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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其實他不但沒有滑墜下去,甚至沒有讓那道窄門完全關閉。還留下一條細縫,得以窺見走廊的一切。
  可惜位置不對,假如能見到整個院落,那就最理想不過了。
  過了一陣,一條人影映入他眼。使得這個大惡人為之极感興奮,運足目力從縫隙中望去。
  雖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出那人中等身量,膚色白,大約是四旬上下的年紀,面貌很普通,沒有什么特征,雖在無人之際,仍然泛著滿面笑容,給人的印象是達觀和气。
  他身披長衫,外加一件黑短褂,脅下挾一把黑色絹面雨傘。
  佟長白忖道:“這的相貌似是江南人氏,一身裝扮是商賈,但當然不是真的買賣人。
  咱先前竟查听不出他的聲息,可見得這武功极是高,万万不可忽視。”
  那人笑眯眯地站在走廊上,四下打量了一會,目光轉到院落間,很有興趣地望了片刻。
  他的笑容不知不覺之中流露殘忍滿足的味道。
  但佟長白沒有察覺出來,只是一味尋思此人是誰?何事來此?
  看他行動有點鬼祟,不敢現身出來相見,可知必定有什么圖謀無疑。
  假如換了朱宗潛,一定可以從他笑容的意味轉變而推測出許多道理。
  但見那人突然躍下院落,身法甚是古怪,快逾閃電。
  佟長白不禁一怔,忖道:“此人躍出以前,竟沒有絲毫跡象,誰也不知道他會有躍出去的動作。若是動手之時,便很易遭他暗算了。”
  他赶快推開門,擠將出去,急急躍到台階上,放眼一望,院落中只有那二十余具体,那個商賈模樣之人已失去蟛跡。
  他登高四望,也沒有發現那人蟛跡,心頭感到一陣迷惘,心想:“假如他是沖咱和朱宗潛而來的,則此刻既是不見了我們,定必設法追查。但他卻到那儿追查?應當設法弄開這柱子的門,跟蟛查究才對啊!”
  他正在發楞之際,朱宗潛早已從鄰舍出去,迅速奔向褚宅。
  在柱子下的道之中,他查見了一些血跡。卻一望而知對方尚能飛奔,是以每一滴血跡相隔甚遠。
  他大吃一惊,赶快飛奔出道,從鄰宅躍到街上,便急急奔往褚宅。
  他怕只怕宋炎怀著滿腔怒恨,逕赴褚宅,見人就殺以忿。
  朱宗潛這才略為放心,張望一下,記得褚玉釧說過,她的祖父母俱健全,由祖父母以下,共有六個儿子,都娶妻生子,全部住在這座深院大宅之內,她乃是四房長女,應當住在那儿呢?
  他根据自己猜想,找到一處院落,認為此處應當是四房的地方,便飄身落地。
  忽見東首一間上房內似是尚有燈光,連忙躍离院子,繞到后面窗戶外,一窺之下,但見一個美貌少女坐在燈下,手中著一卷書,但桌上又有女紅等物。
  朱宗潛微微一笑,忖道:“她定是睡不著,所以女紅消消遣,但定不下心,所以又取書閱看。不過,看這情形,她仍然不能定心看書呢!”
  當下伸手在窗戶上輕彈兩下,褚玉釧惊訝地凝目向后窗望去。
  她雖是在這等情況之下,仍然顯得十分雍容華貴。
  朱宗潛低聲道:“我是朱宗潛。”
  她輕呀了一聲,滿面喜色,奔過來打開窗戶。
  朱宗潛站在窗外道:“請你先熄滅燈火。”
  褚玉釧如言做了,回頭只見朱宗潛站在外面,頓時明白他是因為房內沒有燈火,所以不肯進來。
  她姍姍走到窗邊,藉星月微輝,用神地打量這個美男子。芳心中禁不住泛起陣陣幽會的興奮緊張和喜悅。
  朱宗潛說道:“在下屢次連累姑娘,實在抱歉得很,本來早就想踵府拜謝相助之恩。但由于迭連發生無數事故,以致一直沒有法子抽身。”
  他這么一說,反而使褚玉釧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感覺到他們之間距离甚遠,似是無法接近。
  她一點也不怪朱宗潛連累到自己,即使是上一次被黑龍寨之人捉了去,几乎送了性命,也沒有絲毫后悔。反而覺得很喜歡為他而忍受了這一切危難麻煩。
  但她怎能向他說:“我很喜歡如此。”
  她是有教養的千金小姐,懂得含蓄,并且以容忍為美德。在許多情形之下,她一定得抑制自己的感情,決不能表露出來。
  她微笑道:“朱先生言重了,些須小事,何勞挂齒。”
  兩人這么一客套,可就顯得更為生分疏遠了。
  朱宗潛道:“今晚大鬧貴府的佟長白兄,乃是在下所指使。因為黑龍寨那一人在貴府周圍窺測,圖謀不軌。在下接得消息,推測他們今晚就將下手,大為焦急。
  因為貴府長輩甚多,在下若然求見姑娘,未必就能如愿,且將惹起物議。更談不到進入貴府設伏防御敵人之舉,再說貴府人多族大,万一防范不周,以致讓那些凶手們傷了府上之人,豈不罪大惡极,所以唯有使用那個方法,惊扰貴府,使黑龍寨之人無法下手而延期,在下趁這机會,尋覓他們的巢穴,一网打盡。”
  褚玉釧一听今晚那人果然不出所料,真与朱宗潛有關,當下頗為欣慰地微笑一下。
  她當真想不到這樁事后面,竟潛伏如此巨大禍劫,現在雖成過去,但听起來仍然不禁直冒冷汗。
  朱宗潛又道:“黑龍寨的凶手們都沒有漏网,獨獨逃脫了那個首領宋炎,就是上次那個像一具骷髏似的惡人,在下急忙赶到此間,查看情形。瞧起來他似乎沒來過,這倒使在下甚感莫測高深了。”
  褚玉釧想起宋炎的像貌,不由得打個冷顫。
  不過心中又感到相當安慰,忖道:“他一定認為我与一般女孩子不同,才會把實情告我。”
  “在下本當即行展開搜索,但又怕一离開貴府,便發生慘劇。這真使我感到十分棘手的難題。”
  褚玉釧芳心中陡然充滿了感激,想道:“他竟肯跟我商量心中的難題,可見得他并非不把我放在心上。亦可見得我們之間的距离,并不太遠。”
  她鼓起勇气道:“你可不可以在這儿暫住几天?”
  朱宗潛瞿然道:“這倒是個沒有法子之中的法子,有時候這种守株待兔的笨拙法子,反而收到奇效呢!但在下第一步先得把佟兄藏起來,教敵人查不出他的去向。
  第二步我在貴府之內,,尚須略作安排,以便一旦有警,立時可以得知。”
  他先去辦第一步,回到体縱橫的黑龍寨巢穴。
  見到佟長白道:“我非設法先殺死宋炎,以除后患不可,希望你能失蟛四日,然后我們在南門外官道上見面。”
  佟長白板住面孔道:“咱在此地人地生疏,如何能失蟛四日之久?除非你替咱找到地方藏身。”
  朱宗潛笑一下,道:“隨便找一處秦樓楚館,醉他几天,豈不是一切都解決了?但須得先付足銀子,否則定會傳揚出去,全城皆知。銀子我這儿有,這法子你瞧走得通走不通?”
  佟長白一怔,道:“咱從來不近女色的…….”
  他沉吟一下,才又道:“不過到那儿醉上一大場,是個好主意。咱已經好久沒有痛痛快快的喝酒了,就這么辦,四日后咱在南門外官道上等你。”
  朱宗潛迅即回到褚府,這一次不再避嫌,一逕進入褚玉釧的香閨之內。
  褚家在洛陽乃是世家望族,既富且貴,規矩甚大,府中婢仆如云。他們在黑暗中促膝而談,別有一番滋味。
  褚玉釧向他說道:“你走了之后,我獨自在想這件事,覺得除了利用一些下人之外,別無他法。”
  朱宗潛道:“這是极好的辦法之一,你打算怎樣手?切記不可漏了咱們的密才行。”
  褚玉釧道:“我一向對待各房的仆婢很好,他們有事,几乎都找上我,求我關說講情。
  所以我有把握在各房布置報警之人,但問題是告警的方法,怎樣才能迅速傳遞?這是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
  朱宗潛想了一陣,說道:“我雖是全然不知你在家中的情形,我是指你与家中各房的關系以及你的地位等情況。但是我敢斷言的,便是以你的胸襟才識,一定已博得全家的尊敬,最重要的,莫過于令祖父對你的賞識。假如我說得不錯,這件事須得設法使令祖父出頭才行。”
  褚玉釧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他和我雖然只見過三面,但倒像是多年的知心老友一般。”
  當下道:“我在家中与各人都相處得很好,特別是家祖父。但我用什么法子才可以說得動他老人家出頭呢?”
