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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鷲料得不錯,無常鬼的冠袍行頭被人借去作案,剛剛才送回來,那個賊可能是听見他進來才匆忙离開,所以還來不及替無常鬼穿戴整齊。
  殿中黑漆漆,每一尊像都陰森怖人,石鷲卻不怕。
  他目光炯炯,如同一只夜梟,搜索著每一個可以藏人的地方。
  卻沒有找到那個小賊,這使石鷲十分喪气,嘴里咕噥地罵著:媽的,這個王八蛋倒是滑溜,跑得還真快,害得老子空走了一趟,什么都沒撈著。
  一面咕嚕著,一面走出廟門,卻看見一個人懶懶散散地靠著石獅上,映著月光,正在欣賞著那串黑寶石項鏈。
  那是個年輕的漢子,長得很好看,而且個子也挺高,石鷲卻一直逼過去:“好小子,你還沒走,拿來。”
  那漢子笑了一笑,舉起那串項鏈道:“老兄,你說的可是這玩意儿?那可不是你的。”
  石鷲哼了一聲道:“但是,老子先下手!”
  那漢子道:“不錯!你石老哥下手的時候,我守著道上的規矩,沒敢去攪和,直到你石老哥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然后放棄了,兄弟再出手的,照規矩,你石老哥就不該再來要求插一手了。”
  “胡說!老子几時放棄的?”
  “石老哥,今天晚上我一直盯著那間店房,看見你老哥進進出出,最后你老哥制住了那個女的,東西就放在一邊,你老哥卻沒有拿……”
  “那是我一時沒想起來。”
  石鷲勉強地說著,自己也感到這個理由不太好意思出口。
  漢子卻一點都不在乎,笑了一下道:“石老哥!就算你一時沒想起吧,可是你的人离開了那間屋子,那就等于是放棄了,這是道儿上的規矩,老哥,你說是不是?”
  石鷲自然不能說是,但實在也不好意思說不是,只有頓了一頓,道:“你知道我姓石,你認識我?”
  漢子一笑道:“大漠上的俠盜石鷲,加上你這份奇特的長相,以及能對大漠妖姬雅麗絲的那份定力,相信普天之下,也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石鷲臉上一惊,對方雖然是在夸獎他,但是自己今晚的那份狼狽也全叫人看去了,那可沒什么光彩。
  因此,他只有惱羞成怒地道:“很好,你既然知道是石鷲,就該知道我最喜歡的買賣還是黑吃黑。”
  那漢子道:“嗯!對這一點兄弟也是聞名久矣,所以石老哥干的雖是沒本錢的營生,大名卻沒在官府落案,因為那些失主都沒敢去報案!”
  石鷲不耐煩地道:“所以老子從你手里把東西搶了去,你也不敢去報案的。”
  漢子微微一笑道:“不,石老哥,你要從我手里把東西搶了去,那麻煩就大了!”
  “麻煩大了?什么麻煩?老子可是怕麻煩的人。”
  “石老哥,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甚至于跟州府、總督將軍結仇都可以,但千万別跟六扇門中的人作對,因為他們會陰魂不散,整天盯住你,使你無處容身。”
  “什么?你小子是六扇門中人?”
  “不敢!小弟郭英,進六扇門沒几年,所以還沒跟石老哥攀上交情,但家父倒是跟石老哥略有交情。”
  “郭英!沒听過這個名字。”
  “兄弟說過了,吾生也晚,無緣高攀,但是家父跟石老哥見過几次面,相處得不坏。”
  “六扇門中,我只認得一個人……你是郭老雕的儿子?”
  “子不言父諱,石老哥知道兄弟不是冒充的就是了,因為別人不會知道家父与石老哥有交情。”
  石鷲頓了一頓才道:“沖著郭老雕,看來我也只好空來一次了……我听說郭老雕有個儿子很能干,才干了几年,就叫几個有名的黑道人物都跌了進去。”
  郭英微微笑道:“石老哥言重了,兄弟僥幸是不太出名,沒有人認識兄弟,不會起戒心,所以才能逮住机會!”
