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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唐烈迅速地在心中盤算著,始終無法決定。
  而楊君實卻向他伸出了手,笑道:“唐兄!兄弟楊君實。”
  盡管心中不愿意,但唐烈仍然是伸出了手与他握了一下。
  楊君實的手很白、很細,像只女人的手似的。不過也相當地有力量,柔中帶鋼,使得唐烈的心中一震。由這只手。就證明了對方是個可怕的對手,他善用飛刀,那是必須經常練習的,一天都不能間斷,毛指有力,這是一個飛刀者必備的條件。
  可是他的手指柔軟而不粗,這又證明了對方在夾刀時,用力很輕,完全是運用手腕或手臂的力量發刀。
  這只有一個絕頂高手才有的現象。
  楊君實放開了手,笑道:“兄弟是從總長那儿來的,雷大鵬死了之后,就是由兄弟來繼任了。”
  唐烈也只好笑了笑,道:“幸會!幸會!剛才听楊兄講了一番話,好像楊兄的地位比雷大鵬還要高。”
  楊君實道:“可以這么講,兄弟在總長身邊,是擔任机要秘書的職務,這雖是文職,但是卻是總長的私人代表,雷大鵬出了缺,一時找不到人接替,兄弟只好兼任了。”
  “除掉了雷大鵬,一則是替總長效力,二則也是為了自保,因為他頗有意思擠掉兄弟的地盤,兄弟只好先下手了。”
  “那倒是唐兄多慮,老雷那個人不會有這种胃口的,他想找個机會好好地撈一點外快倒是真的。”
  “但兄弟卻不曉得,看他來勢洶洶,兄弟不能無慮,尤其他也講過,情況很不妙,總長那邊混不出名堂來了,必順要找個退路。”
  楊君實一笑道:“那是他的目光太過于淺近,而且也不夠了解內情,總長的地位安定得很。”
  “這么講,總長一時間是不會垮台了?”
  “怎么會呢,別講總長手上還有這么多的支持者,就是手下人都跑了,總長也不會垮,他做人老成持重,不會光靠一部份實力的,這些話不談。”
  “不!兄弟卻十分關心,因為龍虎幫的主要財源收入是靠總長那邊支持的,總長的進退与我們有直接關系。”
  楊君實笑道:“唐兄可以放心,總長的地位不會倒,何況唐兄現在連直系那邊也搭上了線。”
  “這個兄弟不否認,在商言商,我們總不能放過賺錢的机會,再者,我們不做,方子超一定會另外找人,那時我們還得去跟他們作對火拼,倒不如我們同時吃下來了,關于這一點,希望能夠得到總長諒解。”
  “總長本來很不開心,但是兄弟解釋開了,這是阻止不了的,日本人賣貨,他們買貨,不在上海交易,他們也曾在別處做成生意,倒不如放在上海,至少我們知道他們把軍火交給那里,而知所防備,所以總長已經不再對這件事生气了。”
  “總長是個明白人,要想壓倒直系,在這個地方用手段是不行的,最理想還是保持雄厚的實力,那才靠得住,再者,總長控制住江南几個富庶的省份,那也比北方窮地方要好得多了。”
  “唐兄講得是,看來唐兄肚子里也大有學問。”
  “那倒不敢當,兄弟所幸上過几天學,認得几個字,看得懂報紙,對時下的局勢,較為了解而已。”
  “好极了!兄弟喜歡跟有知識的人打交道,這會使彼此間的談話簡單得多,不必多費言詞去解釋,唐兄是一個人前來的?”
  “不錯!兄弟只帶了一個弟兄和一名司机,他們都等在門口,兄弟是來談談的。”
  “自從六國飯店的事件之后,兄弟就一直等候唐兄大駕,但是唐兄來到,兄弟卻一無知覺,這份神秘,仍然使兄弟十分的佩服。”
  “那倒沒什么,兄弟知道有人在四周放了哨,好在上次為了對付雷大鵬,那些暗楮的身份都明了,兄弟的人手多,拔掉他們并不費事。”
  楊君實笑了一下,回頭對曹雪芬道:“這是你第二個失著,那些人員配屬給你,是絕大的机密,你卻把他們完全暴露了出來,現在你知道利害了吧!”