  朱宗潛道:“明天早上,你去對他老人家建議,應當聘請兩個護院師傅,以防宵小侵扰。他如若認為可行,你便接提出一個辦法,就是在各房設置警鐘,每房各定暗號,如此那一處有警,敲動警鐘,護院師傅及家仆都一听而知在某處發生事故,立刻赶去,不致延誤。此舉不但可以防盜,并且在平日有什么事故意外,須召人相助,警鐘一敲,家人都知道了,亦甚安全便捷。”
  褚玉釧道:“好极了,諒祖父一定采納。”
  朱宗潛道:“他老人家一旦贊成此見,你就不要再行多說,立刻出去吩咐管事之人,到市面購買一批小型銅鐘,分懸全宅各處,此舉不無假冒令祖父之令以行事之嫌,而也是無可如何情形下,從權應變之道。銅鐘購備妥當,你還須化點時間訓示各房院的婢仆,一有事就令依照暗號敲鐘,當然警鐘數量越多越妙。”
  他們就此決定下來,于是開始商量這几日朱宗潛如何藏置。
  問題只在白天,若是普通的情況之下,他只須每夜到達褚府便可以了,但目下對方乃是极為毒辣凶狠的黑龍寨,可就不能只是夜間防備了。
  褚玉釧知道只有一個地方可供藏匿,便是她閨房之內。但要她說出口,可就不免有點難為情了。
  她沉吟了一下,終于鼓足勇气,道:“你可以在我這儿躲起來,三五日不算很長的時間,大概可以保持密。”
  朱宗潛乃是過來人,深知這等富貴之家,婢仆如云,誰也不能保持任何密。
  此所以她只說三五日之內沒有問題。
  但過了三五天,他巳經离開了。這個密傳揚開去,不久,褚家的親友都會曉得這件事。
  他們將在人前背后,議論小姐收藏一個男人在閨房內的事情。
  她的名譽從此遭受到無法彌補的毀傷,她的將來,大概也因此而發生极大的改變了。
  他不能不替她考慮這一點,不過,話說回來。假如宋炎潛襲褚府的話,目標一定是褚玉釧,然后才禍延別的家人。
  所以他不留在此地則已,如若留下,定須在她的閨房中,才是万全之策。
  情勢如此,他雖是智謀絕世,亦無可奈何。
  當下道:“我們盡可能保持密吧,讓我瞧瞧。”
  他在內外兩個房間查看一遍,發現竟沒有一處可供藏身的,即使是那個用布幔遮起來的角落,里面放置便桶,這等地方亦不能藏身。
  因為褚玉釧不免會有些姊妹嫂嫂等人進來,她們一旦使用便桶,而見到有個大男人,准能把她們當場駭死。
  最后,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藏身的,那就是她那張寬大的胱床。
  但須羅帳深垂,再利用那些被褥,即使有人揭開羅帳,亦不易發覺有人躲在衾被之內。
  他到底是不羈之士,只躊躇一下,便向她笑道:“我看只有躲在你的胱床上,才瞞得過別人耳目。假如你能使婢女們不動你的床舖,就万無一失了。”
  褚玉釧心中叫一聲:“我的爺啊,這怎么行?”
  但口中就說不出來,悄悄道:“婢女倒不要緊,我…….我…….”
  她本想說我另外再想個地方,始終沒有說出來。
  那時候男女之間可全然不像現在這么隨便,不但授受不親,連碰一碰也不可以,甚至連她的衣物亦不可以讓男人碰触,當然她的閨房更是男人之禁地。
  然而朱宗潛不但侵入禁地,還侵入禁地之禁地,便是她的胱床。
  這等事在女孩子而言,尤其是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簡直是不可想像之事,除非她已立下獻身与這個人的決心,否則的話,她必須誓死抗拒。
  褚玉釧默然忖想,芳心忐忑不安地跳動。
  她并沒有什么机會接触朱宗潛,只知他是文武全才的奇男子,此外,對他的一切全不了解。
  縱有愛慕之心,并非就敢談到嫁娶。何況朱宗潛會不會娶她?他家中是否已有了妻室?她對此一無所知。
  因此,她須得鼓起無比的勇气,方能接受被他侵入的事實。
  假使他們之間已經有了情愛,互相傾吐過,情況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朱宗潛可沒有這許多的困扰,他低低道:“你先睡吧,我還得出去巡視查看一番,以免一時大意而發生意外。”
  房間內雖然黑暗,但楮玉釧也不敢脫衣,就這樣爬上床去。
  她在床上一回顧,已找不到朱宗潛的蹤影,雖是知道他武功高,有神出鬼沒之能,到底也不禁大為惊歎,并且因而想起了李思翔。
  她曉得李思翔亦是文武全才,相貌風度都高人一等。以往她對這位表兄真是敬佩崇拜之极,芳心中再也容納不下別的男子的影子。
  可是朱宗潛的出現,极是有力地侵入她的芳心。使她對李思翔的崇拜大為減弱。
  她雖是知道這是合理的變化,可是換一個角度來看,她不免流于“見异思遷”
  和“善變”。
  因此之故,現在她獨自躺在床上,想起了李思翔,頓時感到十分慚愧,忖道:“我以前很愿意嫁給表哥,為他主持中饋。家中各人也都有這种意思,可是我忽然喜歡上別的男子,這真是太卑賤了,原來我竟是如此不貞的女子,表哥如若曉得內情,一定感到十分失望和傷心。”
  她那里睡得,一方面思潮起伏,情緒騷亂。一方面又想到明日早晨去見祖父之時,應當先說些什么話,怎生使他老人家同意設置警鐘之事。
  天色迷蒙之時,她不知不覺睡了。朱宗潛站在床前,一手撩起羅帳。
  床上的佳人猶如海棠酣睡,甚是美麗動人。
  他几次想叫醒她,但想到她輾轉反側了一夜,好不容易睡,應當讓她多睡一會才行。
  不過,天色已明,他又必須躲上床,免得無意中露了密。
  他呆呆地想了一會,耳中突然听到极低微的□步聲,像是精通武功之人躡足走來一般,心頭一凜,一聳身已上了床,鞋子也來不及脫下,蹲在床角。
  那陣步聲經過外間,接房一動,一個俏美侍婢走進來。她大概是十六七歲,身体纖細輕盈。
  朱宗潛一望之下,倒也難以判斷她究竟是否懂得武功?所以步聲特輕,抑是由于身形特別纖巧而致?
  這名俏婢一直向胱床走過來,朱宗潛大窘,心想她一撩起羅帳,見到了自己,會有什么想法?
  當然她首先會尖叫一聲,然后抑制惊慌,退出此房。她暫時不敢露密,這是毫無疑義之事。
  不過時日稍久,可就說不定了,況且在她心中,一定以為小姐偷養漢子。
  褚玉釧一旦想起此事,定要難過万分。
  俏婢果然一直走到床前,輕輕叫:“小姐,小姐……”
  朱宗潛一瞧實在沒有法子了,雙手一伸,把褚玉釧整個人抓起來,讓她坐起,自己迅即躺下,拉過衾被蓋住身体。
  被窩中不但溫暖,而且芬芳扑鼻,說不出是什么香味。
  俏婢一撩帳,但見小姐欲睜未睜。
  不禁笑一下,伸手推推她,道:“小姐,醒一醒,你不是說過今天要上廟里進香的么?”
  褚玉釧這時才醒過來,身子動了一下,猛可駭得面色大變,原來她感覺到被窩里有人,她腿□移動之時,碰触到他。
  幸而她立刻就記起了朱宗潛,這才沒有尖叫出聲。
  俏婢訝异地望住她,道:“婢子得赶緊整理床舖啦!”
  褚玉釧神魂不定,口中應道:“我該起身啦!”
  朱宗潛听了這話,嚇得三魂七魄都出了竅。
  心想:“我的大小姐呀,你怎能答應讓侍女整理床舖呢?”
  他一急之下,伸手推她一下,恰好碰到她的小腿。
  由于她坐起,所以碰到滑膩溫暖而又富于彈性的小腿肌肉上。
  這對年青男女彼此都大為震動,朱宗潛倒沒有一點邪念,只感到實在不該隨便動手,以致碰触她嬌貴的肉体,行為實是輕薄之极,是以心中大為窘困。
  褚玉釧也說不上動了邪念,不過對方的這一推,使她如触電流,半邊身子都軟麻無力,綺思遐想,繚繞心頭。
  俏婢笑一下,道:“小姐這一次赶不上頭香啦!”
  褚玉釧半晌才鎮靜下來,問道:“你說什么?”
  俏婢道:“婢子說小姐今日上廟燒香還愿,可赶不上頭香了。”
  褚玉釧這刻那還管什么頭香不頭香,揮手道:“算了,我等一會才過來,你且出去,我要想一件事情。”
  本來她叫婢子出去,用不說什么理由,平時也不會說出理由。
  但這刻怀鬼胎,便不知不覺說出理由,免得對方過疑。
  其實此舉反倒是欲蓋彌彰。可見得一個人當真不可做虧心之事。
  俏婢悄悄退出去,朱宗潛掀開被衾,露出頭面,向她苦笑一下,又不由得一怔。
  原來褚玉釧正低頭瞧他,兩人打個照面。但見她鬢亂釵橫,眼皮微腫。
  別饒一种春酣花慵的嬌姿,使他的心不覺“怦”地大跳一下。
  他迅快地忖道:“怪不得自古以來,美人之神態情趣,均可入詩。衛泳的枕中記載說:『唇檀烘日,媚体迎風,喜之態。星眼微,柳眉重暈,怒之態。梨花帶雨,蟬露泣枝,泣之態。鬢云亂,胸雪橫舒,睡之態。』我以前閱及,只是掠眼云煙,全無所感,殊不知古人果不我欺,像她惺忪未醒之態,果然可以入詩,更可入畫……”
  褚玉釧被他炯炯的目光瞧得垂下眼皮,一抹羞紅泛上玉頰。又是別樣嬌羞之態。
  朱宗潛不禁又發痴想,忖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是喻西湖之美如西施,不論如何妝扮,總是一樣的迷人。她又何嘗不是呢?”
