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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蛛絲馬跡


  金老儿听晏四語帶雙關,神色激動,卻沒有開口,繞過听篁樓后,折入梅林,已經看見寒芳閣的瓷瓦房頂了。
  分枝拂葉,來到白石為階,雕欄為柱的華樓之前,晏四道:“這座樓子這樣干淨,我們腳上全是泥,弄髒了地下殊為不敬,還是脫了靶子過去吧!”
  金老儿連忙道:“沒關系!您的腳上挺干淨!”
  晏四舉起一只腳道:“這上面沾滿了黃泥!”
  金老此神色一動道:“那一定是您在坑邊踩上的,您盡管上多好了,問頭老漢再擦擦干淨。”
  晏四笑道:“那不是太勞神管家了?”
  金老儿笑笑道:“這是應核的,誰叫老漢貪嘴吃狗肉呢?否則您老也不會沾上這腳泥了!”
  晏四似乎被牆上的三幅大立軸吸引了注意,這三幅畫正中的一幅彩色寒梅,筆意靈活,題著“寒芳獨秀”四個大字,右邊是一幅潑墨寫意的山水,一株老松挺出峰際,題著“勁節傲世”,左邊是綠色淺勾的几筆翠竹,題著“孤直凌風”,三幅畫都沒有落款,然而筆法蒼勁,如出名家之手。
  晏四將題跋在口中喃喃地念了兩遍,目光移到金老儿的臉上,他正捧來了兩杯茶過來,被晏四看得很不自然地笑道:“這都是主人的手筆!”
  晏四笑笑道:“好!好极了!名家手法果然不同凡響,不過上面的題跋是男人的筆法。”
  這時樓上走下一個淡裝的婦人,發上別著一朵白絨花,姿色倒也平平,只是很清秀,年紀望去也不過蘭十才出頭,臉上帶著一片憂郁的笑容,輕輕地道:“晏大俠果然好眼力,那是先夫的手澤!”
  晏四笑了一下,金老儿已搶著高聲叫道:“小姐!晏老爺子跟提督衙門的謝大人來看您了!”
  樓上傳起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請二位在廳里用茶,我馬上就下來!”
  那聲音十分嬌嫩,象是發自少女之口,謝文龍一怔,低聲問金老儿道:“貫主人多大年紀了?”
  金老儿道:“家主人雖然五十多歲了,由于不常勞動,看起來還很年青,尤其是說話的聲音,跟三十年前毫無改變!”
  晏四連忙道:“內家功夫主能保顏益壽,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謝文龍被說得又是臉一紅,金老儿笑笑未語。晏四一抱拳道:“夫人可是凌女俠?”
  那女子斂衽還禮道:“不敢!未亡人凌寒梅!”
  她別有一股懾人的气度,使得晏四為之肅容拱手道:“夫人果然駐顏有術,依然玉貌朱容。”
  凌寒梅輕輕一歎道:“大俠見笑了!”
  晏四連忙道:“老朽說的是真心話!”
  凌寒梅無限感慨地歎道:“妾身果能有大使所說的玉貌朱容,先夫也不舍棄我而去了!”
  晏四征了一怔道:“不知尊夫是……”
  凌寒梅輕輕地閉了一下眼睛道:“先夫羅上春。”
  晏四与謝文龍都是一震,凌寒梅卻悠悠地歎道:“其實我們只有婚約,還沒有正式成為夫婦,在三十五年前,為了一點小誤會,他棄我而去,多少年來,我一直盼他能回心轉意,誰知卻等到了他的死訊!”
  晏四吶吶地道:“老夫在三十年前親自送了羅兄的終,卻不知他……”
  凌寒梅連忙問道:“曼大俠确定他是先夫嗎?”
  晏四道:“不會錯,老朽曾經見過他几面,而且也曾問過他,他無法抵賴才承認了!”
  凌寒梅園中閃著淚光道:“這么說他真的是死了,那個小畜生瞞得我好緊!”
  金老儿在旁神色一動,晏四也發現了,連忙問道:“夫人說的是誰?”
  凌寒梅搖搖頭道:“沒什么,一個不相干的人,羅上春死的時候,可曾對大俠說過什么?”
  晏四道:“沒有,他死時十分潦倒,竟是貧病交迫,以老朽想他不該如此,可是老朽問他時,他只搖頭不答!”
  凌寒梅不信道:“他對自己棄武不用也役有解釋嗎?”
  晏四道:“沒有,不過他說了一句話,也許可以算為解釋!”
  凌他梅連忙問道:“什么話?”
  晏四道:“他說深悔此生學了武功!”
  凌寒梅一震道:“只有這句話?”
  晏四點點頭道:“是的!老朽想他一定是受了很深的刺激,才對世事如此灰心,否則一條生龍活虎般的漢子,斷不至潦倒歧那個樣子!”
  讀寒梅木然地流下眼淚,自言自語道:“他到死都沒有原諒我,這個誤會是永遠無法解釋清楚了!”
  金老儿在旁道:“小姐!反正你問心無愧就夠了,是他自己要鑽牛角尖。”
  凌寒梅將眼一瞪,厲聲喝道:“哪有你插嘴的份?”
  金老儿連忙低頭垂手,站過一邊,晏四又問道:“夫人与羅兄之間究竟有什么誤會?”
  凌寒梅神色一冷道:“這是我們的私事,晏大俠請不必追問,妾身也無可奉告!”
  晏四碰了一個釘子,仍然不死心道:“老朽此來并非查探夫人的私事!”
  凌寒梅笑笑道:“妾身的行蹤從無人知,一定是徐廣梁那老殺才多的嘴,晏大俠對先夫有埋骨之德,看在大俠的份上,我們對他不再追究就是了!”
  晏四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把徐廣梁的問題解決了,可是今天要解決的問題并不止這么一點,因此笑笑道:“其實徐廣梁与夫人之間純屬不必要的誤會,當年只是他一時多事代丁兆民出頭……”
  凌寒梅神色一沉道:“不錯,所以我并不怪他,徐廣梁可饒,丁兆民難恕,妾身与先夫之間的誤會,他是罪魁禍首,晏大俠若是想替丁兆民說情,妾身万難從命!”
  晏四眼珠動了一動道:“老朽無意替丁兆民說情,不過有許多事想找他問問明白!”
  凌寒梅道:“晏大俠為什么不去問他呢?”
  晏四冷笑道:“丁兆民兩天前与老朽同時到達京師,可是立刻就失去了人影,一直沒有找到他!”
  凌寒梅道:“那与我有什么關系?”
  晏四道:“丁兆民一定到此地來過!”
  凌寒梅搖頭道:“沒有,他沒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到此地來!”
  晏四道:“羅上春的死訊只有他知道,他如未曾到過此地,夫人怎么得知?”
  凌寒梅冷笑道:“晏大俠這是言不由衷,羅上春之死是大俠在提督衙門內對徐廣梁說的,徐廣梁回鏢局后告訴過很多人,妾身因此才得到消息!”
