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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整個破殿堂中,洋溢著一片詭异的气氛,白金鳳感到也有點不對勁了,低聲道:“這老頭陀應該一直在這里的。”
  燕青道:“人不是樹,總不能扎根在一個地方不移動。”
  白金鳳道:“可是他不會,他是個雙腿風癱的老人,行動都仗人扶持,另外還有兩個小孩子侍候他飲食起居。”
  燕青道:“他們都是天殘門中的人嗎?”
  白金鳳想想才道:“是的,老頭陀叫風火頭陀,是龍道長的師弟,另外兩個小孩子是他的弟子,卻不是天殘門下。”
  燕青道:“一個雙腿俱癱的老人能做什么呢?”
  白金鳳說道:“他的武功很高,雖然雙腿瘋癱,卻不影響行動,我移居天殘谷后,他才加入天殘門,專司搜集消息与聯絡的工作,是天殘門中的外堂長老。”
  燕青沉思片刻道:“他是后來才入門的,別的人應該不知道了。”
  白金鳳點點頭道:“不知道,我在六年前來第一次,為他舉行人門儀式,他一直都干得很盡力。”
  燕青道:“他那兩個徒弟有多大了?”
  白金鳳道:“十二三歲。”
  燕青道:“是現在才十二三歲嗎?”
  “不,六年前我來的時候十二三歲。”
  燕青一歎道:“那現在該十八九歲了,以后你一直沒來過嗎?”
  白金鳳道:“去年來過第二次,我先遞了個消息,他把兩個徒弟支開了,我沒見著。”
  燕青再問道:“他們靠得住嗎?”
  白金鳳道:“風火頭陀是絕對忠誠的。”
  燕青道:“我是問他的兩個徒弟,六年前可以有很多變化,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還靠得住,十八九歲的小伙子就很難說了。”
  白金鳳道:“他的兩個徒弟不是本門中人,對天殘門的事一無所知,靠不靠得住都沒關系。”
  燕青一歎道:“你的組織太松弛了.風火頭陀不良于行,他做的工作必須仗著這兩個弟子去代行.他們既不在門戶中,怎麼能參予門戶的机密呢?”
  白金鳳道:“那是沒辦法的事.自從天殘門分裂成兩部分之后龍長老為了另植一股勢力,必須引進一些新人,除了几個重要執事人員,其他的都沒有要他們人門.以免泄露出去。”
  燕青道:“不告訴他們門戶名稱,又如何叫他們工作呢?”
  白金鳳搖頭道:“我不清楚,龍長老對外,盲大師對內,他們倆一手包辦了,我很少過問。”
  “你身為門主,怎么不過問呢?”
  白金鳳道:“龍長老要我專心研習本門武學,暫時不讓我分心去處理這些雜務,他說等我成功之后再過問也不遲。”
  燕青苦笑道:“万一龍長老遭遇到意外,這一切不都斷了線吧。”
  白金鳳歎道:“龍長老很細心,他一切都作了安排,外三堂的堂主地址都交給了我,組織名單檔案也列得很詳細,他即使遭遇意外,我也可以按照名單召集門人的,本來我在今年底可以把天殘武學全部練就,也准備接事了,只是天魔會主死得太突然……”
  燕青歎道:“天魔會主死得并不突然,看來你們的布署早就落在對方眼中了,所以沒等你成功,就發動了變故,不讓你順42q也接收這一批班底。”
  白金鳳惊道:“你是說天絕谷已經開始對我們下手了。”
  燕青道:“不是天絕谷,是另一批野心者,天絕谷只是他們制下的一股勢力而已,不過對方對付你們,一定是運用天絕的名義与人才。”
  白金鳳道:“你是說風火頭陀已經遭到意外?
  燕青點點頭道:“他應該在這儿而不在了,你又作何解釋?”
  白金鳳沉思片刻遭:“不,不可能,除了龍大師与我之外.沒人知道這儿是我們的暗舵。”
  燕青道:“不,還有這儿的人,他們自己知道。”
  白金鳳固執地道:“風火頭陀不可能出賣我們,龍長老鑒于過去的殷鑒,擇人特別謹慎。”
  燕青苦笑道:“風火頭陀也許靠得住,他的徒弟就難說了。”
  “他們是風火頭陀自小帶大的孤儿。”
  燕青道:“不錯,但這個環境不适合,生活太苦了,那兩個小伙子長大了,未必能安于貧苦,尤其是十八九歲的小伙子,血气方剛,酒色財气,都是足以亂性毀志的。”
  白金鳳有點失去信心了,可是口中仍不認輸道:“你怎么知道呢?”