  褚玉釧用細白齊整的牙齒咬住下唇,終于忍住心中的羞意,輕輕道:“對不起,我太不中用,差一點……”
  朱宗潛舉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別作聲。
  她只好彎腰低頭,貼近他耳邊,又道:“我不去上廟進香啦!”
  她的秀發拂過他的面龐,使他感到微痒。而她的口脂香和噴在他耳邊的熱气,更使得,他心頭微痒。
  朱宗潛雖是大俠胸襟,意志堅,武功高絕。可是在男女之間的磨情境中,也一如世間的年輕人,不由得心醉神搖,只差一點點就伸手出去抱住她。
  他敢跟任何人打賭,當他抱住她的時候,她決計不會拒絕惊叫,甚且會把溫暖的香唇送上來,由得他品享受。
  因此在這剎那間,他不斷地詢問自己,要不要伸手出去?
  朱宗潛即使擁抱她和吻她,事實上也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他們都年輕,渴望愛情,古往今來,任何人也不能例外。
  褚玉釧心頭鹿撞,下意識地等待一個突然的變化。
  但朱宗潛在這一剎那間,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所想的主要是責任問題,一旦伸手抱住她,就等如擔負起她終身幸福的責任。
  這一點他倒是很有把握,不過在目前來說,他身世間別有隱衷,与常人不同。
  加上許許多多的恩仇,須得奔走于江湖上,日日刀頭舐血,生死難卜。
  因此,他不敢在遣刻就付出感情,免得將來含恨于地下,也誤了她的一生。
  他始終沒有動彈,褚玉釧心中歎息一聲,隱隱泛起失望之感。
  她匆匆起床,向俏婢吩咐過,免得她翻動被衾,發現了朱宗潛。隨即去找祖父,依計行事。
  這一日,褚玉釧忙得要命,雖然一夜沒睡,但忙碌之下,倒也不覺得怎樣。
  傍挽時分,全宅都裝設好警鐘。
  她回到閨房,把婢子支走,取出食物。
  朱宗潛飽餐了一頓。
  這時,他已深悉褚宅的形勢,又听她詳細說出警鐘裝設的位置,全宅一共有十五個警鐘之多,把偌大的一座褚宅分作五區。
  假如第一區有事,便敲一響。第二區有事敲兩下,全宅之人,一聞得鐘聲,即可知悉本宅那一區有事,須人馳援。
  褚玉釧又告訴他說,她已盡一日之力,与本宅所有婢仆個別談過話,囑附他們在這几日之內,打醒精神,密切注意有無可疑情形,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不可松懈。
  誰也想不到這洛陽世家戒備得如此嚴密,朱宗潛在黑夜中巡視全宅時,行動十分小心,免得褚宅的下人發現,鳴鐘報警。
  還好的是他深知一切內情,熟知本宅的地形,所以不難瞞過褚府婢仆們的耳目。
  第一夜沒有事情發生,日間,他照例藏置在褚玉釧的胱床上。
  下午時分,他精神奕奕地盤膝坐在床上。
  褚玉釧走入來,撩帳一瞧,微笑道:“你睡夠了?”
  朱宗潛道:“我們練武之人,睡不睡都不要緊,你敢是打听到什么消息,赶來告訴我?”
  褚玉釧點點頭這:“剛才一個老家人告訴找說,有人在附近打听我家的情形,這個老家人极是精明能干,他听得這個消息,便進一步查究,居然見到那個探詢我家情形的那個人。”
  朱宗潛道:“那人長相如何?”
  褚玉釧道:“那人長衫短挂,面上一直帶笑容,隨身帶雨傘,乃是個道道地地的生意人,是江南口音。”
  朱宗潛沉思頃刻,道:“奇怪,在我記憶之中,并沒有這么一號人物,他會是誰呢?知不知道他落腳之處?”
  褚玉釧道:“不知道,我問過那個家人。”
  朱宗潛道:“那人打听到什么消息沒有?”
  褚玉釧心想:“怎的他所問的都是我曾經向老家人問過的呢?”
  當下很快地回答道:“老家人很細心,他与附近的人和店無有不熟,所以后來一一查詢,這才确知那人當真有查訪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有些人很愛說話,寒家在此世代安居,家中情形附近的人全都曉得。甚至連我的房間坐落在那一處,他們都說得出來呢!”
  朱宗潛唔一聲,道:“照你的口气推測,那人大概曾經查及你的事了?”
  褚玉釧道:“不錯,老家人只是听出有這么回事,不過當真查問之時,那些鄰人想是發覺不該向外地人提及我,所以都支吾其詞,沒有把詳細內容告訴老家人。”
  朱宗潛微笑道:“這已經夠了,貴府這位老家人真了不起,敢情連他也瞧出問題是發生在你身上,所以他也特別留意到人家提起你之事。”
  他目尋思了一下。
  才又道:“請你在外間守,找一件什么事做,藉此掩飾你不在內間之故。這樣就不致于万一被婢女仆婦進來發現了我。”
  褚玉釧放下羅帳,在床前站了一下,這才轉身出去。
  他仿佛听到她輕輕歎息之聲,但他假裝不知,并且設法用別的事情使自己不去想及她。
  他獨自忖道:“這個打扮得像生意人的家伙,不是宋炎手下,就是東厂的耳目。反正不出這兩者的范圍,今晚想必就會有行動了。”
  他不知不覺伸手拿起長刀和芙蓉劍,摩挲一下。
  目光落在芙蓉劍上,從這口上佳的寶劍,聯想到贈劍之人“歐陽謙”。
  忖道:“他已被雪女帶返冰宮,現下大概已失去自己的意志,像其他奴隸一般,任得冰宮主人指使。我定要把他救回,因為他倒底是鐵錚錚的俠義之士。
  但冰官主人一定不肯讓我輕易得手,我們勢必變成敵人。這時雪女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這是十分棘手的難題,很難做到面面俱圓的地步。
  他煩惱地搖搖頭,突然間又泛起一個女孩子美麗影子,這個女孩子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碰上的美女,曾經在無意之中,化解了“紫府禁果”的惡寒大熱,她便是林盼秋。
  想到了她,朱宗潛遺憾地搖搖頭,忖道:“她居然會相信我与計多端的美妾私通之事,可見得她一點也不了解我的為人。她并且因此而和歐陽謙要好起來,如若不曾發生計多端之事,我和她也許……”
  他忽然想到歐陽慎言并沒有提及林盼秋的下落,是他知而不言?抑是根本上不曉得有她這一個人?或計多端在潛逃之時,已把她挾走了?
  他大吃一惊,默默思索如何查明此事。
  過了一會,他叫褚玉釧給他紙肇,寫了一封信。
  他寫好之后,交給褚玉釧,道:“請你找到那位老家人,托他把此函送到一個地方。這件事務須密小心,万万不可失落此函,亦不可被人查出,否則我的蟛跡就等于露了。”
  褚玉釧道:“我明白了,你認為他很能干,定可胜任,對不對?”
  朱宗潛道:“正是此意,那位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褚玉釧道:“我家上下都叫他老庭貴,他昔年跟隨家祖父,走南闖北,眼界极廣,果然是十分精明干練之人。”
  她接過那封密函,記住朱宗潛說的地址和人名,便匆匆出去了。
  不多時便已回來,向朱宗潛說道:“老庭贊一口答應去辦,但他提出了個問題。”
  朱宗潛道:“你怎生回答呢?”
  褚玉釧道:“咦,你還沒有听我說出他提的問題,如何就問起答案了?”
  朱宗潛道:“這還用說,他一定是問這封信是你寫的?抑是別人托你做的?”
  褚玉釧道:“一點都不錯,我當時一想,你既然十分贊賞他的精干,而他又提出如此厲害的問題,只好從實告訴他說,是別人托我做的。”
  朱宗潛笑道:“好极了,大概不會有什么差錯。”
  他側耳听了一下,道:“有人來啦,你快出去,在外間攔截來人。”
  果然兩個女子走進來,那是褚玉釧的兩個堂嫂,她們在外間咭咭咕咕地說了一會,都是家中的家務。
  兩位嫂嫂走了之后,褚玉釧又出去了,原來是一個侍婢來找她,說是老太爺叫她去一趟她剛剛走出內門,一個滿頭白發,但腰肢挺得畢直的老家人攔住去路,引她到旁邊一個房間中,道:“是老奴假老爺之命,把你請出來。”
  褚玉釧心中微惊,道:“有什么事?”
  老庭貴道:“老奴大嘻把那封密函拆開,把這封信抄下來,現在又送信回來,特地把抄下的給你瞧瞧。”
  褚玉釧慍道:“你怎可以偷拆人家書信?”
  老庭貴道:“老奴實在不應該那樣做,可是老奴細細一想,宁可有傷陰騭,也不愿讓你獨自應付這些奇怪的事情。万一你年紀太小,經歷不夠,以致上了人家的當,豈不糟糕?”
  褚玉釧對他也無可如何,因為這個老家人倒底是一片忠心,生怕她上當受騙,所以甘愿做出不道德之事,希望對她有所幫助。這等用心,誰能再加以深責呢?
