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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楚平笑笑道:“不會的,我們走的這樣路可以接應任何一組,雖然各人行程不同,但是我們都能在半個時辰內赶上去。”
  裴玉霜道:“那怎么可能呢?他們互相分离,几近有數百里路程,半個時辰內怎么赶到?”
  楚平笑笑,從身上取出一張紙來,平舖在桌上道:“這是他們三組人行經的路,這是我們要走的路,雖然大家都碰不到頭,但是無論那一組人有了事,我們都可以利用馬匹的腳程,在半個時辰內赶到馳援。”
  裴玉霜笑笑道:“兄弟,難怪龍千里要把龍頭讓給你干了,你的計划是有過人之處,只是我們才兩個人,如果三處同時有了事,那又怎么分身呢?”
  楚平道:“那我們也不會輕松,對方絕不會單單留在我們這一組的,只好各憑運气了”
  裴玉霜道:“有此可能嗎?”
  “既然他們已經開始在八駿友身上有了行動,自然會有這种可能。”“那我們就不該分散開來。”
  楚平笑道:“八駿友的武功身手,在江湖上已經可以列入上上之流,對方要想同時對我們發動攻勢,必須要動用很多的人手,而且要把高手分散,才能堵住我們,宁關就不是掩蔽行動,他們還沒等有所行動,我就可以得到消息,反之如果我們齊聚一起,對方只要在一個必經之地等著我們就行了,所以我才要大家分開來走。兩人一組是最好的行動方式了。”
  “他們發生什么事,你立刻會知道嗎?”
  “是的,這一路到江南,如意坊的耳目線人都得到了通知,一有了事,隨時都會有消息傳來的。”
  “你的人都認識他們嗎?”
  “不認識,但認識他們的坐騎,八駿友名气雖大,還不如這八頭駿騎突出,那倒是真正舉世無匹的。”
  裴玉霜想了一下:“如意坊要養很多人吧?”
  “不少,可是珠寶是很賺錢的行業,所以并不太困難。”
  “平弟,如果是我們這一組受到了襲擊又有什么方法來通知他們回頭馳援呢?”
  “不必要他們回頭,我們真遇上強敵,如意坊有人手可以馳援,因為我是如意坊的東主。用如意坊的人員幫忙,對八駿友的盛譽不會有妨礙,至于他們受到攻擊,就只好我們兩個人去援手了。”
  裴玉霜歎了口气:“我一直在想王丹鳳的事,我舅舅家中已經沒什么人了、她的云豹劍法是從哪里學來了呢?”
  楚平一笑道:“以后還會有見面的机會的,到時候總能弄清楚的,只是不知道之后,天下會是怎么一個樣子?又還与那些人能留下,那些人要倒下?”
  這番話雖是笑著說的,但語气中,卻帶著一絲蒼涼惆悵,默默地,兩個人离開了客棧,抬騎就道。
  瘦龍、玉龍駒精神都很好,但兩頭馬都禿了尾,給人一种很遺憾的美中不足之感,楚手拍著瘦龍的股,輕歎道:“禿尾代表一段過去,等你的尾毛再生,不但是你新生的開始,也是一個新世界的開始了。”
  裴玉霜知道這番話是為了勸她而說的,但她沒有作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跨上馬,開始了征途。
  裴玉霜對楚平在感情上像是個大姐姐對幼弟,不但呵護備至,而且近乎偏愛縱容了,沿途上生活起居。她照料得無微不至,但是在行事上,則又像部屬對尊主,唯命是听,從來也沒有過問一點份外的事,參加一點意見。
  溫柔的母性的特質,在她身上表露無遺了,這种改變使得楚平感到很奇怪。
  兩個人相處了几天,順流而下,這天來到洛陽(九江地)楚平照例跟他如意坊的屬員作過聯系,了解三組人的動態后,在自己的那份地圖上注明了行程,同時也將下一站的預定行程標示出來。
  這個工作是他跟裴玉霜同時做的,而且還講解了三組路程中遇警時,應該怎么走,從什么地方抄捷徑。
  這是個很重要的工作,因為警號一至,立刻就要飛快馳援,不容有任何延誤,所以必須事前了解狀況。
  裴玉霜听了后,這次破例問了一句:“平弟,你對于沿途的地理這么熟悉,難道你都走過了嗎?”“是的,小弟從十五歲開始,到二十四歲接任先父的如意坊為止,整個九年,就是在每一個地方走動,熟記每處叉道要津地形水勢,因為這是如意坊主最重要的工作,一定要把天下山川形勢了然于胸,才能具有接任資格。”
  “什么花了几年時間來做這個工作,那太浪費了吧!”
  “不算是浪費,而且在修為方面,有事半功倍之效,在旅游途中,文武兼修,文的方面,有一位宿儒陪同,每到一地,講解當地的名人古跡以及有關詩文;武功方面,則早晚各撥出一個時辰,一面溫故一面知新,因為都是身經實地,比較容易記憶,所以九年下來,十三經二十四史以及各名家詩詞都深印于胸,而武學方面,則因為終日勞動就等于勤練,胸襟開朗,不知不覺間做下了養气功夫,九年下來史秘受益的東西,比一般人多出好几倍。”
  “每天都要記這么多的東西,你記得下嗎?”
  “托天之幸,我們楚家的子弟都有著過人的記憶,過目不忘,如果同輩弟兄多,選擇繼任者就是以記憶和領悟力為准,先父在眾叔伯九兄弟中行五,就是以這兩項能力應選,可是到了我這一代,就沒有選擇余地了。”
  裴玉霜一怔:“你家上九代兄弟就傳了你一個人!”
  楚平臉色一黯:“楚家的人死得都很快,為了維持這么一個龐大的組織,當然必須要我們自己家兄弟從事最危險的工作,我那八個從叔伯沒有一個活過三十歲的,如意坊中只留下了四個守寡的遺孀。”
  “你們家死傷人數有這么多?”