  晏四又被堵住了嘴,可是他忘記問問徐廣梁是否真的告訴過別人,此刻無法判斷對方說的是真是假,而且他也胸有成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事探究,因此變更話題,手指講文龍道:“這是舍侄謝文龍,系故人謝万里之后!”
  凌寒梅笑道:“謝大人威震京畿名動四海,妾身久已聞名,追風鐵騎有這么一位顯親揚名的后人,當含笑于九泉!”
  謝文龍紅著臉拱拱手道:“夫人既然知道晚生的行業,當然也知道晚生正遇上一件辣手的案子。”
  凌寒梅笑道:“剛才老金說過了,謝大人是到這儿來緝拿飛賊,妾身雖然略諳技擊,卻不敢為非作歹,謝大人找錯地方了!”
  晏四笑道:“那飛賊擅長逆穴手法,這种手法只有羅尼一人得知,夫人既為羅兄……”
  凌寒梅臉色一沉道:“不知道,羅上春雖是我的丈夫,對他在外面的行為我從不過問!而且逆穴手法是先夫不傳之私。”
  晏四笑道:“不見得吧!貴管家不久之前就被人用道穴手法點在死穴上!”
  凌寒梅回頭問道:“老金有這种事嗎?”
  金老地笑笑道:“老奴舊病复發,曾經昏過去一下,這二位就硬說老奴被人點了死穴!”
  晏四連忙道:“确是如此,老朽相信不會看錯!”
  凌寒梅笑道:“晏大俠恐怕是錯了,這個老家人自己不會武功,連妾身會武功也不知道,相信不會有人用那种重手法對付他吧!”
  晏四冷笑道:“老朽闖了多年的江湖,難道連這一點手法都看不出來?”
  凌寒梅也冷笑道:“晏大俠見多識廣,自然知道死穴被點后万無生理,何況是以逆穴手法施之于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可是老金好好的在這儿,大俠又怎么說呢?”
  晏四被她說得怔住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凌寒梅冷冷地道:“拿飛賊是正經事,妾身不再耽誤二位的公干了,如果二位認為寒宅有問題,盡管放心搜查好了,可是晏大俠是江湖上成名的俠義道,謝大人又是一位遠近知名的干練官差,如果在寒舍勞師動眾而一無所獲,傳出去對二位的盛名都不大好听!”
  說完話站了起來,接過金老儿端來的一碗益茶,掀開瓷蓋、淺淺地抿了一口,在一般的禮節中,這是送客的表承。晏四与謝文龍畢竟是正道人物,明知此事疑竇重重,卻苦于找不到證据,自然不能再賴著不走。
  晏四無可奈何地一拱手道:“老朽告辭了,騷扰之處,尚祈夫人恕罪!”
  凌寒梅仍是冷冷地道:“別客气,妾身的身份既已亮了出來,難怪二位動疑,不過妾身再把丑話說在前面,二位今天最好查個明白,以后再來,妾身可不接待了!”
  晏四頓了一頓才道:“老朽想不必了,該查的已經請教過夫人,不該查的老朽亦無權動問,老朽今日最大的錯誤乃是伴同文龍前來,變成了官人的身分,以致引起許多的誤會!”
  凌寒梅卻笑笑道:“什么身份都是一樣,晏老英雄在江湖上高風亮節,舉世同欽,誰都不會認為晏大俠會管六扇門當鷹爪,另一方面說,妾身從不廁身江湖,更沒有做過什么坏事,晏大俠即使以官差的身份前來,妾身也不會感到有所不便!”
  几句話救中帶刺,說得晏四的老臉也差不住了,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干笑著打一個哈哈道:“夫人言重,老朽無以為辭,最后只想請教一個問題,夫人尚有兩位令兄,因何不出來相見?”
  凌寒梅笑道:“大俠听誰說的?”
  晏四道:“是徐廣梁听丁兆民說的!”
  凌寒梅道:“妾身自幼孤露,從無兄弟姐妹,想不到別人對妾身的家世比妾身還清楚,大俠何不問他們去?”
  晏四道:“老朽听說兩位令兄一位叫凌蒼松,一位叫凌翠竹,而此園以三友為名……”
  凌寒梅笑道:“三友山庄乃是以景為名,因此園只有松竹梅三种花樹,別無其他原故!”
  晏四道:“蒼松翠竹是否确有其人呢?”
  凌寒梅道:“妾身如果說沒有,大俠一定不信,如果說有,實在無法憑空捏造出兩位家兄,大俠最好還是去找說話的去問問清楚吧!”
  晏四道:“徐廣梁是听丁兆民說的,而丁兆民來京后就失去了蹤跡,否則老朽何至打扰夫人!”
  凌寒梅臉色一沉道:“大俠幫謝大人拿飛賊拿到妾身家中,找失蹤的人又找到妾身頭上,是否覺得妾身女流之輩好欺負?”
  晏四對她的尖利言詞感到實在難以招架,只得笑笑道:“因為丁兆民与夫人同出一脈,所以才請問一句!”
  凌寒梅冷冷地道:“同出一脈之說是別人牽強附會,妾身并未打出太极門的招牌,更不承認丁兆民夠資格代表太极門,提起她丁的,我還一肚子气,大俠如果見到他,不妨警告他一聲我們還有許多舊帳待算,那是躲不過的,最好叫他自己來了結一下!”說完再度端茶送客,晏四与謝文龍只好告辭了,這次凌寒梅連虛偽的客套都沒有,只是淡淡地道:“老金!你送客人出去后,把園門關緊,別讓野狗闖了進來!”
  晏四被她指桑罵槐地羞辱了一句,心中雖然動怒,臉上卻不便發作,只好漲紅了險走出寒芳閣。
  金老儿一直把他們送出了園子,才砰的一聲關上園門,兩人默默地走了一陣,謝文龍才低聲問道:“四叔!您認為怎么樣?”
  晏四長歎一聲道:“我覺得象被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腳,我闖了一輩子江湖,從來沒有這樣丟人過!”
  謝文龍道:“小侄不是這個意思,小侄是問您對這姓凌的女子有何看法?”
  晏四道:“那還用問,逆穴手法重見此地,她与那個老管家都難脫關系,他們根本就知這飛賊是哪一個!”
  謝文龍道:“不錯!四叔說到羅上春的死訊時,凌寒梅還漏出一句:‘那小畜生怎么沒告訴我!’小侄想那小畜生必是指飛賊而言,而這飛賊也必是羅上春的傳人無疑!”
  晏四道:“我也覺得不錯,可是羅上春身死之時,那飛賊還沒有出世!”
  謝文龍道:“飛賊看來雖然年輕,但是外表与實足年齡往往有很大的距离,以凌寒梅而言,誰能看出她是五十開外,近六十的人呢?”
  晏四想想道:“你說得不錯,他們是專門在內家養气功夫上打基礎的,從外表上看總是年青得多,相差個十來歲是很平常的事,不過凌寒梅太狡猾了,在她的嘴里問不出什么的,要想拿飛賊,還是在龍琦君身上著手容易一點!”