  她歎口气,接過他抄下來的紙箋,定睛一瞧,朱宗潛這樣寫道:“林盼秋姑娘消息杳然,前此歐陽幫主說起平八壇瓦解事,并未提及她的下落,令人心焦,希速查明。”
  寥寥數語之下,署有“宗潛”二字。
  褚玉釧像是被悶棍當頭一擊,面色泛白,想道:“原來他另有心上人,怪不得他如此冷淡地對待我。這人太可恨了……”
  轉念又忖道:“我并不是一定要跟他怎樣,但他應當磊落光明的告訴我,哼!哼!假如不是老庭貴老練的話,我休想知道他心中有一個林盼秋姑娘。天啊!我現在應該怎么辦呢?”
  老庭貴摸白色的短須,道:“江湖上的事情十分可怕,尤其是涉及幫會的人,最好不要惹上。這個宗潛是誰?年紀有多大?是那儿的人?”
  褚玉釧心下煩亂,揮揮手道:“我將來才告訴你,現在我得回去好好的想一下。”
  老庭貴耽心地道:“釧姐儿你面色有點不妥,須得多多休息。哦!對了,老奴識得本府好几個著名的武師,要不要找他們來幫忙?”
  褚玉釧道:“千万別去找他們,你若是漏出宗潛這個名字,咱們家就是一場滅門大禍。”
  老庭貴見她說得十分鄭重,不似恫嚇他,心中也自駭然。口中應,又目送她走了,這才忐忑地离開。
  褚玉釧回到自己房中,朱宗潛見她沒有進來,心下納悶。
  過了老半天,褚玉釧在外面說道:“老庭貴已經送了信。”
  朱宗潛道:“好极了,我托一位朋友去辦一件事,這位朋友姓李名通天,這名字怪不怪?”
  褚玉釧想听听他倒底說不說出所辦何事,便道:“相當奇怪。”
  朱宗潛道:“他真是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宇內發生之事以及古往今來的有名人物,無所不知。人家送他一個外號叫做通天曉,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做李通天了。上一次,歐陽幫主向我透露說,他的部屬發現了兩位十多年來不曾在江湖上露面的名家高手,一個是九指翁袁負,一個是紫金環戈遠。這兩位我也听過他們的名字,但李通天能夠詳細說出他們的出身來歷,武功源流,以及他們的相貌特征等等。”
  他停歇一下,只听到褚玉釧唔了一聲,不禁暗覺奇怪,她為何如此的沒精打。
  當下又道:“那九指翁袁負為人极為精明,手段毒辣,但外貌煞像一個慈祥長者,滿頭白發。他右手缺了一只小指,所以他一向都使用左手。至于那位紫金環戈遠,有如達官貴人,風度不凡,雙耳垂輪上各有一顆朱砂痣,可以辨識出來。像這种体貌上的特征,真不容易知道,在他一口道出。”
  褚玉釧淡淡地嗯了一聲,朱宗潛見她不答腔便也不多說。
  時光在沉默等待中悄悄流逝,不知不覺已是傍晚之時。
  褚玉釧本來不想拿食物給他,但終于又覺不忍,便走出房外,欲待到鄰院吩附丫環取食物來。
  她才踏出房門,忽然間一陣勁風扑体,眼前一暗,接已發現多了一個人,站在她前面。褚玉釧駭得面色發白,但一眼望去,又認得這人會經見過。
  那是由于此人的那對特別烈的目光,以及雙眉間的印堂上有一粒朱痣。
  他背負長劍,作文士裝束,約是三十三四左右的年紀,凶悍中又隱隱透出儒雅風味。
  他向褚玉釧作了一揖,道:“愚下甚望不曾駭坏了姑娘。”
  褚玉釧伸手撫摸心房,輕輕地喘气,流露出似惊而又不惊的神情。
  褚玉釧這等嬌態風姿极是動人,而又絲毫不失她名門閨秀的身份。
  那個中年文士益發顯得儒雅,特別烈的目光中,禁不住透露出愛慕的光芒。
  那一股令人感到奇怪而又与他的儒雅极不相稱的凶悍之气,完全消失無蟛。
  他微微一笑,又道:“愚下井溫,外號丹青客。上次在陳留令表親李府門外,見過姑娘兩面。
  自此之后,玉容難忘。多方探听之后,才知道姑娘本是洛陽世家。今日冒昧拜訪,尚祈恕我唐突之罪。”
  褚玉釧過了好一會,方始定下心神。雖然這個文士裝束的井溫,似是甚有魅力。
  但她仍然想扳起面孔,請他走路。
  因為她的教養使她极難容忍這种事情,若然此事傳揚出去,她豈有面目見人。
  但她終于沒有擺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態度,落落大方地道:“你的眼睛很特別,所以我一瞧就認出來了,我已說出真話,但愿你不要發生誤會才好。”
  井溫含笑道:“愚下省得姑娘之意,決計不會自作多情,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他用那對烈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几眼,又道:“愚下奔走四方,足跡遍歷天下,眼界不可謂不廣。但像姑娘這等瓊宇仙子般的人物,是平生僅見。”
  他一再贊美,聲音表情都很誠摯。
  褚玉釧禁不住心花怒放,口中道:“井先生如此夸獎,恐怕与事實有點不符呢!”
  井溫肅然道:“完全是真心話。愚下外號丹青客,平日真喜歡畫上兩筆,自覺頗有心得。
  但若要愚下勾描出姑娘的芳容,自知万万不能。”
  他輕歎一聲,又道:“古人有詩云:若有丹青能畫得,畫成應遣一生愁。這兩句合當奉贈与姑娘。”
  褚玉釧見他說的認真,為了不使气氛太過緊張,便笑道:“如何便說是遣得一生之愁?”
  井溫道:“試想愚下若是描畫得出姑娘芳容,日日以一瓣心香,案頭清供,豈不是可以遣得一生之愁?”
  褚玉釧听了這話,不由得收斂了笑容,泛起幽怨之色,心想:有人如此的傾慕于我,但亦有人不屑一顧。
  當下不由得對這個風度翩翩的井溫生出怜憫之心。
  她的才貌在洛陽甚負盛名,由于祖父寵愛之故,時時得以隨侍祖父,晤見賓客,因此,她不比尋常女子,算得上是見過世面之人。
  在許多晤見過的賓客中,有不少年少風流之士,對她甚是傾慕。但決計沒有一個人能像井溫如此大嘻,直接和烈地表示出他的心意。
  這种前所末有的遭遇,使她不知如何應付才好,也深受感動而生出怜憫同情之心。
  另一方面,她又受到朱宗潛密函的刺激,假如井溫不是黑龍寨之人,她或許會毫無顧忌地表露出她底怜惜。
  井溫見她沒有慍意,便又道:“愚下此來,實是有求于姑娘。如若得遂心愿,雖死無憾了。”
  褚玉釧心中一惊,問道:“什么事呀?”
  丹青客井溫鄭重地道:“愚下在江湖中打滾了多年,雖然至今尚未娶妻,但這等身世,自知配不上姑娘,因此,愚下雖然十分愛慕姑娘,不敢有非份之想。”
  他停歇了一下,而直到這時,褚玉釧還猜不透他究竟對自己有什么要求。
  井溫接又道:“愚下明知如此,偏生又難以排遣相思之情,所以特地來訪晤姑娘,請姑娘賜予一日光陰于到附近各處名胜古跡,作竟日之快游,以慰平生。自茲以后,決不再打扰姑娘。”
  他這個奇怪的大膽的要求,不由得把褚玉釧難住了。
  憑良心說,他這個想法,委實极是風雅別致,亦十分浪漫。
  凡俗之人,若是愛上一個女子,則越是有机會接近她,就越是無法自拔,那里嘻敢要求對方作竟日之游,以慰終身痴情?
  褚玉釧雖然不像普通的俗气女子,可是要她大嘻得答應這個要求,也大是不可能。
  她沉吟一下,抬起頭來,碰上他那對烈的目光。
  從這對目光中,她發現他的真摯坦誠,知道這決不是他的詭計圈套。
  當下微微一笑,道:“好的,你打算几時付諸行動呢?”
  房內的朱宗潛把他們的對話完全听去,及至褚玉釧答應之時,宛如被人一拳打中心窩,大為震動。
  他當然完全不知道最后促使褚玉釧下決心的原因,并非井慍的真摯坦誠,也不是這件事的浪漫情調,而是因為她當時忽然想起了他。
  這原是十分微妙難以索解的心理,褚玉釧居然用這种方法,報复朱宗潛的另有心上人之事。
  但事實上,假如朱宗潛另有心上人,則她此舉對朱宗潛根本不發生任何作用。
  丹青客井溫大喜,深深一揖,道:“愚下先謝過姑娘,假如沒有別的問題,我們定于明日出游如何?”
  褚玉釧爽快地答應了,當下商量出游的路途計划,褚玉釧极為熟悉,間中也參加意見,很快就定妥了路線。
  井溫最后說道:“愚下將于明晨,准備好馬車,在貴府側門外等候,希望姑娘盡早出來。”
  褚玉釧道:“好,我自會安排出門的藉口。”
  井溫施禮辭別,躍上屋頂,很快就隱沒不見。
  褚玉釧耽心地傾听了好久,沒有警鐘之聲,這才放心。出去吩附婢子取食物來。
  不久,她已搬了一些食物到內房中,她坐在圓桌旁邊,瞧朱宗潛進食,自家也說不出這刻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朱宗潛食完之后,在燈光之下望住褚玉釧,心想:她真沉得住气,竟不把井溫之事告訴我。
  當下道:“你可是認為井溫是個好人么?”