  “鐵翅神鷹的名气,已經蓋過老雕。”
  “那也是人家那么說罷了,家父自然也不便跟我這做儿子的爭名,但兄弟自知一切都比家父差多了!”
  石鷲笑了起來:“不!你是比郭老雕強,郭老雕絕不會裝神扮鬼,偷偷摸摸地行事!”
  郭英也微微一笑道:“家父身為天下十三省總捕,代表了王法和尊嚴,行事當顧全身份,一點細節都不能疏忽,兄弟卻無此拘束,行事自由一點。”
  石鷲頓了一頓,又道:“你說你是郭老雕的副手?”
  “也是大家這么說說而已,其實十三省總捕只得一個,并沒有副的,兄弟只是在家父的手下辦事而已。”
  “不管你是什么,反正你是幫他拿賊就是。”
  郭英一收嘻笑的神色:“兄弟不是幫家父拿賊,而是為維護王法尊嚴,查明奸宄,繩之以法。”
  石鷲道:“你不是來抓我的吧?”
  郭英笑道:“怎么會呢,家父對石老哥頗為敬佩,說石老哥是人中之龍,俠中之俠。”
  “算了!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我是什么料我明白,郭老雕不抓我,是因為我犯的案子太小,不屑于他動手。”
  “石老哥客气了,你辦的許多事都是惊天動地的……”
  “他總不會說我的行為是對的吧?”
  郭英笑道:“不然,家父對石老哥的行事一直就贊不絕口,他本人是執法者,卻也因為受到法律的拘束,對一些巨奸大惡之徒,明知道他們作惡多端,卻因為缺乏明确的證据,對他們無可奈何,卻又不甘心由著他們張牙舞爪,因此,就須要石老哥這樣的血性中人來伸張正義!”
  石鷲有點感動,但他卻是個不輕易流露感情的人,只是淡淡地道:“小郭,你是專門追著大案子走的,突然來到塞外,難道有什么大案子發生了嗎?”
  郭英道:“是的!大食王伊瑪蘇丹因為心慕中華文明,特地派了他第三個儿子,帶了一大批禮物到中華來作訪問。結果卻在塞上遭到狙劫,全隊六十四人全部失蹤,朝廷對這件事十分重視,交在家父手中偵察,限期破案。”
  石鷲一惊道:“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郭英苦笑道:“由于所攜的貢品中有几樣是价值連城的稀世奇珍,所以行蹤保密,僅知他們在邊塞通過伊犁時還安然無恙,經過一個月,照理應該早到函谷關了,但是卻毫無蹤影呢!”
  “會不會是迷路了?沙漠是很容易迷路的地方!”
  “應該不至于,伊犁將軍還特地派了六名精通沙漠地理的向導以及一隊騎兵隨行,迷路的可能性很少?”
  “你查到了什么線索沒有?”
  “到現在為止,只有這個!”
  他一舉手中的項鏈,石鷲惊問道:“這是貢品?”
  “不是的,這黑寶石雖然名貴,卻無法与貢品的价值相比的,這种黑寶石据說在天方并不算是极品。伊犁將軍派出接待的侍女記得王子有一名侍姬,曾經佩戴著這种項鏈,所以我才來看一看。”
  “這么說來,那個婆娘很有嫌疑了。”
  “石老哥,王子及隨員有六十四人,再加上伊犁派出護送的騎兵百人,這是一支很大的人馬,絕不是几個人能吃得下去的,雅麗絲沒有這么大的本事。”
  “那么就是大漠之王伊加拉汗了。”
  郭英輕歎一聲道:“我只是猜想,但未經證實前,卻不能貿然地指證,伊加拉汗是回民中最強的一個酋長,若是沒有證据,妄加指證,恐怕會引起一場戰爭。”
  “這不是證据嗎?”