  謝文龍皺眉道:“如非必要,小侄實在不愿在這條線索上追索,不管成与不成都難免會傷到龍大人的体面,我們豈不是恩將仇報了!”
  晏四呆了一呆道:“說得也是,這下子我老頭子真是束手無策了,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飛賊會難住我姓晏的!”
  謝文龍倒反過來安慰他道:“慢慢來吧!遲早一定會有個水落石出,我們多少總算摸出一點頭緒了!”
  晏四神色忽地一動道:“水落石出!文龍!你衙門里有沒有水性很好的下手,武功也比較來得的?”
  謝文龍道:“水性好的倒是有几個,武功可很難找到好的,他們多半是花拳繡腿,勉強懂得玩几手,沒一個有真功夫的。小侄就任以后,雖然也曾指點過他們一些,可是他們的根底就打坏了。”
  晏四道:“武功倒是其次,我不指望他們能幫忙動手打斗,只是人要机警一點,小巧功夫有點基礎就行,水性卻必須精通!”
  謝文龍道:“劉得泰跟杜九就不錯,他們當年在黃河上當過漕丁,水性絕無問題,以机警而論,倒是劉得奉行一點,這家伙好賭,几兩月俸常輸得一千二淨,可是他家里日子過得不惜,一個老婆身上穿金戴銀,普通的官眷還比不上她的穿著,小侄知道他一定是手腳不干淨,可是也拿不住證据,他多半是找大宅院下手,偷得不多,人家也抓不住他!”
  晏四笑道:“行!我就要這么個人,今天晚上叫他跟著我辦事,我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謝文龍一怔道:“您別是打算再探一次三友山庄吧?”
  晏四道:“不錯!我敢打賭那坑里一定埋的是死人,被我們一耽誤,才叫他們移到水池里去了,我本想當時指出來的,可惜不會水,那池子又大……”
  謝文龍道:“小侄也覺得那坑里的死狗可疑,看那皮毛上鮮血淋漓,根本就是剛埋了去的!”
  晏四笑道:“你的眼力也長進了,我們去的時候,那個老頭是在往里填土,看見你之后,才改成往外挖!”
  謝文龍問道:“你怎么知道他們是把尸体丟進水池了呢?那園子里藏尸的地方很多……”
  晏四笑道:“我見金老儿故意避開水池,就想到水池里一定有問題,果然在水池邊發現一些泥土,好象是從坑里帶上來的!”
  謝文龍恍然道:“難怪你沒頭沒腦說出什么埋骨池底的話,原來是在試探那老頭子!”
  晏四沉聲道:“那個老家伙也是個厲害角色,我那樣試探他,他都不動聲色,后來我故意指明靴子上的泥土,他竟說是我從坑邊帶來的!”
  謝文龍道:“也許真是您自己帶去的!”
  晏四笑道:“泥土的确是我自己帶去的,他們的工作做得很干淨,池邊絕不會留下泥土的,可是我那樣一說,他反而露了馬腳,水池旁邊有點泥土本來是很普通的事,如果不是做賊心虛,他何必硬說是我從境邊帶去的呢!可見他們移尸池中的事是千真万确的了,就是怕有什么疏漏地方,沒把殘泥去淨,才找出那個借口搪塞,這就叫欲蓋彌彰。老家伙雖然狡猾,還是著了我的道儿!”
  他說時忍不住發出了得意的笑聲,謝文龍道:“也許他們只是從那里經過,并不一定會丟在水池里!”
  晏四道:“我考慮過這個可能,可是我還有另一證据,草屋里的鋤頭少了兩把,金老頭只用了一把!”
  謝文龍道:“您是說另一把鋤頭被綁在尸体上沉到水池里去了?那不太可能吧,鋤頭雖是鐵打的,份量卻不夠重,用來沉尸未免太不聰明了!”
  晏四笑道:“另一把鋤頭是用來挖起竹中的一塊大石頭,結果把鋤頭柄撬斷了,他才另換了一把,我在坑旁發現另一個小坑,那里原有一塊大石頭的,后來卻不見了,那塊大石才是用作沉尸的東西,至于另一柄斷掉的鋤頭,我并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也許跟著石頭与尸体一起沉入水底了。只是他們忙中有錯,在挖起石塊的小坑旁留下了一段木橛,才使我推斷出沉尸池中的可能,假如把尸体藏到別的地方,挖石頭干嗎呢!”
  謝文龍臉上現出欽佩的神色,想了一下道:“四叔既是在心要去一探究竟,今天就應該不動聲色才對,為什么又先惊動他們呢?”
  晏四道:“原來我并沒有打算前去,只想詐詐那個老頭子,可是今天我們被凌寒梅搶白了一頓,等于是被她赶了出來,倒是非要去弄弄清楚,看看他們究意殺的是誰,假如是丁兆民,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飛賊的事叫他們交代清楚了:”
  謝文龍道:“小徑不懂您的意思。”
  晏四道:“凌寒梅說是与丁兆民有仇,几十年來都不去尋伙,何以偏偏要在這兩天才殺死他?”
  謝文龍道:“那也不能證明飛賊与他們有關呀!”
  晏四道:“丁兆民听說王仲華死于逆穴手法后,一直不肯多作談話,只是匆匆地赶來找他們理論,可見他也知道飛賊是与凌家有關的,一定是爭執之下才遭殺害!”
  謝文龍道:“如果尸体不是丁兆民呢?”
  晏四道:“那自然很可能,丁兆民的武功很了不得,既然敢孤身一人前來理論,必然有相當把握,他被殺的可能性不太大,可是我在他們的水池里找出尸体,且不管是誰,都可以藉此要他們作個明白交代!”
  謝文龍道:“你今天已經挑起他們的疑竇,也許不久后就會將尸体移走了,您豈非是白走一趟!”
  晏四道:“那也沒有辦法,不過此刻已近中午,我隨便在附近逛逛,他們在行動之前,一定要先派人出來察看,見我沒有离遠,可能不敢輕易行動,到了晚上,我裝著失望而离去了,你叫劉得泰到城門口找我,我帶著他再來一趟,如果他們也在那個時候移尸,我就省一點力,否則我們自己弄弄清楚!”
  謝文龍皺起眉頭,晏四笑著道:“你放心好了,我老頭子一人做事一人當,即使叫人抓住了,也不會牽連到你!”
  謝文龍連忙道:“四叔,您這是幫小侄的忙,怎么能說牽連的話呢?小侄是怕您一個人勢孤力薄……”
  晏四一笑道:“我堅持不要你來,就是為了靈便,私闖民宅到底不是件光明的事,我老頭子可以擺出江湖人身份行事,你身任公職卻大為不便!”
  謝文龍想了一想,知道這位老世叔的脾气,他堅持怎么做,很少會改變,只得道:“那么小侄去把茜妹接回來,遠遠地守在外面給您觀陣,万一您跟人動起手來,而對方人多勢眾時,我們也便于接應!”