  褚玉釧怔一下,才道:“至少他對我沒有惡意。”
  朱宗潛道:“假如將來你的丈夫,曉得你曾經和一個愛慕你的男人同游竟日,他會怎樣想法?”
  褚玉釧立刻道:“他若是知道你曾經藏在我的房間,又在我的床上睡了好几天,才不知會怎樣想呢!”
  朱宗潛被她針鋒相對的話頂得無法再說,心中泛起苦澀的味道。
  暗自忖道:“我和她只不過是朋友而已,可沒有資格管束她的行動,她愛跟誰出游,都与我不相干。”
  這么一想,便不再說,一逕出去巡邏。這一夜平安渡過,全無事故發生。
  清晨之時,褚玉釧穿整齊。她雖然翻找出最普通的衣服穿上,可是質料剪裁都极好,是以仍舊掩飾不住身份的高貴。
  她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緞面毛里的大氅,走到院中等候了好一會,不見朱宗潛回來休息,頓然大悟,想道:“他一定是离開了,只不知他晚上還來不來?”
  這件事頓時使她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几乎打消了陪井溫出游之意。
  但她又知道井溫身怀武功,這等深院大宅,可阻攔他不住。
  万一他等急了越屋進來查問,被下人發現了他的蹤跡,豈不是更糟?
  何她早就向堂上托詞上廟進香還愿,亦不便留在家中。
  因此,她還是出去了,側門外數丈遠處,停一輛輕便馬車。她一出來,御者就向她躬身行禮。
  她走到馬車旁邊,只听井溫低沉的聲音說道:“現下尚有家人在瞧,在下不便露面迎接。”
  褚玉釧登上馬車,但見井溫滿面歡愉地端坐車內。他等她坐好,這才伸手敲一敲車身,御者揮鞭驅馬,迅快向前駛去。
  他們這一日游賞的重心是在龍門,因此馬車經周公廟,西壇外有座牌坊,寫“九朝都會”四個大字。
  井、褚二人在車內都瞧見了,井溫故意沉吟道:“九朝都會,倒底是那九個朝代呢?”
  褚玉釧一听而知井溫有意試探自己,瞧瞧是才貌兼具呢,抑是僅僅有貌而無才?
  當下微笑道:“我是洛陽人氏,倒是听說過在洛陽建都的九朝,最古的自然是周平王東遷洛陽,便是史上的東周了,其后有東漢、魏、晉、元魏、隋、唐,以及五代時的梁、唐等。”
  井溫大為佩服,道:“承教承教,姑娘如此博學多聞,真是可以比擬古之才女了。愚下到洛陽之后,問過不少讀書人,居然很少弄得清楚。”
  他們閒談,渡過洛水,不久,已抵達關林。此處是關帝冢,冢前有一座廟宇,到此上香膜拜的人极多,香火极盛。
  兩人下車游賞,褚玉釧說道:“史上稱曹操葬關帝首級于城南五里,其時漢城甚大,連洛河也圈在城里,現在變成离城十五里了。這座廟宇乃是本朝修建,至今大概只有百數十年,但業已聲名遠播,香火鼎盛,許多人子夜抵達,膜拜念經,直到翌日不支才歇息的。”
  說時,兩人已跨入廟門口,經過一重儀門,便是正殿。殿外廊下豎一把大刀,擦拭得十分光亮耀目。
  井溫至此,不由得肅然起敬,道:“這便是關侯的青龍偃月刀了,想此刀當年,在千軍万馬之中,殺死過多少上將軍,使敵人無不嘻寒气奪。”
  褚玉釧道:“不錯,他真了不起,一生忠勇威烈,博得万古留芳。”
  正殿內供奉關帝塑像,長髯鳳目,王者衣冠,令人緬怀他當年凜凜義勇,左右塑得有關平、周倉、王甫和廖化四人。
  他們仰瞻了一下,便從右方進入后殿,這儿供的是戎裝塑像。
  褚玉釧道:“我們從這邊走,轉到后面便是著名的關帝冢了。”
  井溫只唔了一聲,褚玉釧暗感奇怪,心想:莫非他已經沒有游覽古跡名胜的興趣了?
  抬頭一望,但見他恰恰轉回頭,似是會經向后面張望過。
  她微微一笑,道:“你大概已游過這儿,我們不如換一處地方吧!”
  井溫訝道:“我們昨儿不是商量好的么?不過假如你覺得乏味,變換一下也沒有妨礙。”
  褚玉釧道:“那倒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進去吧!”
  當下轉到后面,穿過一道高牆當中的門戶,眼前便是蒼郁高古的柏樹,正中有一座青石陵門,上面題“鍾靈處”三個大字。
  陵門前面,有一座石碑,碑上大書“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圣大帝陵”十五字。
  自然在陵前還有許多石坊,都題刻得有許多聯額。
  井溫已恢复正常,興致勃勃地和褚玉釧談說,議論那些對聯和橫額,頗有見地。
  從他的讜論中,褚玉釧真難相信他乃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凶手集團的領導人物之一。
  只因他沒有一句詆毀忠義之言,甚至有些理論,极是精辟。
  她至此方知“人心險”的話一點不錯,即使是凶惡如井溫,亦能辨知善惡,甚至他本人亦崇拜忠義凜烈之士。可是他自身的行為,不必依循這一途徑。
  因此,他口中說什么話都沒有价值,若然他的行為与他所說的不相應,那只有令人覺得更加可鄙。
  她默默地想這些人生中的矛盾,并且由于她毫無力量去改蠻,所以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井溫扶她上車之時,問道:“你在想些什么?”
  褚玉釧嗯一聲,直到都在車內坐好,馬車駛行之時,她才坦直地道:“我在想一個人善惡的問題。”
  井溫毫不介意地笑一下,道:“這個人多半是我了,我一向是十分冷酷的凶手,而且一向都不曾感覺到有什么不妥。他仍然持這种態度,褚玉釧不免大為失望,黯然輕歎一聲。
  井溫那對烈的目光,凝定在他自己攤開的雙手上,又緩緩道:“但最近我突然有了改變,初時我常常想起許多問題,使得心中很不安。
  其后我得想出一些理由來支持我的暴行,再后來我時時要想各种法子打發這些想頭,如飲酒賭博等方法。”
  他長長的透一口气,聲調中輕松得多,道:“我從來沒有机會把這些心事告訴別人,因為在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任的。你決計想像不到我們的生活,全是欺騙、敷衍、仇殺、怀疑。”
  褚玉釧溫柔地望他,芳心中甚感寬慰,因為這個惡名极盛的男人,倒底也苦悶得向別人傾訴心事了。
  假如他不是覺得以前的行為很不對,同時又認為自己的學識才情足以了解他,他決不會向自己傾訴。
  她輕輕道:“既是如此,你不妨脫离從前的生活,重新開始,以你的才識武功,何處不可立業?”
  丹青客井溫搖搖頭,道:“像我這种人,陷溺已深,想回過頭來重新做起,談何容易?”
  他們离開陵墓,穿過廟宇,走向樹蔭下停的馬車。井溫目光矍鑠地向四下投射,好像想搜索什么。
  但直到馬車駛行,仍然沒有什么事情。
  褚玉釧一直陷入沉思之中,倒沒有注意到他的异狀。
  馬車在大路上不快不慢地駛行,井溫偶爾向車外打量。不是瀏覽田野的風光,而是用他机警銳利的目光,查看大路上的情況。
  褚玉釧突然問道:“你可是沒法子脫离黑龍寨么?”
  井溫想一下,才道:“那倒不是,目下黑龍寨已分崩离析,談不到脫离不脫离的問題。不過我個人是早在龍頭大哥被對頭們查出以前,就有离開之意。”
  他望了對方一眼,赶快移開目光,因為對方美麗溫柔的神情使他有點受不了。
  他暗自忖道:“當她矜持如仙子之時,我倒覺得很自在,很喜歡瞧她。可是她一旦露出柔情似水的神情,反而使我忐忑不安,好像比她矮了一頭,大有自慚形穢之感,這真是奇怪之事。”
  褚玉釧還在等他說話。
  井溫舉手撫摸肩上的劍柄,又道:“當然我不敢公然叛离黑龍寨,因為我們的老太太厲害了,連我們這些跟了他許多年的人,也從來未見過他的真面目,亦不知他的姓名。而且我的武功,大半還是得他指點,方能有今日的成就。唉!正因如此,更可見得朱宗潛實在是舉世無雙的高手,他不但能查出我們老大的底細,而且能布置好陷阱,讓沈老大往陷阱里掉進去,當龍門隊高手們,揭開他的真面目。”
  他口气之中,流露出無限傾慕敬仰之意。這几句話在褚玉釧心湖上掀起了波浪,心想:“一個人居然能使敵人地敬畏仰慕,真是人了不起啦!只不知那個能使他心焦的林盼秋姑娘是誰?”
  井溫又道:“朱宗潛如彗星般光芒万丈地掠掃過武林,對所有的人都發生強烈的影響,尤其是他已擊破了武林中多年來保持的均衡之勢,掀起了一場無比的風暴。以我想來,一般所謂黑道的名家高手,不外有兩种反應,一是像我這樣,生出羞慚之心,覺得他凜凜大義的行徑,至足羡慕,是以不覺有隱退之意。另一种則是用全力對付他,以殺死他為榮。所以我敢保證,現在全國各地的黑道高人,全都向這儿赶來。”
  褚玉釧道:“那么朱先生的處境豈不是十分危險?”
