時才喝道:“好一招『玄中玄勢』,老夫倒要瞧瞧你還有什么絕藝沒有?”
  喝聲中斜身疾扑,雙手連環攻出,忽劈忽。隨著雙手招數變化,兩股力道涌出,或剛或柔,正是陰陽手絕妙的心法。
  馮天保這一展開強攻肉搏的打法,那黃面漢于著實忙亂了一陣。可是此人沉著堅凝之极,不一會就穩住局勢,手中長劍絕不饒人地施展出許多奧妙招數。
  雙方鏖戰了四十余招,馮天保心下大感訝异,暗想此人的劍法功力都是當世之選,尤其可惊的是他那股生生不息的內力,不論是剛剛發出全力也好,招架時用了全力也好,總能在瞬息之間又發出新的力道。
  他認出對方大半的劍法淵源,此所以他极感興趣,忍不住出全力拚斗,有意擊敗對方,把他拿下詢問一些重大之事。但那黃面漢子功力极是深厚,只比他五十年苦修之功微遜少許。
  而他机變的劍法卻可以補功力之不足。因此馮天保斗到五十招以上,便深知自己決計無法生擒活捉此人。甚且若是稍有一點點大意,以這人的机警狡猾,极可能反而殺死自己。
  事至如此,馮天保也沒有考慮的余地了。當即提聚起十成功力,在劍光如潮中反擊兩招,迫得對方劍勢微緩,他使乘机喝道:“你是卓蒙卓大俠的什么人?”
  原來他認出此人劍法大部份是昔年威震一代的大劍客卓蒙的家數,故此渴欲拿下他查詢許多疑問,但現下既然辦不到,只好當面揭破。
  黃面漢子冷哼一聲,催動長劍連攻數招。這几劍只迫得馮天保連連后退,險險受傷。
  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叱道:“你既然存心我死,老夫手下決不容情啦!”
  話聲中用出全身功夫,展開反擊。
  馮天保乃是動了真火,決意拚命。而這也是他二十年來第一次存下拚命之心出的手,要知他成名數十載,近二十年來一則未達過如此厲害的對手,二則年事漸高,火气大減,很難得激起這等真火。
  但見他只手剛柔互變,擒拿劈掃,在那雙袖影掩護之下,詭奧辛辣之极,果然不愧是當代高手的身份。
  黃面漢子揮劍拆封了七八招,突然間攻出一劍,口中同時叱吒出聲。這一劍全然不是劍法,簡直是鋒快長刀的招數,配合上他那一聲叱吒,直如雷霆迅擊,威力之大無与倫比。
  馮天保這等高手竟也不敢硬對敵劍,旋身疾閃,同時之間,陰手巧拿敵劍,陽手攻出。
  誰知招數盡皆落空,敢情敵人并不趁勢續攻,而是乘机撤退。一眨眼間已奔出三丈以外。
  這人行動如此詭秘古怪,真使馮天保怒火沖天,厲聲喝道:“鼠輩為何不敢決一死戰?”
  話聲方歇,敵人已轉入巷內,失去蹤影。
  馮天保看看追亦無益,只好含怒回去。那歐大先生和歐陽謙兩人也剛剛回去。馮天保說出今晚遭遇之后,歐大先生和歐陽謙都感到十分奇怪,猜測不出那黃面漢子是什么路數。
  他們兩人乃是分從不同方向潛入朱府,遙見朱宗潛和一個美麗的少女正在下。他們离開之時已是三更時分,朱宗潛那局棋尚未下完,所以他們懶得再窺伺下去。
  由此可知那黃面漢子与朱宗潛及其師妹全不相干。尤其是那黃面漢子的劍法竟是得自冷面劍客卓蒙的真傳,這真是十分使人聳動的大消息。
  翌日,他們分頭設法訪查那黃面漢子的消息,卻毫無所得。這天晚上歐大先生親自出馬去訪朱宗潛,瞧瞧會有什么奇怪遭遇沒有。
  朱宗潛甚是恭敬地接待歐大先生,說的話跟昨天馮天保來訪時一樣。因此歐大先生就在天色已黑之后辭出。
  他從不同的方向走离朱府,可是走了十余丈,便發覺有人跟蹤。
  歐大先生冷峻的面上掠過一絲笑意,心想這不是那黃面漢子則已,如若是他,老夫倒要瞧瞧卓蒙嫡傳的“干元劍法”在再傳之后,能不能胜過老夫的武當劍法。
  這位武當名宿歐大先生成名甚早,其后認識了卓蒙,由于兩人都是不大開口的人,所以見面次數不少,但交談的話不會超過五十句。旁人看來他們好像很合不來,其實他們卻很彼此敬畏,心中有投契之感。這原不必用言語表示,尤其是他們都是不愛說話的人。
  他們從未印證過武功,但卓蒙兩次出手應敵之時,都恰有歐大先生在場。是以歐大先生心知若論劍法,各有千秋。若論功力,亦頗悉敵很難分高下。因此兩人如若真的拚斗的話,恐怕要在交手之時比斗机智和反應。但這已是三十年前之事,其時雙方俱在壯年,后來各自修為的進境變化卻難以測度。是以歐大先生很謙虛地先假設自己比不上冷面劍客卓蒙。
  在數丈后跟蹤的人,腳步之聲不輕不重,既非特別小心隱藏步聲,也沒有故意加重。
  歐大先生衣袂飄飄地向一處菜園走去,然后在空曠之處停下腳步,卻不轉回身子。
  那陣步伐一直向他是來,不遲不疾,不輕不重,節奏分明,蘊藏得有一股堅強無懼的气勢。
  步聲越迫越近,歐大先生卓立如山,有如一尊石像般,從頭到腳沒有一處稍稍動彈。
  這真是一場极為奇异的拚斗,歐大先生為了要擊破此人的气勢,特意不轉身亦不動彈。
  可是假如來人有意取他性命,只須手中長劍向前直指,一直走過來,便可以刺穿歐大先生的后背心。
  當然事實上沒有這么簡單,縱然歐大先生背后迫來之人乃是當世無敵的高手,可是武當派開山以來,講究的是以靜制動,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因此,即使背后之敵有本事一劍刺入他背心,但在那瞬息之間的反擊一定是世上罕見的凌厲險惡。假使敵手功力稍差,那是根本上無法刺得傷歐大先生。
  背后的人一步一步迫近,他的速度以及落腳時的聲音,全無一絲改變,節奏緊湊如故。
  整座菜園一如四下被黑夜籠罩的荒地一般,甚是沉寂。然而一股瞧不見的殺气卻彌漫全園,气氛之緊張,形勢之險惡,絕不在一場兵刃交加的大殺場面之下。
  那人已追到一丈以內,但他的步伐聲,顯示他毫無停止之意。
  歐大先生全身已蓄滿了真气和力道,每一根毛發的感覺都到了敏靈無比的地步,只要輕輕一触,立刻就會生出感應。
  不但如此,對方即使現在改變方向或停住腳步,他也會生出強烈的感應,而給予全力的一擊。
  因為對方一來已侵入他勢力所及的范圍之內,決計免不了最少一招的拚斗。二來對方的步伐聲已与他的心靈合而為一,連他自己也不能分割得開,唯一分割之法,便是最少拚上一招。
  這刻雙方都同樣的到了不得不發的時候,一個是騎虎之勢已成,決不能安然离開虎背。
  一個是箭在弦上,亦不得不發。
  黑暗中那條人影一步步迫近,到了雙方只下五尺之時,雙方俱都明白誰也擊敗不了誰的气勢。那人左手一動,嗆一聲掣出長劍,精芒電閃般向對方后心刺去。
  此人在這個當儿掣劍出手,在气勢上已輸了三分,不過他長劍攻出的招數卻辛辣凌厲之覺,無疑業已用上全身十足功力。
  寒芒電射之際,歐大先生還快了一線,轉身也攻一劍。但見他轉身掣劍攻擊的几個動作,宛如在同時之間完成。
  單單憑著這一劍,可見歐大先生不愧是武當大劍客,又隱隱是領袖龍門十大高手的人物。