  “如意坊干的是最易遭人眼紅的行業,人家只知道如意坊富可敵國,卻不知道賣命辛酸的一面。”
  裴玉霜輕輕一歎:“平弟,為什么,你們為了什么呢?”
  楚平苦笑一聲:“為了一個活下去的意義与理想,正如八駿友一樣,八駿友是集八個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從事俠行,如意坊則是楚家一家人獨任艱巨,除非万不得已,我們很少邀請外人進來幫忙,現下如意坊其他的人員,也都是世代相傳,只有自幼生長如意坊的人,才能了解到如意坊的工作意義。”
  裴玉霜頓了一頓才道:“平弟,這么說來,你在如意坊的工作已夠繁重了,干嘛還要參加八駿友呢?”楚平道:“那是為了想多做點事,在如意坊中有閒的一個人就是坊主,只負責一些策划的工作。而我是個閒不下來的人,再者歐陽師兄唯恐八駿友由中而輟,受傷后赶到我那里,要求我繼承他的瘦龍補他的缺,八駿奇士在武林中已經成立了二十年,在江湖人心中也造成了印象,解散是非常可惜的事。”
  裴玉霜歎了一口气道:“八駿之聚,也不過是几年的事了,因為我們不像如意坊一樣,有一套完整的繼承計划,我們是個及身而止的會盟,歐陽誓死了還有你接得上,其他人都沒有這個打算,也沒有留心到接手的人選。還有就是那八頭駿騎也都老了,我剛參加八駿之聚,玉龍也還是頭五歲的幼駒,現在它她二十五歲,馬的壽命沒有人那么長,再長第二頭玉龍駒就難了”
  楚平道:“我看它還審駿得很,毫無老態。”
  裴玉霜:“不!它只是外表上沒多大變化,實際上何力已大不如前了,不單是玉龍如此,其他几匹馬也都有類似的情形,最近兩三年,我們都不放長程放騎疾馳,就是怕見到它們的衰邁之態,歲月不居,靈馬与英雄都是經不起一個老字折磨的。”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間。”
  楚平也感染了裴玉霜的蕭索,默默無語,片刻后,楚平才豪气激揚地道:“大姐,別想得這么多,江湖歲月中沒有一個不老的,江湖人中老死病榻有几,大部分都是沒等到老境來臨就結束了生命,所差者是有的人,死得轟轟烈烈,有的人死得沒沒無聞,八駿友打過去的二十年中雖然做了不少事,但還沒有造成惊天動地的影響,現在是好机會來了,我們能把握住机會,作震山撼岳的一舉,即使是人亡馬死。但八駿奇土這名稱卻永遠留下去的。”
  裴玉霜也被激起了豪情,笑笑道:“我現在已是心如槁木,情如死灰,就是在拜著這樣一個机會,把生命的一點余燭,作光照亮九野的一次燃燒。”
  他們是歇在江進的一間客棧中,二更將盡,大部分的人都已睡下了,但江上忽然傳來一陣爭爭的琵琶聲,間以一個低沉而幽幽的聲音,唱起了白居易的“琵琶行”。
  “洛陽江頭送夜客,楓葉獲花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楚平靜听了一陣,忽然笑道。“深夜九月洛陽夜,江上重聞琵琶聲,這個彈奏者不知是何方怨女……”
  裴玉霜道:“管他的呢,世間每多傷心人。”
  楚平笑道:“我們去看看好不好,曲中頗有雅意……”裴玉霜顯得不太感興趣的道:“平弟,也許是什么人召了歌妓在船上取樂,我們跑去干什么呢?”
  楚平道:“不可能,小弟對音律之學小有研究,這一曲琵琶行中隱合殺伐之聲,絕非尋常酒妓之奏。”
  裴玉霜哦了一聲道:“在樂音中也可以听出心意嗎?”楚平笑笑道:“當然可以,昔年伯牙無琴,鐘子期可以听出高山流水意之所在,就是這個道理,樂曲之作,就是為了抒發內心之所寄,不知不覺間,往往把心之所思托付其中,只是知音難求而已”。
  裴玉霜笑道:“那江上彈琵琶的女子見了你一定會非常高興,因為你是她的知音。”
  楚平搖搖頭笑道:“知音未必就是知已,說不定還是仇人呢.那女子彈故事的雖是琵琶行,卻隱含金戈鐵馬之聲,胸中預藏殺机,未必主是好兆頭。”
  裴玉霜道:“那你又何必前去呢?”
  楚平神色略為凝重地道:“如意坊的耳目已經稱周密了,我們這一路行來,前后百里之內,各种武林人物的動靜,我都叫他們密切注意,現在這女子已來到咫尺之距,如意坊的人居然毫無覺察,可見對方不簡單。”
  “也許對方是不出名的高手,他們當然不認得。”
  楚平道:“所以我才要去看看究竟,摸清對方是友是敵,然后才能安心了,自從歐陽師兄死后,整個江湖上都籠罩著一种詭异的气氛,一點都不能大意。”
  終于在江畔看見了一樓小型的樓船,船頭上高挑著一對大紅的燈籠,燈龍上寫著燕王玲三個小字,那爭爭的琵琶聲跟絮絮切切的歌聲,就是從船上拋出的。
  楚平微微一怔道:“原來是她?”