  晏四連這一點都拒絕了道:“不必!凌家最多也不過三個人,徐廣梁在當年的時候可以胜過他們,我老頭子難道連徐廣梁也不如了!”
  謝文龍只得怏怏地答應著走了,可是他心里始終不能放心,回到提督衙門,先對劉得泰作了一番吩咐,然后一徑動身前往親王府鄰。
  謝玉茜是偷偷溜進去的,他自然不能公開指名尋找,也不能偷偷溜去通知她,只好在門上請見九格格。
  門官對他倒是很客气,一面派人進去通報,一面親自在門房里招待他。丞相門房七品官,別看這一個個的門官,普通一二品大員見了他也得哈哈腰,倒過來給他問好。因為和親王權勢赫赫,炙手可熱,想攀緣走門路的人日有數起,送給親王的賀禮中,總有他額外的門包,否則就休想見得著,輕描淡寫一句話:“王爺身于欠安,不見客!”就足以把客人擋架了!
  謝文龍身份特殊,所以才受到如此殷勤的招待,在門房里坐不了多久,里面回話就來了:“王爺在后花園射圃中較射,請謝大人到那儿去相見!”
  謝文龍眉頭又是一皺,滿州的大員們都喜歡這一套,象樣一點的府第中都有著馬道騎圃,平時供家將們演習騎射之用,偶爾自己高興,也會下去玩兩下,以示公余不忘武事。
  朝廷對這一點居然大加贊賞,認為居安思危乃人臣忠心王事的表現,同時也是飲水思源不忘本的意思,因為大清朝的天下就是在馬背上打下來的。
  謝文龍以前也曾應邀參加過一兩次類似的酬酢,認為那是最無聊的舉動,較技競射只是個名目,召歌妓,擺盛宴,歡笑作樂才是真正的目的,尤其是較射,動輒以千金為注,都成了變相的賭博了!
  不過那只是年青的世家子弟的玩意儿,沒想到和親王那一把年齡了,也會有這么好的興趣!
  而且自己此來為著通知妹妹晚上前去接應晏四,該准備的事情還很多,實在沒興趣去參加無聊的酬酢而浪費時間,凡是這种場合一拖就很久,很可能終宵不散,還不准中途告退。
  那是由于這种應酬場合是輪流做東的,夠資格做主人的都有相當身份,為了擺場面,廣召名廚,微逐歌技,酒酣耳熱之際,不醉倒下來想走,等于是掃主人的顏面,看不起他的招待!
  所以謝文龍婉轉地道:“在下要事在身,只有兩句話面稟格格后就走的,王爺的寵召請老兄代為懇辭。”
  那位門官哈哈一笑道:“王爺知道謝大人來了,特別前來相請的,兄弟可不敢管大入回絕,而且九格格也在那儿,今天這場較射是格格出面主持的。她听說謝大人駕位,高興得要自己出來迎接,謝大人怎么能不去呢?”
  謝文龍一怔道:“九格格對射箭這么感興趣?”
  那門官笑道:“格格平常很少上射圃,去了也只是在旁邊看看,今天可是特別高興,不但自己前來主持,還帶了一位女教師,說是要向府中的將爺挑戰呢。”
  謝文龍二惊問道:“女教師?是誰?”
  那門官道:“听說是龍三小姐的表姐,謝大人在龍將軍轄下當差,一定會知道的!”
  謝文龍這才知道是他的妹妹謝王茜,心中未免嗔怪她太不懂事,叫她秘密前來是為了保護九格格的,她竟公開出面了,而且還多事出頭比箭,這一來不但誤了正事,說不定還會惹出多少麻煩,心里一急,腳下連頓道:“胡鬧!胡鬧!”
  那門官問道:“謝大人認識這位女教師嗎?”
  謝文龍連忙道:“不認識,只听過有這么個人!”
  那門官笑道:“這位小姐与大人同宗,功夫可俊得很,府里几位弓箭好的將爺全輸給了她,大伙儿不服气,又到別家府上去拉好手前來助陣。”
  謝文龍沖口而出道:“這多無聊啊!”
  他的本意是在責怪謝玉茜不該拋頭露面,誰知那門官誤會了,笑著道:“這也難怪,本府的几位將爺在京師也算是頂尖的人物了,卻輸給一個大姑娘,傳出去有多丟人呢?難怪他們不服气了……對了,听說謝大人是京師第一把好手,您去給咱們男人爭個面子,壓壓那小丫頭!”
  謝文龍見他越纏越措,連忙道:“弓馬是大功夫,跟我所學的玩意儿是兩回事!”
  那門官笑道:“您別客气了,誰不知道您曾在林三分子的戰會上露的那一手,三百步五射破的,五枝箭在靶子上象是一朵梅花,王爺請您進去一定也是為了要您大展雄風,只遺憾兄弟不夠資格前去給您捧場。”
  這時內宅又派人出來催請了,謝文龍見無法推托,再者也想前去阻止謝玉茜胡鬧,遂向門官道了扰,跟著那個仆婦向里面走去,一面又小心地詢問里面的情形。
  那仆婦卻笑笑道:“謝大人真該早點來瞧瞧,令妹在王府可算是出盡了風頭,連大內派出來的侍衛老爺都叫她壓下去了。”
  謝文龍又是一惊,那仆婦卻低聲道:“現在沒有人知道那位謝小姐就是令妹,大人口頭也裝做不認識好了!”
  謝文龍怔然道:“為什么?”
  那仆婦笑道:“是格格特別吩咐的,也是謝小姐的意思,老婦是格格貼身的人,受了格格的指承,特別來通知謝大人一聲,至于為了什么,老婦也不清楚!”
  謝文龍只得道:“多謝大娘關照!只是王爺……”
  那仆婦道:“老仆姓吳,謝大人叫我吳媽好了,王爺好象也不知道謝小姐是大人的令妹!”
  謝文龍一怔道:“王爺昨天也在龍府……”
  那仆婦道:“龍大人只告訴王爺說謝小姐是他的內親,并沒有說是大人的妹妹,因此王爺并不清楚!”
  謝文龍道:“這一猜就知道了,我們都姓謝。”
  那仆婦道:“龍夫人的娘家也姓謝,所以王爺對小姐的身份倒是深信不疑,只要大人不揭穿,誰也不會想到這一層上去。”
  謝文龍這才想起龍錦濤的岳家与自己也是同姓,不過人家是金陵世族,門第顯赫,与自己根本就扯不上關系,誰想到被妹妹利用著高攀上了,心中雖然著惱,卻也忍不住好笑,一路走來,已經進入園中。
  射圃是利用園里的空地隔出來的,周圍起著高牆,謝文龍還是第一次來到,進了圍門,見這里气勢十分雄偉。
  正面是敞廳兼司令台,兩邊還有旗門,除了射箭之外,還有騎道与兵器房,竟是個小型的教場。
  敞廳上分列兩席,一邊是王府的家將与和親王從大內借調的侍衛,另一邊是九格格与謝玉茜伴著一大群侍從的使女仆婦,和親王高踞首座,他才走到階下,唱名的執事官已高呼道:“提督衙門總巡捕謝大人到!”