  燕青道:“根据江湖經驗,風火頭陀是龍道長的師弟,而且又上了年紀,志行堅定,他的徒弟卻是最脆弱的一環。”
  “風火頭陀會監督他們的。”
  “他本身不良于行,那能一直跟著他們,即使他們對師父很忠心,不會出賣師父,但年青人有了一身武功,很難安于清貧,在這個花花世界里,很難不受誘惑,奸盜劫竊,只要有一點不注意,就露了形跡。”
  “你說得好像親眼看見一樣。”
  “我雖是猜測,但不會差到那里。”
  “你憑哪一點猜測呢。”
  燕青道:“憑直覺,我感覺里面危机重重,好像有一張网張開在那儿,等著我們踏進去,。
  白金鳳的身子顫了一顫,鼓起勇气道:“我怎么毫無感覺呢?”
  燕青笑笑道:“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种感覺,一手是天賦,另一手是經驗的累積,我天生就有預感危險的本能,再加上后夭的經驗,當我全身汗毛豎立的時候,就是危机將臨了。”
  白金鳳道:“這种感覺可靠嗎?”
  燕青道:“百試百驗,所以我才能獨闖天魔總壇而不死,天魔教最厲害的殺手法是天殘門無影鏢所演進的穿心縹,就是靠著這种預感,我才沒有挨上。”
  白金鳳道:“白福的穿心鏢是無人能躲的。”
  燕青笑道:“我在他沒出手就遠遠地躲開了,馬景隆鞭殺白福時,我赶快溜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我預感他下一個對象就是我。”
  .白金鳳有點相信了,頓了一頓道:“那現在該怎么辦?”
  燕青道:“如果你要問我的意見,最好是回頭向后轉。”
  白金鳳道:“那樣就不會有危險了嗎?”
  燕青笑笑道:“那倒不一定、但至少好得多,現在卻是明知有個陷阱在等著我們跨進去。”
  白金鳳道:“燕大俠,你等著,我進去看看情形,行嗎?”
  燕青一歎道:“你為什么非要進去不可呢?”
  白金鳳道:“風火頭陀是天殘門中的人,我有責任進去探探究竟,不管他是死是活。我一定要弄清楚。”
  燕青一歎道:“我知道你不肯回頭的,那就一起進去吧。”
  白金鳳道:“你不必去涉險,你沒有責任。”燕青笑笑道:
  “我對你有責任?”
  白金鳳很感到惊訝。
  “我,對我有責任。”
  燕青洒脫地一笑道:“是的,盡管你是一門之主,但此刻我是個男人,你是個女孩子,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涉險。”
  白金鳳心頭微微一震道:“我不是一個毫無自衛能力的弱女子。”
  燕青聳聳肩,道:“但你是個美麗的女孩子,一個浪子絕不會放過一個為美女賣命獻殷勤的机會的。”
  白金鳳嬌媚地一笑道:“僅為獻殷勤嗎?那代价太大了。”
  燕青笑道:“成則博美人一笑,死則博一滴眼淚,一個浪子為了這一點代价就肯賣命的。”
  白金鳳笑笑道:“你准知道我會為你掉眼淚嗎?”
  燕青笑道:“我不知道,只是我這么想而已,反正我若是死了,你掉不掉眼淚,我都不會曉得的。”
  白金鳳道:“假如我現在告訴你我是不會掉眼淚的呢?”
  燕青道:“你不會這么絕情吧?”
  白金鳳道:“我是的,天殘門中的人,每個人都有一點殘缺,我缺的就是眼淚,從我被推上門主這個位子后,就被練訓成一付鐵石心腸,不再掉一滴眼淚了。”
  燕青道:“不可能,沙子吹進眼睛里去也會落淚的。”
  白金鳳道:“那不算,我缺的是情感之淚,絕不會為悲哀落淚。”
  燕青道:“那太難得了,沒有悲哀,你就只有歡樂了。”
  白金鳳黯然地道:“這是我自選的殘缺,那時年紀小不懂什么,長大了我才感到后悔,沒有悲哀的人,又何來歡樂呢。”
  燕青也不禁低聲一歎道:“是的,悲与喜是相對襯托的,沒有悲,也沒有樂,你選了一項最寂寞的殘缺了。”
  白金鳳的臉色牽動一下,道:“你還是要陪我一起進?”
  燕青道:“是的,假如我死了,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把我葬在一個風沙漫地的曠野,然后在一個刮強風的日子,迎風到我的墳上一吊。”
  “那是干什么?”
  “讓沙子有較多的机會進入你的眼中,擠出一滴淚來。”
  “這有什么意思呢,又不是為你而落的淚。”
  “使我泉下之靈好過一點,一個浪子所求的,也只是虛情假意而已。”
  “你是個怪人。”
  “我是個浪子。”
  白金鳳沉默片刻,忽而輕輕地道:“燕青,我這么稱呼你好嗎?”