  “這只是王子侍姬的飾物,并沒有載于貢表之上,而且那個侍姬也不在,不能作為證据的。”
  “但至少是個線索。”
  “是的,這是個線索,表示可以從伊加拉汗那儿追索下去,事實上我們早就對伊加拉汗怀疑了,他的財富太多,但他的族人多半醉心于武事,把游牧的工作都荒廢了。他們多半是向別的部族買糧食牛羊來維生,這些錢又是從何而來的,再者,伊加拉汗養了數以百計的門客,都是各行各業的高手,到底是為了什么?”
  “你疑心他是在搶劫,這不可能吧,沙漠上都是些苦哈哈的游牧民族。”
  郭英輕歎道:“內地各大城邑都發生了离奇盜劫案,失劫的都是珠寶等珍物。”
  “那會是大漠王去做的案子嗎?”
  郭英道:“有可能,因為這些珠寶珍奇都很獨特,假如是中原的黑道人物所為,至少會有一兩件出現。可是几年來,那些無頭劫案的贓物竟然石沉大海,無影無跡,強盜劫財,目的是為了要化錢,那些珍寶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他們拿了去藏起來,這太令人費解了。”
  石鷲道:“那也不能就證明是大漠王下的手,他也不能在大漠上賣呀,大漠上沒人買得起!”
  郭英道:“他的辦法很多,他門下有各种人才,有鑲嵌的巧匠,有分割寶石的好手;能改頭換面的,他加以變換了,在蘭州的天寶銀樓賣出去。”
  “那儿現在已成了最大的珠寶出售中心了,光出貨,卻沒見他們進貨。”
  “你可以利用官方的身份從中調查呀。”
  “不必我出面,家父已經調查清楚了,那是大漠王的后台,貨源是伊加拉汗從大食、天竺以及天方大秦等外邦交易而來的,這一點也經過證實。可是他又拿什么去交易呢?中華的產物,只有絲茶兩大宗是外邦急需的,可是伊加拉汗的生意卻不包括這兩項。”
  石鷲笑了笑道:“看樣子你早就盯上他了。”
  郭英道:“也沒有,我是最近才到塞外的,也只是碰碰運气,這次兄弟卻是專為你老哥來的。”
  “為我?哈哈!看來我必然有什么把柄在郭老雕手里,他終于想要抓我了。”
  “不!石老哥,家父沒這個意思,他只說:我對大漠上的人太隔膜,必要找個熟悉環境的,他要我一到大漠就來找你石老哥。”
  石鷲差點沒跳起來:“什么?找我?”
  郭英笑了一笑道:“家父說,在大漠上若有一個人敢捋大漠的虎須,那個人必然會是石鷲。”
  石鷲挺了一挺胸道:“這倒不假,像我今天明知那個什么雅麗絲是他的老婆,老子還是照惹不誤。”
  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差一點送掉老命的事儿,郭英笑了笑,再說:“家父也說:要他在大漠上找一個真正能信得過的人,也只有石鷲。”
  “對郭老爺子的器重我很感激,不過,小郭,我很抱歉,不能幫你的忙,因為我發誓過這一輩子不能做官。”
  郭英哈哈大笑道:“石老哥,請你幫忙,可不是要給你官做,你不是那個材料,也沒那本事。”
  石鷲不禁又生气了道:“笑話,我雖然當不了官,可也見過几個官,我覺得他們給我拉馬都不配。”
  “就是這話,做官要逢迎上憲,奴顏婢膝,你石老哥是血性漢子,干不了那种活了,也受不了那种气,所以你幫兄弟的忙,只有事成后,兄弟一聲謝謝,無功無酬……”
  石鷲連忙道:“無功可以,無酬卻不行,至少我順手牽羊要撈一筆,到時候你肯么?”