  “平弟,難道你認識她?”楚平笑笑道:“坐過江船的人沒有不認識燕平玲的,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天涯孤燕。”
  裴玉霜道:“我怎么不認識呢?也沒听過這個人?”楚平含笑道:“大姐一向是騎馬陵行,當然沒机會碰上她,就是偶然邂逅,也不會對她在意的。”
  裴玉霜道:“這倒不然,我雖是很少乘坐船,可是對水道上的江湖人物,大大小小都有個耳聞。”
  楚平道:“天下孤燕也是江湖行,卻不是武林道上的人物,她是有名的紅歌伎……”
  裴玉霜哦了一聲,楚平道:“不過燕玉玲跟尋常歌妓不同,她一直在船上。從來沒下過船,她這條樓船是江上最快的輕舟,逡巡江上,專做那些行舟商旅的生意,她的船上全是引進處青貌美的女孩子,有人要召她歌時,只要遙遙地招呼一聲,她的船很快就可以追上來;緊傍著大船而行,她就打開樓窗,倚著船欄引吭高歌,有八個女孩子分坐兩側,調弄樂器伴奏,唱完了就走,從來不到以客人的船上應酬,也不讓客人上她的船。”
  裴玉霜道:“這种賣唱的方法會有人光顧嗎了”
  楚平道“有,而且生意還好得很。”
  裴玉霜道:“這是大姊的想法,一般人則是因為她這种賣唱的方式很新奇,所以都想領略一番,再則是她的歌喉的确好。”
  裴玉霜道:“那是男人犯踐,有銀子沒處花。”
  楚平道:“這是大姊的想法,一般人則是因為一首歌曲總在十金以上,但頭曲周之朗,依然如過江之鯽,第三是時間佳,長行江上,正是旅途寂寞之際,不必停船,依然能一清耳目,何樂而不為,因此她就成了名人。”
  裴玉霜望著那條江上樓船道:“現在并沒有人召她沽曲,她怎么好好地唱起來了呢?”
  楚平听了一下道:“此女大不凡,好像是在等待強敵來犯,是以胸中充滿殺机,我倒不知道她也是個武林高手。”
  裴玉霜卻頗有興趣地笑笑道:“你也有走眼的一天?”
  楚平笑笑道:“多少年來,從沒有人能上得了她的樓船,這倒是個好机會,我們還是迎地上去吧。”
  裴玉霜微微笑道:“但我們總不能長了翅膀飛過去呀。”
  楚平在江邊走了一陣,發現一條小船空著系在木庄上。遂一抱裴玉霜,飛身上了小船,解了纜繩,拿起木櫓,飛也似的搖向前去,舟行如矢,裴玉霜臉現色道:“平弟,想不到舟的技術這么好!”
  “如意坊的人必須百技精通。別說是操舟,就是打魚撒网,甚至于妙手空空的扒竊技巧,我也有一手呢。”
  樓船慢慢地駛,小舟飛快地追,沒多久,已經追到了相距約莫有三四丈,琵琶乍歇,歌聲頓止。而且連燈火也熄,只剩下桅上一兩盞紅燈籠。楚平忙運足中气道:“頃聞高歌,知道燕姑娘泛舟至此,特來請教。”
  樓船上出來一個少女,看著只有一條小船,船上只有男女兩個人,才以歉聲道:“對不起,我家姑娘身子不爽,請貴客改日再來梳頭。”
  楚平笑道:“姑娘欲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應該找個理由。剛才敝人還听見燕姑娘在弄弦清歌,怎會身子不爽呢?我們唯恐募了俗人,特地輕舟前來求教,燕姑娘就是看在這點情份也應該莫辭更清彈一曲!”
  樓船上靜默片刻,忽然樓窗開了,露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妾身本是唱歌的,無論雅俗,都要應酬的,客人說恐募了俗人,莫非自認為雅客?”
  楚平一笑,道:“在下雖不敢自比雅客,但對燕姑娘弦中之音,多少還听得出一點,鐵馬金戈,不同凡響,恐怕那些庸俗之耳,還承受不住這金石之聲。”
  哦了一聲后才微帶惊訝道:“這么一說客人倒是妾身知音,但既知弦中有金戈鐵馬之聲,客人就該遠避才是。”
  楚平哈哈一笑,道:“在下哪有遠避之意,又怎么會聞歌而業,燕姑娘,知音難得,何忍相拒。”
  樓船上嗯了一聲道:“能知我弦外之音,當非俗客,能聞聲而專誠,必具俠心,既是如此盛情,倒使奴家不敢侮慢了,玉燕航雖然有從不款客之例,今天要為貴客破一次例,小青,請兩位客人上船。”
  船頭少女頓了一頓,才在船頭提起一具細巧的鐵錨,輕輕一拋,鐵錨飛了過來,篤的一聲,恰巧鉤進他的小船船頭,然后連著一段長長的細絲,那少女握著絲線,把他們的船拉了過去。
  深夜,更可以看了這少女的身手相當不凡,兩船貼在一起時,那個叫小青的少女又拿起一架精巧的竹梯,放了下來,道:“請二位登舫。”
  她雙手握著竹梯的上端,雙臂平伸了船舷外面,意思要他們就這么攀上手,可是她的雙臂手伸,梯底懸空,那該是相當吃力了。
  楚平如同沒發現這些似的,笑笑道:“大姊,別辜負了主人盛意,能一登燕姑娘的玉燕舫,該是個很難得的机會,你先請”
  裴玉霜也提高興趣,笑了一笑說道:“當然是你先上,讓個女人家跨在你頭上,那成什么話”!
  她的話里很明白,要兩個人一起爬上竹梯,試試那少女們腕力,楚平含笑攀上了竹梯,裴玉霜緊緊跟著攀上,兩個人的重量,對那少女說來竟似輕若無物,竹梯連都沒晃,裴玉霜有點不服气,猛吸一口气,正待施展千斤隨重身法考考她,那知小青乖巧得很,將竹梯迅速往上一提一抽剛好把梯腳提到艙板上,用手持扶住道:“請!”
  裴玉霜不得不佩服她反應快,笑笑道:“姑娘好臂力,好心思,佩服!佩服!”
  小青也微微一怔,她感到扶住竹梯的手往下一沉,梯腳已頓在艙板上,本來不該沉的,低頭一看,那兩枝手臂粗粗的茅竹梯腳都已深陷入艙兩寸有除。小青笑笑道:“婢子無狀,請女俠多原諒!”