  謝文龍又是一怔,唱名進見雖是官場禮節,多半用于正式的宴會,分清職品以便于招待,自己雖在官方當差,卻有職無品,還夠不上這個資格,而和親王竟很客气地欠欠身道:“請!”
  謝文龍只得打了一個千道:“卑職參見王爺!”
  和親王點點頭道:“文龍!快上來,你不來我也想派人請你去了,你的傷怎么樣了?”
  謝文龍躬身道:“托王爺的福,已無大礙!”
  和親王笑道:“那就好!听說你一大早就帶傷出去辦案子了,事情有點眉目了嗎?”
  謝文龍道:“還沒有,卑職深愧無能……”
  和親王擺手道:“別客气,你到底還把那個飛賊打傷了,我手下這些人簡直是飯桶,連飛減進了宅子都不知道,比你真差得多了。”
  九格格立刻笑著接口道:“是啊!上次飛賊鬧到府里來,搶走了一個侍婢,把我嚇得半死,多虧謝大人給找了回來,昨天在龍府若不是謝大人英勇過人,殺傷了那飛賊,不知道又會鬧多么大的亂子哩!”
  謝文龍臉上一紅,和親王把九格格被劫之事推在傳婢身上是為了對外掩飾,可是把昨夜傷賊之事安到他頭上,則使他羞愧難當!
  這時一名大內侍衛忍不住道:“王府為飛賊入侵騷扰,固然是卑職的失職,可是卑職等事前毫無所備,才被他得了手去,謝大人昨夜戒備森嚴,也沒有把飛賊捉住!”
  和親王臉色一沉喝罵道:“假帳!虧你還有臉開口說話,人家到底還跟飛賊照了面,你們連飛賊的影子都沒撈著!”
  那侍衛道:“飛賊是乘卑職等不備時前來的!”
  九格格冷笑道:“難道飛賊還要先跟你們打過招呼才來嗎?爹叫你們到府中來守衛,就是為了保護王府的安全,結果人丟了,你們還不知道呢,你們是干什么的?”
  那侍衛這才不作聲了。和親王又道:“謝大人昨天雖然沒拿住飛賊,可是也沒有被飛賊得了手去,光憑這一點,你們就該向謝大人多多請教,老夫向圣上請調你們出來是為了保護家宅安宁,結果你們連一個王府都保不了,還能在皇宮保護圣駕嗎?”
  那侍衛見和親王發了脾气,心里發了毛,當然更不敢開口了。和親王神色一轉,又向謝文龍道:“文龍!自從出了那次事情后,我對王府的防備情形實在太不放心了,所以才借小女拜師學藝為名,請你來指點一下,龍大人對你說過了嗎?”
  謝文龍道:“說過了,卑職自覺才能不足以當此重任,恐怕有負王爺厚望。”
  和親王連忙道:“你別客气了,我對家里這些人太不放心了,才想借重你,龍錦濤如果肯放手的話,我早就用帖子請依了,因為龍錦濤對你太倚重,我不好意思跟他爭,只有麻煩你費神偏勞。”
  九格格忙道:“爹!您請謝大人來是做我老師的,可不是來替您護院的!”
  和親王笑道:“你這孩子別胡鬧,你要學武功干嗎?倒是家里的防備必須加強一下,可不能再出事了!”
  九格格道:“我自己求了謝大人半天,謝大人才勉強答應了,您又要打岔,既然您無法把謝大人請到家里來坐鎮,家里這些飯桶再多也沒有用,倒不如讓我自己學點功夫,必要時也可以應付一下!”
  和親王笑笑道:“這事以后再說,文龍!今天你來得正好,小女在龍府認了個干姊妹回來,把我這些家將都壓下去了,你來替我爭點面子。”
  謝文龍果然一怔,連忙向九格格里去,九格格笑道:“爹!這可不行!”
  和親王道:“為什么?你這干姊姊是龍錦濤的侄女儿,要是讓她使盡威風,我可太丟人了!”
  九格格笑道:“謝大人也是龍大人的人,讓他贏了我這干姊姊,對您并沒有什么光榮!”
  和親王道:“文龍是替朝廷當差,可以算龍錦濤的下屬,也可以算我的下屬,至少也可以替我們男人爭口气!”
  九格格道:“替男人爭气固然可以,但是絕不能借重謝大人!”
  和親王笑道:“為什么?難道文龍不是男人?”
  九格格笑道:“我這干姊姊對謝大人久聞盛名,打算跟我一起拜在謝大人門下呢,您找師父來打徒弟,這個气爭到手也役有意思!”
  和親王怔了一怔道:“那你們剛才急著請謝大人進來干什么?我還似為你們是想找他較量的呢。”
  謝玉茜這時才笑道:“謝大人名滿京畿,不用比我就認輸,我是想請謝大人來作個仲裁,听說王府的將爺們又出去邀人了,有一位行家作仲裁比較妥當些!”
  和親王不悅地道:“難道我的仲裁會不公平!”
  九格格笑道:“爹!您自己明白,雖然您每次都是箭無虛發,誰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和親王臉上一紅道:“胡說!我年輕的時候是第一把射手交椅,每次出狩時,都是我追隨皇上護駕!”
  九格格道:“那是您年輕的時候,現在可不行了,您摘下了眼鏡,連兩百步外的水牛都看不見,可是去年秋狩時,您居然射中了三百步外的狐狸,那不是碰巧,就是別人給您玩的花樣!”
  和親王微怒道:“你更胡說了,那一箭由前心透進去,連圣上都夸我寶刀未老。”
  九格格一笑道:“那一箭也只有皇上才相信,您的馬在后面赶,狐狸在前面逃,您的箭除非會彎回頭,才能射在那個部位上,這种哄外行的把戲耍得太笨了,下次再有這种場合,您該叫人把箭從肛門里插進去。”
  秋狩是國家的大典,每次都是御駕親征,陪皇帝打獵那是開玩笑,這些老家伙縱然有兩手也早已擱下了,可是在皇帝面前又不能毫無表現,于是什么花樣都玩出來了,好在皇帝也不會認真,因為每次的成績都是他最高,這份高的成績是怎么得來的他也最清楚!上行下效,維持住天子的尊嚴就夠了,大家都敷衍個場面了事!
  盡管大家的肚里有數,卻誰也不會說出來,可是今天九格格竟當眾掀了他老子的底,弄得他十分難堪,還不能發作,好在做官的人有做官的修養,哈哈一笑道:“你這孩子懂得什么?”
  九格格認真地道:“我雖然不懂,可是我知道您絕不能作個公平的仲裁人,這些大爺們輸急了,什么花樣都玩得出來,您眼力不行,看不清楚,為了面子又不肯承認,叫人蒙蔽了,豈不是害我干姊姊吃虧!”