  精芒電掣中“嗆”地大響一聲,人影乍分,兩人已相距六尺,面對面的峙立。歐大先生手提長劍,嚴冷地望住對方。對面那人手中僅只剩下半截斷劍,不過他仍是冷靜之极地以雙眼迎敵對方銳利的目光。
  這時兩人雖然相距六七尺之遠,但歐大先生可不單是目光遙注對方,事實手中長劍發出一股森森劍气亦籠罩著敵人身形。
  這個跟蹤他的正是馮天保描述過的黃面漢子,他好像深知對手的長劍威力猶在,是以并不作逃走的打算。
  那截斷劍緊緊握在左手,亦不曾拋棄。要知他并非不舍得拋掉斷劍,而是在這暗潮激涌的形勢之下不能隨意動彈,只要略一移動,便將触發敵人的攻勢。因此,即使是棄劍的動作也是不行。
  歐大先生徐徐道:“尊駕好高明的身手,報上名來。”
  黃面漢子全身上下紋風不動,亦不開口。
  歐大先生又道:“尊駕适才的一劍,乃是卓蒙兄的秘傳心法。但如是卓蒙兄親自出手的話,老朽便很難安然無事了,是以從火候上觀測,尊駕想是卓兄的晚輩。”
  對方仍然不言不語,歐大先生不禁心中有气,忖道:“我既說出卓兄名頭,你如若真是他的門下弟子,便應作答。既是不肯作答,老朽還有什么客气的。”這么一想,劍上似是陡增威煞之气。
  但是他長劍移動,改為“仙人指路”的招式。那黃面漢子,可不能不跟著變化姿勢,卻一如歐大先生所料,身軀稍稍向左轉,手中之劍抬高只許,變成一招“東山云隔”。
  這時歐大先生已可以确信對方乃是卓蒙的劍法路數,但他既与卓蒙有如此淵源,何以不答一語?不過不管怎樣,卓蒙失蹤的秘密將可以從此人身上找到線索,因此他必須把此人留下,絕不能讓他逸走。
  正在轉念之際,對方的“東山云隔”一式竟已生出變化。原來他借著側身移劍之勢突然加快旋轉身軀,歐大先生劍光暴漲,電射出去,看准他右方的空門攻入。
  “當”地震響一聲,兩人各退開數尺,但見那黃面漢子右手已多了一柄長刀,而他正是仗著此刀封蔽右方的空隙,擋開敵劍。
  歐大先生早就預料他會拔出長刀封架,否則焉有用左手使劍反而把右手閒著之理。但對方出刀之快以及招數之奇奧,卻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當時并不源源攻擊,反而退開數步。
  以他想來,對方既是擅長劍法,則刀上的功夫不必重視。誰知那黃面漢子技藝惊人,刀法上的成就竟一點不遜于長劍。
  歐大先生凝目冷笑,道:“好俊的刀法,再擋老朽一劍瞧瞧。”
  但見他左手駢指捏訣,右手長劍橫划攻擊。此是武當派無上劍法“一字慧劍”但須一招黏上,底下的奇招奧著便有如長江大河般跟著攻打,生生不息。在歐大先生的經驗中,已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被這一招劍法纏住,宛如蒼蠅被蜜糖黏住一般,直是無法脫身。
  黃面漢子大叱一聲,響亮震耳,手中長刀与叱聲齊出,如迅雷忽發。精芒一閃,長刀已劈中敵劍。歐大先生但覺對方這一刀重逾山岳,威如迅雷,迫不得已放棄纏黏之想,疾運內功貫注劍上,往外一彈。那黃面漢子,果然被彈退了七八尺,卻見他抹頭便走。
  那黃面漢子的身影有如流星勁矢一般,奇快無此,兩個起落,已隱入黑暗中。
  歐大先生橫劍目送他的消失,自家屹立不動。他雖是身經百戰之士,曾經會過不知多少人物。但卻以這個敵手最是奇异莫測。武功既高深精妙,舉動又神秘古怪。他自個儿在黑暗中尋思了許久,一方面又十分注意四下的動靜,瞧瞧那黃面漢子到底還會不會卷土重來。
  良久,他方始回到住處,恰好碰到馮天保、歐陽謙兩人回來。据他們說,朱宗潛一直沒有离開他們的視線,還有他的師妹也是如此。而這一夜他們不是對奕,而是朱宗潛寫字,雪女作畫。
  歐大先生把自己的遭遇說出,最后說道:“這個神秘人物的劍法無疑是卓兄真傳,雖說其間亦夾雜得有一點點奇异手法,但仍以卓兄的『干元劍法』為主。可是他右手之刀威力絲毫不在長劍之下,尤其是最后攻擊的一刀,大有霹靂橫飛雷霆万鈞之慨。說到气度之精嚴,手法之奧妙,不在當世任何一位刀法大家之下。”
  這位武當名宿竟然如此推崇對手的刀法,馮天保、歐陽謙都不覺微微動容。歐陽謙沉吟道:“朱兄的刀法造詣亦殊為不俗,但他明明在房中練字………”
  馮天保道:“兄弟卻奇怪昨夜那為何不使長刀對付我?歐兄能不能猜測得出他使的是那一家派的刀法?”
  歐大先生露出慎重之色,本來坐得筆直的身軀略向前傾,沉聲道:“天下各家派的刀法兄弟几乎都見識過,但他那一刀的气勢法度,卻從來未曾見過。兩位難道沒有注意到兄弟的形容字句嗎?”
  馮天保面色一寒,道:“歐兄的形容是霹靂橫飛,雷霆万鈞。莫非就是雷霆刀嗎?”
  歐陽謙也嚴肅地望住歐大先生,緩緩道:“晚輩見聞有限,似是從未听過這雷霆刀之名。”
  他眼見大名鼎鼎的兩位名宿大家都如此的鄭重,便知關系不輕,所以赶快肅然請問。
  歐大先生道:“這雷霆刀乃是一种刀法名稱,目前世上得知此事的人只有三位,一個是告訴我的人,加上馮兄与我而已。”
  歐陽謙立刻道:“既是如此秘密之事,前輩還是不說的好。”
  歐大先生道:“不然,這個秘密如今已應該告知靠得住的同道。那便是有一位刀法名家曾經親眼見過黑龍頭,但還是沒有見得著他的面貌。說起來已經是兩年以前的事,黑龍寨接下這一樁買賣,竟由黑龍頭親自率眾下手。其實一共有四位武林高手遇害,不過外間至今只知道是一位高手毀于黑龍寨手下………”
  歐陽謙雖然感到迷惑,但卻沉住气等對方再說下去。只听歐大先生接著言道:“為什么四位高手遇害而外間只曉得是一位呢?便是由于這四人當中有三位武功雖強,但在武林中聲名未著,只有那位以刀法著稱的高手為世所知,是以這件血案在武林中不算轟動。”
  歐陽謙恍然道:“原來如此。”
  但他的話聲立刻就被歐大先生打斷,他道:“那一位至今尚活著的刀法名家負傷极重,腕脈間的傷勢甚是奇特,兄弟亦無法幫助,他一直癱瘓床上,處境凄慘异常。但兄弟卻再三懇求他不可自萌短見,因為將來唯一認得出黑龍頭之人就是他了。”
  馮天保點頭道:“不錯,他雖是沒有見到黑龍頭的面貌,但若是老于江湖上之士,只須從對方的身材聲音和舉動上即可辨認出來,何況還有那雷霆刀。”
  歐大先生接下去向歐陽謙道:“現在你想必已經明白啦,那黑龍頭使的雷霆刀法世罕其匹,我听那位被害同道述說之時,印象极深。是以那黃面漢子使出這等刀法之時,我几乎呆住。”
  歐陽謙興奮地道:“如若那便是黑龍頭,我們便可以少費許多气力啦!”他旋即冷靜下來,凝眸尋思,過了片刻,才道:“但那決不是黑龍頭。”
  歐、馮二人都點點頭,歐大先生道:“根据歷年武林高手被害的情形,加上那位受害的刀法名家所述,黑龍頭武功之強,應當更在那黃面漢子之上。換句話說,黑龍頭的武功當此咱們龍門隊任何一位都強。像今晚這等形勢之下,他豈肯輕輕放過老朽?即使他一時三刻之內不能殺死老朽,但他難道不會命手下之人助戰?”