  “好,我被燕大俠三個字刺得渾身不自在,倒不如叫我的名字听來舒服,我也不必叫你門主了,我不是你的部屬,叫起來也別扭得很。”
  “你叫我什么呢?”
  “叫你白姑娘。”
  “俗气得很,你不能叫我的名字嗎?”
  “不能,叫你白金鳳,顯得很不禮貌,也不大夠友善。”
  “不必提名道姓,叫金鳳就行了。”
  “不行。我們的交情還不夠。”
  白金鳳的臉色變了一變,道:“難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還不是那种可以直呼小名的朋友。”
  “要怎么樣才能到達那种程度。”
  “到你我真正了解的時候。”
  “我以為已經很夠了,我的一切都告訴你了。”
  “你很單純,很容易了解。”
  “你難道很難了解嗎?”
  “不難,但你始終不會了解,否則你是不會叫我燕青的。”
  “不叫你燕青叫什么?你不該取個單名,否則我就不必連名帶姓一起叫了。”
  “名字是父母取的,我也不滿意,但沒有辦法再請他們重起一個,所以我自己取了一個順耳一點的,兩個字的。”
  “是那兩個字?”
  “我說了多少遍,難道你沒留心?”
  白金鳳想了一下,忽然道:“浪子。”
  “金鳳。”
  白金鳳哼了一聲道:“你始終要我認為你是一個浪子。”
  “我本來就是,你不把我當作浪子,是你對我的了解不夠。
  我又不能為了你而改變自己不做個浪子。”
  白金鳳笑了,笑得很嫵媚。
  “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浪子。”
  燕青也笑了,笑得很高興。
  “這樣我們才能做朋友,我不愿意騙人,不愿意你對我有錯誤的印象。”
  “浪子兩個字并不能嚇倒女人,很多女人最喜歡的就是浪子型的男人。”
  “不止是很多,几乎每一個女人都喜歡浪子,除非她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可是喜歡是一回事,愛又是一回事,沒有一個女人會把一生托付給一個浪子。”
  白金鳳又笑了一笑道:“浪子,我們進去吧。”
  “好的,金鳳,你要小心點,兩個人并不比一個人更安全。
  陷阱總是陷阱,獵人設陷時,并不只為一個對象,因此坑都挖得深,希望能捕得更多的收獲。”
  白金鳳笑道:“浪子,我希望這是一個很厲害的陷阱,能把你困死在里面。”
  燕青一怔道:“干什么?我們間沒有這么深的仇恨吧。”
  白金鳳道:“沒有,不過我可以痛痛快快地為你哭一場,用真正的悲哀的淚為你送葬。”
  燕青道:“你忘記自己的殘缺了。”
  白金鳳道:“是的,此時此地我忘記了一切,我現在想哭,如果我們不死,再走出這個門時,我才會記起來,以后也許不會再有哭的机會,也沒哭的權利了。”
  燕青用手抬起她的下頷,深情地看了一眼道:“好,我們都記住,我為你死過一次,你為我哭過一次,現在我們進去吧,我不是個很容易殺死的人。”
  白金鳳呆了,晶瑩的眸子里閃爍著淚光,但是燕青沒讓它們落下來就用手為她擦掉了,柔聲道:“金鳳,我們為自己活過了,現在該為別人活著了,走吧,扣好你的暗器,稍有動靜就發,既然我們不准備自己倒下去,就必須爭取先机,讓敵人倒下去。”
  白金鳳振作了一下道:“我曉得,我既然從小被訓練成鐵石心腸,殺人時絕不會手軟的。”
  兩人警戒地走進了破落的大殿,仍是寂無人影,在燕青的感覺中,危机似乎越來越近了,近得伸手可及。
  但敵人在哪里呢?
  他用目中的余光四顧,掃了一下佛殿,陳舊的佛龕中只有一尊殘破的彌勒像。
  燕青又看了一下才笑道:“看來我們是過慮了,這儿沒有人。”
  白金鳳道:“可是風火頭陀上哪儿去了呢?”
  燕青用手一指佛像彌勒佛道:“你何不問他。”
  白金鳳一怔道:一問他?”
  燕青道:“是的,他挺著個大肚子,笑口常開,終年不閉,一付腦滿腸肥之相,應該知道很多的事。”
  白金鳳道:“浪子,不要開玩笑。”
  燕青笑道:“不是開玩笑,老頭陀為他看守破廟,弄得不知去向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你說可惡不可惡,你給他大肚子來一支無影鏢,看他還敢裝聾做啞?”
