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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靠近長江畔的一所茅屋中,一個青年從床上爬起來,扯開滿臉裹扎的白布,捧過桌上的銅鏡,對鏡中端詳了半天,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气道:“妙……其妙……龍老哥,你這改變形貌的手術當真是超絕人間,奪天地造化之工,無怪人家稱你造化手。”
  在他旁邊是一個中年人,神情抑郁,臉色凝重長長歎了一口气道:“功能參造化,形同冢中人,除了這所小房屋以及方外百丈的荒園,我不能到別處去一步,又有什么用呢?”
  年輕人一笑道:“老哥,忍耐一點,你想有出頭的日子的話,大伙儿集資所建的義庄廬連圖樣都畫好了,占地五十里,高閣連云,十大名姝,也都物色就了,只等那魔頭的本相揭開,群俠蕩魔大舉完成后,立刻就破除禁制,恭迎你出山,而且就在你的百花廬中召開慶功宴,奉上田契,讓你這個惜花主人,名正言順地享得半輩子清福了。”
  中年人都苦笑道:“老弟,六年株守,過著比和尚還清苦的生活,我已經把老毛病都磨得差不多了,還談什么惜花主人?”
  年輕人笑道:“老哥,你別沒良心,怜怜惜惜也算是人間絕色,你老哥有這樣兩個美人儿作伴,還要歎清苦……”
  中年人卻道:“終日對名花,花膩我也愁了,老弟,你應該知道我,花必為我有,色可著人賞,名花是要供人欣賞的,一個人看有什么意思,看來看去兩張臉?花亦悲慘我亦悲慘……”
  年輕人道:“老哥,你有妙手回春之工,為何不在她們身上施展一番,這樣不是終日對花不寂寞了嗎?”中年人搖搖頭道:“老弟,你不懂了,面目可變,靈性難易有什么用,你以為我沒試過,老實說,閒下無事,我翻遍古人畫譜,從最早的妹喜妲己開始,西施王嬙,飛燕太真,每一個歷史上聞名的美人我都試過了,但沒有用,一開口,惜不還是借了,怜不還是怜了,骨子里一點都沒變!”
  年輕人哦了一聲,道:“那倒是很不容易,我真佩服她們,六年來,我六易其身,倒把自己給忘了,一生長在劇中是件悲哀的事……”
  中年人忽地一怔道:“老弟,糟了!我為你變形的次數太多,當初已忘記為你留個底樣,現在對你的印象已經很模糊,有朝一日,你功成之日,要把你變回來恐怕不太像了。”
  年輕人沉默片刻才道:“忘了也好,我在哪一個身份上成功,就做哪一個人吧,我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能做我自己本人,我扮演任何一個腳色都很成功,就是做章云亭失敗了!”
  中年人默然片刻才道:“老弟!這次你准備用什么身份。”
  “浪子燕青!”
  中年人一怔道:“那好像是水滸傳里的一個腳色,你怎么想到用他呢?”
  年輕人笑笑道:“我必須以一個我的姿態出現,但又必須很快就引起人的注意,這是一個很好的名字,人人知道,一听就會記得,那有助于我的使命,而且我喜歡浪子這兩個字。”
  中年人一歎道:“老弟!這是第七次了,孤劍林封飄萍生,進而修羅沈君瑞,好書生上官笑予,漁郎王九漁,以及上一次的霹需劍客楚天涯,再加上這次的浪子燕青……”
  年輕人黯然道:“是的!那六個人在武林中崛起得快,消逝得也快,名字或許還在流傳著,可是人已經永遠地消失了,而且都死于穿心一鏢,但愿這次浪子燕青能活得久一點!”
  中年人道:“到底有沒有眉目呢?”
  年輕人苦笑道:“沒有!我用很多方法去攻擊,每次都以為抓住他了,甚至于已經殺死他了,可是當穿心一鏢臨体時,我才知道又錯了,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又得從頭開始。”
  “這魔頭有這么多化身嗎?”
  “沒有化身,只有替身,那穿心追命的一鏢是絕無人能代替的,尤其能擊中我,更不是第二個人所能替代的。”
  “老弟,會不會你的身分有了問題,要不然怎會每次都是你挨鏢呢?”
  “不會,因為我的身分只告訴你一個人知道,連我們的自己人都不曉得,怕這家伙就是我們中間的一個,所以對每一個人都守秘密。”
  “那為什么每次都會被暗殺呢?”
  “因為那六個人表現太積极了,每次都直接威脅到夭魔令的根本,他必須除去了我而后安心。”
  “他有沒有發現六個人都是你一人化身呢?”
  “應該不可能,每次我用一种不同的武功,而且在穿心鏢下,沒有人能死而复生的。除了你這位造化手之外……”
  中年人一歎,道:“也許你老弟的稟賦過人,藥醫不死,我雖是精通醫術,但同一個地方連挨六鏢,也只有你能挺過來。”
  年輕人苦笑道:“不知道我還能挨多少鏢?”