  這個黃面漢子的出現,使得局勢更為混淆奇怪,而且隱隱与朱宗潛若有關連。他們推測研判了許久,這才決定了明天的計划步驟。
  到了翌日黃昏之際,歐陽謙獨自前往朱府。他乃是越牆而入,直抵朱宗潛每夜与雪女盤桓之處。他步上台階之際,突然一團冷气側襲而至,事先全無朕兆。好個歐陽謙臨事不慌,猛可坐馬轉身,左肘趁勢撞出,肘上發出极強勁的內家真力。
  兩股力道一触,歐陽謙這才發現那回冷气疾而不勁,不過如若不是以內家真力撞散冷气,說不定會被陰寒侵体,多多少少要吃一點虧。
  他轉眼一望,廳內牆邊站著一個白衣美女,兩顆大大的眼睛明亮异常,這刻似是隱隱閃出惊訝的意思。
  這位白衣美女便是朱宗潛向外宣稱乃是他師妹的雪女,她眼中惊訝的神气迅即消失,代之而生的是一种冰冷無情的光芒。
  歐陽謙年紀雖輕,但為人机警聰明,閱歷极丰,頓時曉得她有出手對付自己之意。此外,他又曉得這個美女性情冷傲之极,不可用一般方法應付。假如他喝出此來是為了要見朱宗潛,此舉縱然可使她暫不出手,但定必被她看輕無疑。
  假如是龍門隊別的高手,決計不管對方心中會否看輕自己,以求迅速見到朱宗潛。但歐陽謙年紀与那美女相差不遠,心情此之別的年紀已老的高手自然不同,這原是极為正常的現象。
  他微微一笑,道:“在下要在這儿等一個人。”
  說時,伸手向八尺外的一張交椅抓去,手掌一縮,那張交椅應手移動,停在他身邊。
  雪女見了他這一手精湛深厚的功夫,大眼睛中不由得閃出惊訝的光芒。
  歐陽謙向她抱抱拳,便逕自坐下。
  他到底是聲名赫盛的銀衣幫少幫主身份,自具威嚴气度,大异于一般的年輕高手。倒是有點与朱宗潛相似。
  雪女道:“你是誰?”
  這一句問話,連她也感到對方曉得她是明知故問,當下生怕對方嘲笑她沒話找話說,又道:“若是找我,就在這儿坐著。如若找的是別人,就請你走開。”
  歐陽謙江湖閱歷何等丰富,絲毫不動聲色,极小心仔細打量她,從頭到腳,沒有半點遺漏。之后,他才點點頭,道:“朱兄若不在此,找到姑娘也是一樣。”
  雪女當真想不到這個青年男子如此奇特,她本以為世上只有一個朱宗潛,能夠不在自己面前變色。
  不像許許多多的男子,在她大眼睛瞪視之下,總是那樣的杌隉不安。目下這歐陽謙雖然不是完全像朱宗潛一般,但在冷靜方面卻并無二致。
  這使得她不知不覺中對歐陽謙大增重視之心,當下道:“什么事?”
  她沒有把他轟出去已經是很給面子的了,然而這一句冰冰冷冷的問話,卻又使人覺不出她心中的敬重。
  歐陽謙道:“朱兄這次在開封,忝為同道,自應奉告。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說,姑娘若作得主,在下便說。若作不得主,便有煩把朱兄找來一晤。”
  雪女沉吟道:“他現下不得空………”
  并沒有說出作得主作不得主。也沒有察覺對方乃是机智地運用她先前的話來反擊她,她早先說的是:“你若是找我,就坐在這儿。若找別人,就請走開。”而現在歐陽謙只略略改動了一點字眼,便反而使她考慮到留下或走開。
  歐陽謙心中一笑,這時他已瞧出這位來歷神秘的美女,聰明有余而机詐不足,外表冰冷而其實純是感情用事之人,武功高到什么程度尚難測度。但無疑可躋身高手之林。他仗著家學秘傳的“觀測”法門,一開始就觀測出几點,第一是她身上衣服盡是新制,由頂至腫莫不如是。由此可知她以前的服飾一定別有特點,為了不讓別人瞧出,所以通通換上新的。第二是她天生自然的冰冷神態,以及她煉有一种寒气侵人的武功,可見得絕非人人皆知的一般家派出現。第三點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她使用的香料很奇特,絕非中原習見的那些香料。
  因此,可知她的出身十分奇怪,可能是從遠方异國來到中原的。這第三點證明第一點衣飾全換新制的益發多了几分把握。
  要知歐陽謙若不是閱歷丰富而又習得家傳“觀測”法門,已具异于常人的才能的話。他的父親歐陽慎言焉敢讓他代表自己出馬?說到他們家傳“觀測”之學,三大部門之中“气味”乃屬一大部門之一,不但精于鑒別天下各种香料,而且能憑嗅覺識別出各种事物。
  他心想若能查出此女的出身來歷,定可使那些前輩高手們感到佩服,再說他對此亦感興趣。
  當下,歐陽謙緩緩道:“姑娘年紀輕輕,卻已走過万里路,居于异國,在下是既羡且佩。”雪女那雙大眼睛中不由得閃出极為惊訝的光芒,卻沒有答腔。
  其實雪女心中极感震動,暗忖前有朱宗潛夸稱不難查出她冰宮之秘,后有歐陽謙一開口就指出她行過万里路,曾居异國。
  這种种跡象湊起來,便便她不由得不怀疑中原武林當真已得知圣母峰冰宮之秘了。
  她見歐陽謙不再說下去,便皺起眉頭,道:“我們改天再談可好?你明天來吧,我叫師兄等你。”
  歐陽謙听她這么說,自然不便強留,當下起身辭別,仍然翻牆而出。這時天色已黑,四下僻靜無人。
  他慢慢的往回走,希望那黃面漢子出現。
  他一直回到住處也不見有人跟蹤,心中大感失望。
  這時歐、馮二人已出動往朱府暗窺。
  歐陽謙決定在家里等一陣,如果歐、馮二老還不回去,他也再去探看。
  那黃面漢子今晚并非沒有行動,他正暗躡著一個高瘦的人。
  在靜夜之中,前面的高瘦長衫客腳下無聲,反而他這個跟蹤的人步伐間傳出“哧哧”微響。前面的人轉入一道圍牆之內,黃面漢子也跟蹤而入,牆內是一塊曠地,那高瘦之人站在當中,雙目炯炯地遙遙打量他。
  黃面漢子“嗆”地一聲,撤下背上斜插著的長刀,一步步迫去,气勢堅凝強大之极。
  那高瘦長衫客不敢怠慢,取出兵器,卻是一支尺八白玉蕭。
  雙方相距尚有一丈,黃面漢子便煞住腳步,但長刀上發出的殺气威勢依然不斷地涌去。
  那個黃瘦的老者突然間左右晃動,迅快無比。
  他乃是向左跨出一步,退回原位后才向右跨出一步。
  動作雖然不少,而且是忽進忽退之勢,不易控制。但他卻好像平常人搖搖頭那么容易,一眨眼間就晃了八九次之多。
  這等速度真是駭人听聞,使人為之神搖目眩。他使出這种身法自然大有講究,果然對方刀上的威勢忽然消失,人也退了一步。
  這是因為對方移動得如此之快,他的刀勢無法釘得牢,既是釘不牢,也就不能攻擊,是以反而被迫得退了一步。
  斑瘦老者冷笑一聲,通:“老夫歸奉節,尊駕貴姓大名?”