  郭英笑道:“兄弟這次所追的只是大食王子的失蹤案子与那批貢品的下落,此外一概不管,因此,大漠王的寶庫中若有其它的贓物,石老哥盡管拿走好了。”
  石鷲眼中發亮道:“我們要進入大漠王的寶庫中去。”
  “那些貢品都是稀世奇珍,必然是藏在他的寶庫中。”
  “寶庫在那里?”
  “不知道。”
  “進到寶庫難不難?”
  “不知道。”
  “有多少人守衛?”
  “不知道。”
  “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幫忙法?”
  郭英一笑道:“我知道大漠之王又要召開競技大會了,這次的競技項目是賽馬、騎術、輕功和擒拿術。”
  石鷲道:“賽馬和騎術,老子倒是不在乎誰。”
  “我知道石老哥有一匹千里名駒火龍,是真正的汗血种,而且石老哥的騎術更是無人能及。”
  石鷲笑了起來:“你這小子早把我打听清楚了,不過輕功和擒拿術老子可不太靈光。”
  “這兩項小弟還勉強可以巴結。”
  “就算我們能在這些競技項目上壓倒別人,弄了個第一,又能怎么樣,最多撈它個几百兩黃金作東而已,老子卻不稀罕那些錢!”
  “那是正正經經賺來的金子。”
  “老子化的錢沒有一個是正正經經的,上面不帶血腥气,化起來沒意思。”
  “那不妨先存起來,等到宰了伊加拉汗再化,那時候金子上就有血腥气了。”
  “可是听說在競技會上奪標的人,多半要在他的手下去當奴才,老子可不干。”
  “不是奴才,是供奉;大漠王對有才華的人很客气,醇酒美人終日不缺,出入有駿馬,兄弟相稱。”
  “那有個屁用,只是做做樣子而已,骨子里還是要听他的擺布,受他的管。”
  郭英笑了一下道:“不過要找到他的寶庫,這卻是唯一的辦法,除了成為他的人,否則誰也無法接近他。”
  石鷲想了一下道:“我能不能拒絕?”
  “不能!有三個人不答應。”
  “什么!有三個人不答應。老子行事向來自己作主,不受人拘束,你居然能找出三個能強迫我的人!老子倒是難以相信,你說說看,是那三個人。”
  “策一個是家父,他特別推荐你。”
  “對郭老爺子,我只是感激而已,可不欠他什么,也不是非听他的話不可,好吧。你再說第二個人看。”
  “是我!”
  “你?”
  石鷲的臉色一沉:“郭英!對令尊大人,我有一份敬意,賣他的面子還有可說,對你,我卻不必含糊了,憑什么要听你的呢?”
  “因為你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可以這么說,我不欠人,也不容人欠我,假如我欠了你的情,我是該為你賣命。”
  “不久之前,你被那三個丫頭圍攻得還手無力,眼看著就要完蛋了,是我出頭為你解了危机……”
  “那是你要去偷取這串項鏈,可不是專為了救我!”
  郭英笑了一下:“石老哥,我無意挾恩示惠,也并不指望你報答,所以這一份人情你承不承認都沒關系,不過你心里應該明白,到底有沒有欠我的情。”
  石鷲被他這么一說,倒是臉紅了起來,默然片刻才道:“好!這一點咱們暫且不談,你說還有一個人又是誰?”
  “那位大漠妖姬,雅麗絲王妃。”
  “什么,是那個騷狐狸精。老子只恨沒宰了她,但至少不會叫她牽著鼻子走!”
  郭英笑了一笑:“你倒是宰了她還好一點,那樣至多伊加拉汗會虛張聲勢地退縮一陣子而已。”
  “怎么會是虛張聲勢的呢?”