  井溫道:“當然啦,黑道中盡多奇才异能之士,假如這些人散布全國各地,各自為政,自然沒有什么。但一旦因有了同一目標而結合起來,這股力量當然難以估測了。”
  褚玉釧听了這話,不覺暗暗替朱宗潛擔心起來。
  井溫的話很有道理,那些魑魅魍魎散布全國各地之時,果然容易對付些,一旦集合起來,朱宗潛縱然有三頭六臂,也很難應付得住。
  井溫忽然歎息一聲,默默地望住車外的田野。她雖是听見了,可是卻因朱宗潛的危險而思索著,一時沒有反應。
  過了好一會,她才問道:“你何故歎息呢?”
  井溫道:“我一直不敢妄測你識得不識得朱宗潛,現在才知道你不但認識,甚且還极為關心他,因此不禁發為浩歎。”
  褚玉釧道:“我即使很關心他,你亦不必浩歎啊!”
  井溫搖搖頭道:“我可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假如是朱宗潛占据了你的芳心,我便全無指望,焉能不浩然長歎呢?事實上對你決沒有別的念頭,只不過假設我有資格娶你為妻的話,亦無法与朱宗潛相爭。”
  褚玉釧沉默了一陣,才道:“我并不同意你的話。”
  井溫精神一振,大喜道:“這話可是當真?”
  旋即又恢复常態,笑道:“你這句話真是功德無量,將來我回想起這些情事,定必感到十分安慰。”
  馬車緩緩停下來,他們往外面瞧去,但見兩山對峙,伊水中流,這便是舉國知名的龍門了。
  他們步行登山,先游潛溪寺,里面除了牡丹特多之外,還有一個大石佛龕。
  再上去就是賓陽洞,一共是三洞平列,每個石洞中各有大佛一尊,俱是就著山石鑿成,每尊佛俱是丈六金身。
  此外,龕頂以至四周壁間,都雕滿了佛像,意態生動,良足觀賞。龕外有唐褚遂良刻的“三龕記”。
  他們從褚遂良的字談到龍門二十品,興致頗高。
  當下決定立刻前往老君洞,因為极著名的龍門二十品中,竟有十九品是在老君洞中。
  兩人從賓陽洞出來,褚玉釧猛然被人攔腰抱住,騰云駕霧一般退回當中的石洞內。
  她發現抱它的正是丹青客井溫,不覺訝道:“什么事呀?”
  井溫沉聲道:“好像有人想找麻煩,但你不必害怕,我縱然擲頭顱鮮血,也得護送你安然返家。”
  褚玉釧吃一惊,問道:“你可曾瞧出是什么人?”
  井溫搖搖頭,道:“還未曾瞧出來歷,但必是一高手名家無疑,早先我在關林就察覺出不大對。”
  褚玉釧略感安心,忖道:“若是黑龍寨之人,他一定認得出,可見得不會是黑龍寨之人。而我只有黑龍寨之人想加害于我,是別的人便不是沖著我來的。”
  過了一陣,她低低道:“他們為何不沖入來?”
  井溫道:“洞內地方太小,一動手就變成短刀肉搏的局勢,所以他們不肯貿然進來。”
  他們向洞口移去,褚玉釧躲在他背后,但見右側站著一個白發老人,面貌慈祥,正在眺望四下景色。
  井溫道:“奇怪,他們都走啦,難道不是沖著我們來的?”
  褚玉釧輕輕問道:“他們是誰呀?”
  井溫道:“剛才有四五個人,一望而知乃是武林高手,但這刻都走了。”
  褚玉釧笑道:“也許是你疑心太大,人家也是來游龍門的亦未可知。”
  褚玉釧向那面貌慈藹的老人望去,因為他恰好向這邊瞧看,唇邊泛起笑容,甚是可親。
  她伸手拉住井溫,道:“這位老丈又是什么人呢?”
  井溫道:“我不知道,你何以忽然問起?”
  褚玉釧認真地道:“我听說有一位很出名的人,姓袁名負,外號九指翁,形貌正如此老。”
  井溫怔一下,道:“這名字我听過,但卻不知道他的外貌特征,讓我看看他是不是只有九只指頭?”
  褚玉釧忙道:“他一向用左手,為的是避免人家見到他右手只余四指的特征,你記住這一點。”
  井溫點點頭,卻不出去,過了一會,但見那白發老人探囊取物,用的果然是左手。
  但單憑這一點,還不能認定他是用左手的人。
  井溫心生一計,大聲道:“老丈,你頭發上是什么物事?”
  白發老人訝异地伸手一摸,道:“沒有什么呀!”
  井溫道:“是在下眼花了,若然到了老丈這等年紀之時,不知要鬧出多少笑話啦!”
  他回轉頭向褚玉釧低聲道:“這些人想是打算殺死我,所以你不要害怕,但須躲在洞內,必要時抬出馮天保的名頭,便可保無恙了。我得出去瞧瞧他們有什么打算?”
  褚玉釧道:“你已确知那位老人家就是袁負了么?”
  井溫道:“決不會錯,他應聲出手摸頭發時,用的是左手,可見得他向來用慣了左手。”
  褚玉釧道:“假如他們想殺死你,何不把你堵在洞內?若在外面動手,你逃脫的机會當然大得多了。”
  井溫一怔,道:“這話有理,我一時倒沒有考慮到。或者是時机未至,所以他們暫不動手。但無論如何,他們決不會沖著你而來的,對不對?黑龍寨行凶多年,結仇無算,這些賬誰也算不清,反正一定是找我無疑。”
  褚玉釧想了一下,道:“這話倒是不錯,他們怎會找上我呢?不過假使他們有意誘你出去,外面必有极厲害的埋伏,所以你不如在洞內靜觀其變的好。”
  井溫道:“這也行,我且喝問那個老匹夫的真面目,看他們有何反應?”
  當下等褚玉釧退入洞內之后,才朗聲一笑,道:“尊駕可是九指翁袁負么?何故藏頭縮尾,故作神?”
  那白發老人立刻轉眼望著他,目光森厲,冷冷道:“好眼力,足下是誰?”
  井溫沉吟一下,迅快忖道:“他竟然不知我是誰,難道并非沖著我來的?”
  當然這個想法太無稽了,教任何人也難以置信。
  當下仰天冷笑了一陣,道:“在下外號是護花使者,只不知袁老兄以及一些名家高手,緊緊跟躡著在下,有何用意?”
  九指翁袁負冷笑一聲,道:“好狂妄的小子,竟以為老夫等人是找你的?雖然你剛才退入洞中的一下身法,頗見功力,但還不放在老夫眼中。還有就是你居然敢与老夫稱兄道弟,哼、哼!即使是你師父在此,恐怕也得尊稱老夫一聲前輩呢!”
  井溫微微一哂,沒有開腔。他曉得對方見他只有三匹旬年紀,是以把他當酌瘁輩。
  這原是不必爭論之事,在武林之中,即使輩份很低,但只要武功高強,一樣受人尊敬。
  倚老賣老之舉,适見無聊而已。
  他最惊訝的是對方居然并非沖著自己來的,那么敢莫是專誠加害褚玉釧?
  如若這樣,則今日這一揚架更是非打不可,甚至比之沖著自己來更為凶險。
  他徐徐道:“那么恕在下誤會了,只不知負老打算對付什么人呢?”
  袁負听他改口稱自己為“負老”,顏色稍霽。但口气仍然冰冰冷冷,毫無商量余地說道:“老夫有意帶褚姑娘去一處地方。”
  井溫平生從沒有如此忍气吞聲過,他為了褚玉釧眼下的安全著想,又為了她將來打算,其勢不能得罪他們。
  當下道:“負老乃是武林名家,褚姑娘卻是閥閱門第,与江湖全無瓜葛,何以負老找到她頭上?
  本來以負老的聲名,褚姑娘又是馮天保前輩的親戚,隨您走一趟也沒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在下既然陪她出來,自應确知內情,始能放心,也有一個交代,負老您說是也不是?”
  九指翁袁負沉吟一下,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無論你怎樣說,此事都与你無干。老夫勸你還是趁早走開的好,免得自討苦吃。”
  井溫一听而知對方老練异常,決計問不出什么頭緒,況且自己提起馮天保名頭之時,仿佛見到他咀角微現冷笑。
  可見得他不但不把馮天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与馮天保有關。
  這樣說來,他今日已難善罷干休。假如挺身架梁,能將這一檔子事移到自己身上,也不負褚玉釧的青眼相加。
  心意一決,當即放出驕狂之態,仰天傲笑數聲。他原是狂傲橫行之人,這等態度,正是他擅長習見的舉止。
  九捐翁袁負气得直瞪眼睛,白發亂飄。
  井溫誚聲喝道:“好一個不知進退的糟老頭,敢情以為大爺怕你,有木事先收拾了大爺,再談別的。”
  他鼻孔中嗤了一聲,又道:“拳腳兵刃,任憑挑選,糟老頭儿,你說吧,可別怯場啊!”