  曹雪芬的臉色蒼白,似乎不相信。
  楊君實又道:“你別不服气,我相信唐兄的話絕非夸張,否則他來到時,我們不會全無知覺,幸虧我沒有完全要靠你的那些人。”
  “我自然也想到了楊兄身邊一定會有些人藏在屋中的,我也經過了一番調查,大概總有二十來個。”
  “唐兄倒調查得很清楚。”
  “他們雖然藏身屋中不出去,但是總要吃飯的,由買菜的仆婦所買的菜量上,也可以了解個大概。”
  “原來唐兄早就在這儿安插了眼線。”
  “豈敢!二小姐是龍虎幫對外的負責人,我們總要對她嚴密地保護。”
  曹雪芬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唐烈!你沒有告訴我。”
  “雪芬!楊兄講得好,相交以誠,大家才能長久,你一直把我當作一個呼之即來、揮之而去的手下人,我自然要注意一下你的行動,何況我還要耽心你什么時候對我膩了,也像對付屠老大一樣的對付我。”
  楊君實在旁哈哈大笑道:“高明!高明!二小姐,看來你跟屠老大的那一手也沒有瞞過他。”
  曹雪芬寒看臉道:“是誰告訴你的?”
  唐烈聳聳肩道:“沒有人告訴我,但我可以想像得到,屠老大手下的人,在這里神气活現,儼然像是主人了,若不是仗著他們主子在這儿有特殊地位,他們敢如此跋扈嗎?再者,我在這儿,偶而還發現了一雙大皮拖鞋,只有屠老大的那雙大腳才合适,那還不明顯嗎?”
  曹雪芬的臉色千變万化,也講不上是什么表情。
  楊君實冷笑道:“好了!別再掏毛坑了,那只會使你更臭,唐兄,兄弟此來,原是想把龍虎幫的控制權弄回來的,看了唐兄如此精明,兄弟覺得那很不容易,所以改變了主意,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合作下去。”
  唐烈笑道:“恐怕沒這么容易,六國飯店的三名命案,兄弟必須要對手下的弟兄們有個交代。”
  “關于那三條命案,兄弟一定能使唐兄有個交代的,因為那三個人是兄弟的手下,由于他們的工作不力,兄弟執行制裁,對唐兄并無妨礙。”
  唐烈一震道:“這不可能的!”
  楊君實沉聲道:“這是真的,兄弟再笨,也不必找這樣一個藉口來推托,就算兄弟跟二小姐有什么,也只有唐兄能作干涉,他卻帶了人到六國飯店去找兄弟談判,這不是太過熱心了嗎?再者,他平常不是這樣的人。”
  小山東的确不是這樣的人,他對男女之間的關系看得很隨便的。
  楊君實又道:“他那天去是作工作簡報的,但是他瞞下了很多的事情,兄弟認為這個人靠不住了。”
  “那也不至于要殺死他呀!”