  和親王只得干笑一聲道:“姑奶奶!你這么精明,我做老子的甘拜下風,看樣子我這個仲裁人必須退位讓賢了!”
  九格格立刻道:“替謝大人安座!”
  一個從人端一把椅子過來。和親王指指身邊道:“放在這儿。”
  謝文龍道:“不敢當。”
  和親王笑道:“別客气了,在小女心目中,你這個老師比我這老子的份量重得多,她不把我赶走,已經是客气了,如果把你安在別的地方,她會不高興的。”
  謝文龍連忙道:“卑職怎敢与王爺同席!”
  九格格自然地笑道:“天地君親師乃人之五倫,謝大人今天是以老師的身份列席仲裁,當然應該坐主位,家父只是循禮作陪而且,老師請升座吧!”
  謝文龍急著要跟謝玉茜談話,一方面告訴她晚上的事,一方面禁止她胡鬧,可是看她跟九格格交頭接耳,低聲談笑,完全不在乎自已頻頻丟過去的眼色,心里十分著急,無可奈何地告罪入座!
  這場射會与他以前參加的大不相同,雖然一樣的有酒有樂,可是气氛十分嚴肅,酒菜放在面前,只是做做樣子,很少有人去動它。樂手不是請歌曼聲,度曲催觴的樂妓,樂器也不是牙板管弦,竟是身著戎裝的軍漢与號手,僅在驗射与發射時擊鼓鳴金。
  謝文龍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种正式的場合,雖是小型的私人競技,卻同樣地軍威嚴整,尤其是坐在仲裁人的位子上,心里不免緊張。
  那名侍衛不怀好意地一笑道:“大家恭賀仲裁人一杯,謝大人見的場面多了,必然能做到無偏無私。”
  說著舉起酒杯,樂手們金鼓雷鳴,聲威動天,謝文龍口中說著不敢當,手去拿酒杯,卻怔了一怔,因為從人只替他設了座,卻沒有替他安排杯筷,面前只有一付杯筷,卻是和親王用過的。
  那名侍衛可能是故意利用這個机會使謝文龍難堪的,因為這种場自雖非正式的官方聚宴,失態仍是很丟人的事。謝文龍畢竟是練武人出身,鎮定自持的功夫修養到家,稍稍一怔后,隨即拱拱手笑道:“兄弟承格格謬贊,已覺不胜汗顏,更蒙王爺雅愛,以仲裁人見命,彌感受寵若惊,然文龍乃是一介武夫,知識譾陋,實不敢當此重任,更不敢接受諸位的隆情賜顧。”
  和親王在旁邊坐著,臉上含著微笑,雖然已經發現謝文龍面前沒有酒杯,卻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叫人送杯子過來,似乎是存心要看謝文龍如何應付。
  那侍衛則更不怀好意地笑道:“這是我們的敬意,謝大人一定是覺得我們的面子不夠,才不肯賞臉!”
  謝玉茜似乎也存心要他下不了台,笑向九格格道:“謝大人是雙方的仲裁,只由一方敬酒的确不夠敬意,我們也應該公敬一杯!”
  九格格笑著道:“對!難怪謝大人不肯接受,是我們的禮數不周,為表示歉意,我們先干為敬!”
  說完与謝玉茜兩人舉杯一飲而盡,另一邊也搶著喝了。和親王笑著道:“這一杯是大家的公敬,我也應該參加,文龍,這下你可不能推辭了!”
  他拿起酒杯也干了,全場都持著空杯照向謝文龍,看他如何表示。謝文龍本來是想拼著失禮,借用和親王的杯子,現在酒杯被和親王拿去了,這才知道是大家故意要考驗他應變的机智!
  請客不設杯筷,固然是主人的失禮,可是又不能明白指出,否則就是更大的失利与對主人的不敬!
  謝文龍稍微沉吟一下,隨即從容地笑道:“謝某絕不敢當如此厚待,理應由謝某先敬各位才對,可是各位見經喝了,謝某為表示對各位的敬意,只有加倍回敬各位,可是謝某量淺,不胜酒力,無法一一回敬,敬請王爺賜換大爵,謝某喝一大杯以為回敬!”
  和親王大笑道:“好!謝大人快人快語,這才是豪士本色,來人!給謝大人換大爵侍候!”
  從人立刻送上一尊大銀爵与一對鑲銀的烏木筷子,還給他滿滿的斟上了一爵酒。謝文龍見那銀爵鏤工十分精細,爵中足足有兩斤的容量,酒气芳冽,竟是陳年的高粱,知道這又是一重考驗,好在他酒量本家,也不在乎這點烈酒,在急鼓中,雙手端起銀爵,一口气灌了下去。
  放下銀爵后,他仍是面不改色,九格格已經在座上鼓掌贊道:“謝大人真了不起,就憑這一手,也足可當京師第一好漢而無愧!”
  那名領先敬酒的侍衛這時雖沒有說話,臉上卻現出了欽佩的神色,和親王拍拍手,從人把銀爵換了下去,送上一付普通的瓷盅。
  謝文龍也吹了一口气,他酒量雖大,這個大的杯子,這么烈的酒,一杯杯的灌下去也受不了。
  和親王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文龍,別見怪,剛才是大家故意想開開你的玩笑,才玩出這一手,這個惡作劇在宮庭中很流行,還是皇上想出來的。”
  謝文龍微微一怔,和親王又笑道:“廷臣中以翰林院趙學士資望最深,脾气也最坏。”
  九格格道:“趙大人是兩朝元老重臣,連圣上對他也十分尊敬,脾气大一點是應該的!”
  和親王笑道:“可是這老頭子不結人緣也是事實,皇上雖然尊敬他,有時也討厭他過于老气橫秋。有一次斡林院舉行詩會,皇上也微服參加了,老趙身份最高,皇上曾經由他侍讀伴講,在那种場會上,自然要推他為主席,就在大家公賀的時候,他才發現面前沒有杯子,你沒有看見老頭子當時多窘,簡直是手足無措。”
  九格格笑道:“那個時候,連皇上也站著參加大家一起敬酒,他自然緊張死了,听說散會的時候,他……”
  說到這儿,她臉上一紅,止口不說下去了,謝玉茜連忙問道:“他怎么樣?”
  九格格附著她的耳朵低語了几句,兩個女孩子竟然格格地大笑起來,和親王也低聲道:“老趙上了年紀,平時上廁的次數就比別人多,他的辦事房里經常有一個專人給他管便壺,那一次可不能送上去,結果害他朝靴里灌了滿滿兩靴子的尿……”
  謝文龍想想剛才自己的情形,也不禁笑了起來。和親王又道:“那老家伙動不動就以談書養气來教訓人,結果那一次可把自己整慘了,憋了半天,好容易才想出几句話,倒是跟你所說的差不多,說是為感激是恩浩蕩,他要浮一大白,第一關總算被他熬了過去,可是主上親自給他送了一爵酒過去,把他給嚇倒了!”