  這几句話比潑婦罵街還要刻薄惡毒得多。
  袁負只气得哇哇大叫,招手道:“小子,來,老夫以一雙肉掌,讓你使用兵刃,今日非宰了你小子不可。”
  井溫哼一聲,亮出長劍,這時三條人影縱上山坡,但見這三人有兩個是勁裝疾服的大漢,帶著長刀。
  另一個卻是個衣飾華美,神態傲岸,宛如達官貴人的老者,手中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袱井溫可就不知不覺地退了四五步,護住洞口。耳中忽听褚玉釧道:“那一個老的就是紫金環戈遠了。”
  井溫大感惊詫,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為了紫金環戈遠,非是等閒人物。
  另一方面亦因褚玉釧居然識得這些久未出世的高手,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他這刻可不暇詢問褚玉釧怎會識得這些人,抖丹田仰天大笑數聲,笑聲中含蘊著极強勁的內力,頓時使得袁、戈二人刮目相看。
  井溫笑聲一收,便厲聲道:“袁老儿,你的算盤打錯啦,敢情你一再以言語相激,竟是想我暴怒出手,因而你得以把我纏住,由別人去對付褚姑娘。嘿、嘿!假如你們不知我是什么人的話,憑你与戈遠這等身份,焉會如此小題大做,一直追蹤到此處還不說,尚且施展詭計方肯下手?”
  他又發出一陣嘿嘿冷笑,接著道:“這一猜准沒有錯,看來你們對我丹青客井溫還是不敢太于大意呢!”
  他一開口又叫出戈遠的姓名,這一著极為厲害。
  瓣遠一抖包袱,亮出他那對仗以成名的紫金環,沉聲道:“想不到袁兄与我隱遁多年,江湖上仍然有人認得。袁兄,這真有點眼力,不可掉以輕心。”
  九指翁袁負哂道:“雖然眼力甚高,無奈今日人孤勢單,諒他沒有什么作為。不過………”
  他沉吟一下,才道:“不過咱們此來目標并不在他,若然他肯乖乖交出那個女孩子,這場吧戈就可以避免了。”
  井溫陰森森地站在那儿,既不移動,亦不開口。
  瓣遠雙環自行一碰,發出嗆一陣脆響,道:“今日定難善罷干休,咱們還是動手吧!”
  他們一同舉步,同井溫迫去。
  褚玉釧突然在井溫背后出現,高聲問道:“我要請問一聲,你們兩位為何找上了我?打算怎么樣?”
  袁、戈二人俱是閱歷經驗都十分丰富的老江湖,一听此言,便發覺有可乘之机。假如她愿意跟他們走,則井溫沒有什么理由不答應。
  這一來可以省去這場拚斗,老實說,他們成名已久,即使殺死了井溫,也不會增添聲名,而井溫功力精深,非是易与之輩,這等凶殺拚命之事,自是能免則免。
  袁負首先說道:“你是個女孩儿家,不懂武功,我們決不會傷害你。這次找你,只不過要你去做個證人,以便了卻一宗重大公案而已。”
  瓣遠接口道:“袁兄這話千真万确,褚姑娘無妨相信,跟我們走一趟。”
  褚玉釧道:“什么公案?我也有證人的資格?”
  袁負道:“內情可不便向姑娘露,怎么樣?跟我們走可好?”
  井溫努力尋思,但這件突如其來之事,全無半點線索,所以毫無辦法推測內情。
  不過以他丰富的江湖經驗,卻感覺出對方實在不怀好意。
  褚玉釧道:“你們可不可以退遠一些,讓我和井先生商量一下?”
  袁、戈二人都同意了,返到坡下,彼此都瞧不見。
  褚玉釧低聲向井溫道:“我看還是跟他們走一趟,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說好不好?”
  井溫沉重地道:“我雖是測度不出他們的用心,不過卻感覺得出他們實是不怀好意。本來若然單單是對付你的話,只須派兩個人就辦得到。現下袁、戈二人親自出馬。可見得他們查悉我的底細,為了定要達到目的,所以他們親自赶來?必要時可以把我拚掉。情勢如此嚴重,你万万不可落在他們手中,受他們利用。”
  褚玉釧若有所悟地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連累你。”
  井溫道:“這不是連累不連累的問題、我既然邀你出游,自應負起保護之責。”
  褚玉釧被迫不過,道:“不,若然要你負責,便太不公平了。你要知道這些人其實都是沖著朱宗潛而來,你沒有理由因他喪命。”
  井溫愣了一下,才道:“原來你和朱宗潛的關系甚深………但這是一回事,目下的處境卻不容許我選擇。”
  他苦笑一下,又道:“你讓我為你流點血汗又有何妨?”
  這話使褚玉釧十分感動,不禁沖口道:“好,我先謝謝你。”
  井溫大為振奮,道:“假如你有机會的話,便須從速逃走,只要你一旦逃掉,情勢就大不相同,我或者可以轉敗為胜,切記切記。又你若是逃返洛陽,先別回家,免得又落在敵人手中。”
  褚玉釧忖想一下,道:“那么我先到我姊夫家中,他姓鄭名友恭。”
  她又把地址說出,以便井溫脫身之后,得以前往報訊會晤。
  她伸出手,道:“你千万小心啊!”
  井溫握住她那只柔軟白皙的纖手,頷首道:“我會應付他們,假如他們都被我纏住,你須得把握時机,速速逃走,只要找到馬車,那個赶車的是我的一個心腹手下,姓費名成,很有本事,定能把你安然送到城里。”
  她手掌的溫暖傳入他心中,使他戰志高昂,完全把危險置之度外。而褚玉釧也從他底堅強有力的手掌中,獲得勇气和信心。
  井溫隨即轉身走到洞口,朗聲道:“請袁、戈兩位說話。”
  話聲甫歇,袁負和戈遠兩人已躍上來,都著兵刃。戈遠是一對紫金環,袁負卻是一口長刀,寒光森森。
  另外那兩名大漢竟沒有現身,井溫心中暗叫不妙,但面上卻不露一點神色,冷冷道:“兄弟已再三考慮過,決定不讓褚姑娘跟你們走。”
  袁負怒道:“你這是自尋死路。”
  瓣遠道:“這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輩,袁兄,咱們先取他性命再說。”
  他們一齊舉步迫近,井溫撤劍在手,嚴陣以待。但覺這兩人自有一种迫人的威勢,心想丙然不愧是名家高手,气勢大是不凡。
  那兩人追到切近,戈遠道:“按理說我們不該聯手合力對付你,但我們另有要事,不容耽誤時候。”
  井溫厲聲大笑,道:“要打就打,何須多言。”
  話聲中唰的一劍刺出,疾取瓣遠。這一劍凌厲之极,竟迫得旁邊的九指翁袁負不能不出手幫助戈遠。
  瓣遠一長身,雙環如破雷般向他長劍上砸去。
  九指翁袁負也揮刀從劍光中覓隙反擊。
  這兩位名家果然是功力深厚,招數精奇之极。猛一合力出擊,威力之強,當世罕見。
  井溫腳踢劍挑,抵住對方這一記反擊,并且竟然不失先手,而又再度運劍進擊。
  他顯示出的功力造詣,亦是非同小可,無怪能高踞黑龍寨第三位的寶座。
  瓣、袁二人何等老練,一瞧而知這個敵手确實不易收拾。當即抱定穩扎穩打的主意,決不蹈險搶攻。
  只因目下他們已穩握胜券,只差在時間遲早而已。
  若是蹈險急攻,對方凶性一發,抱定同歸于盡之心,可就很容易拚掉他們之間任何的一個了。
  三人長劍、刀、環使得有如狂風驟雨一般,帶出使人惊心的呼呼勁響,一片光華,触眼生輝。
  躲在洞內的褚玉釧直瞧得目眩膽戰,替井溫出了一把冷汗。
  她雖是不懂武功,可是間中仍可以見到井溫在敵人兵器間隙中閃過的景象。每一次都是間不容發,惊險异常。
  因此,她曉得井溫那一句“擲頭顱,鮮血”并非虛言。而是實實在在之事,說不定在任何一剎那間,便出現這等可怖景象了。
  因此她駭得渾身發抖,美眸中孕含著兩泡眼淚,心中直在禱告神佛,保佑井溫別死在她眼前。
  井溫激斗了四十招以上之后,可就感到對方壓力越發增強,艱難應付。
  尤其是他時時得放棄了迅躍追擊的机會,因為假如他一擊未能成功,敵方即可分出一人搶入洞內,挾走褚玉釧。
  到了那時,他投鼠忌器,可就全然無法可想了。
  是以他不敢离開洞口半步,這么一來即使換了武功再高之人,也必是有敗無胜之局。
  井溫心知如若要平反敗局,唯有出奇制胜。
  那就是說,對方利用褚玉釧分散自己心神,自己何嘗不可以這么做,也利用褚玉釧分散他們的心神,在這剎那間把握机會,反敗為胜?
  他十分勇猛地守住洞口,使對方深信他隨時隨地會施展出換命的招數,因而不敢過份逼迫。
  如此又斗了二十余招,井溫厲聲笑道:“原來你們的技藝也不過如此,何不把人手都召來,讓井溫殺個痛快。”
  這話大有“一言惊醒夢中人”之慨。
  袁、戈二人都不禁想道:“對呀,我們把手下都召來,使他難以兼顧,定有机會沖入洞內。同時亦可以趁机擊殺此人。”
  瓣遠首先發出號令,坡下躍上那兩名大漢,手中都提著出了鞘的鋒快長刀。
  袁負大喝道:“速速出手,但有机會的話,盡力沖入洞內,抓走那個女孩子。”
  那兩名勁裝大漠齊齊揮刀扑上。
  井溫這刻可就顧不得敵方是否尚有人手未曾現身,厲喝一聲,劍光暴射,卷將上去,竟把這四個強敵都籠罩在劍圈中。
  他拚了命施展出大開大闔的劍法,以便卷住匹敵,好讓褚玉釧得以乘隙遁走。誰知褚玉釧看不出來。兀自抖索含淚觀戰。
  井溫當然曉得褚玉釧乃是瞧不出交戰形勢,所以不能把握時机沖出。
  當下大喝道:“快走!”