  中年人道:“老弟,這次鏢傷很重,雖然仗著我的靈丹保住了性命,但你的心已補過六次,暗傷是不免的,尤其是你不知愛惜,狂飲恣欲,鏢傷猶小,你自己摧殘自己才厲害!”
  年輕人苦笑道:“我扮演的就是浪子燕青的腳色,從孤劍林一封開始,到不久前剛死的霹靂劍客楚天涯為止,只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酒色不忘,而我的新身份又是一個浪子。”
  “你不能扮演一個嚴肅點的人嗎?”
  “不能,我最不能扮好的就是君子,所以君子劍章云亭是我最失敗的一個腳色,偏偏我就是以這個腳色起家的。”
  “老弟,我真不懂你!”
  年輕人苦笑道:“人誰能懂人,一個最難了解的就是自己了,所以我扮別人都很成功,浪子有什么不好呢?”
  中年人一歎道:“沒什么不好,只是死得快一點罷了。”
  年輕人笑道:“有些人活到一百歲,并不證明他活著,每個人都知道君子劍章云亭還活著,但沒有人記得他了,而林封,上官笑予,那些人活了只不過一年兩年而已,最短的才只有半年,卻依然有人念著他們,想著他們。”
  中年人道:“我知道,哀莫大于心死,何況我不演浪子,死得還會更快,天魔會出現江湖之中,專門就向傳統道義挑戰,我演的最多的是君子,死得最慘的也是君子,現在活著的江湖人中,恐怕只有偽君子而沒有真君子!”
  中年人又是默然片刻道:“天魔令,穿心鏢,這實在是個厲害的家伙!”
  年輕人苦笑道:“不錯,是厲害,否則怎能一手掩蓋江湖正義呢?除了我賣命,你老哥賣力外,就只有几個出錢的人,從林封開的,我一直就是孤軍奮斗,每次我摸到一點線索時,居然找不到一個響應的人。”
  中年人道:“不能怪他們,別人沒有你這么長的命,他們只能死一次,因此必須把生命用作最有价值的一擲。”
  年輕人道:“也許是的,所以我沒有絕對把握前,不敢發出金劍令,我怕若有一點差錯就糟了,把最后一點實力暴露出來,縱或我不能再活一次,卻真正要孤軍奮斗了。”
  中年人笑笑道:“對!你應該對人間正義有信心,老實說一句,憑我這一手技藝,千金立致并非難事。我也不能叫大家給我建什么這死廬,物色什么十大名姝,我除了一份衛道之心外,就是對揭穿天魔令主穿心鏢的真正身份感興趣。”
  年輕人大笑道:“誰不是一樣,一次次的死而复生,我現在是好奇心賭气重于衛道了,我發誓要跟這家伙斗到底!”
  中年人笑道:“我祝你這一次能成功,但是老弟,如果浪子燕青再死的話,你得換個方式了,老是沉尸江中不見形跡,恐怕瞞不了人,天魔令既是這么精明的一個人,也難免不生疑心,我這六衍迷陣被他闖了進來就什么都完了。”
  年輕人笑道:“這點你放心,六衍迷陣變化万端,你摸索六年都闖不出去,別人又怎么能闖進來呢?至于死的方式,我實在無法改變了。因為除了經這個門戶,我是真正死定了,沒有第二條路可以上這儿來。”
  中年人道:“六衍大陣只有江上一條門戶。”
  年輕人道:“我只知道這一條,但是龍老哥,你別動腦筋由這儿出去,除非你有我這一套在水底潛行百里的本事,否則的話,你只能在江邊打個圈子,還是在這個地方。”
  中年人道:“必須要潛行這么遠?”
  “是的!每一次我中鏢落水,都在百里之外,靠著龜息大法,最長的一次,足足蹩了四天四夜才來到這儿來。”
  中年人道:“看來我是出不去了!”
  年青人笑道:“那倒不然,一個是天魔令主被殲,真相大白之時,另一個是我真正的死了,就是你出頭之日。”
  中年人道:“那我下次就不救你了。”
  年青人笑道:“你可以這么做,但我相信你不會,因為除了在第一個方式下离開,你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天魔令主對造化手龍雨田的興趣很高,至今猶在搜索你的下落,到了他的手里,你可真有好日子過了,因為他跟你一樣,也是好花成癖,但你是惜花他是折花,天魔教下每處分宮,都有上百名少女,個個嬌美如花……”
  中年人的臉色一亮,年輕人笑笑道:“你別高興,那些少女是被擄去時嬌艷如花,出來時個個都成為妖魔鬼怪了,這個人天生有虐待狂,他要蹂躪一個女人前,必先毀掉容顏,他也急需你這樣一個妙手,替他把一個個的天仙變成夜叉!”
  中年人臉現憤色道:“這家伙簡直不是人!”