  “雅麗絲只是他的妃子,說得不好听一點,只是他的女人而已,在大漠王心目中,女人是很不值錢的。你殺了雅麗絲,他只感到面子受到損害了,所以一定會下令追緝凶手,但也不過叫叫而已。因為他要做的事很多,不會經年累月地把全付力量放在追緝你這件事上,你自投羅网叫他逮著了,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你,若是你机靈些,躲過三五天,他就會忘了這件事了。”
  石鷲道:“笑話,他不忘記老子也不怕。”
  郭英笑了一下,對石鷲的狠話根本不當一回事,他只是繼續說下去:“但是只把雅麗絲打了一頓屁股,你要知道女人是很記仇的,你的行為對她造成了奇恥大辱,從今以后,她會上天入地,緊追著你,殺了你雪恨的。”
  石鷲又叫了起來:“老子連大漠王都不怕,還會怕一個騷婆娘。她若是敢找上老子,老子就再揍她一頓。”
  吹牛不臉紅是石鷲的習慣,不過他到底還沒有到不要臉的程度,所以在被人抓住吹牛的時候,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尤其是此刻,他還是要靠著郭英的幫助才脫困的,再說那种話,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所以他嗯了一聲后又道:“算了,好男不与女斗,老子跟她去逞什么英雄,了不起以后躲著一點就是了。”
  郭英笑道:“那除非离開大漠,如果你在大漠上活動,要躲開她的追索很不容易,她可以運用大漠王的眼線耳目,別說是找一個人了,連是一條蚯蚓,她也能從地底下給挖了出來的。”
  石鷲吸了口气,他倒是無法否認這個說法,大漠之王的耳目之靈,确是惊人的。
  伊唔了一陣后,他才道:“既然這么說,我再投到大漠王那儿去,不是自投羅网嗎?”
  郭英笑道:“可以這么說,但只有一個例外,就是你在競技會上奪了標,成為大漠王的黃金勇士,伊加拉汗對每次競技的冠軍是十分优待的。贈以黃金勇士的榮銜,雅麗絲也不敢再去找你的麻煩了。”
  石鷲沉吟不語,郭英又道:“若是你在競技中失敗了,我就給你一個忠告,你騎你的馬拚命地跑,最好能一口气跑進陽關,你才算是撿到了這條命。”
  石鷲像是受了屈辱似的跳了起來:“放屁,石老子只有把人追得透不過气,几時逃跑過的,而且石老子更不相信賽馬和騎術會輸給人,走,咱們拚他一次去,在那儿?”
  郭笑道:“石老哥,你答應幫我的忙了?”
  石鷲道:“你抬出了郭老爺子來壓我,我能不答應嗎?若說你小子跟那個騷婆娘,那可連門儿都沒有。”
  郭英笑了一笑,他的目的只要石鷲點頭,并不在乎他是在什么理由下點頭,而且郭英也明白,石鷲口中所承認的理由,也并不一定是絕對正确的,只是那個理由听起來冠冕堂皇,十分偉大而已。
  石鷲自認是個十分正直的俠客,他也希望在別人心目中造成這個印象。
  只不過,有這种看法的人并不多,因為這位大俠客的所行所為,并不是能使所有的人都尊敬的,即便在普通的道德標准上,他也不能算是一個君子。
  但無疑的,他是一個可愛的人,他粗暴無禮,但是有正義感,他偷竊行劫,但不取弱小商賈。他蠻勇好斗,但只向強者挑戰。
  他殺過人,但是他也有偉大的同情心,他只殺那些他認為該死的人,而這些人,也絕對該死的。
         ※        ※         ※
  郭英的馬比石鷲的差多了,所以跑起來也慢得多,但郭英也似乎沒有存心要赶快,他的馬以慢吞吞的小碎步得得地走著。
  他的人也懶懶散散的,石鷲往往跑出了一大截后,又兜轉馬頭來找他。
  如是者三,他終于忍不住了。
  “小郭,你能不能快一點,我們要赶好几天的路呢!”
  “我知道,但我們用不著那么急的,距离競技的日子還有整整的十天呢!”