  “這一點還罪不至死,可是兄弟還發現他跟日本入也有勾結,這就不可原諒了。”
  “我不信,他最痛恨日本人。”
  “這或許是他的掩護。”
  楊君實道:“我絕不冤枉他,我握有證据的,這是他在銀行中的存款記錄,每月都有一家日本銀行轉入一筆款子。”
  他在身上取出了一本小小的簿子,翻開一頁,里面有一張紙,紙上面只是一些數字,以及一個簽名。
  唐烈一看,神色變了變道:“楊兄!能否將這一張記錄交給兄弟,以便向一些弟兄作個交代。”
  “當然可以,這只是一個副本而已。”
  唐烈小心地收了起來,心情十分激動。
  因為這不是什么存款記錄,而是一封密碼指令,尤其是那個簽名,是雷神總部特有的標志。
  唐烈早就在指令中得知,雷神總部將委派另一位同志來支援他的工作,因為他在龍虎幫的局面越撐越大,大到他一個人已無法照料的程度,所以才向上級請求支援,雷神總部也答應了,卻一直遲遲地未見人來。
  万沒想到派來的人竟然是這個叫楊君實的家伙,唐烈也感到有點沮喪。
  本來唐烈對自己的成就是相當自豪的,他等于單槍匹馬,吃下了龍虎幫。
  可是,人家比他的成就更值得驕傲,因為楊君實等于是控制了整個皖系的軍政集團,使他又自慚形穢。
  楊君實似乎了解到他的心意,笑笑道:“楊君實得蒙上憲多加賞識提拔,才混到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因人成事。而唐兄卻是憑自己的本事,打下來了這片天下,實在令人佩服,日后遠望唐兄不吝賜教,多加協助。”
  這段話講得很妙,別人听來,似乎是他對曹錕的提拔之恩不忘于怀,但唐烈听來,當然知道他講的上憲是別有所指,這番話的意義也就不同了。
  因而唐烈也大方地道:“楊兄太客气了,剪除掉叛徒,兄弟十分感激,有什么需要效勞的地方,楊兄盡管指示。”
  楊君實道:“指示不敢當,現在唐兄獨當一面,龍虎幫也非昔日可比,只求今后能多予合作。”
  唐烈道:“那還有問題,兄弟是最重根本的人,能有今日,總長提拔之恩,唐某人是不敢忘記的。”
  楊君實道:“那么有關北邊的軍火交易。”
  唐烈道:“這個要請楊兄多原諒,兄弟在這方面并沒有多少的影響力,出貨的是日本人,兄弟即使不運送,他們也會另外找人的,此其一。兄弟与那邊的交易并不止這一項,而且軍火運送只是外快而已,主要的生意是別方面的,為全小而失大,算起來太不合算了,假如總長能貼補這方面的損失,兄弟倒是可以考慮的。”
  “那一年大概是多少錢!”
  “大約是六七十万之譜。”
  曹雪芬跳起來叫道:“那有那么多,你別亂敲竹。”
  唐烈冷笑道:“我已經是最保守的估計,實際上的收入還不止于此,你知道我經手的項目有多少嗎?”
  楊君實擺擺手,止住了曹雪芬的話,只是問道:“其中運送軍火的收入約有多少?”
  “十万元左右,這個數字并不大,但如果我們拒絕這一項,其他收入也泡了湯。”
  “那難怪唐兄舍不得了,總長那邊全部的軍餉,每個月也不過五六十万,這個數目太大,總長負擔不起,看來只好向總長疏通一下了。”
  “兄弟感謝不盡。”
  楊君實道:“單那一邊就是六七十万了,再加上其他的收入,每年應該有近百万之譜了。”
  “還可以出頭一點,大約有一百二十万左右,只不過要養几千人,所以并不十分寬裕,只比以前好多了,以前的收入并不少,但都進了几個人的口袋,底下的弟兄只分到一點殘餘而已。”
  曹雪芬立刻道:“我可沒沾到什么光,我每個月只收到你們送來的一千元。”
  唐烈道:“那已經是最高的俸例了,我私人能支動的只不過五百元而已。”
  曹雪芬道:“哼!百來万的巨款,在你手中一把抓,你想用多少就是多少。”
  唐烈笑笑道:“我的确可以這個樣子,因為有許多錢是我憑私人的關系賺來的,無須列入公帳,可是我沒有那樣做,屠老大和四爺叔就是擺明的兩個例子,在一個組織中,那怕是居于領頭地位,私心太重,總是站不久的。”
  楊君實點頭道:“二小姐!這才是待人之道,你都听見了,你若是不先顧著自己,上海灘何至于弄成這副局面?”