  九格格道:“那酒爵只有謝大人的一半大,酒也沒有這么凶!”
  和親王道:“這倒不能比,趙老頭平時滿酒不沾,那一大杯酒的确能要了他的命,看他皺著眉頭拼命往下吞咽的苦相,平時的威風一掃而盡,酒還沒有喝完,他就咕咚一聲,倒在桌子上,回去足足養了一個月的病。”
  九格格笑笑道:“別的不說,論應變的從容与鎮定,謝大人可比趙學士沉著漂亮多了!”
  和親王點頭道:“不錯!文龍,你若是有意立朝,包在我身上,就憑你的才具气度,混個一二品前程絕無問題!怎么樣?”
  謝文龍連忙站起來道:“多謝王爺抬愛,卑職生性疏野,才具薄弱,實非立朝之器。”
  和親王一歎道:“才具是足夠了,龍錦濤跟我談過,說你志不在功名,否則他早就荐舉你了,人各有志,這一點老夫雖然感到很可惜,卻不敢勉強!”
  謝文龍這才松了一口气,九格格卻在謝王茜的暗示下催促道:“爹!謝大人是請來當仲裁較射的,您別拉著他盡說些廢話,還是快點進行比賽吧!”
  和親王笑道:“是!是!不過這是仲裁人的事,你還是請示謝大人吧!”
  謝文龍道:“卑職乍膺此任,對內情毫無所知!”
  九格格笑道:“比箭還有什么花樣呢?對方愿意怎么就怎么比,我們就怎么接下來,誰叫我們連胜了兩場呢!”
  另一邊席上几個人都低下了頭,謝文龍問道:“前兩場是怎么比的?”
  九格格關道:“一百步跟兩百五十步,五箭連發,前一場還好,我們只以一箭居先,第二場我們連中五元后,對方的代表只有兩箭中在紅心上,兩箭偏在圈外,還有一箭則更妙了,屆然正中紅心,卻是落在我們的靶上!”
  那侍衛紅著臉道:“射錯了靶子是常有的事,只要命中就行了!”
  九格格冷笑道:“弓箭是遠程取效的利器,如果連目標都不清楚,將來說不定還會別中自己人呢!這還不夠嚴重的?”
  那侍衛道:“兩個箭靶相距不到一丈,一時看花了眼也是很可能的!”
  九格格冷笑道:“兩軍對陣時,如果主將臨危,靠你們用箭救急,你一箭把自己的主將射死了,也說是看花了眼,這個理由恐怕難以交代得過去吧!”
  那侍衛還想再辯,和親王已沉聲道:“輸了就認輸,還有什么可說的,你們已經夠丟人的了,這是真功夫的考驗,不是辯嘴勁的地方!”
  那侍衛才低頭不響了。謝文龍連忙過:“箭至兩百五十步已經是极限了,再比下去就有一個靠運气……”
  九格格忙道:“不!我這干姊姊可以有三百五十步的射程,只是他們不敢應戰!”
  謝文龍知道以謝玉茜的臂力与手法,的确可以列達那种程度,可是這一來她的武功根底全部泄露了,因為只有練過外門功夫的高手才能有開五石強弓的臂力,只有練過小巧暗器功夫的高手,才能取遠至三百步以外!
  謝玉茜如果要保持龍府表小姐的身份,就不能將功夫全泄底,所以一笑道:“射技貴乎准而不在遠,射中之祖養由基,也僅有百步穿楊之說,出此兩百五十步外,已非較技之范圍!”
  那侍衛連忙道:“謝大人不愧名家,見解精辟,立論中要,兄弟十分欽佩!”
  九格格道:“那么以后該怎么比法?”
  謝文龍皺皺眉頭道:“仲裁人只許管定高下,使比賽在公平的情況下進行,此外非我所屬。”
  謝玉茜卻笑道:“各位將爺不是出擊邀幫手了嗎?等人邀來之后,任憑各位立下題目,我們總奉陪就是!”
  那侍衛笑道:“技藝各有專長,完全由我們出題目,小姐似乎太吃虧了!”
  謝玉茜傲然道:“沒什么!只要是真功夫,我們輸了也是心悅誠服的!”
  那侍衛略有不懂地道:“小姐均意思是認為我們非要靠不正常的手段才能獲胜了?”
  謝玉茜一笑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侍衛老爺不必多心,我只是希望各位的題目不要故意難人就夠了!”
  那侍衛臉色一沉道:“小姐最好把范圍規定得清楚一點,免得我們提出題目后,小姐又說我們是故意難人!”
  九格格道:“我這干姊姊無所不能,只要在范圍以內,她都能接受下來!”
  那侍衛深沉地一笑道:“真的嗎?那我倒想來個別開生面的比法,我們射活靶,不限距离,不限時間,不限方法,以命中的多寡為胜負!”
  謝玉茜笑笑道:“听起來倒是很有意思,能否請尊駕把比賽的方法說得更詳細一點!”
  那侍衛笑道:“方法很簡單,我們用一籠鴿子為的,鴿子出籠后,攻方各展身手,看誰命中得多。”
  謝玉茜道:“辦法倒是不難,可是雙方同時出手,怎么知道是哪一邊射中的?”
  那侍衛道:“這一點仲裁人自有明決,不用我們操心!”
  謝文龍點頭道:“兄弟這點眼力還有,絕不會將成績記錯了。”
  那侍衛笑笑道:“仲裁人已經同意了,小姐有何高見?”
  謝玉茜沉吟片刻道:“我當然接受,不知是哪一位將爺賜教?”
  那侍衛笑道:“在下不才,敬承賜教!”
  和親王一怔道:“馬容!你的弓箭并不見得高明,別又替我丟一次大人!”
  那侍衛躬身笑道:“士別三日,卑職在近日幸得名師指點,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了!”
  和親王哼了一聲道:“最近我就沒有見你用過功,如果是比斗雞斗狗,我還相信你有點進步!”
  侍衛的臉色一紅,又打了一躬道:“王爺對卑職太生疏了,卑職任職大內,雖然奉旨外調,有許多事情仍是王爺不清楚的!”
  和親王臉色一沉道:“你說我管不了你?”
  那侍衛連忙躬身道:“王爺誤會了,馬容奉旨來護衛王爺,生殺任免之權都有王爺之手,卑職只是說定期操練時,所學的功夫未曾向王爺稟明,自然這种小事也不敢煩扰王爺,不過請王爺相信卑職這一陣絕不取再報王爺虎威!”
  和親王這才緩了一點道:“假如你又輸了呢?”
  馬容肅然道:“那就是卑職有虧責守,听憑王爺處治!”
  和親王瞧他說得如此認真,不象是開玩笑的樣子,再者也實在想贏一場扳扳面子,乃笑笑道:“好!我瞧你的,假如你胜了,老夫以兩百黃金為采,如果你輸了就當心你的腦袋!”