  “你是去賽劍和輕功,一到就比賽也沒關系,我卻要去賽馬和騎術,我和馬匹需要充分的休息,養足体力,才能作全力的沖刺。”
  郭英笑道:“老哥,論騎術我不如你精,但絕不比你外行,我這种走馬正是賽馬前最好的訓練。慢慢培養它的耐力和火性,到那天放轡一沖,才能有最好的發揮。我算好了,在第九天赶到地頭,第二天參加競賽,正是馬力最佳的狀態。不過像你這樣來回不斷地跑,那可難說了。很可能在半路上就把馬累垮了。”
  石鷲當然不外行,他知道郭英說的話絕對正确,他急的是另外的事。
  郭英好象看透他的心里,笑笑道:“我知道你急著赶路的原因,你怕被雅麗絲再追了上來。”
  石鷲有點不好意思,但嘴里卻不承認:“笑話,老子才不怕那婆娘,我是為你著想,因為你搶走了她的項鏈。”
  郭英一笑道:“我可沒有,是城隍廟里的白無常,她可找不到我,除非你去告訴她,我想你老哥總不至沒出息到出賣我這救命的恩人吧!”
  他笑得那么可惡,石鷲恨不得在他的鼻子上捧上一拳,但是石鷲也無法不承認,這小子的笑臉的确瀟洒,也使人生好感。
  勉強地咽了口气道:“好!就算老子怕她好了,我并不在乎再拚一次命,不過那對你的工作也不好吧?”
  郭英道:“當然!我也不希望再碰上她,至少不要在競技以前碰上她,引起許多無謂的麻煩!”
  “那你就別這樣慢吞吞的,此去且末城,路只有一條,要是被她追上了……”
  “你放心好了,我這么走就是避免碰上她,因為她走在我們前面。”
  “胡說,那怎么可能,我看見她的馱轎都還在?”
  “這次她沒跟她的駱駝隊走,只帶了那三名侍女。坐了一乘馱轎,半夜上路急急地赶回去了。可能是你老哥下手太重,把她的屁股打腫了,騎不得馬,而她又怕誤了競技的會期,所以才赶急了上路!”
  “你怎么知道的?”
  “有人日夜盯牢那間客棧,一切的事情我都知道!”
  石鷲這才開心地道:“好小子,你還真行,神不知鬼不覺地居然布下了眼線,我怎么就沒發現呢?”
  郭英笑了一笑:“我也沒發現,他們都是家父的手下,只是按時把消息通知我,并不与我照面。”
  “這么說,一路上都是你們的人了!”
  “我想可能是有的,不過他們最多只會給我遞個消息,不會現身跟我相見的,所以這件事還是要靠咱們兩個人,沒有任何的助力。”
  石鷲道:“老子才不稀罕要人幫忙呢?這些年來,老子一個人,還不都闖了過來。”
  郭英笑了一笑,看了他一眼道:“石老哥,我說句話不怕你生气,雖然你在大漠上的名聲很響亮,可是手底下實在不怎么樣。像那天你對付三個小姑娘,她們的劍法固然厲害,但也算不上是絕頂高手,怎么就吃定了你呢?”
  石質低下頭生气道:“你嫌老子差勁,就別找老子合作,這可是你來求老子的……”
  郭英道:“是家父特別推荐你的,家父不輕易許人,他老人家說你行,你一定不錯,可是那天你的表現可不怎么樣。我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干掉几個黑道上的好手,据我所知,他們比那几個小姑娘強多了。”
  石鷲怨聲道:“老子殺人完全憑本事,從不投机取巧,甚至于連暗器都不會發。”
  “這我也听說了,不過你的本事怎么殺得死他們呢?”