  漕雪芬欲言又止。
  楊君實又道:“唐兄!憑心而言,兄弟此來,原是想把龍虎幫重新抓回來的,但兄弟一看情形,知道是不可能的了。”
  曹雪芬忍不住道:“除了唐烈,問題就解決了。”
  唐烈哈哈一笑道:“二小姐!我不想澆你的冷水,但你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殺我一個人是不難,但是半分鐘內,這所房子里將沒有一個人活。”
  “我不相信,你在吹牛。”
  唐烈道:“我不想作辯解,也不能提出證明,阿發在門口,他可以告訴你,我是否在虛張聲勢。”
  楊君實又瞪了曹雪芬一眼,道:“唐兄!現在爭這些已經沒有意思了,反正兄弟已經表示過合作的意愿了。以后這邊的事,還是由二小姐跟你聯絡了,兄弟的事很多,不可能常駐上海,關于上海灘方面,還請唐兄多多費心。”
  他把唐烈邀進了小客廳,兩個男人展開了秘談,反把曹雪芬關在門外了。
  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么協議,反正唐烈在离開時顯得很高興,而楊君實也很親熱地送他到大門口,那使陶大姐很詫然,但唐烈只含笑地向她擺擺手。
  唐烈召集了幫中的重要人員,特別是小山東的弟兄,向他們揭示了小山東真正的死因,也提出确切的證据,使得那些人都憤怒無比。
  于是,也有人提出了一些平時的蛛絲馬跡,小山東和那兩個弟兄的形跡确有可疑之處的這种种都證實了那三個人死有應得,但唐烈卻不主張再對他們作什么懲罰的行動,死者已矣!仍對他們的家人优加撫恤。
  這使得幫中弟兄對唐烈的仁義胸怀更加感激。
  唐烈卻也暗自心惊,覺得自己行事還不夠慎重,這次幸好是死在自己同志的手里,否則年餘的辛苦,豈非又是白費了。
  楊君實住了几天,跟唐烈倒是交成了好朋友。而且,唐烈還招待他到稻田姐妹的万芳館去玩了一趟。
  由于唐烈透露了楊君實是皖系大老曹錕的私人代表,也是新任的執法處長,稻田姐妹對他十分巴結。
  酒酣耳熱之際,歌舞正烈,忽然一名叫秋子的東洋妓藝在獻舞之際,掏出了手槍,對准了楊君實和唐烈,射了兩發子彈。
  兩個人坐的位置,相距約有兩公尺,左右各摟著一名日本妓藝。
  秋子太黑心了,想一舉擊殺兩個人,所以手頭欠准。
  第一發是擊向唐烈的,沒有打中,第二發時,唐烈已經仰天倒下躲開了。
  三四發時,她是射向楊君實,這家伙倒不愧是干執法處長的,眼明手快,心狠手辣,伸臂攙過身邊的另一名妓藝,幫他擋住了子彈。
  兩發子彈都射中了那名妓藝,稻田姐妹自然大惊失色,美子掏槍要逐擊時,被唐烈一托手臂推開了。
  唐烈沉聲道:“留活口,問清主使人。”
  稻田久米子則厲叱一聲,伸手撈起了架在一邊的日本劍,飛越出去,迎頭砍下。
  秋子的動作也很敏捷,她把手中的槍對准久米子擲去,略阻一阻它的來勢,然后飛速地向門口滾去。
  楊君實也跟看飛身追了出去,后發先至,居然攔住了門口,秋子一個飛腳蹴出去,直踢臉頰,招式很凶狠。
  楊君實的搏擊造詣卻實在高明,輕輕一偏臉閃過,然后微一抬手,撥在她的腳上,噗地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榻榻米上。
  這個婆娘也夠狠,她又是一個翻滾,竟又把目標對准了唐烈而來,同時她手中不知由何處多了一枝匕首,狠命地對唐烈扎來。
  唐烈一直在注意她的行動,自然不會被她刺中的,輕輕閃過后,巧妙地撐出一腳。
  他是坐看的,仰身撐腳,蹬在秋子的肚子上。
  這一撐的力量并不大,卻將她撐得雙腳离地,身子与地面平行,而后借力向前一送,嘩啦一聲,一頭扎進了一扇紙門中,門倒了下來,她的人也被困在紙門中了。
  久米子跳上前去,首先一腳踏住了她的手腕,使她執刀的手無法動彈,然后才用單刀比看她的喉嚨,厲聲問道:“秋子!你為什么要行凶?受何人主使?快說!”