  裴玉道:“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樓窗上又說話了:“小青,你也是太自不量力了,高明當前,那有你炫耀的除地,還不快把客人請上來。”
  小青含笑恭身一伸手道:“二位請!嘉客光臨,家主人本當親迎的,但二位上樓后,就知道小姐非有意簡慢,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裴玉霜本來想學徒燕玉玲的架子大了一點,听得她這樣一說,才知道必有原因,才不再說話了。
  舫艙中已經有另一個小女掌燈為此,把他們帶到樓艙上,小青光先下樓,點亮了其他燈燭。
  那量做很精致的樓艙,裴玉霜也看見了貌美如花,艷若天人的燕王玲,卻不禁深深為之一歎。
  同時也明白她為什么不能下來迎接了,因為她坐在一座錦榻上,很明了地可以看出,她的雙腿齊膝以下都是斷了的,輕綢的褲管扁扁地貼在榻上。燕玉玲輕輕一歎道:“殘廢人無以全体,想必二位不會以為失禮見怪吧。”楚平連忙道:“那里!那里!難怪姑娘的玉燕舫不讓外客登臨,倚樓而歌,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
  燕玉玲笑道:“妾身不良于行,自然不能登門求教,無可奈何之下,才想出這個辦法以掩丑而已,公子莫非是如意坊少東家吧?”
  楚平一怔道:“姑娘見過在下?”燕玉玲道:“五年前在瓜州古渡,曾蒙公子見召,妾身別的本事沒有,見過的人卻能過目不忘,尤其是像公子這樣杰出的俊秀,自然更難以忘怀的……”
  楚平被說得臉上微紅,吶然無以為詞,燕玉玲又道:“楚公子今天怎么會有空泛舟游江?”
  楚平道:“家父見背,在下現在負起如意坊的業務,少不得四處奔波了。”
  燕王玲哦了一聲,遂又歎道:“原來楚坊主已經去逝了,那真太遺憾了,妾身承蒙老人家數度承顧,對他老人家和藹慈祥的印象歷歷難忘,天何不敏,不壽仁者……”
  眼角一瞟向裴玉霜,見她仍是閨中打扮,沒有梳髻,乃問道:“這位大姐是……”
  楚平道道:“裴玉霜大姐,人稱白衣仙子……”
  燕玉玲動容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名聞江湖的白衣仙子,云中隱玉豹,玉龍千里雪,八駿之英。”
  裴玉霜以一手云豹劍法見稱于世,而她的玉龍馬一馳千里,因而有那兩句頌詞,但是最近几乎已很少人提起了.燕玉玲居然還能記得,倒是使裴玉霜感到有點唏噓,苦笑一聲道:“燕姑娘好說,連我自己都忘了那些話,姑娘還記得。”燕玉玲笑道:“妾身雖然市歌江上,不像裴大姐那樣馳騁江湖,行俠人間,但私心之下,對江湖上一些巾幗女俠卻十分仰慕,引以為傲的,因此對裴大姐神儀已久。”
  裴玉霜淡淡一笑,道:“燕姑娘別客气了,剛才已經見到貴下的身手,想姑娘也不是碌碌中人。”
  燕玉玲淺笑一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婉轉地道:“妾身以弱質女流,飄泊湖海,船上又都是女孩子,自然要學些粗淺的防身工夫,比起裴大姐來就差多了。”
  楚平道:“燕姑娘,客套話不必說了,我們原是在逆旅中休息,被姑娘的歌聲及琵琶語引來的,姑娘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煩。”
  燕玉玲道:“沒什么。因為這里是漢陽故城,正值楓葉獲花秋深之際,妾身偶而触景生情,回憶起了樂天居士的琵琶行,遣怀一奏,想不到惊動了二位。”
  楚平道:“燕姑娘,歌中有肅肅殺机,樂中含金戈鐵為之聲,分明是行將有殺伐之舉,我們才赶來看看,同時也是想為姑娘分憂,姑娘何相拒于千里之外?”
  燕玉玲仍是含笑道:“為謝二位盛情,麻煩是有一點,不過是豪強之徒,以弱質可欺,欲加凌辱而已,妾身想不會太嚴重。”
  楚平哦了一聲道:“對方是誰?”
  燕王玲笑道:“跳梁小鬼,不足挂齒,算了,別去談這些掃興的事,嘉賓遠來,玉玲舫上又是第一度款客,幸接華儀,這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小青,擺酒上菜。”
  楚平忙道:“不敢打扰了。”
  他听得出燕玉玲對他們的來臨很歡迎,也看得出今夜的對象一定相當扎手,但燕玉玲性情倔傲,不肯輕易啟齒求助,所以才想變著方法把他們留下,為了激一激她,楚平故意裝著要告辭的樣子。
  燕玉玲果然雙眉微皺,顯得有點失望地道:“二位莫非認為殘疾人不堪言交,連多留片刻也吝于相与嗎?”
  楚平肅容道:“燕姑娘言重了,我們在沒有來以前,雖不知道姑娘不良于行,但見到姑娘之后,只有更為欽佩,是姑娘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們与姑娘談不上深交,既蒙款接,就是朋友了,自然應該相見以誠,姑娘明明困難在即,卻不肯要我們幫忙,我們留此無益。”
  燕王玲低下厂頭,裴玉霜卻笑笑道:“平弟,你們男人家怎么連女孩子的一點心事都不懂,燕姑娘已經開口留我們下來就是希望我們能幫她一點忙,難道你一定要她開口求你不成。”
  楚平笑笑道:“大姐!我也知道燕姑娘是有意請我們留下盡一點力,我們已經明白表示了,才不揣冒昧,直接相詢,可是燕姑娘連對方是什么人都不肯告訴,叫我怎么插得上手呢?”
  裴玉霜道:是不是對手太難纏,我們就不管了呢?”
  楚平道:“燕姑娘不清楚,大姐應該明白,小弟是不是怕事的人。”
  裴玉霜道:“既然你不怕事,又何必問是誰呢?”
  楚平正色道:“大姐,目前江湖上的形勢波詭云橘,你是知道的,事前了解得清楚一點,回頭時心里有個底子,總是好得多。”
  裴玉霜點點頭道:“倒也說的是,燕姑娘,現下江湖上的形勢你也許不太清楚,已經是暗云密布,也許是一點很小的事,卻牽涉极廣,大得連你無法想像,因此你必須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們。”
  燕王玲沉思片刻才道:“起始是件小事,前天有個客人強行要召我到他船上備酒,經我拒絕后,他就派了兩個人過來要抓我去,被我手下的待儿打發了,結果對方擺下話來,要我今夜三更在江上等著。”
  楚平道:“對方是什么來路,姑娘沒摸清楚?”