  年輕人神色也是一黯道:“所以我們才必須消滅他,天魔教中人人蒙面,倒不是為了神秘,而是那些臉令人不忍卒睹!”
  中年人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呢?”
  “誰知道,希望浪子燕青能解答這個問題。”。
  說完他走出茅屋的門,朝滾滾的江水看了一眼,然后輕吁了一聲道:“浪子燕青的生命開始了,從長江去,但愿不在長江死,否則下一個腳色,我真不知道又要扮演什么?”
  投身入滾滾江流,不濺起一點浪花。
  茅屋中,龍雨田對著兩個二十來歲的美艷少婦,輕輕一歎道:“這下子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事情做呢,惜惜,為我唱一曲,我要听听人的聲音。”
  一個少婦道:“老爺子,我們陪您聊聊還不是一樣嗎?”
  龍雨田鼓燥起來了,一拍桌子道:“叫你唱歌你就唱,你們只有在唱歌的時候才有點人的味道;听你們說話,我的耳朵都快起老茧了!”
  少婦不敢違抗,柔順地應了一聲,另一個少婦則撥弄起三弦,彈罷過門,這個少婦開始順著曲調唱了。“妾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同飲長江水!”
  “此水几時休,此恨何時矣,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一遍又一遍,也不知唱了多少遍,但因為龍雨田沒有叫停,她們也不敢,只好一直唱下去。
  忽然膨的一聲,是彈三弦的少婦將弦子扭斷了,跟著砰的一聲,三弦被摔得粉碎。
  歌聲倏然中止,惜惜惊問道:“怜怜!怜怜!你怎么了?”
  怜怜跳了起來,哭著沖出門外去了,口中叫道:“我要瘋了,每天看長江,還要不停地唱這個曲子,我實在受不了!”
  惜惜惊愕地看著龍雨田,誰知這位老爺子今天居然出奇地好脾气,居然微微一笑道:“由她去,她這么一發作,證明她還有點人味,因為我跟她一樣,也快瘋了,過著這种生活,不瘋就不是人!”
  惜惜輕歎一聲道:“老爺子,我倒覺得這日子很不錯,又平靜,又安逸,沒有人來打扰,連敲門的聲音都沒有!我可以在門口晒一天的太陽,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覺,晚上數天上的星星,看月亮由東而西,不會惊世駭俗,不怕人笑我痴,笑我傻,老爺子,莫非我不是人嗎?”
  龍雨田怔住了,出奇地望著她,似乎說來也沒想到這個伴他六載的女子有這么超逸的心靈!
  講了半天,他才道:“不,惜借!是超人!是達人!怜怜情急而憤然碎琴,她表現的是至人,我居然這么混帳,一個至人、一個達人,終日伴著我,我竟毫無所知……”
  “她是情花能語,你是解語花情,我以惜花主人自居,卻未能領悟你們花中之趣,慚愧的是我!燕青啊,你永遠不來都行,我愿終老是鄉,不再出去了。”
  惜惜卻忽然道:“他這次又換名字了,叫燕青?”
  “浪子燕青。”
  “是的。”惜惜喃喃地念著。
  “燕青,浪子!浪子!燕青。”
  不知不覺,她的眼淚已流了下來,龍雨田詫异地望著她,她忽然警覺時,龍雨田卻遞給她一塊手絹?
  “你在想念他是不是?”
  惜借連忙擦擦眼淚道:“怎么會呢,他來時,婢子連門都不敢進,只有在昏迷不醒時,才代老爺子照料他,連話都沒說過一句。”
  龍南田卻笑了道:“沒關系,他是個值得怀念的男人,我也不會嗔怪你有這种感情,因為我知道不是男女間的那种戀情,而是對一個值得怀念的人出生的一股怀念之情,豈僅你如此,我也是一樣,所以我一次比一次將他塑造得更完美。几乎把男人外表上所能有的优美之處都加在他身上去了。”
  惜惜悄悄地歎息一聲道:“說也奇怪,婢子根本沒跟他談過半句話,只是在老爺子口中听說他的一些事情,卻對他耿耿于怀。”
  龍雨田笑道:“那是因為我在平日把他說得太完美了。”
  “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嗎?”
  “不錯,但我所知有限,只是從送糧食來的老秦口中听到一點零星的事跡,而他對自己的事又談得太少,如果能出去打听一下,必然更為精彩動人!”
  惜借的臉色忽地一紅道:“老爺子,您不會對婢子感到生气吧?”
  “婢子是說對那個浪子的關切之情。”
  龍雨田笑道:“那怎么會呢,我已經說過了,我最討厭一個人沒有靈性,沒有感情,尤其是漂亮美麗的女人,如果缺乏靈性,簡直就糟塌了這份好容貌,你跟怜怜以前就是缺乏了靈性的表現,所以我越看越煩,世人除了造化手之外。還送了我一個惜花主人的外號,就因為我懂得女人,懂得欣賞她們的美,更懂得不自私,讓大家欣賞她們的美。”
  惜惜忽然道:“老爺子,您真懂得女人嗎?”