  她是用日語問的,而秋子也用片語回答:“大日本陸軍情報部,遣華上尉情報員,奉軍部命令殺此二人。”
  久米子怔了怔道:“胡說!怎么有這种事呢!”
  “是真的,密令還在我身上。”
  久米子怒叫道:“我不相信,你根本是在胡說!”
  長刀一揮,划過了秋子的喉管,鮮血跟看漂出。
  楊君實上前泠泠地道:“她大概不會胡說,我們把她身上的密令翻出來看看就知道是否真的。”
  楊君實說的也是日語。
  久米子一怔道:“楊君!你也會日本話!”
  “我是留學日本的,皇家第一軍官學校。”
  他彎腰一伸手,非常熟練地在秋子体的腰間取出了一張字條,上面是日文,但寫得很清楚,的确是要秋子刺殺唐烈和楊君實,底下的署名是荒木勳。
  楊君實把紙條遞給久米子,笑笑道:“這位荒木大佐還是我的軍事教官,不知道為什么竟跟我過不去。”
  久米子惶恐地連連鞠躬道:“對不起!楊君,我的确不知道,連秋子的身份我都不知道。”
  情況顯得很尷尬。
  唐烈和楊君實都板著臉,一副生气的樣子。
  久米子和美子則連連地道歉,但顯然地沒多大用處。
  楊君實道:“日本軍方要殺我倒不足為奇,因為他們派人跟總長接洽過合作的事,提的條件太苛被拒絕了,他們以為是我在中間作梗,所以要除掉我,但是如此對付小唐,卻太沒有道理,他幫了你們多少的忙。”
  久米子連忙道:“我敢說這一定是誤會,我們絕沒有這個意思。請二位相信。”
  楊君實冷笑道:“稻田女士,事實放在眼前,已經不是可以用誤會兩個字來推托的,最多只能說你們這個部門沒有這個意思而已。”
  久米子詫然問道:“楊君知道我們是那一個部門?”
  楊君實道:“我當然知道,我在總長那邊負責情報部門的工作,雖然起不上日本的諜報部那樣規模龐大,但許多重要的事情卻不會漏過,尤其是跟你們做了好几年的交易,至少我要對交易的對象弄清楚,你們是諜報部的。”
  久米子笑道:“楊若!你弄錯了,我們是屬于黑龍會的,只是一個民間的組合,沒有官方的身份。”
  楊君實哈哈一笑道:“稻田女士!你別自欺欺人了,黑龍會雖然挂名是民間組織,但日本諜報部的高級官員,全是你們的成員,甚至于許多少壯派的軍官,也都是頭山滿先生的學生,你們是政府中的政府,官方中的官方,也是在日本最有勢力的一批人。”
  久米子道:“也許可以這么說,但我們畢竟不是官方机构,我們的總會長頭山滿先生,沒有擔任任何官方職務。”
  “他不必,因為沒有一個官職能适合他的超然地位了,在日本,連首相要找他商量事情,都要移樽就教去登門拜訪,他還要做什么官呢?”
  久米子肅然地道:“這正是頭山滿先生清高脫俗的風范,才會贏得朝野一致的尊敬。”
  “這一點我絕對同意,因為我們的孫中山先生也是頭山滿的好朋友,在推翻滿清政府革命中得到他很多幫助,我們也很尊敬他。”
  “由此可見,黑龍會對中國是十分友善的。”
  唐烈卻忍不住道:“可是你們卻要了我的命。”
  久米子連忙道:“不!我沒這個意思。”
  稻田美子道:“而且這位荒木大佐也不是黑龍會的人,他是陸軍情報部的,那是正統的諜報机构,很看不起我們,所以他的行動也不會通知我們。甚至于派人潛伏在我們這儿,做我們的工作,由此可以證明,剛才的事,絕對与我們無關。”
  楊君實笑了一笑,稻田姐妹才放了心。
  有了笑容,就是情況改善的象征,否則她們努力多時,拉攏中國人的心血就白費了。
  楊君實的笑容并沒有維持多久,隨即又冷冰冰地道:“我這個人恩怨分明,看在貴姐妹的份上,我不愿意把事情做得太絕,我知道那位荒木大佐也調到中國來了,是領事館的一等武官。因此我麻煩二位帶句話給他,限他在三天之內,向我親自道歉,我馬上要回北京去了,所以找只能等他三天,三天之后,我就走了。”
  久米子為難地道:“楊君!荒木大佐不在上海!”