  白金鳳得到了暗示,知道敵人可能藏身在佛像之中,抬手一比,舉鏢欲射,佛像的肚中居然發出了晤晤之聲。
  燕青笑道:“你看,別說泥塑木偶不會開口,原來他也怕死的。”
  白金鳳沉聲叱道:“什么人,還不快滾出來。”
  佛像中卻又寂然無聲了,燕青道:“金鳳,這家伙毛病很大,而且也太肥了,恐怕動不了,我們去把他揪出來。”
  白金鳳知道佛像中一定藏著有人,看見燕青要走過去,連忙喝止道:“浪子,謹防暗算。”
  燕青笑道:“我知道,他躲在里面固然有好處,卻也受到了限制,因為他行動不方便,我才不會上當,從肚子上一劍刺進去,看他出不出來。”嗆然一聲,長劍出鞘,慢慢走過去,用劍比著彌勒的肚臍道:“朋友,你再不出來,可是自己找死了。”
  彌勒沒有回應,燕青道:“這家伙很沉得住气,金鳳,看來我非刺他出來不可,你注意著兩邊,別叫他溜了。”
  金鳳雙手都扣好了兩枝無影鏢,凝神聚气,准備一有響動,立刻發作。
  燕青比了一下道:“不行,這佛像的肚皮太厚,一劍刺不透。
  我要跳起來飛身進擊,一下子扎他個透。”
  語畢縱身而起,劍光暴漲,可是卻沒有落向佛像,空中一個翻折,劍鏢向后面的屋梁上掃去。
  但听得兩聲慘呼,翻落兩條人影。
  跟著又落下兩條斷臂,都是齊肘而斷.掌中還握著一個圓t形的銅器。
  兩個人在地上翻騰呼號,燕青輕輕下落,伸手點住了他們的穴道,然后又拾起斷臂,,取下銅管。
  看了一下才搖頭嘖嘖作聲道:“尸毒飛針,好危險,差一點我們就沒命了。”
  白金鳳惊魂乍定,道:“浪子,你知道他們在上面?”
  燕青笑笑道:“不錯,這兩位朋友的功夫很不錯,居然連呼吸都摒住了,只是他們的動作不夠老練,躲上去的時悟.碰落了一點灰塵下來。”
  說著指指地上一蓬綿絮般的屑塵,白金鳳道:“這地下到處都是灰,你怎么知道是上面落下來的。”
  燕青笑道:“灰塵有很多种,這些落塵呈絮狀.可見是久年積存,地下的灰雖多,卻是新蓋的浮傘.天天掃除的地方,不該有成絮狀的落塵的。”
  白金鳳一歎道:“這些小地方你都注意到了。
  燕青道:“這就是經驗,也是江湖閱歷,這兩位朋友身手雖然不俗,閱歷卻差了一點,否則不會犯這种錯誤的。”
  白金鳳道:“難道不可能是風吹下來的嗎?”
  燕青道:“不可能,通風的地方就不會積塵.不會有這种成球的落塵,以后你要注意,世事洞明即學問.這兩位朋友不知是何方神圣。”
  說著把兩人提了起來,拉到明處,看來都很年青,穿了兩身黑色的緊身衣,痛得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都因穴道被閉,無法開口。
  白金鳳看了一下說道:“他們是風火頭陀的兩個徒弟。”
  燕青笑笑道:“我想也差不多,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小孩子長大了,就不太靠得住了。”
  白金鳳拔出短劍,通住一人,厲聲喝問道:“說,你們把風火頭陀弄到那儿去了?”
  燕青把她拉開了,道:“你連問口供都不在行,至少要把他們的穴道解開了,讓他們好開口出聲呀。”
  白金鳳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是气糊涂了,浪子,你問吧。”
  燕青慢斯條理,先把少年的穴道解開了,而且為他止住斷臂的流血,然后笑道:“小兄弟運气不好,你們兩個人中,一個肯開口就夠了,可惜你沒有被我選中作為問話的對象。”
  說著拿起供桌上的燭火,放在那少年的斷臂之處用火苗去燒受傷處,痛得他狂叫一聲,昏了過去。
  白金鳳愕然道:“浪子,你這是做什么?”
  燕青笑笑道:“告訴他們,我不是吃素念佛的大善士,現在我手里如果不講實話,滋味不比人家加給他們的好受。”
  他把昏迷的那個少年,繼續在火上烤著,而且還握住了他的喉管聲帶之處,那少年既叫出來,動也動不了,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一連三四次,整個臉都因痛苦扭曲得變了些,白金鳳看得心惊肉跳閉眼道:“浪子,夠了,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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