  龍雨田哈哈大笑道:“我如果不懂,天下還有誰懂呢?”
  “老爺子,您別生气,也許您比一般人懂得多一點,但您并不是真的懂,因為您只是要人家表現出來后去欣賞欣賞,卻從來沒有去嘗試發現体會女人真正美的地方。”
  龍雨田哦了一聲,惜惜又道:“婢子与怜怜侍候了您,您一直認為我們是木頭人,是行尸走肉,直到怜怜碎琴,婢子吐露心聲后,您才認為我們有可取之朴.那已經是太遲了,惜花何如知花,知花則又不愛好,花若有知,宁供知己折瓶上,也不愿在枝頭受冷清的,因為花壽最短,花期有限,一枝盛開的鮮花,她絢爛的時間不過霎那,她宁可在最盛的時候被折下來。”
  龍雨田呆呆地道:“惜惜,你真了不起。這些道理是我從未聞的,你還能教我一些更深的嗎?”
  惜惜道:“更深的您不會懂,您只能領悟到這個境界。”
  龍雨田道:“但我可以學。”
  惜惜一歎道:“好吧,更深的境界,就是知花于未放,愛花以及時,惜花于已殘,生為花之神,死為花之魂,目中看花時,但知有花不知己,古來有多少情中之圣,他們也許只見過對方一次,卻默默地為對方付出了一生,為伊憔悴一生,也許對方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有這片情存在過。”
  龍雨田肅容起立,作了一個長揖道:“惜惜,你要我為你做什么?”
  “老爺子如若真愛惜婢子,請您放婢子出去!”
  “你要出去?”
  “是的,去找那個浪子燕青。當然我不會去見他,也不會妨礙他那偉大的工作,我只想悄悄的跟著他,默默地照顧他,婢于追隨老爺子多年,對醫道已頗有心得,知道他已經不可能再死第七次了,他的心已經有了六個鏢洞了,若再被穿透一次,很可能來不及回到您這儿來了。”
  “你對他關切這么深?”
  “是的,听來似乎不可思議,但從第一次見到他后,婢子就准備把這一生都貢獻給他了。”
  龍雨田臉上的神情很奇特,惜惜又道:“婢子在這儿侍奉老爺子,是為了他需要老爺子,現在看來,他以后需要老爺子的可能不多了。”
  龍雨田苦笑道:“惜惜,我真想幫助你,但是你知道了這個六衍迷陣把我困死在里面,連我自己都出不去了!”
  惜惜笑道:“只要老爺子答應,婢子自己就一定能出去。”
  “什么,你能出去?”
  “是的,婢子閒下無事,只有研究陣圖消遣,利用老爺子所藏的那些書,婢子在第二年已找到了出入的門戶。”
  龍雨田道:“你是說你在第二年已經知道脫困的方法,那為什么不出去?”
  “因為他需要老爺子,而老爺子又需人侍候,婢子為了他,只好一直留下來。”
  龍雨田沉思片刻后道:“惜惜,我太小看你了,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聰明!”
  “老爺子肯答應嗎?”
  龍雨田道:“可以,但有一個條件,你把出入的方法告訴我。”
  “老爺子也要出去?”
  龍雨田道:“是的,我也是為了他,剛才我是不忍心告訴他,如果他再挨穿心一鏢,能生還此地的机會已不多,所以我想若能跟在他身后,或許還來得及再救他一次。”
  惜惜道:“婢子相信我能救得他。”
  “但是你不能給他第八條生命,第八個身份,對方是個絕端厲害的人物,不換身份,他不僅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可能活得多久。”
  “老爺子出去方便嗎?”
  “龍雨田出去不方便,田雨龍出去就沒關系了,我相信沒有人能夠認出我來,連那小伙子自己在內。”
  “可是老爺子一伸手,別人就知道了。”
  “除了浪子燕青,我不為第二個人治病。”
  “包括您自己。”
  “包括我自己。”
  “离此之后,婢子不再侍候您老人家了。”
  “當然,我也不配要你侍候,离開這個地方,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如同陌路,事實上你也不可能再認出我。”
  “好吧!老爺子請讓我先走一步。”
  “行,我要兩三天的功夫,改變我的形貌,我不想有第二個人見到我改變的形貌,你把怜怜也帶走,留一張字條,告訴我出入的方法門戶就好了。”
  “老爺子准備什么時候開始?”
  “等你們走后,最好是現在就開始。”
  惜惜又沉思片刻,才跪下磕了一個頭道:“老爺子,您多珍重,謝謝您几年來的教誨。”
  龍雨田把她扶了起來道:“慚愧的是我,你教我比我一生所學更多。”
  惜惜又道:“婢子把怜怜叫來叩別您老人家?”