  燕玉玲搖搖頭苦笑道:“不知道,妾身在江上求生,仗著一點家傳武學,偶而也伸手管管不平之事,長江水道上的武林朋友也認得一兩個,今天我找一兩認得的人想問問是怎么回事的,結果才气人呢,那些人明明在家,卻都推說不在而避不見面。”
  裴玉霜道:“世情冷暖,這本就是常態。”
  燕玉玲道:“我要找的那些人,多半還是受過我幫助的。他們都不是泛泛之輩,這种態度,必然是有著很大的顧忌,因此我雖然不明內對方的身份,卻也知道對方一定很不好相与。”
  楚平道:“這么說來燕姑娘還不知道對方是誰了”燕玉玲點點頭,臉含苦笑道:“豈僅不知道,而且還無從問訊,我的座舟在江上已經來回逡巡了一天,非但無人問津,我們到那里,別的船都遠遠地躲開了,可能是早已得到了警告。”
  楚平想了一下道:“我記得這一段江面上是分水獺仇面的地面,燕姑娘是否認識他?”
  燕玉玲微溫地道:“不但認識,而且找還幫助過他一個大忙,前年他跟金陵五龍源局的嫖師天台游龍赫連居為了一點細節而沖突,他力拼不敵,恰好我的玉燕坊經過,叫小青去為他們排解了。”
  楚平哦了一聲,燕玉玲道:“因為赫連居認識我,小奇去只向他點了兩句,他就歇了手,化釋前嫌,保住了仇面的顏面,否則一段水面就不屬于他的了,可是今天第一個避不見面的就是他。”
  楚平道:“如此說來,江湖上還有不少人知道姑娘會武功的事了?”
  燕玉玲道:“這也不是什么值得隱秘的事,我相信練過几下的人都能看得出,我雖然沒有跟人動過手,但我這八個待儿在江上操舟,無論是逆風溯水,都能驅舟如飛,假如不是有點底子是不可能辦得到的。”
  楚平想想也笑了,他自己一眼能看出玉燕舫上的侍女們練過功夫,別人也不是瞎子,自然也能看得出來,只是燕玉玲身中江上,与人無爭,大家不太注意而已。
  頓了一頓才問道:“燕姑娘,請恕我冒昧……”
  燕玉玲笑道:“楚公子如果問我的師門淵源,我也要說聲抱歉了,家師自號南江釣叟,是位無名隱士,妾身是他老人家自幼收徒的,這八個特女也是他老人家在十年前長江水患時收容的孤女,六年前家師把這條船交給我,飄然遠去,不知所終,因為妾身自幼喜愛音律,帶了這一批女孩子,無所事事,乃以彈歌自贍,如此而已,但是听過的人沒一個相信,總以為妾身有所隱瞞,所以妾身先行抱歉在前,因為妾身對家師所知的就是這么一點。”
  “令師的淵源姑娘難道別無所知嗎?”
  “不知道,甚至于連家師的姓氏都不知道,他自號南江的釣叟,偶而有友人過訪,也都是以此相稱。”
  楚平道:“那些友人,姑娘是記得否呢?”燕玉玲笑道:“見了面延期還記得一些,但說不出一個人的名號,他們品流雜得很,和尚道士尼姑,醫卜星相,各式人等都有,來時不通姓名,盤桓個一兩天又走了,家師也從不給我們介紹……”
  楚平笑笑道:“令師倒是另一批奇士。”燕玉玲笑道:“家師說過這世上奇入太多,所以才叫我要蹈光養晦,不可揚名,以免引來無謂的煩惱。”
  說到這里,她歎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不惹人,人卻會來惹我,連買唱都不得安宁,可見處世之艱。”
  楚平道:“姑娘如果像別的買唱歌伶一樣,當然不會有這些麻煩,可是姑娘標新立异不說,而且還俠跡微泄,卻又令人莫測高深,自然會引起一些人的動疑,或者是某些人的動心了。”
  燕玉玲苦笑道:“動疑沒道理,我從來也沒找過誰的麻煩,動心就更可笑了,誰會對一個殘廢的女子動心。”
  裴玉霜忙道:“燕姑娘,你雙腿雖然不便,可是你國色天香,倚欄而坐,別人看不見你的腿,只看到了你的傾城笑臉,怎會不動心呢?”
  楚平道:“我說的動心非批發容顏,而是燕姑娘的這一身武學,否則那些江湖人也不會禁若寒蟬,不敢露一點訊息了,我再問一句,那派來的兩個人身手如何?”
  燕玉玲哦了一聲道:“不錯!雖非絕頂,堪稱一流。”楚平道:“這就是了,對方絕非普通豪門惡少,而且對姑娘早就留上心了,只是找個藉口派兩個人來試探一下,真正的目的是要逼姑娘就范人其网而已。”
  燕玉玲哦了一聲道:“是那一方面的人呢?”
  楚平道:“不曉得,我們也在追查,燕姑娘,如果你肯幫我們一個忙,就利用這個机會探悉一下。”
  “怎么個幫忙法呢?”
  “今夜對方來人時,先不要兵刃相見.跟他們談一下,了解對方真正的身份与企圖后再作打算。”“那就要讓他們上船來了。”楚平笑了一下:“姑娘行蹤已露,今后這個混江湖的方式大概很難行得通了,因此也不妨換換方式了。”
  “我賣唱又不犯法,有誰能干涉我不成。”
  楚平笑道:“當然沒有人會干涉,可是他們會陰魂不散的糾纏著你,我們就是被盯上的。”
  正說著一個侍女上前稟報道:“小姐,有船來了。”
  “來了多少人?”