  手中長劍勁力倍增,縱橫飛舞,威勢惊人。
  樁玉釧被他這一聲惊醒,心知此是自己生死關頭,亦是井溫万一之机。奮起勇气,放步向洞外便走。
  當她掠過這些正在激戰中的人們之時,恰好見到井溫一劍搠死一個壯漢,大股鮮血濺到他身上。
  這個景象既可怕而又壯烈,地含淚快步沖出洞外。
  才走了兩三丈,耳听井溫慘哼一聲,回頭望去,但見井溫左邊身子鮮血淋漓,一把長刀恰好從他臂上收回。
  她咬緊牙關,放步飛奔,霎時已奔落潛溪寺中。這座古寺之內,仍然是那么宁謐安靜,間有一兩個年老僧人,在花樹叢中打掃收拾。
  褚玉釧一路穿過許多廟落禪房,奔到大門。
  突然間停下腳步,忖道:“不對,袁、戈等人既知我們乘坐馬車,士來之時一定已派得有人對付車把式。我這一出去,反而落在他們掌中。”
  她撥轉頭又跑回寺內,繞到一座偏殿,只見一個僧人正在打掃。
  她匆匆走近去,欲待說話,卻已喘做一團,開口不得。
  這寺內的僧人不多,俱甚年老,大概個個道行深厚,剛才褚玉釧快步奔出之時,那些僧人都不轉頭觀看。
  這個老僧也不例外,直到褚玉釧站在他身邊連連喘息,他這才掉轉頭,望她一眼。
  有气無力地道:“女檀樾何事惊慌?”
  褚玉釧一面急喘,一面道:“大師………救命………”
  老僧灰眉一皺,道:“這是佛門靜地,嚴禁殺生,女檀樾休得惊慌。”
  褚玉釧斷斷續續的道:“有几個………惡人………想加害我們……,大師找個………地方讓我………藏起來………”
  老僧見她如此慌張,不由得信了,便向殿內一指,道:“殿內的龕洞可以躲藏一時………阿彌陀佛,這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屠………”
  褚玉釧赶快奔入殿內,但見正面龕內供著巨大的佛像。
  她攀扒上去,躲向佛像后面,果然是處极隱蔽的地方。
  那個老僧隨即進來,褚玉釧見他迅快打掃,甚至她踏過的香案上也拂拭過,這才轉身出去。
  她心下甚是疑惑,想道:“莫非他嫌我褻瀆菩薩,凡是我經行過之處,都加以掃拂才行?唉!我今日如若逃得大難,定要到此進香還愿,以謝佛恩。”
  正在胡思亂想之時,遠處傳來一個響亮的口音,道:“喂!老和尚,你見到一個女子走過沒有?”
  褚玉釧頓時駭得渾身發抖,外面的老僧沒有做聲,直到那個發話的人走到他身邊,才龍鍾地抬頭瞧看。
  來人是個勁裝疾服的大漢,他用長刀向老僧一晃,又問了一遍。
  老僧畏懼地搖搖頭,那個大漢的長刀迫到他咽喉間,厲聲道:“你敢裝糊涂?快說!”
  老僧惊駭地伸手向偏殿內指去,那個大漢冷笑一聲,轉身奔入殿內,銳利的目光四下搜索。
  佛像后面的褚玉釧,听見步聲,曉得是敵人進來搜索。她本來惊得全身發抖,但事到臨頭,敵人迫近了,反倒冷靜下來,全然不動地坐在佛像后面。
  那名大漢并不浪費時間去搜索殿內的許多陰暗地方,卻十分精細地查看地面。
  一會已走近香案,目光落在香案上以及龕邊各處。
  這刻如若褚玉釧仍然在發抖,決計瞞不過這個大漢的听覺。
  她從佛像手臂的間隙中望去,但見這個凶悍的漢子,目光一直在香案以及龕邊巡邏。
  她忽然醒悟這些地方,都是她躲入龕內一定會踐踏到的。但當時已被老僧掃拂過,是以不留一點痕跡。
  轉眼間,這個大漢轉身出殿去了。褚玉釧松一口气,猛然間渾身抖個不住,反而令她覺得好笑起來。
  這個當儿她想笑得出?心中想道:“那位老師父好生精明,竟然先一步把我的足印拂去。莫非他曾是風塵中的异人,目下削發出家,是以懂得這一套?”
  正在這時,外面的老僧面色一變。他仍然低頭打掃著,先前那個大漢和另外一個人邊說邊走,又折回此地。
  他面色的變化來人可瞧不見。只听那大漢道:“這邊都搜過了,問老和尚時,他竟騙得屬下到那座偏殿內耽誤了不少時間。”
  在那大漢旁邊的正是九指翁袁負,他霜眉一皺,停步凝眸打量那老僧背影。
  老倡一逕低頭打掃,動作遲緩,顯得龍鍾老邁。但九指翁袁負仍然凝視著,好像發現了什么奇怪物事。
  那個大漢不敢則聲,詫异地打量那個老邁的背影,心中大惑不解。
  餅了好一會工夫,袁負依舊默默凝視。
  這個院落中雖然有三人之多,卻靜闐得像沒有人一般。
  又過了一會工夫,老僧身軀一震,忽然挺直了腰肢,顯出比常人高出不少的身量,并且旋轉身子,面對袁負。
  他轉身的動作十分輕快,使那大漢吃了一惊。
  但見這個老僧枯槁的面上很快就變得甚是紅潤,目光從呆滯而呈現活潑銳利。
  他炯炯地和袁負對覷,毫不相讓。
  兩人對瞪了片刻,老僧微哂一聲,道:“老猴頭果然有點道行,居然瞧破了貧僧的裝偽。可見得近年功力又大有精進了。”
  九指翁袁負哼了一聲,道:“你這竹竿精休想在我眼前要花樣。不過我得承認你這縮骨功夫已經很夠火候,錯非是我下苦功研究過,即使功力比找更高之人,也無法瞧出破綻。”
  那個大漢頓時愣住,心想這個毫不起眼的老和尚,敢情是武林异人。
  罷才他若是惱了火,恨我刀迫他,當時突然出手,定能殺死我無疑………想到此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老和尚道:“昔年匪號,你也不必提了,貧僧自從托庇佛門,痛悔前非,便自稱悔往和尚………”
  九指翁袁負冷笑一聲,道:“可惜的是悔之晚矣,我和那几位弟兄昔年曾走遍天涯,踏破了鐵鞋,都沒有找著你,卻不料今日狹路相逢,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叫做天意,你這回決計跑不掉了。嘿!嘿!”
  老僧毫無懼色地望住他,緩緩道:“既然你們還是不肯放過我,那就只好一拚了。”
  九指翁袁負立刻橫刀作勢,流露出十分慎重戒備的神色。
  老僧手中還握著那支竹掃,輕輕一抖,底下的掃頭掉在地上,下一根五尺長的棒身。
  袁負呵呵笑道:“老夫只道你當真已剃度出家,那知還是昔年故習,降龍棒永不离手。”
  老僧道:“閒話休提,你想在這儿動手?抑是找個寬敞一點的地方,拚個死活?”
  他舉手指一指左方,顯得手臂极長,又道:“那邊有一塊空地,甚是合用。”
  袁負不由得向左方投瞥一眼,忽覺勁風拂頂,心頭一震,赶緊揮刀封住頭頂,左手呼一聲劈出去。
  老僧果然是趁他分神之際,出棒猛擊。這一棒擊在刀上,“嗆”的大響一聲,竟把袁負震退兩步。
  他邁動長腿,只跨前一步,便已抵得上對方兩步,伸臂掄棒,迅快攻去。
  但听一連串金鐵交鳴之聲響處,袁負被他迫得連退了六七步之多。
  那個大漢大喝一聲,正待揮刀攻去。
  袁負卻喝止了他,又道:“在這附近搜一搜,剛才搜過的地方更須小心,先把那女孩子拿住再說。”
  老僧怒罵一聲:“好狡惡的老猴頭。”
  手中那根降龍棒使得更急驟凶猛,橫抽直掃,緊緊迫攻。
  袁負雖是失去机先,成了捱打的局勢,但他似是深諳對方棒法家數,仍然守得住。
  那大漢持刀奔入偏殿,四下張望。最后,迅即走近龕前,凝神向龕中佛像打量。
  他這一注意觀察,登時看出龕內尚有地方可以藏匿,當下冷笑一聲,狠狠地道:“小姐儿出來吧,老子已瞧見你躲在佛像后面啦,快點………”
  褚玉釧心知已經躲不過,只好硬著頭皮站起身,走了出來。
  那個大漢哈哈一笑,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她,攫小雞一般揪下來,道:“臭丫頭,竟把老子瞞過一次,這回走不掉了吧?”
  陡然間一陣森寒殺气罩上身來,他吃一惊,轉眼望去,但見七八尺外站著一人,雙手都拿著兵器。
  左手是寒光耀眼的鋒快長刀,右手是一柄泛起淡紅光輝的長劍。這人年紀雖輕,但威儀赫赫,具有一种懾人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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