  龍雨田笑道:“不必,我最怕的就是別离,一拍兩散,干脆痛快,曹阿瞞始終散履分香,人以為達了,我覺得這都是多余。”
  惜惜一笑道:“老爺子真是達人,那婢子就此拜別了。”
  龍雨田笑道:“我們殊途而同歸,目標都在一個人身上,我也告訴你我將易名為田雨龍,但希望別讓怜怜知道,她不如你沉穩,我們或許會再見,但見了也是陌生人了。”
  惜借道:“婢子知道,怜怜一定高興死了,再在這儿耽下去,她可能真會發瘋。”
  她出門追著去找怜快了,龍南田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忽然萌起惆悵之感,他有過不少女人,也失去不少女人,但是這一個,他覺得從未得過,卻有了失去的感覺了。
  “既未得,何損失,得失之間,竟如此無常啊!”
  苦笑中,他發出一聲輕歎。
  六朝金粉地,秦淮胭脂流。
  淡淡的月色,洒下淡淡的哀愁!
  在紙醉金迷中,歡樂是屬于男人的,哀愁是屬于女人的;男人把酒灌下肚子里,把歡樂發泄在笑聲里。
  女人把眼淚吞下肚子里,把笑容擠出在臉上,風塵中的女郎都有悲慘的身世,但她們的臉上只有得到笑!
  可是居然有一條畫肪是例外!
  這是一條十分華麗的畫防,航中人是秦淮河上第一朵名花金紫燕。
  金紫燕是秦淮河上紅得發紫的歌女,這一點是最善妒的秦淮船娘也無法不承認的;
  她不但人美,美得像一朵深紫色的玫瑰。
  而且歌也很美,美得如出谷的乳燕,一曲弦歌千金數,包得起她的畫舫的,必然是不吝千金的豪客。
  人美如紫玫瑰。歌清如燕晰欣,身价貴如金!
  這三項條件不是巧合,所以她叫金紫燕。。
  金紫燕斜倚船欄,紅紗為罩的燭燈映著她的嬌艷,襯托得她更美得像一朵花。
  她在笑,真正開心的笑。
  倒是她對面的一個男人在流淚。
  這個男人俊得如玉樹臨風,衣著卻很普通,青衿一領雖未破卻漿洗得有點變白了,不過很干淨。
  金紫藏為什么笑得那么開心呢?
  因為她在秦淮河高張艷幟以來,第一次接到一個能令她稱心如意的男人,一個斯文俊美而又痴情的男人,雖然只有三天,她已經整個地俘虜了這個男儿.她當然要開心了。
  這男人為什么流淚呢?
  不是哭,女人不會為愛哭的男人動心的。雖然他的臉上帶著憂愁,但流淚卻是為了嗆咳。
  嗆咳是為了他喝酒太猛。
  一桌子的菜沒動几樣,動了也只是那么一點,然而一門裝的錫酒壺都排了六把,這六把是已經空空的。
  他的手上拿著第七壺了,仍然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然后是一連串猛烈的嗆咳,咳得他彎了腰,蒼白的臉色漲得通紅,眼睛中又滿是淚水。
  咳聲稍停,金紫燕不再笑了,她喜歡一個男人有豪气,這樣子喝酒的方式使她動心,但這樣喝法卻使她心痛!
  怜惜地上去為他捶了几下背,柔聲道:“瞧你,昨夜又著涼了吧,為什么不蓋被子。”
  “沒有人替我蓋。”金紫燕又笑笑道:“你又孩子气了,燕青!我是沒辦法,昨夜是馬百平公子叫的局,一直鬧到天亮才散,我何嘗不想陪你呢,可是我吃這碗飯,就不能得罪馬公子,他家里開設了兩家鏢局,四家綢緞庄,十六家糧號……”
  燕青憤然道:“我知道了,他有錢,有錢就可以買到一切。”
  金紫燕笑道:“那倒不然,金陵比他有錢的人多的是,可是他有勢,官面上的,地方上的,江湖上的勢力他都全占了,所以別處的應酬我都可以推開,馬公子的卻不行。”
  說著又取出袖間的紗巾為他試去淚水,試到嘴角時,她看見一縷殷紅,這才失聲叫道:“燕青,這是什么?”
  燕青傻傻地看了一下道:“血!”
  “你吐血?”
  “沒關系,老毛病了,小時候就有的,不是癆病,是心血,跟人打架時,被人打傷的!”
  “你這斯文的人,怎么喜歡打架?”
  燕青笑道:“就是這脾气害了我,所以讀書學劍兩不成,到現在依然一領青衾,一劍隨身,飄泊天涯!”