  “一條中型江船,大概有十几個人。”
  小青答應著去了,燕玉玲道:“楚公子,我想請裴大姐陪找一起跟他們談談,委屈你在樓上稍候一下。”
  楚平笑道:“這樣很好,弄虛作假倒需要動手的時候,還是由我們出面的好了,反正我們八駿友已經惹上麻煩。”
  燕玉玲一怔道:“八駿友,楚公子也參加八駿友了。”
  裴玉霜淡然道:“病書生歐陽善為人暗算身死,現在是楚兄弟補了他的缺。”
  燕王玲臉現惊色道:“什么?歐陽大俠他……”
  楚平道:“回頭再說吧,來人已近,姑娘儿去應付吧。”燕玉玲點點頭,雙手輕輕一撐,人已從榻上飛起,她的兩只長袖在空中揮動著,就像是鳥的翅膀一樣,在空中轉折自如,就這么飄落在船頭上。
  等裴玉霜跟著下了樓到船頭上時,燕玉玲已經端坐在船頭上的錦墩上,面前放著一瓶矮几,斜面客座上也放好一個錦墩,那是給裴玉霜備好的座位。
  那些女孩子的動作真快,剎那間已經在船頭上舖下了錦褥,設了兩張案几,放了几個錦墩,以備席地而坐。燕玉玲已經披了一領寬大的外套,以遮住她殘缺的雙腿,裴玉霜在她身邊坐下,小青已經巡過兩盅香茗,一盤鮮果,以及一爐裊裊的沉香。
  這一切都表示著是專門等候對方的來臨,坐了沒多久,只听得輕輕水響,然后是兩條人影飛射上了船頭。
  玉燕舫的船頭地方很寬,四舷堅有四尺多高的船欄再用厚板隔住外面的視線,好像是圍牆一般,因此在江上的船只并不能看見船上的情景。
  來人腳點艙面,手中還拿看兵刃,。顯然是作了被襲的准備,但燕玉玲一揮手,六個侍立的少女同時晃著手中的火折子,點燃了插在船舷上的青銅火炬,頓時將船頭上照得雪亮,而且也使兩個來襲者顯得手足無措。
  燕玉玲冷冷地說道:“我已經恭候良久,你們怎么到現在才來,三更鼓早過,你們太不守時了。”
  那兩個中年人,都是拿著鬼頭刀,身形面貌差不多,一望而知是兄弟兩人,其中一個打量了一下四面的情形,收刀笑道:“燕姑娘如此盛禮相待,咱兄弟來得冒昧,倒顯得太小家子气了,失禮!失禮!”
  燕玉玲微微一筆說道:“沒什么,上次打了兩個,各位原是前來找碴的,根本不必講什么規矩。”
  說得兩個人都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左邊的那人道:“燕姑娘言重了,上次是敝友有眼不識泰山,乃致多得罪,敝兄弟是特來道歉的,在下于亮,這是舍弟于光,太原人……”燕玉玲淡淡道:“原來是太原旋風雙刀。久仰!”
  說時還淺淺地點了一下頭,于亮道:“好說,敝兄弟雖然在太原地方稍有虛名,也不過是鄉里朋友互相捧抬,比起燕姑娘來差得太遠了。”
  燕玉玲哦了一聲道:“于大俠言重了,玉玲高歌江上,不過是一個歌妓而已,那里當得大俠欽佩万分。”
  燕玉玲微現溫色道:“貴友是那一位?”
  于亮笑道:“姑娘何必問呢,反正他說的都是些好話,敝友因為不知道姑娘,所以才多有得罪,特命在下前來致歉。”燕王玲冷冷地道:“假如我是個尋常歌妓,就應該受欺負了嗎?”
  于亮有點難堪地說道:“姑娘這么說就太嚴重了,敝友少年气盛,姑娘那天也是太不給面子了。”
  燕玉玲微溫道:“這話是怎么說,我買歌獻藝,可沒有一定要陪客人的義務,怎么叫不給面子?”
  于亮道:“一般的歌妓都是應召的,敝上是初次出來走動,不知道姑娘的規矩,才有誤會,論理是敝上的不是,但姑娘也不能責之過苛,我相信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
  他說的也是理,像燕玉玲這种高歌的方式,別樹一幟,自然會引起許多糾紛,以前也有許多火气大一點的客人為這种事大感不滿而吵了起來,但燕玉玲好在自己有船,對大理取鬧的客人不予理會,返柞就走,那些客人也最多在后面叫兩聲而已。
  因此燕玉玲淡淡地道:“不錯,那种情形我是遇到過好几次,但最后派人用船追上來与師差別罪的倒是第一次。”
  于亮笑笑道:“敝友是為姑娘的麗色所惊,才想進一步求教,此外別無他意。”
  燕玉玲臉色一沉道:“于大俠,我買的是歌喉,不是買色相的,貴友這是什么意思?”
  于亮連忙陪笑道:“這是在下不會說話,其實敝上只是傾慕姑娘的麗質,絕無輕薄之心,而且又打听得姑娘許多事情后,更為仰慕,故而兩敝兄弟前來致歉。”
  燕玉玲道:“就是這么簡單嗎?”
  于亮道:“是的,于某弟兄前來,純為表達歉意。”燕玉玲道:“二位兵刃在手。這种道歉的方法倒很特別。”
  于亮笑道:“燕姑娘勿誤會,于某是怕姑娘誤會,亮出兵刃但為自保,絕無侵犯之意。”
  燕玉玲道:“好,事實上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也不值得道歉,只要貴上以后不再找我的麻煩,我就感激不盡了,于大俠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就請吧,船上都是女流,不便款待大俠,失禮之處,請多多原諒。”
  她已經擺明了話逐客了,但于氏兄弟并沒有去意,笑笑又道:“敝上為示歉意,特地在江畔華客棧設宴,恭請姑娘一敘。”
  “盛意心領,請轉致貴上,說我不便打扰。”于亮笑道:“燕姑娘非庸俗脂粉,敝上更是一片誠意,姑娘就賞個臉吧。”
  燕玉玲微怒道:“我不知道貴上府是什么用的,他既然從別人處知道了我的情形,就不該來上一手,這是明欺我是個殘廢,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看如于大俠者都能為他跑腿,想必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神气歸他神气,拿我燕玉玲不當人,我還不致于賤到送去受人奚落。”
  她憤然起身,卻是撐了一對拐杖,顯出了空蕩蕩的膝下,這倒使于氏兄弟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儿,于亮才連連拱手:“燕姑娘,真是對不起,敝上絕非有意,實在是我們都不知道姑娘……”
  燕玉玲怒道:“你們把我打听那么詳細,還會不知道?”