  “我知道,他到杭州去了,昨天去的,大概他決定暗殺行動后,就躲開了,免得你們去找他麻煩。杭州离上海不遠,三天時間,足夠他回來了,假如這件事他不放在心上,可別怪我不客气了。”
  久米子道:“楊君,我已經說過了,荒木大佐并沒有跟我們直接連系。”
  楊君實一笑道:“我只請你們帶句話,并不要你們保證什么,而且你們可以放心,這件事并不會影留我們的友情,大家仍然是好朋友,只是務必請幫忙,把話傳過去。”
  久米子道:“這當然,秋子既然是他的屬員,被我處決了,我也要知會他一聲,有了回音,我又如何通知楊君呢?你下榻在什么地方?”
  楊君實笑道:“通知到小唐的聯絡處吧,這兩天我跟小唐的行蹤要秘密一點。”
  “那行嗎?有些事情是不适合由人轉告的。”
  楊君實道:“假如他肯公開出面道歉,告訴我們一個時間地點,否則就不必通知了,我們不准備接受什么道歉,倒是對日本特務人員的暗殺手段深具戒心,所以我們不想讓人知道在什么地方。”
  說完他跟唐烈告辭离去,稻田姐妹只有充滿了歉意地送出大門,看他們坐上汽車,絕塵而去。
  車子在馬路上兜了個圈子,楊君實道:“小唐!你找個地方打電話,把事情交代一下,然后我們兩個上杭州去逛個兩天。”
  唐烈一怔道:“你是要去找那個荒木大佐責問?”
  “責問個屁,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那有這么好欺負的,我是去給他一點顏色看,下個馬威。”
  “怎么下馬威?打他一頓。”
  “那有這么便宜就算了,我要他的腦袋。”
  “我們不是給他三天的期限嗎?”
  “小唐!你的江湖習气太重了,不适合干情報工作,在這個圈子里,可沒有什么信義可言,因為這本來就是一种騙來騙去的玩意,我給他三天時間,只是給他寬寬心,然后出其不意,給他一個狠的。”
  唐烈略為猶疑著。
  楊君實輕歎道:“小唐!你是怎么了,我們這么做,不是為了報私怨,而是給那些日本鬼子一個厲害,叫他們以后別太囂張,更叫他們明白,中國人不是那么好欺負的。荒木雖是下達命令的人,但他只是執行者,不是決策人,我們是給那些更高的決策者一個警告,要他們以后老實點。”
  “我倒不是耽心別的,他是日本人,又是正式的外交官,我怕引起國際糾紛。”
  楊君實大笑道:“怕什么,你我的身份都是不受法律拘束的,再者,我們干得干淨些,沒有證据落在人手上,他們只有心里明白,卻無法對我們怎么樣的。”
  唐烈想了一下,終于道:“好!楊兄!听你的。”
  楊君實道:“我這么做不是沖動,而是經過深慮的,日本人就是這种蜡燭脾气,你讓他們一分,他們會進兩分,只有重重地反擊回去,他們才會瞧得起你。”
  他頓了頓,又道:“再者,狙殺命令既出,他們不會就此停住的,接二連三的行動會跟著來,直到成功為止,我們兩個人好容易混到這個局面,不能輕言犧牲,要扼止他們的暗殺行動,只有以殺止殺。”
  唐烈對這位先進同志,佩服得五体投地,連忙道:“好!我們這就去,我也不必打電話了,根本不告訴人我在哪里,免得了行蹤,老實說,在龍虎幫中,我也不敢擔保誰是絕對靠得住的。”
  楊君實道:“那也好,反正我們已經放出了話,要避避風頭的,隱秘行蹤,也正好符合言行。”
  于是他們吩咐阿根將車子轉頭,直放杭州。
  由上海到杭州,約莫有八九個小時的行程,有公路直達,交通很方便,他們只在中途加了一次油,行蹤十分隱密,一路上誰也沒惊動。
  到了杭州,他們在西湖之濱,選了一家小旅館住了下來,卻叫阿根住進了湖濱大飯店,那是一所最豪華的西式旅社,設備全部歐化,是個猶太人出資開設的。
  到西湖來游玩的外國人,都住在里面。
  他們預計荒木勳也一定住在此地,但是為了不打草惊蛇,他們連問都不問,只是要阿根密切注意著。
  到了下午,阿根來報告了:“楊先生,你果然料事如神,上午十一點多時,稻田久米子來了,找三○九號的客人,他登記的名字是石木人,完全中國人打扮。”
  楊君實笑道:“是不是,我早料到他會用化名,若我們自己去找,還不知由何處看手呢,不如由久米子替我們帶路了,她是一定會來的,一則是向他責問軍方采取行動,二來是轉告我們的話,結果如何呢?”