  “那你就該少喝點酒,酒最容易引發內傷。”
  燕青道:“是你說喜歡我這么喝的,而且我這么喝已成習慣了,你放心,我的量大得很,不會醉的。”
  伸手去拿第九壺時,金紫燕朝燙酒的小丫頭一示眼色,小丫頭琴儿笑道:“燕少爺!對不起,您喝得太快、酒還沒熱。”
  “沒熱就喝冷的。”
  金紫燕忙一沉臉道:“胡說!紹興冷飲最傷身,也容易醉。”
  燕育道:“我要醉,今日一醉明日不知身在何處,才能減卻找几分离愁,紫燕,別攔我的興。”
  金紫燕一位道:“什么?你要走了,上哪儿去?”
  燕青苦笑道:“哪儿也不去,哪儿都可以去,哪儿有銀子賺上哪儿去,我不想走,但囊中金盡,我還能再來嗎?”金緊燕道:“燕青,你沒錢?”
  “沒有了,我為余杭林監道當了一手護院,賺了四百兩銀子,整個花光了,金陵是銷金窟呀,但我認為值得。”
  金貴燕板著指頭數算了一下道:“不對!我每天收你二十兩,那是給我干娘的份例跟酒菜錢,燕青,我知道你的銀子不多,所以只要你出兩成的份例,我自己一文都沒要你的,連琴儿的打賞都是我替你出了,就是希望你能多住几天,三天才化了你六十兩。”
  燕青笑道:“有三百兩被我送人了,早上夫子廟有個賣藝的老頭子死了,只留下一個小孫女儿,才十一歲,連棺材錢都湊不出來,小女孩要賣身,我把銀子給她了。”
  金紫燕道:“你倒是很大方?”
  燕青苦笑道:“不是大方,是同情,不是同情活的,是同情死的,那老儿一生淪落江湖,客死异鄉無人收,將來我很可能就落到那個收場,所以我种個因,希望能收個果,有一天也能有個人替我收一收,免得我死后叫野狗啃了。”
  金紫燕道:“算了!你還有四十兩呢?”
  “由余杭到這儿,路上花了二十兩,二十兩買了把劍。”
  “你還要劍干嗎?難道還想去當強盜!”
  燕青笑道:“我如肯當強盜的話,也不會淪落至此了,教我武功的那個老師成之諄諄,就是不准我淪入黑道。”
  “你老師是誰?”
  燕青道:“三白先生。”
  金紫燕一惊道:“你是擒龍劍三白先生的門人呀,那可真了不起!”
  燕青道:“紫燕,你怎么知道我老師的名號的?”
  金紫燕笑道:“昨夜馬公子請的几個江湖人,他們說起當世几個有名的老劍客,就有你老師的名字在內,而且談得特別多,不過又說起這位老先生有十多年沒出現了。”
  “他老人家十年前就亡故了,死前三年收了我,他老人家畢生只有我一個弟子,可惜只有三年,如果能多活几年,我多得他老人家的一點指點,也許能混出個名堂。”
  金紫燕道:“三白先生,擒龍十八劍簡而不繁,變化無窮,只要天份好,有個兩三年也足夠揣摸了。”
  燕青一頓道:“紫燕,你對武功上的事倒是懂得不少呀。”
  金紫燕連忙說道:“這也是昨夜听人說的,燕青,你既是名劍客的門人,怎么會連劍都沒有一把呢?”
  燕青道:“先師把他的劍傳給了我,可是我如此潦倒,怕辱及他的名聲,把劍理在先師的墓側,等我有出息的時候,再取出來,目前我不是做打手,就是當護院,隨便弄把劍也就能湊合了。”
  金緊燕一笑道:“你老師死了十年,你也應該混出個名堂呀?”
  燕青道:“怎么混法?我守墓三年,出道江湖時,連個混飯的地方都沒有,我老師的名望雖高,卻沒有什么朋友,我也不想仗著先師的名頭混飯吃,想當保鏢,沒人敢用我,有的鏢局自己都快關門了,有的鏢局根本不用來歷不明的人,結果我只好淪落到為人護院了!”
  金紫燕笑笑道:“你別灰心,只要你有真才實學,總會有出頭日子的,馬百平開著兩家鏢局,我替你推荐一下看看。”
  燕青笑笑道:“算了,我如果要靠一個女子來推荐,還不如掮出我那死去老師的招牌,這一點免談。”
  金紫燕只是笑了一笑道:“燕青,老實說,我真舍不得你走,這樣好不好,你在這儿住著,干娘那儿的銀子我替你出。”
  燕青道:“免,我如靠一個女孩子養活,不如當強盜去了。”
  金紫燕道:“不是我養你,算是借我的好了。”
  燕青笑道:“我一生中就是不欠債,不向人低頭這兩項臭脾气難改,我在林監道家護院,一年四百兩還供食宿,條件很优厚,可是他那几個姨太太很討厭,整天借故找我搭訕,我告訴林老頭,你知道他怎么說?”
  金紫燕笑道:“我怎么猜得著呢?”