  黃面漢子默然不答,跨前一步,刀上又發出威煞气勢。這一回由于他不是配合步伐節奏,是以威力低弱得多。
  遍奉節又冷冷道:“尊駕如若不報上姓名,老夫便不客气了。”
  黃面漢子依然沉默如故,歸奉節怒哼一聲,向左方橫走四五步,這一來反而拉遠了距离,不似是想動手的意思。
  黃面漢子哧哧連踏數步,依舊迫到一丈以內。
  遍奉節不由得肩頭一皺,心想這气勢之堅強天下罕見,我今晚須得多加小心才行,不然的話,數十載英名可能毀于此地了!
  要知他乃是龍門隊高手之一,馳名天下,輕功特佳,所以外號為“巫山云”。他剛才橫移數多,便是想誘對方腳步移動,乘隙猛攻。
  在歸奉節來說,雙方距离多几尺少几尺全無分別,所以他決意出手之后,反而移開一些。
  誰知道對方連踏數步追迫之際,气勢堅凝強大之极,竟沒有絲毫一點空隙可乘之机。
  碰上了這等武功高強而又強毅過人的對手,歸奉節雖是身經百戰之士,也不由得大為惕凜。
  那黃面漢子雙目似隼,緊緊盯住遍奉節面上,目光之銳利,生似能看透對方的內心。就當歸奉節生出惕凜之意時,果真被他觀察出來。迅即大喝一聲,奔電掣電般攻出一刀,這一刀气勢之雄豪,威力之強大,連歸奉節這等當代高手也是平生僅見,不敢硬擋,一提真气,高瘦的身形有如狂風中的飛絮一般,飄飛出七八尺開外。
  黃面漢子一擊不中,揮刀又上,攻出的招數直如雷霆勃發,霹靂橫飛。這第二刀因為還加上第一刀的余勢,是以更為威猛。歸奉節更不能出手抵擋,只好又使出他獨步一時的輕功,飄飄飛開丈許。
  對方半步也不放松,第三刀繼續攻到。這一刀得到第一二兩刀余勢之助,威力更強,大有別開天地橫絕古今之慨。
  遍奉節明知這番再退,便再無出手反擊的机會,但形禁勢格,雖然出手抵擋,卻是有心無力。只好疾退兩丈,迅快得有如電光閃擊。
  他這一下飛退,業已施展出他生平最拿手的上乘輕功心法,果然把雙方距离拉開到一丈以上。然而他甩得掉對方身形,卻擺脫不了對方長刀的森殺气勢,這刻他若是胡亂退閃,因而露出空隙的話,對方長刀上這一股森嚴气勢便可以趁隙而入,制他的死命。
  要知那黃面漢子武功雖強,但离這等以刀气殺人的無上境界尚遠。目下之所以能夠辦得到,完全是因緣湊巧形成了這种局面。只因歸奉節三次退卻,皆是逐漸增加距离,使得對方每一刀都有余勢未盡。三刀下來,累積起來的余勢便達到足以隔空傷人的地步。假使第一二刀時歸奉節退得甚遠,或是出手封架,便不致陷入這等生死一發的凶險境地了。
  但最可怕的是雙方都不曉得如此危險,歸奉節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備沖天而起,以便化解被動挨打的劣勢。就在他要發動之時,一聲佛號划破了岑寂,同時之間一條灰影橫空飛到,落在黃面漢于左方七八尺之處。緊接著又有兩道人影閃電躍到,都落在距黃面漢子七八尺的地方。
  黃面漢子這時不得不揮刀繞身划個圈子,把這三個來勢凶猛的大敵的气勢化解掉。那個最先出現的一位灰衣老僧,他道:“老衲一影,聞得施主武功絕世,心儀已久,今夕得睹,果然足以惊世駭俗,睥睨當世,老衲甚感佩服。”
  他語聲略停,對方只傲笑一聲,竟不開口。一影大師又道:“這兩位一是文曲星程兄,一是關外名家魔鞭盛啟,听說你們都先后會過面,也印證過武功。由此可見得施主雄心勃勃,有意觀摩武林各家派的武功。但有一件事老衲百思不得其解,便是施主何以不肯宣示姓名?難道說施主此舉全無揚名于世之意嗎?”
  黃面漢子低哼一聲,啞聲道:“士各有志,大師何須多問。”
  一影大師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老衲也不要隱瞞。我們這四個人有意合力出手,施主須得多加小心了!”
  一影大師這話非同小可,以他的身份名望而言,即使是戰死當場,也絕不讓別人插手相助,何況在場四人當中,獨有他一人尚未与對方過手,戰敗尚在未知之數,居然要与別人聯手出戰,人數又如此之多。
  黃面漢子也不由得一怔,大感意外。他放眼迅掠那四人一眼,心想他們俱是當今武林高手,列于龍門隊之中,若是合力來攻,自是難以幸免。
  魔鞭盛啟粗獷地大笑一聲,道:“朋友你得先報上姓名來,免得一會咱們留不住手,殺死了你,竟成了無名首。”
  江南名家文曲星程接口道:“閣下竟能使得我等四人合力出手,已是大足自豪之事,何以連說出姓名來歷的膽量也沒有?”
  他說話之時文質彬彬,語气清朗有如背誦詩書,另具一种斯文風度。
  黃面漢子仰天厲嘯一聲,凄厲絕耳,宛如狼嗥。一影大師等四人齊齊變色,無不目閃精光,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備出手。
  厲嘯聲消歇之后,他才啞聲道:“區區本是無名小卒,諸位既然如此瞧得起我,今晚只好舍命相陪了,但關于姓名來歷之言,勿須再提。”
  他左手往背后一摸,掣出長劍,与右手的長刀精芒交映。
  正當一影大師出現之時,另一邊的歐陽謙已潛入朱府,抵達早先被雪女擋駕的花廳外面,他与匿伏對面屋頂的馮天保會合,低聲交換意見。
  馮天保道:“我与歐兄抵此之后,分頭行事,約定假如歐兄別無其他發現,便到此處會合。歐兄至今未見,我一直遙遙監視著听中對弈的兩人。”
  歐陽謙轉眼望去,只見朱宗潛背向廳門,正与雪女對弈。燈燭不甚明亮,是以連雪女的面貌也瞧不真切。他低低道:“馮前輩且在此處繼續監視,在下逕自去見一見朱兄。”
  他飄落院中,這一來反而被門窗隔住視線,不似剛才居高臨下,能從窗門的上面望入去。
  歐陽謙躍到門邊,朗聲道:“朱兄雅興不淺,兄弟有事拜訪。”
  聲音甫出,突覺廳內一暗,接著听到打火之聲,晃眼又明亮如初。
  雪女冷冷道:“家師兄不在,你明天來吧!”