  于亮道:“是真的不知道,那位朋友雖然見過姑娘几面,也受過姑娘的好處,卻不知道姑娘雙腿不良于行。”
  燕玉玲冷冷地道:“現在知道了吧?”
  于亮只有連連手說道:“告罪!告罪!敝上确是一片誠意,現在當然不敢再勞動姑娘玉駕了,但請姑娘把船泊到江邊,容敝上前來求教如何?”
  燕玉玲道:“你們連個殘廢人都不能放過。”
  于亮道:“姑娘言重了,敝上因為對姑娘十分傾慕,所以才竭誠結納……”
  燕玉玲道:“殘廢人當不得盛情,請轉告貴上一聲,他如果喜歡听歌,就照規矩來,此外我跟他之間,沒有什么好纏夾的,二位請吧。”
  她拄著拐杖,一搖一晃地向內艙而去,于亮急道:“姑娘請留步,無論如何也請姑娘賞個薄臉,讓敝兄弟好去交差。”
  燕玉玲頓拐回身道:“交差,莫非二位經高升,當上了官差了嗎?”
  于亮自覺說溜了口,頓了一頓才道:“也算不得正式的官差,只是敝上的護衛而已。”
  燕王玲哦了一聲道:“護衛,除了王公貴爵之外,別的官府中有沒有這個級稱呀,恭喜二位一下子平步青云了,飛上高枝了,宁王對二位一定報器重呀?”
  于亮臉色微變道:“燕姑娘听誰說我們在宁邸的?”
  燕玉玲道:“那還用誰來告訴我,宁邸正在大事网羅江湖好手,此地又是宁邸所轄……”
  于亮低聲道:“王爵不止宁邸一個,而且敝上對江湖朋友之敬重,尤甚于之王,權位之隆,更非辰濠所能比。”
  于亮正想說出來,于光輕踢了一下,于亮止口道:“姑娘移舟到碼頭上,一見就知道了”
  燕玉玲冷笑道:“我又不是沒見過,就憑上次飛揚浮躁的那個紈褲少年,就不會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于亮忍住性子道:“那是世子,而且不知道燕姑娘俠隱風塵,致多不得罪,現在是特遣敝兄弟來請罪的,而且還有借重之處。”
  燕玉玲淡淡地道:“我不去行不行?”
  于亮正要開口,楚平突然從樓窗中出來,冷冷地說道:“二位來遲了一步,宁王千歲知道燕姑娘受人欺負,十分震怒,特地命敝人來看看是誰不那么大的膽子,放在宁邸地面上如此無法無天,現在才知道是豪門在搗蛋,我不管貴上是那一處王府的世子,他來到這儿,不去向長輩請個安,還要在這儿作威作福,成何体統,二位捎句話回去,叫老實點,否則王爺千歲就要代他老子教訓他了。”
  于亮一怔道:“閣下是……”
  楚平道:“我什么都不是,但是有兩樣東西,托二位帶回去,這是王爺千歲轉賜貴上的。”
  身形輕飄,一閃到兩人面前,拍拍兩聲脆響,于氏兄弟每人已經挨了一個嘴巴。
  兩人被打得一怔,繼而暴怒正准備拔刀動手,楚平厲聲喝道:“你們敢動一下,就將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喝把于氏兄弟都震住了,楚平冷冷地道:“千歲有旨,在江面上不容人無法無天,別說是那個小畜生,就是他老子來了,也得老老實實的,這兩嘴巴是千歲念在自己人份上,才特別客气,同時還有一句話轉告,叫那小畜生安份一點,東西兩厂的細作遍布江上,別給他老子惹禍,現在你們兩個給我滾下去……”
  楚平冷冷地道:“燕姑娘心行高洁,不像那些趨炎附勢無恥江湖人,王爺千歲對她十分尊敬,不敢責備她,因此也讓別人別來打扰她,現在我已經把話說了出來,如果你們再敢來找燕姑娘羅嗦,我立殺無赦!滾!”
  于氏兄弟究竟是成了名的人物,被人如此喝叱臉上下不來台,于光怒道:“你憑什么!”
  楚平冷笑道:“就憑這個!”
  說著便沖了過去,單指點出,于光舉起鬼頭刀,直劈而下,可是楚平這一指是存心誘敵的虛招,刀鋒將要接近手腕之際,他的手突地縮回,于光一刀劈空,楚平的左手又迅速探出,抓住了于光的衣服旁邊一推。
  于亮見兄弟已動了手,正待擺刀上前助戰,楚平已把手光推了過來,他怕刀會傷了兄弟,連忙收回了刀,伸手去托于光,幫他穩住身形。
  那知楚平這一推勁力很大,兩人撞成一堆,直向船欄上沖去,楚平喝道:“別坏了船!倚立在船畔的少女都是訓練有素,就是楚平不招呼她們也會注意的,左右一邊一個,托住他們兩人,輕輕一舉一拋,只听得咚咚兩響,濺起兩蓬水花,兩個名重一方的好手竟成了一對落湯雞!