  燕青道:“他說他根本無須護院,完全是為了那几個狐狸精,才聘請我,他自己七十多歲了,報效無力,又怕她出來亂鬧笑話,叫我不妨應付應付,他不但不干涉,而且還准備加我的俸銀一年八百兩。”
  金紫燕笑道:“這位老爺子倒是很達觀,你財色兼收有什么不好,別人打著燈籠還找不到呢。”
  燕青笑笑道:“只可惜我無福消受,我可以在女人身上花錢,卻不想在女人身上賺錢,所以我一怒卷了舖蓋,就為了那一肚子窩囊气,我才到金陵來,想在這六朝金粉的秦淮河上把銀子都花光。”
  金紫燕道:“可是我沒賺到你的,你的銀子化在夫子廟另一個女的身上去了。”
  燕青道:“那是個十一歲的小女孩,你別糟踏入好不好。”
  金紫燕道:“我只是婉惜留不住你,燕青,老實說,我并不在乎每天二十兩,可是我知道你的脾气很怪,如果不要你的錢,你根本不會上我的船,我每天的收入不下三四百兩,可是為了你,我把一切的應酬都推絕了,你難道不明白?”
  燕青一歎道:“我明白,你是我此生僅遇的一個紅粉知己,如果我有能力,一定把你拔出火坑,終身廝守,可惜的是,我此刻除了一身一劍之外,連半分銀子都沒有了。”
  金紫燕目中流露出精光道:“我可以跟你走。”
  燕青苦笑道:“別傻了,紫燕,你跟我走,吃什么,喝什么,秦淮河的水或許可以解渴,西北風卻充不了饑。”
  金紫燕道:“我們可以自食其力,那怕日子苦一點,你去种田打柴。我為人刺繡織布,都不怕會餓死。燕青,人生得一知己難,我實在厭煩了這些生活!”
  可是小丫頭琴儿卻殺出了一句話道:“姑娘,你忘了身不由己,金奶奶會答應嗎?”
  金紫燕臉色一黯,長歎無語,目中隱現淚來。
  燕青卻道:“紫燕,憑你這份情思,已經使我終身銘心了,跟著我這种流浪漢不會有將來的,你還是找個穩安的歸宿,紫燕,三日相聚,權當一場春夢,明日各東西,春夢了無痕,我別無所求,但求今日陪我一醉吧。”
  金紫燕道:“好,今天但求一醉,不管明天了,最好是這一醉就永遠不醒過來。”
  琴儿想攔阻他,可是金紫燕已不顧一切地搶過酒壺,自己大大地喝了一口,把壺遞給燕青。燕青一飲而盡,金紫燕卻不等洒熱,把酒罐提到了桌上,拿了兩個大碗,分一個給燕青。
  兩個人就這么一碗碗地舀了出來,看一眼就口到碗松。
  琴儿悄悄地离船上岸,沒多久,岸上有人叫道:“金姑娘,馬公子有請。”
  全紫燕已醉得伏倒在桌上;燕青卻只有几分酒意,走到船頭上,打量著一個短裝的精壯漢子,問道:“是哪一個馬公子?”
  那漢子道:“金陵有几個馬公子,自然是馬百平他吶!”
  燕青道:“管他是馬百平,牛百平,金姑娘今天陪我了不接條子。”
  那漢子冷笑道:“這是金姑娘說的嗎?”
  燕青一拍胸膛道:“是大爺我說的。”
  漢子一沉險道:“你小子算哪頭蒜?”
  燕青打了個酒嗝道:“浪子燕青。”
  那漢子哼了一聲,道:“少聞,你爺爺叫飛鷹牛七,是金陵隆武鏢局的鏢師,小子,你的酒喝多了,爺爺不跟你一般見識,快把金姑娘叫出來回答,爺爺好向馬公子交代。”
  燕青沉聲道:“金姑娘醉了,你就拿我的話回報馬百平去。”
  牛七雙腿一躍,此人不愧有飛鷹之號,居然不經跳板,躍過兩丈來寬的河岸到了船頭上,船連動都不動!”
  他張目一望,金紫燕伏在桌上,倒是一怔道:“真的是醉了!”
  燕青道:“我浪子燕青說的話,你居然敢不信。下去。”
  一指點了過來,牛七輕輕架住,冷笑道:“小子,你跟爺爺動手還差得遠呢。”
  話才說完,燕青腳下一項,膝蓋迎撞下陰,牛七不虞及此,痛得一彎腰,燕青抓起他背上的衣服往河中一擲,砰然一聲,水花四濺!