  “老子不會武功,只會殺入,因為老子是從殺伐拚命中練出來的,殺人管用,比武就不行了。”
  “原來是這檔子事嗎,那天你是跟她們比武。”
  “比個屁武,老子那天是保命,她們要殺我,我努力保住自己不被殺,這方面老子差一點,以前老子只會拚命,用不著保命,因為一拚就把對方的命拚掉了。”
  “你為什么不跟她們拚命呢?”
  “臭小于,別以為你自己是差官,就把所有的人都看成了坏蛋,老子并不是見了任何人都要拚命的。”
  郭英笑道:“原來你拚命還要看對象的,是那种人才被你認為值得拚命呢?”
  “兩种人,一种是要殺我的人,一种是我要殺的人。”
  “那天那三個小姑娘卻是真心要殺死你呀!”
  石鷲道:“她們的确有殺我的理由,而我卻沒有殺她們的理由,此其一,再者,她們是女孩子。”
  “你從來也不殺女孩子的?”
  “當然!一個年輕而又漂亮的女孩子,絕對不可能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坏蛋,至少不會坏的該死。”
  郭英忍不住搖搖頭,歎了口气:“老哥,我實在不明白你是如何來訂這一套標准的?”
  石鷲拍了拍胸膛道:“這是老子自己定的標准,但是也錯不到那儿去,小郭,你難道不同意?”
  郭英道:“我是司法的差官,我只管一個人是否犯罪,但沒有辦法去定他的善惡。”
  “好!那么你抓過的那些大罪犯中,甚至于你听過的那些大罪案中,犯下死罪的人中,有沒有漂亮的女孩!”
  郭英想了一下才搖頭道:“沒有!不但沒有漂亮的,就是不漂亮的也沒有。”
  “這就是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再坏也坏不到那里去。但男孩子就難說了,我宰過几個小伙子,他們都很年輕,不到二十歲,可是他們邪惡的比禽獸還不如!”
  郭英也歎了口气道:“是的,我曾經誅殺了江南著名的采花淫盜,他在兩年間,犯案二十七起。他每次都是將對方強奸后,再加以殺人滅口,但那淫賊被誅時,也只有十八歲,我真想不出是什么因素使他如此的邪惡!”
  石鷲道:“沒有任何因素,他先天就是個惡人,我最反對的一句話就是近朱者赤,把每一個人的邪惡推之于環境的影響。沒有一個人比我出身的環境更邪惡,也沒有一個人來教我要學好,但我卻沒變成一個坏人。”
  說這話的時候,他顯得十分自信,很庄嚴,但沒有那种常見的傲態了。顯然的,他并以此為自傲而認為這是一件應該的事。
  郭英望著他,目中顯露出一絲敬意,然后才笑笑道:“還好!你只認為漂亮的女孩不該殺。”
  石鷲道:“那當然,我認為女人只要變坏,至少也該是三十歲之后的事。”
  郭英立刻糾正道:“不!二十五歲以后,有些女人就開始變得十分邪惡了。”
  “是嗎?老子遇見的一個最惡毒的婆娘也是三十二歲,倒是沒碰上更年輕的。”
  郭英道:“有三個女的,是姐妹,最大的今年大概快四十了,最小的卻只有二十五歲而已。這三姐妹手下已經殺了七八十個男人了,她們殺人既不為財,也不為仇,只為了她們喜歡吃男人身上一樣東西。”
  “什么,你說她們殺人只為了要吃男人身上的東西?那是什么東西?”
  “自然是男人特有的東西,所以她們才專殺男人,若是男女都有的東西,她們就男女兼收了。”
  石鷲總算明白了是什么東西,不禁搖頭苦笑道:“我的媽呀,這玩意儿也好吃嗎?”
  “不知道,我沒吃過,不過既然有人喜歡吃牛鞭、羊鞭,有人用狗鞭、蛇鞭來泡藥酒,當作是壯陽大補之劑,她們喜歡吃人鞭總也有類似的作用吧!”