  謝文龍一怔道:“這不過是游戲小事,王爺似乎看得太認真了!”
  和親王一拍桌子道:“不是游戲,他身任禁宮侍衛,如果沒有一點真才實學,怎么能夠負起護衛圣駕的任務,砍他的腦袋不算冤枉!”
  馬容肅然出場,朝謝玉茜一拱手道:“敬請小姐賜教!”
  謝玉茜從容起立,走到台下,雙方同時向謝文龍彎彎腰,馬容抬抬手,立刻有人捧上一籠鴿子,放在謝文龍面前,馬容拱手道:“請仲裁人先行驗的!”
  謝文龍倒是很仔細地下座看了一遍,籠中共有十一只健鴿,每頭都是毛羽輝亮,精神飽滿,看后點點頭。
  馬容道:“仲裁人下令后,就開箱縱鴿,等鴿子全部出籠后,雙方開始出手,以射中的多寡為胜負!”
  金鼓雷鳴聲中,謝文龍手持送來的令旗朝下一揮,司籠者立刻油開箱蓋,倒轉竹籠,台前只見群鴿飛舞。
  謝玉茜引弦控關,箭無虛發,一箭一鴿,沒有多久工夫,十一頭鴿子全部被她射了下來,馬容只放了一箭,而且還落了空,以后他連搭箭的時間都沒有,一手持弓,一手空抬,滿場亂跑去追鴿子,每次都是追到飛鴿底下,抬起弓來還來不及援姿勢,謝王茜的箭已經到了!
  金鼓止歇,地下散著十一只鴿尸,九格格在座上樂得眉飛色舞,把一雙手都拍紅了。謝玉茜繳弓回到台上時,她一把拉住就道:“妹姊!你真了不起,這一場大獲全胜,殺得他們片甲不留,真是給咱們女人爭气。”
  馬容仍是站在台下,臉上全無表情,和親王气得臉色鐵青,厲聲喝道:“你還不滾回來!”
  馬容淡淡地一躬身道:“卑職等待裁決后始敢复命!”
  謝文龍朝謝玉茜問了一聲,同時也向她使使眼色,叫她不必過分炫弄,給對方留點余地!
  謝玉茜笑笑表示沒有异議,對他所使的眼色卻裝作沒有看見,謝文龍無可奈何,只得令雙方將弓箭准備好,相距五丈站定,然后命人將鴿籠抬到二人中間的三角頂點上,距离約有十來丈處放好。
  和親王厲聲喝罵道:“不害臊的東西,你只發了一箭,而且還落了空,驗個屁。”
  馬容仍是平靜地道:“今日之仲裁乃是謝大人,自然要等謝大人宣布后,始能作准!”
  謝文龍本來也想宣布結束了,因為這一場胜負甚明,連三歲孩子也看得出誰胜誰負,可是馬容的態度使他感到事態不如尋常,尤其是他身為仲裁人,倒是不能貿然作決定性的宣布,因此他沉著地道:“將靶的呈上來!”早有巡場的人員將十一頭鴿尸拾起,用一個木盤盛了,放在他的面前,謝文龍將死鴿拿起來,一一詳細檢查后,大聲宣布道:“九比二,馬侍衛領先七的!”
  和親王在座上一震,九格格卻叫了起來道:“謝大人,你的仲裁沒有問題嗎?”
  謝文龍淡淡地道:“格格如果怀疑謝某的裁決,不妨自己來檢查一遍!”
  九格格叫道:“不必檢查,誰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十一頭鴿子全是謝姊姊射下來的!”
  謝文龍道:“格格所見不差,可是較射之重點乃在中的与否,并不一定要射下來!”
  九格格道:“謝大人剛才宣布對方中九的,可是我記得對方只放了一箭!”
  謝文龍搖頭道:“格格錯了,馬侍衛也發出十一箭,只是另外的十枝箭改由箭筒發出而已!”
  九格格一征道:“什么箭筒?”
  馬容笑道:“箭筒是一种裝在袖子里的武器,利用机簧的力量發射,舉手即能傷人。”
  九格格叫道:“原來作用的是袖箭,那可不能作數,今天是正式比箭,又不是比暗器!”
  馬容笑道:“袖箭也是射技之一,与規格并無不合,箭會旨在較射,并不是比力气技弓!”
  九格格還想說話,謝玉茜拉了她一下道:“既然仲裁人有了決定,我們自當遵守!”
  九格格不服气地道:“他們要賴成就不行,謝大人,你一定要主持公道!”
  謝文龍和顏悅色地道:“我認為這裁決很公道了,袖箭當然是箭的一种,馬侍衛在舉手之間,十發而九中,這是很了不起的技藝!”
  九格格想了一下道:“就算仲裁人判定袖箭合格,可是他才中九的,謝姊姊卻中十一的,在數量上已經胜過對方,怎么判我們輸呢?”
  謝文龍道:“馬侍衛雖然十發九中,卻在謝小姐之先,因此謝小姐只有兩箭是作數的!”
  九格格道:“一只鴿子身上中兩枚箭,怎知誰先誰后?”
  謝文龍笑道:“這一點絕無疑問,除了第一箭外,每次都是馬侍衛先出手,袖箭的速度比弓箭快,當然是馬侍衛中的在先!”
  龍格推轉問謝玉茜道:“謝姊姊,你怎么樣?”
  謝玉茜淡笑道:“我認輸!”
  九格格气呼呼地坐下道:“你認輸了我還爭什么?”
  謝玉茜笑道:“反正我們已經胜了兩場,輸了這一場也不過是二比一,馬侍衛可是輸不起,假如他輸了這一場,王爺要摘他的腦袋呢。”
  和親王哈哈一笑道:“照理說馬容這一場贏得并不光榮,不過他能想出這种絕方法,不能不說他有點鬼聰明,回頭到帳房上支一百兩黃金!”
  馬容躬身道:“謝王爺賞賜!”
  說完才趾高气揚地回到座上,謝玉茜卻對他微微一笑道:“馬侍衛,你贏了一場,面子也爭足了,那一百兩黃金的來頭我想討個人情,馬上就要過冬了,京郊有許多貧苦人家連寒衣還沒有著落呢!您捐出來做場好事吧?”
  馬容怔了一怔才道:“官府每年都有冬賑,用不著我們多事!當然我并不在乎這份賞賜,因為是王爺的厚賜,我覺得應該拿出來跟府上的將爺們慶祝一下!”
  謝玉茜冷笑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把這份賞金移作善舉不是更有意義嗎?”
  馬容仍然道:“我得的采金,如何花費是我的事,謝小姐似乎管得太多了!”
  謝玉茜沉下臉道:“馬侍衛,我跟你商量是給你面子,一定要扯下臉來講話,只怕你得不到采金事小,還得丟上頭顱!”
  馬容一拍桌子道:“這是什么話?胜負由仲裁人公開評定,敝人是憑真本事賺來的采金。”
  和親王連忙喝道:“馬容,不得無禮,這里豈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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