  燕青在船頭哈哈大笑道:“你還配稱飛鷹,不如改號落湯雞好了。”
  秦淮畫舫除了客人特別要求,或是要到內艙去繾綣銷魂才解纜行船,一般都是靠岸集中岸邊。
  一則便于尋芳客沿岸瀏覽,二則也為了叫酒菜方便,因為秦淮畫舫集于西湖,船上就是艷窟,船娘也就是市笑鬻色青樓艷妓,不像西湖的船娘,還有即席伎烹的手藝,因此西湖春色在水上,秦淮春光在岸邊。
  游客中不乏王孫侯少,爭風打架的事常見,但近十年來,從沒有隆武或景泰鏢局的鏢吃虧的事發生。
  因為這兩家鏢局的后台是馬家。而提起金陵馬家,几乎三尺孩童皆知,有人說過一句話,別處的知府是皇帝派的,金陵的府台卻是馬家派的。
  那就是說,沒走通馬家的門路,那一任知府無法在金陵干滿兩個月。
  馬家的勢力成于金鞭馬景隆,一條金鞭稱譽武林三十年來未遇敵,沒有落過敗績,但馬家的勢力盛于馬景隆的儿子馬百平,馬景隆只開了兩家鏢局,他的儿子銀鞭金劍馬百平卻在短短的五年中,執掌了金陵商界的牛耳;而且自份了兩家鏢局的總鏢頭。
  沒有人知道馬百平的武功有多高,但有一點事實可以證明,那兩家鏢局有十多位鏢師,六位与金鞭馬景隆齊名的武林前輩高手,這六人見了馬景隆,還可以稱一聲大哥,見了他們子侄輩的馬百平,卻要規規矩矩叫一聲少主。那就是說馬百乎無論在聲望与技業上,都已超過乃父。
  秦淮河畔是多事之地,打架的事常見,每當有人動手時,總是圍上一大堆人看熱鬧,為胜利者歡呼,也為失敗者鼓勵、壯气。
  可是今天這個半途上冒出來的陌生小子,浪子燕青把隆武鏢局的鏢師飛鷹牛七丟下了秦淮河,卻沒有一個人鼓掌,也沒有一個人敢叫好,离他較近的船舫居然悄悄解提了,不管有沒有客人,都准備离去了。
  因為他們知道,這儿立將成為是非之地。
  飛鷹牛七自稱鏢師,那是他自己吹,兩家鏢局十名鏢頭沒有他的份,他只是馬百平的一名小伙計而已。
  但也沒有人認為他是混充自稱字號,因為這兩家鏢局的伙記趟子手,甚至于赶車的身手,都是一流的,換到第三家鏢局去是可任鏢師有余。
  飛鷹牛七落水之后,也不知道他是不會水,還是受了傷,居然連爬上岸的能力都沒有了,一冒一冒的,雙手亂抓,含含糊糊的叫救命!
  叫僅管叫,卻沒有人下水救他,因為大家都怕惹上是非,而且船家也都知道,河水深不及胸,不可能淹死的。
  燕青在船頭上看了一下,可能心中不忍,撈起一根長蒿,伸到水里去,用篙頭的鐵鉤鉤住了他的后領,正准備往岸上送,忽然人群中出來一個中年漢子道:“把他松開。”
  燕青道:“松開了這位朋友可能就會淹死了。”
  中年漢子沉聲道:“淹死了活該,隆武鏢局中沒有這种廢料。”
  燕青一怔道:“他不是隆武鏢局的人?”
  中年漢子道:“以前是的,現在不是了,他丟了隆武鏢局的臉,叫人摔下河去不說,居然還叫救命!”
  燕青道:“他是我丟下去的,淹死了豈不是一場人命官司。”
  中年漢子冷笑道:“朋友放心,隆武鏢局的人死于非命,從不會借官方了斷,官面上的事由隆武鏢局負責,扯不到朋友身上去。”
  燕青笑道:“真有這么好的事儿嗎?”
  中年漢子道:“當然!這是我說的,八卦金刀紀子平,隆武鏢局的鏢師,我的話可以作得了數。他的命由我作主。”
  燕青道:“你是鏢頭,他也是鏢頭,憑什么替他作主。”
  紀子平哈哈一笑道:“金陵隆武景泰兩鏢局的人個個都可以被稱為鏢頭,但能被稱為鏢頭的卻只有十個人,在下名列第十,雖是敬陪末座,但紀某出來了,牛七就不能算是鏢師了。”
  燕青一笑道:“原來還有這些講究,我只道鏢師跟鏢頭,想不到完全是不一樣的呢,想不到金陵的規矩与別處有所不同。”
  紀子平笑道:“金陵有大小十六家鏢局,只有隆武景泰兩家有這個分別,現在,我叫朋友把他松開。”
  燕青道:“對不起,我不是貴局的人,當然無須听你紀大鏢頭的話,我只知道人命就是人命,殺了人就要償命的。”
  紀子平道:“這倒不錯,隆武的人被殺雖不必打官司,償命是照樣的,只是由我們自己來還債而已。”
  燕青笑道:“那不行,我只是一個人,可不能跟貴局那么多的人拼,我惹不起貴局,還是把他救上岸去的好,他不死,你們就沒理由要我償命了。”
  紀子平道:“沒用的!朋友,他死定了,你的命也償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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