  歐陽謙微微一笑,伸手推去,廳門頓時打開。但見廳中情形依舊,可是坐在棋盤這一端背向听門之人,卻不是朱宗潛的背影,而是一個侍婢裝束的女人。
  這侍婢也回頭來瞧,面貌秀麗,因此可以斷定不是朱宗潛偽裝。
  雪女兩道銳利的目光冷冷的注視著,道:“你到底是真的要見家師兄呢?抑是藉為口實,其實卻要見我?”
  這話鋒利辛辣之极,一個應付不好,便將被對方作把柄,饒他歐陽謙机智老練,一時也感到難以應付。雪女冷哼道:“你不好意思說出來對不對?那也行,我代你說吧,你此來其實想瞧瞧我。”
  歐陽謙腦海中泛起林盼秋的倩影,她曾經扮啞女,雖有風塵憔悴之色,但那溫馴柔美之態,倍覺動人。至于眼前這位白衣美人,卻另有一种逼人的冷艷。
  他曉得眼下多說一句話,就多一分麻煩,便拱拱手道:“在下告退了,還望姑娘恕我擅闖之罪。”
  腳尖微一用力,人已退縱落院中。
  雪女冷冷道:“站住!我嘗聞敢作敢為方是英雄本身,家師兄一向磊落光明,那有你這等畏首畏尾的朋友?”
  歐陽謙听了這話,面上可就挂不住了,凝身屹立,凜然道:“姑娘還有什么指教?但最好別出言傷人。”
  雪女見他凜凜之態,很像朱宗潛一般,芳心沒來由的一軟,不忍再出語恥辱他,當下道:“我也沒有什么用意,只不過你兩次來找我師兄,都是直闖入來,一則失禮,二則我可不知你真的是我師兄的朋友抑或不是?所以我要你暫且留下。”
  歐陽謙道:“令師兄若然在此,便知在下的身份。”
  雪女道:“他現在不在此處,但仍有辦法知道你是不是他的朋友。”
  歐陽謙道:“如此甚好,敢問姑娘有何辦法?”
  雪女道:“我師兄曾對我言道,他的朋友皆是當世的名家高手,因此我出手試一試你的武功便知分曉。”
  歐陽謙本來极不愿与她動手,但忽然想到此舉或可窺測得出她的門派來歷,于大局不無小補,當下爽快地道:“姑娘說的很對,不過這等測探武功不比仇人見面,以死相拚………”
  話未說完,雪女已插嘴道:“這個我省得,我若是二十招之內不能贏你,就承認你是家師兄的朋友。”
  她口气好大,歐陽謙不禁暗暗生气,心想我若不能在二十招之內教你吃點苦頭,就枉為銀衣幫少幫主了。轉念之際,雪女已縱落他面前五六尺之處,冷冷道:“我手中有劍,你最好使用兵器,免得有話可說。”
  歐陽謙气往上沖,但他乃是英雄人物,雖然忿然,仍不向婦女口出惡言,只哼了一聲,取出獨門兵器“碧藤鞭”,道:“姑娘請賜招吧!”
  雪女兩指拈著一口數寸長的小劍,宛如孩童的玩具,但劍身上卻泛射出霜雪光芒。她并并不移步逼近對方便已出手攻敵,小劍遙划,一道寒風激射而出。
  歐陽謙揮鞭封架,鞭上內力潮涌,抵住敵人劍上寒气。他內力极強,勁風激蕩,雪女衣袂飄舉,宛如置身于千仞峰頭一般。
  兩人霎時間已斗了六七招之多,但見他們腳下寸步不移,雙方的兵器也均是虛虛此划,若不是周圍勁風飆轉,潛力排湯的話,真以為他們是在鬧著玩。但這六七招斗下來,歐陽謙已大感凜然,只因對方那柄小劍出手极快,寒气電射,竟迫得他一直揮鞭封閉門戶,故此才出現這等虛虛比划的情勢。
  雪女出手如電,轉瞬間又攻出六七招之多,歐陽謙直到此時才猛然發覺情形有异,生似陷身在冰窖雪窟之內,不但奇寒難當,連鞭法也受到嚴寒之气所阻滯,運轉不靈,這一惊非同小可。
  但還有一件事更可怕,卻是歐陽謙不知道的,那便是他雖是感到奇冷難當,碧藤鞭已有運轉不靈之象。可是外表上卻瞧不出半點跡象,即使高明如馮天保之流,竟亦不曾發覺歐陽謙大大不妥。因此,等到別人發現之時,已來不及助他脫險了。
  晃眼又攻拆了四五招,先前約定二十招之數,如今已剩下三招。
  冰宮雪女唰唰發出兩劍欺身攻近,寒气大盛。歐陽謙雖然已運足功力抵御奇寒,可是一點也不管用,但覺半邊身子都凍僵了,眼見對方拈劍作勢,正要向凍僵了的這一邊身子攻到,不禁大凜,心中叫一聲“我命休矣”!
  這一招已是二十招的最后一招,雪女一直都出手奇快,這刻卻忽然煞住一切動作,一味拈劍作勢,并不攻出。別人瞧來,似是她尋瑕抵隙的窺伺可以制胜的机會,其實她卻是利用她那柄玩具也似的“冷劍”,催動陣陣至寒极冷之气不住向敵人涌去,多延片刻就多收几分功效,所以她不須急急出手。
  誰能想得到區區一個美麗少女,居然能制住英名赫赫的歐陽少幫主?而且是在二十招之內?馮天保即使瞧得出情況有點不妥,也絕不肯在二十招未完之前出手,何況旁人根本看不出歐陽謙的危机。
  雪女冷冷一笑,心想我手中的“冷劍”只有朱宗潛不怕,別的人任是武功何等高明,也無能抵御。她深知對方已失去抵抗之力,但須玉手一送。縱是不想取他性命,但把他踢個跟斗也就足夠震惊武林了。
  可是她很奇怪對方為何不露半分懼色?難道這個英俊的年輕高手還不曉得自身的危險局勢嗎?心念一動,便問道:“我一劍刺死你好不好?”
  歐陽謙极力熬忍奇寒,不讓身子發抖,道:“很好,只怕姑娘有心無力,取不去在下的性命。”
  他焉有不知自己無法抵擋她這一劍之理?但他卻故意拿話激她,卻是宁可送命也不愿飽挫折之辱的意思,特別是被一個女孩子擊敗。
  雪女冷哼一聲,手中冷劍往前一送,已到了距他面門尺許之處,霜光耀眼,寒气更重,她冷冷嘲道:“你為何不躲避呀?”
  歐陽謙凜然道:“姑娘即管出劍,看在下會否皺眉?”
  雪女無端端心頭一軟,竟退開數步,她情知自己如若收劍罷戰,對方更感恥辱難當,倒不如一劍取他性命,當下怒哼一聲,道:“無怪你口气甚大,原來真有神功護体。”
  說時收起冷劍,連連甩手,好像被他護体神功震疼了手腕一般。
  歐陽謙方自一怔,雪女又冷冷的道:“你別走開,我去瞧瞧家師兄回來了沒有?”
  不等對方回答,逕自人听。她很快就隱入房內,從一個特別挖穿的小洞向外窺看,但見歐陽謙還在原地屹立不動,不禁怀疑的自問道:“我不殺他也罷了,何以還處處顧念到他的自尊?明知他一時無法移步,便叫他不要走開。”
  她突然駭出了一身冷汗,忖道:“我离宮之時,圣母再三告誡我道:你切勿不可被任何男人迷惑,即使是生出好感也不行,本宮的規矩禁條你不是不知道的,到時連我也沒法子偏幫你。哎呀!我這不是已經触犯冰宮禁條了么?若然被圣母得知,依法行刑,我倒不如這刻就自了殘生的好。”
  想到此處,心中如沸,迅即又奔出去。歐陽謙恰于此時恢复常態,拱手道:“姑娘還有什么見教?”