  阿根道:“結果大概很不愉快,兩個人吵了起來,久米子碓開的時候,一臉的怒色,卻又無可奈何。”
  楊君實笑道:“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楊君實又道:“荒木是個軍人,叫他公開地向兩個中國人道歉,那是不可能的事,我是故意給久米子一個難題而已,現在我們可以采取行動了,阿根,你知道荒木有几個人一起的?”
  “三個,他本人外,還帶了兩個保鏢,就住在他隔壁,雖然登記的也是中國名字,但是一口日本話,但荒木自己的中國話卻不錯。”
  “當然了,他是所謂的中國通,我在日本讀書時,他常找我聊天,言談間總要利用机會刺探中國的情形,我在北平,他還找人來看過我,拉攏一下感情,希望我能幫幫他的忙,許我很大的好處,但是我拒絕了,阿根,你知不知道他們今天有什么行動計划?”
  “我听見他們要飯店代他們雇船,要夜游三潭賞月,一連兩夜都是陰天,今天放晴了,又赶上十五月圓夜。”
  “好!我們夜間動手,叫他們三潭撈月去!”
  唐烈和楊君實在黃昏時分就在湖上徜徉了。
  他們出了很高的价格租了一只船,游湯在湖心,他們說喜歡自己玩得舒服而自由,請那個老船夫在小酒店里喝酒聊天。
  看唐烈把棹搖櫓,十分熟練,老船夫倒是樂得清閒,反正船不怕人偷,何況他們給的錢几乎夠買一條新船了。
  因此船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楊君實笑道:“小唐!想不到你還會弄棹,這一手不容易,總得要好几年的工夫呢?”
  唐烈微笑道:“我家在昆山湖畔,我自小就是以頑皮出了名的,常常逃學到湖里去捉魚,因而練就了一手操舟和水性,而這兩樣本事也确實幫過我不少忙,好几次我跟人打架,被人追得落荒而逃,藉水遁而脫險。”
  楊君實笑著道:“小唐!你未免太客气了,憑你這一身本事,打起架來,怎么會落荒而逃呢?”
  “我是在賭坊里打架,被人告到了家中去,家母和家兄拿了大棒來追我,我不落荒而逃行嗎?”
  “那倒是真要逃了,但是老夫人對你會這么凶嗎?”
  “我家的家教极嚴,几個家兄都在家鄉頗具名望,就是我不學好,常惹家母生气,我若是不逃,他們真會把我活活地打死的。”
  “小唐!看你的表現,不可能是個浮浪子弟呀!”
  “沒辦法!雷神總部在兩年前就擬定了那個計划,而且選中了我,需要我先制造成這么一個形象,我只好遵守命令。在家五個兄弟中,家母對我的期望最高,也最喜歡我,因此我的不上進,使她老人家很傷心,只希望將來她能諒解。”
  “難道你最近的表現,還不能夠使她寬心?”