  可是船上另有一個中年人,低聲朝他們說了几句,于氏兄弟不響了,那條船也悄悄地放流下駛,迅速地离去。
  楚千一直對船邊上看著,直待那條船走了,才回身笑道:“燕姑娘,真對不起,敝人防范不周,使得無賴宵小前來吵了你的安宁,敝人回去即將之情形稟告千歲,定當對這些混帳東西嚴加懲處。”
  燕玉玲一怔,但見楚平用手指朝下反指了一指,知道對方還留了人在船下偷听,乃笑笑道:“多謝先生費心,請轉告王爺千歲,就說玉玲不過一江湖女流,身帶殘疾,無意富貴,厚愛之情,只有心領了。”
  楚平笑笑道:“那里!那里!燕姑娘不能屈就,千歲感到很遺憾,未敢多求,只希望姑娘不要被別人拉了去。”
  燕玉玲道:“這個先生請放心,妾身深感千歲隆遇,只為性情孤僻,才敬予璧辭,絕不會受他人所用而對不住王爺的。”
  楚平笑笑道:“那就好了,以后姑娘再遇到什么麻煩,盡管通知一聲,敝人一定立刻對那些不知進退的鼠輩痛加懲處,在江西的地面上,他們居然欲來拉人,這簡直太蔑視千歲了,敞人先前得到通知,還不相信有人會如此大膽,故而藏身艙中加以證實一番,現在确知有這种事,敝人要立刻去請示千歲,對這人究竟如何處置,即煩姑娘寶舟,送敝人一程如何?”
  燕玉玲道:“那是應該效力的,小青,開船!”
  船又緩緩地動了,楚平看見江面上有兩道水紋,直追著前面的快舟而去,才呼了口气笑道:“總算都走了,燕姑娘,很抱歉,我沒征得你的同意就替你回絕了……”
  燕玉玲忙道:“楚公子太客气,多承大力援手。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感激呢?對方這次派來的人手不弱,太原旋風雙月只是跳梁小鬼而已,真正的高手都還留在船上沒過來,假如不是二位恰好來助,校好恐怕難逃此劫。”
  裴玉霜笑笑道:“我只是坐著,既沒有動手,也沒有說過一個字,一點力都沒出。”
  燕玉玲道:“裴大姊給校好的幫助尤大,如果沒有你在一邊壯著膽,校好就不會如此從容,早就亂了手腳,二位剛來的時候,我們如臨大敵的狀況,您是看見的。”
  裴玉霜笑了一笑:“平弟,你怎么目承是宁邸的人呢?如果讓人知道你是冒充的.看怎么辦?”
  楚平一笑道:“不會被人發覺的,被我几句話一逼,那批家伙急急如喪家之犬,跑都來不及,還敢到宁邸去對質嗎?我這樣做有几個好處,一則免了燕姑娘以后的麻煩,因為這批人很討厭,死纏不休,即使應付過了今天,以后還是會來的,長時防著他們,不胜其扰,抬出宁邸的牌子擋一下,他們就不會再來了。”
  燕玉玲感激地道:“公子為校好如此設想,校好真不知要如何感謝才好?”
  楚平笑笑又道:“這批家伙八成又是另一處藩王的,方今朝中宦官弄權,諸藩丞思蠢動,所以都在网羅好手為已張本,因此我們這些江湖人都被牽上了,歐陽師兄之死就是一個開始,往后我們的麻煩還多著呢、我今天以宁藩門客的身份,擺下几句狠話,也正好給他們制造一點磨擦,讓他們互相傾軋不和去。”
  燕玉玲歎道:“自從成祖永樂以靖難之由,兵變奪嫡成功后諸王一直在互相摩擦,暗中培養實力爭奪權勢,爭來爭會,卻是無辜的老百姓遭殃。”
  楚平正色道:“是的,所以我們八駿友投身在這個圈子里,我是想以江湖在野的力量,消除他們的野心,粉碎他們的陰謀,以免生靈涂炭,方今正德天子雖然不是一個有為的英主,但本性仁和。還不失為一個明君,諸王就是能取而代之,也找不出一個比他更好的。”
  燕玉玲苦笑道:“本朝自太祖定鼎金陵后,就是怕權臣跋扈,以動搖根本,才把那些明臣外姓諸王,慢慢地—一誅戮,分封子弟為藩鎮,那知道最靠不住的就是他的這些子孫。”
  楚平一笑道:“燕姑娘這個分析不夠深入,太祖是最聰明的人,他這么做相當高明,因為爭來爭主,都是他朱家的子孫,宗廟不易,他這老祖宗的地泣也不會動搖了,總比天下落入外姓人手中好得多吧。”
  燕玉玲道:“可是他該想想戰禍而出的,而且、他是從蒙古人的統治下奪得的政權,几乎一生所見,都是戰爭,他根本不知道人間有太平二字。”
  燕玉玲長歎不已,船慢慢地也駛近了碼頭,楚平笑道:“為了打扮得像一點,我們還得裝做一番,上岸后還得請燕姑娘說兩句話,使他們留下的耳目深信不疑。”
  燕玉玲倒是有點不舒暢地道:“二位這就要走了。”
  楚平道:“是的……八駿友相約在江南相聚,一游蘇杭胜跡,順便也辦點事,大家的行動都算好的,所以不能耽擱,否則我們倒是很希望与燕姑娘多聚些日子。”
  燕王玲眼珠輕轉道:“江湖人都涌往江南,莫非在那邊有什么大事不成。”
  楚平道:“燕姑娘怎知江湖人都涌集江南的了?”
  燕玉玲笑笑道:“校好終日徘徊江上,自然看得多一點,最近這半個月來,下行船上,總有三四個江湖人搭乘其間,而且看起來,頗不乏武林高手。”
  楚平道:“能被姑娘譽為高手的,大概總不是弱者。”
  燕玉玲對這一點倒不謙虛,笑笑道:“校好踉江湖人很少來往,也叫不出他們的名號,但只要經過校好的眼睛,那怕他們偽裝得再好,也難以逃得過的。”
  楚平想了一下,忽然笑道:“我知道了,姑娘不是用眼睛看出來的,而是用心試出來的。”
  燕玉玲笑笑道:“楚公子果然厲害,假如楚公子要存心嚇校好,校好只有甘拜下風了”
  楚平微微一笑,燕玉玲道:“二位如果不允,就在校好的船上多呆兩天,此去江南,水路最捷,而且可以日夜兼程而不耗腳力,順風順水,再加上我這些待儿分班輪流操舟,行程絕不會慢于你們的駿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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