  雪女望著他英俊凜挺的容貌,滿腔殺机又霎時退盡,但她的情感盡避變化得十分劇烈,理智卻不住的提醒她不可以情感用事。
  她躊躇一下,突然想出一個解決之法,便道:“你是武林高手,眼力見識定然不同凡俗,你且瞧瞧我這口劍。”
  說時,把手中“冷劍”送過去。
  歐陽謙從她那玉蔥似的手指中接過“冷劍”,凝目一看,但見此劍通体長才五寸,因是依照長劍的比例打造,是以有如孩童的玩具而不似一般的七首。劍柄短細得可怜,她的纖指還可捏住,換了男人的手指,就得侵占到護手以上的劍及部份了。
  然而這口細小的劍入手份量卻不輕,而且寒气侵膚,奇冷難當,即使是凡夫俗子,也曉得此劍定非凡品。
  她此舉分明有考究他眼力之意,所以歐陽謙一面用心思索,一面仔細查看。忽見劍身上刻有細如毫發的字跡,但卻不是漢字。
  歐陽謙可瞧出那是“藏文”,但卻不明其意,心中歎一口气,忖道:“這個回合我又輸啦、像這等形狀奇特之劍,如若听人說起過,一定記得,何用思索?”
  轉念之際,卻又瞧見劍身上另一面刻得有些圖案,乍看好像許多覆滿冰雪的高山,其間又有房屋和高塔。但定睛細看,反而瞧不出是些什么物事。
  他斷然把劍還給她,搖頭道:“在下見陋寡聞,姑娘這一件异國的秘寶奇珍,在下從未听聞過。”
  雪女道:“你瞧得出這是异國之寶,已經很不錯了。若然說得出什么地方,那就更足以使人惊奇啦!”
  歐陽謙笑道:“這倒不難,在下膽敢斷定是烏斯藏的秘寶。”
  她那雙大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烏黑的眸子骨碌碌轉動著,透露出惊訝的光芒,說道:“說得一點不錯,你敢是認得藏文么?”
  歐陽謙搖搖頭,她又道:“那劍上刻的藏文是极冷的意思,你既然不識藏文,那就是認出另一面的高山了?那是天下間最高的山,終年都被冰雪覆蓋。”
  這話勾起歐陽謙乍看時的印象,道:“難道那么寒冷极高之處,竟有房屋和高塔嗎?”
  她沉幽下來,只點點頭,心想馬上就触及冰宮之秘了,你只要知悉了我們的秘密,我就不得不出手把你制住,并且使你成為冰宮的奴隸………她忽然感到這件事令她心情十分沉重和不安,但這卻是唯一解決之法。因為他既變成奴隸,便可以證明她對男人不曾生出好感了。
  歐陽謙焉知這其中還有許多文三,見她頷首,便又說道:“烏斯藏极是遼闊廣大,只不知姑娘來自那一部?”
  雪女道:“我來自藏南,但你休想找到那地方。”
  歐陽謙微微一笑,道:“朱兄也找得到,在下自無找不到之理。”
  雪女冷笑道:“我縱使把地點告訴你,你也找不到,你可知是何緣故?”
  歐陽謙道:“在下敬聆姑娘指教。”
  雪女道:“因為你到了千里以內,向任何人詢問都得不到回答。”
  歐陽謙訝道:“這就奇了,莫非當地居民全都聾啞了不成?抑是那一處地方他們根本就不曉得?”
  雪女道:“不然,但凡拉薩以南的居民無不曉得這處地方,但你若不知他們的禁忌,胡亂動問,擔保你一輩子也問不出一言半語。”
  歐陽謙大感興趣,心想千里方圓之地何等遼闊,焉能在如此廣大的區域之內都找不到一個沒有禁忌之人?如果她說的是真話,則一定是憑藉宗教之力無疑,當下又問道:“敢問姑娘信奉何教?”
  雪女道:“黑教。”
  答了之后,這才一怔,因為她發現對方恰是問著了要點,正因那圣母峰周圍千余里內居民皆是信黑教,所以才沒有人敢指點外人前赴圣母峰。
  歐陽謙沉吟道:“黑教?黑教?在下竟未聞過這個名稱,只不知信奉的是神抑或是佛?”
  要知他身為一大幫派的少幫主,全國三教九流無所不知,亦須留心各种宗教,是以有些秘密教社世間尚無所知之時,他早就曉得了。可是卻從未听過“黑教”之名,僅知烏斯藏密宗极盛,可分作紅、黃、白三教,因此他立刻怀疑這一教派并非佛門宗派。
  雪女眼中忽然閃動著不安的光芒,緩緩道:“你當真想知道么?我告訴了你可別后悔。”
  歐陽謙逸一笑,道:“在下決不后悔。”
  雪女道:“我們信奉的是饒丹巴熹,是神而不是佛。我這劍上的地方,就是圣母峰冰宮了。”
  她眼中不安的神色已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冰冷的光芒,她突然向他身后的牆頭望去,又道:“噫!師兄跑到那儿干什么?”
  歐陽謙一面在心中思索她那雙大眼睛表露的情緒變化是什么意思,一面回頭望去,猛的醒悟她乃要出手對付自己,可是自己已中計轉頭。
  罷剛醒悟之時,一陣奇寒透体而過,頓時僵了一下才能夠移步后退。但他才退了一步,雪女的纖指已點中他胸口穴道。像他們這等高手相爭,彼此所爭取的只是瞬息之机,因此歐陽謙當時凍得僵木了一下,雖是為時短暫,但雪女已足以趁虛而入,把他制住,自然這也因為早先余寒猶在,歐陽謙方會這般容易失手。
  他一跤摔倒之時,一道人影閃電划空般飛落院中,現出高瘦的身形,卻是伺伏一側的陰陽手馮天保,他沉聲道:“姑娘何故出手暗算人家?”
  雪女打量對方一眼,認出正是龍門隊十大高手中的馮天保,她從朱宗潛口气之中,听得出朱宗潛對這位推荐他加入龍門隊的高手大有感激之意,是以這刻對他的敵意不強。
  她冷冷道:“你可是一直在旁邊觀看著的嗎?”
  馮天保點點頭,道:雪女接口道:“歐陽世兄的确是自己人。”
  “既然是你出頭證明,我也不必多疑了,那就交給你帶走吧!”
  說時,人已退到台階上的廳門。這是表示她絕不會出手暗算他的意思,馮天保當下放心地上前查看歐陽謙的情形,他乃是見多識廣的當代高手,心想雪女雖然不曾解開歐陽謙的穴道禁制,但決計不能難倒自己。
  誰知一看之下,大為凜駭,敢情她的點穴手法古怪之极,別說無法解救,連這是什么家派的手法也不曉得,他抬頭望去,只見雪女冷漠的瞧著自己,登時曉得她一定不肯出手解救,可是此事非同小可,明知她不肯,也須一試。當下道:“雪姑娘既然曉得歐陽世兄不是外人,便請解開穴道禁制。”
  雪女道:“可以,但你須答應我一件事,那就是向天立誓不把剛才我向歐陽謙說的話告訴任何人。”
  馮天保道:“你們說話之時,我還在對面屋頂,相隔甚遠,根本听不見。后來我見你已入屋,他還站著不走,這才動疑准備下來叫他。那知你又出來,跟他說了几句話,隨即出手,我方始赶得來,假如姑娘相信得過,根本勿庸發誓。”
  雪女心中暗喜,忖道:“我就怕連他也知道了冰宮之秘,所以故意詐他一詐,瞧瞧他听見我們的對話沒有,假如他發誓的話,自然證明他也听去,現下他既是這么說法,那就不要怀疑他了。”
  當下冷冷道:“對不起,我已改變主意啦,你把他帶走可以,我決不出手解救。”
  馮天保已于前日訪晤朱宗潛之時,听他說起在古寺中如何碰見雪女之事,曉得這個姑娘來歷神秘,性情古怪。便不多言,抱起歐陽謙,越牆而去。
  雪女微微冷笑,當真讓他們离開。
  這刻在此宅東面不遠的一塊荒涼曠場中,刀光劍影,漫天匝地,戰況激熱异常,交戰之人一共有五個,便是一影大師、程、盛啟、歸奉節四位當代高手合力圍攻那個神秘的黃面漢子。
  這四位名家高手的武功何等厲害,那黃面漢子在他們圍攻之下,不到十招,就陷入挨打的局面,不過這一仗看來還須相當長的時間方能結束,只因一影大師這一方面都存下生擒活捉之心,各人許多煞手絕招都沒使出來。
  那黃面漢子竟不趁這刻沖出重圍,一味以左手長劍和右手大刀拚命抵擋,看著又拚斗了二十余招,人人都瞧出他敢情打的是拖延時間的主意。這樣說他一定在等候什么人馳援了?