  “我在龍虎幫中站穩了腳,那算什么成就,充其量一個流氓頭而已,唐家世代書香,我的祖父是前清的洋務大臣,做到南翔制造局的督辦。他們看重的不是這种成就。”
  “至少你可以在金錢上回報老人家呀!”
  “那更沒用,我家是昆山首富,家母根本不愁生活,上個月我差人帶了五万塊錢回去,被家母轟了出來。對家母,我倒還好,她畢竟還有四個儿子,我最感到抱歉的是我表妹,跟我從小在一起,青梅竹馬,雖然沒訂親,卻已是海誓山盟,兩家的家長也等于默認了,可是最近傳來的消息,我舅舅把她另嫁了。”
  “哦!令表妹本人作何意愿呢?她知道你的工作嗎?”
  “她對我參加組織的事情不知道,那是絕對要守密的,不過她對我卻十分具有信心,誓死不肯另适,兩次自殺都被救了回來,可是我舅舅橫走了心,非要她嫁人不可。”
  “人家找定了沒有?”
  “找定了!也是昆山的一個世家子,人品也還可以,只是,是個書呆子。”
  “小唐!你為了組織犧牲很大。”
  “沒辦法!我加入組織時已經宣誓效忠國家,一切以國家為重,只好將自己的事放在一邊了。”
  楊君實一笑道:“那倒也不必,你的問題并不麻煩,跟工作也不沖突,只要令舅那邊緩一緩就行了。”
  “怎么緩!我現在只是一個混世面的大流氓,難道我派人去把我舅舅打一頓,不讓他嫁女儿?”
  “這倒不必,可是能在另一方面想辦法,叫那個男家不敢議親呀!這件事交給我,我在官方來設法,絕不叫令妹嫁到別家就行了。”
  唐烈雙手一洪道:“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昆山那邊,還是老曹的勢力范圍,用這層關系。應該可以壓倒他們。”
  楊君實英了笑道:“小唐!像你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想不到這個問題呢?只是你不敢做而已。”
  “不敢做?這是怎么說?”
  “你怕牽累到他們!以前,雷大鵬就有過這個建議,說要挾制你的家人而控制你,但是被我打消了。我說你跟家人已經情斷義絕了,這么做只有激起你反抗的心理而沒多少成效,幸虧他們的消息還不夠靈通,不知道你有一個這樣的表妹在。”
  “我的确是耽心牽累到家人,所以在人前我從沒有提過家中的事,若非得知有你這個自己人在那邊,我也是不敢透露的。老實說,我真要耍耍狠,也的确能把那個男家嚇退的,但是我若對表妹太關心,那無异是向人揭示我的弱點了,楊兄肯幫忙是最好不過。”
  楊君實哈哈大笑道:“小唐!你早有意思要我幫你出力了,所以才提起那些話頭對不對?”
  唐烈道:“是的!不過以前一直沒有机會講,因為始終有第三者在旁,這件事我不愿意落入第三者之耳。”
  “為什么呢?你那些弟兄都是可信賴地呀!”
  “出了小山東的事情后,我行事要小心多了,除了對組織中的人,我都要小心一點才是。”
  “可是我們在車上,也談到了工作。”
  唐烈笑道:“這個倒無須耽心,阿根是個很熱心的青年,他們對我一開始的表現很不滿意,几度要求去,后來知道我是另有所謀,他們才高高興与地幫助我。但是我只讓他們知道我在干什么,卻從不告訴他們我計划做什么,這倒不是說他們不可靠,而是不必讓他們知道得大多。”
  楊君實輕輕一歎道:“你的工作,還可以有几名私人的助手,我卻不行,我真正的身份,沒有一個人知道。”
  “大家工作的環境不同,楊兄那個圈子是該小心點!”
  “但是卻太寂寞,也很緊張,我沒有一天能真正睡個好覺,睜開眼睛,沒有一個能信任的人,那种滋味。”
  唐烈也輕輕一歎,這种滋味,他何嘗不清楚,即使像他們這种鐵漢,內心也有其軟弱的一面。
  忽而,楊君實輕輕一触他道:“來了!就是那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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