  一影大師洪聲道:“咱們只好放手施為啦!”
  話聲未歇,倏然一道人影迅若飄風般扑入場中,此人高高瘦瘦,手中長劍光芒閃閃,來勢凌厲迅疾之极。
  這道高瘦人影恰是在一影大師對面出現,是以一影大師先望見,振吭道:“歐大先生來得正好,咱們須得盡速生擒此人。”
  歐大先生奔到切近,一面應道:“兄弟正是這等意思。”
  話聲未歇,核心中的黃面漢子突然厲嘯一聲,刀劍齊施,左手長劍全是封閉防護的招式,右手長刀卻宛如迅雷奮奪,威猛無倫的向程攻去。
  一影大師的方便鏟挾著万鈞之力掃向敵劍,當的一聲,竟沒磕飛敵劍。這才曉得敵人功力深厚之极,早先一動手時他就露出敗象敢情定假的。若以他這一劍功力來瞧,少說也可以硬拚個三五十招方會露出敗象。
  魔鞭盛啟的鋼鞭、電掃而至,抽中長劍,登時卷飛了這口長劍,但黃面漢子刀勢威力已迫到程身上,程手中的雙筆全然無法硬碰這等凌厲攻勢,只好躍開尋丈。
  黃面漢子唰一聲從這缺口中竄了出去,此時輕功最佳的歸奉節當頭罩扑。黃面漢子去勢如故,手中長刀呼一聲脫手向歸奉節激射。
  遍奉節只好揮蕭一拍,“當”的一聲,把長刀磕飛老遠。但他被此刀一擋,也就只好斜斜輕落地上,不能繼續阻敵逃遁。
  那黃面漢子霎時已奔出曠場,但一影大師,歐大先生等五位一流高手銜尾急追,兩下相距只有兩三丈遠。
  曠揚外面的街道荒寂無人,那黃面漢子因雙手空空,已無兵器,是以拚命急竄,竟把雙方距离拉到四丈以上。
  但見他一直沖入一條暗巷之內,歐大先生振吭叫道:“楊元化兄快快出手………”
  聲音如鶴唳長空,清越無比。
  眾人一听而知那禿天王楊元化乃是躲在巷內,所以歐大先生叫他出手堵截,頓時精神大振,加急追去。
  那條暗巷長約六尺,他們一涌而入,歸奉節躍升左邊牆頂疾奔,魔鞭盛啟則在右邊牆頂跟上。
  只一轉眼間已到了巷底,但見巷口處站著一人,雖是在黑暗中也瞧得見光禿得發亮的頭顱,不是禿天王楊元化是誰?
  眾人一齊停步,駭异四顧,楊元化洪聲道:“兄弟沒見到有人。”
  歐大先生首先轉身循原路扑回去,其余的人也紛紛學樣。他們都覺得今晚若是教那蒙面漢子溜掉,實是一樁奇恥大辱,所以全都不肯耗費時間跟楊元化說話,再度展開追搜。
  這五人來得快去得更快,轉眼間完全無影無蹤,楊元化低聲道:“你出來呀!”
  一條人影從牆后躍出,向楊元化拱手道:“多謝前輩解圍。”卻是那黃面漢子。
  楊元化摸摸禿頭,道:“我真不懂你鬧什么玄虛?害得咱們自己龍門隊之人窮忙一陣?”
  黃面漢子道:“在下必須查明咱們龍門隊有沒有被黑龍頭混入?再者此舉方可以把『狼人』引來。”
  他那沉毅自信的口气聲音极有說服人的力量。
  楊元化道:“我老禿也深信以你這等机智的人,既是這般招搖,定必含有深意,不過黑龍頭也罷、狼人也罷,眼下還談不到他們。倒是你雖然瞞過咱們隊友的耳目,但他們還在四下搜查,你如何能夠悄然回返?”
  黃面漢子弄了一點墨水在手中,往面上一涂,登時化黃為白,而且剛才鼻大唇厚,面上還有許多疙瘩,現下全然消失,變成唇紅齒白丰姿俊逸的年輕人。
  他正是最近聲名轟動全國武林的朱宗潛,他向楊元化微笑道:“這易容妙藥乃是一位當世异人所贈,果然十分神妙。”
  他從第一次碰見楊元化之時,就已覺得此老特別可親,此所以剛才他竄入暗巷中,一見楊元化攔住去路,便連忙說出自己的真正身份。楊元化不但武功精絕,智計也高人一等,當時立即退到巷底,教他躲起來。這才使得追來的一般高手誤以為那黃面漢子乃是一入巷就躍過巷牆逃匿不見。
  楊元化打量他一眼,笑道:“易容之藥雖妙,但可惜你這一身衣服裝束還有破綻。”
  朱宗潛道:“在下早就料到可能有這么一次走頭無路,是以早有准備。”
  說話之際,已迅速脫下外衣,抖了几抖,又翻轉過來,頓時變成淡青顏色,而且由短衣變成長衫。他穿上之后,又從腰間解下一宗長形物件,赫然是一柄長劍,斜插背上,他道:“這件外衣可真化了不少金錢時間才設計出來,連這口長劍也是膺物,外表看來与芙蓉劍一般無二,其實劍鞘內只是一根彈簧。”
  楊元化贊歎道:“你這种心思真夠縝密,咱們邊走邊談吧,現在誰也瞧不出破綻了。”
  他們放步奔出黑巷,方在張望,七八丈外的黑影中縱出一人,迅快走過來,卻是一影大師。
  他見了朱宗潛,不禁露出訝异之色,道:“朱施主何時赶到的?”
  朱宗潛向巷子那邊指一下,道:“在下因要查訪一個可疑人物,打那邊經過,無意中仿佛見到一道人影然掠過,一閃即逝。身法奇快,竟瞧不出他乃是向何方隱沒的,當下好奇心大起,便繞圈搜索,瞧瞧到底是什么人物如此了得。卻不料碰見楊前輩好像也在搜索什么人,承他見告,但許多過節尚未得知。”
  一影大師早就以极銳利的目光細細觀察過朱宗潛,從他身上衣著以及兵器都瞧不出半點破綻。縱然對方有改容易貌之能,甚至連衣服也換了一件,但他背上的兵器絕不能假。因為那黃面漢子刀劍俱失,若是乃是朱宗潛偽裝,則他從何立即得到這口芙蓉劍帶上?
  因此他一點也不疑惑,先把如何合力圍攻那黃面漢子之事說出,最后道:“我們見他毫無突圍之意,以為他要等候援兵,正要發動全力把他擊敗,生死不拘。這時歐大先生也從隱蔽之處扑出,他亦是同一心意,誰知還未出手,對方突然發揮全力突圍而逃,又使出种种丟棄兵器的詭計,終于闖出重圍,這個敵手真了不起,武林中從此又多了一個足可橫行天下傲視當世的高手了。”
  朱宗潛聞得這等評价,心中自然大喜。但他又想到將來可能拆穿這個假局,所以這刻不便多說什么,幸好禿天王楊元化哈哈一笑,道:“話雖如此,其實也怪諸位當時存下生擒之心,以致不曾盡施殺手而已,我老禿倒想有机會見一見這個家伙。”
  一影大師鄭重的道:“楊兄如若碰上此人,還須小心應付才好,据老衲所知,咱們龍門隊中只有你和朱施主、杜七姨、符真兄等四位尚未与他動過手。”
  朱宗潛道:“前兩日在下見過馮老和歐大先生,不聞他們提及此事。”
  一影大師道:“他們乃是离開你家才碰見那的,因此、我們很怀疑他對你有所圖謀。”
  朱宗潛一瞧机會已到,連忙說道:“在下已用了不少心机手段,打算引誘黑龍頭和狼人到開封來,假如他們之中任何一個露面,我怎生通知諸位馳援?”
  一影大師沉吟道:“這可有點棘手了,你府上地位偏僻,很難潛匿在四下而不被敵人發覺。”
  朱宗潛道:“在下正是要利用這一點,方可使黑龍頭入彀。”
  一影大師和楊元化都沉吟尋思,朱宗潛等了一會,才道:“在下已有把握可以派人前往通知諸位。但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露了風聲,被敵人先行封鎖的話,在下就變成中之了。所以我要求大師和楊前輩找一個秘密地方,每日由你們几位輪流守候消息。可以与聞這一處地點的人只限大師楊前輩、歐大先生和馮天保前輩四位,這就万無一失了,以在下的估計,黑龍頭應該開始行動啦!”
  一影大師道:“你送訊的人恐怕很難逃得出黑龍寨的封鎖网,這一點須得小心考慮清楚才可以。”
  朱宗潛笑道:“大師雖然說得很對,但在下早有布置,此方在下每日招待各地武林朋友之舉,便是迫使黑龍寨不能在白天來犯。若在黑夜,他們定然封鎖不住我派出的人,因為除了夜色掩護之外,在下還有秘密通道這一著,再者,敵人盡避到時會布下封鎖网,可是絕不會很認真的出全力封鎖,這便是在下選擇荒僻地點的用心。”
  一影和楊元化都覺得有理,在那么偏僻之地,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是依靠人力求援,楊元化道:“你的机智謀略實在高人一等,我瞧就依你的話,明儿找到地方,立時通知你,你現在如若有事,即管請便。”
  朱宗潛辭別過,迅即回返。不一會已見到了雪女,并且听知她對付歐陽謙之事,雪女當然不把已露冰宮之秘的事說出,只諉說是馮天保夸口能解開穴道,所以任得他把歐陽謙帶回去。朱宗潛搖頭道:“你未免太過火了,我只要你幫我試出他的武功路數而已。但事到如今,也是沒有法子了,等他們全無辦法之時,你才出手解開他的穴道便是。”
  雪女當著他的面時,一點驕傲都沒有。尤其是最近接触越多,時間越長,便更是如此,她竟然從沒想到她對朱宗潛這等態度和心情,是否已触犯了冰宮禁條?
  當下各自歸寢,但朱宗潛卻曉得歐陽謙這么一鬧,自己已露出了一點破綻,本來在他的計算中,深信自己深夜与雪女在一起之時,任何人窺見此情,都會感到不便闖入。此所以他放心大膽出去行事,讓那服侍雪女的貼身侍婢鄭桂香假扮自己,好在一來她是背面向外,二人又是坐著,不難騙過外人眼目。
  他為人細心縝密,仍然防到万一有人闖人的一著,所以預先訓練過鄭桂香,能夠在燈光倏暗之時,迅即脫下外衣,除去頭上假飾,回复原狀,再囑雪女万一碰上這等情形,順便試試來人的武功家數。
  誰知雪女面對歐陽謙之時,情感上起了許多變化。終于決定擒下他使之變為冰宮奴隸,這一來形勢大變,連雪女亦無法挽回既倒的狂瀾,因為她已把冰宮之秘告知歐陽謙。
  現在危机重重,連朱宗潛也不曾摸出一點影子,他如若得知歐陽謙已曉得了冰宮之秘,應付之法便不相同。但他全然不知,一旦有人解開歐陽謙穴道的話,中原武林就休想有一日安靜。那藏邊的圣母峰定將為了這件事而大鬧中原。雖說以這一派之力,未必能覆滅中原武林,但這一場永無止境的爭斗定要犧牲無數人命,結下更不可解的怨仇。
  翌日早晨,朱宗潛悄然离府,前往探望歐陽謙。他到達之后,感覺出馮天保對他有點冷淡,心知這是昨夜之事使他十分不快。
  他見過歐陽謙穴道受制的情形,手法甚類似前次屈羅點住李通天的家數,心中大為惊凜,瞬時間許多疑問又浮上心頭。
  這位雪女到底是不是從圣母峰冰宮來的?假如不是,而又識得屈羅同一家數的點穴手法,這便大有可疑了。何況那一日在古寺之內,一影大師對付丹青客井溫之時,她竟出言點破一影大師乃是施展佛門心法,驅使陰魔反噬敵人,丹青客井溫得此指點,方能警覺保存了性命。
  倘若雪女其實正是黑龍頭的人,則李通天此人亦大有可疑,他分明是故意捏造出一段荒誕离奇的故事,使他不敢向外說出雪女的來歷,甚至不敢向她盤問任何往事,這樣,雪女自然容容易易就掩飾住真正身份。
  不過他感到怀疑雪女尚無不可,若是連李通天也加以怀疑,好像在情感上使他不忍如此。
  為什么他對李通天的情感特別濃厚呢?他站在歐陽謙的床前,默默思忖。驀然恍然大悟,心中自語道:“是了,我們這一路到開封來,李兄時時暗下周濟貧苦之人。他助人時甚是秘密,不求人知。是我在暗中看見,以后一留心,發現他极是体恤窮困之人,總是設法暗中幫助別人,如此胸襟性情的人,焉能作這等危害武林的大惡呢?”
  他想出自己偏愛李通天的理由之后,殊感欣然。
  此時他又轉念到歐陽謙之事,他從康神農傳授的“七煞秘”中,學會了不少絕藝,“雷霆刀”固然是其中之一,還有就是這等禁閉生死學的神功心法了。正因康神農的大弟于沈千机,二弟子屈羅俱諳曉這等無上手法,所以朱宗潛很奇怪雪女如何也能識得?
  歐陽謙日下僵臥不動,不似李通天只是提不起丹田那口真气,以致失去武功而卻行動自如。因此,在外表上他們的情況完全不同,而其實卻是同一源流的點穴手法,那就是這兩人均是被閉住兩處穴道,一是生穴,一是死穴,由于此兩穴相克之故,定須有人出手破解或是識得這門點穴手法之人,自行依法破解,方能恢复自由,不似其他家派的點穴手法,總是在若干時辰之后自行失效。
  朱宗潛識得破法,審視了一陣,便道:“這种點穴功夫罕見得很………”
  底下的話尚未說出,馮天保已冷冷道:“朱兄特地來指教老朽這句話么?”
  朱宗潛正要辯解,馮天保冷笑一聲,又道:“若然不是世所罕有的奇功絕藝,那位姑娘怎敢把人交老朽帶走?想來她乃是有意要瞧瞧有沒有人識得她這點穴功夫,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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