  石鷲張大了眼睛道:“這三個婆娘太邪了,她們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老子找她們去。”
  “干什么,莫非你也想嘗嘗味道不成。”
  石鷲瞪了他一眼,郭英忙又笑道:“就算你有這意思也沒用,她們把這一項嗜好看做獨家生意,既不容人分沾,也不跟人合伙的。而且你還得小心,別給她們做翻了當作一頓好菜。她們最喜歡的,就是三十多歲的壯漢了。据說這年歲正當壯盛之年,而且又多半經過交會,龍虎交泰、陰陽濟合,不僅味道佳,而且具有養顏駐齡之效!”
  石鷲怒喝了一聲:“小子,你說是不說,你若是再打哈哈,老子就趁你不防備時,點了你的穴道,把你送給那三個婆娘,叫她們先閹了你!”
  郭英道:“那可使不得,她們都是隨手一割,就把人扔在一邊,死活不管,而那具命根所在,若不赶緊用藥,多半是難以活命。几年來她們害了一百多條人命,只有一個人留下了性命,而且因禍得福,到宮里當太監去了。”
  “你小子是否瞧著眼紅了。”
  郭英笑了一下道:“這姐妹三人姓陶,叫什么芳名可無人知曉,一般人稱她們陶氏三姐妹。”
  石鷲想了一下道:“你怎么會好好的提起她們呢?”
  郭英道:“因為我听說她們在江南害人太多,激起了公憤,不僅是官府懸賞捉拿,而且有許多武林中人,也要查訪捉拿她們,有一次已經把她們圍堵上了,卻被一批蒙面客救走了,從此消聲匿跡。”
  “你怀疑她們逃到塞外來了。”
  郭英道:“或許有可能,因為那一批蒙面客的武功奇高,那次參加圍堵的有八大門派中的好手。他們居然被那些蒙面人殺得人仰馬翻,消息傳到家父那儿,根据研判,只有大漠王的班底中有這份能力。”
  “那么我們可能會遇上這三個女妖怪了。”
  郭英一笑道:“我不敢說一定,只是提醒你老哥一聲,万一碰上了,可留點神,身上要隨時帶好刀創藥,那樣即使斷了命根子,還可以保住性命。”
  石鷲哼了一聲道:“老子不用你操心,倒是你小子自己多留點神,郭老爺子就你這么一個獨養儿子,而你又沒娶老婆,斷了祖宗香火,你可是家門中的不肖子孫。”
  郭英聳聳肩,含笑不語,馬匹緩緩地走進了一個叫做黑水鎮的小村集,而天色已漸漸暮村子里只有十來戶人家,都集中在一堆儿,倒全是漢人,而且全是做買賣的。
  因為這儿是草原上牧民們的市集,每到集期,總有上千人涌了來。
  再者此去又難得的有一口好井水,漸漸地有人落了腳。
  所以別看這十來戶人家,倒是包含了各种的買賣行業,有賣日常布匹用品的,也有鐵匠舖儿,一家客棧,一家酒館儿,那都是為著需要。
  牧民們每五天一次小集,每三個月有一次大集,上這儿來購買他們所需的東西。
  交易額很大,所以有些專做牧民們生意的客商們老早就在這儿等著。一次沒把貨物賣完,他們就等下一次小集。
  至于大集之前,那更不得了。
  很多的大客商早就來到了,而大隊的牧民采購代表,也都逐漸來到,作每季一次的大采購。
  大家之所以要上這儿來,沒有別的原因,因為這儿的主顧們多,交易量大,有些牧民們宁可跋涉數百里,遠渡沙漠。來這儿采購大批的所需品。
  因為這儿是沙漠王伊加拉汗的轄地,在此地做生意,雙方都受到伊加拉汗的保護。
  任何貨物的价格,都要經過伊加拉汗派人估定后才可以出售,既會讓商人有利可圖,而買家不會受到剝削。
  因為大漠上的漢家商人有的很黑心,欺牧民們憨直不善交易,常常漫天討价。
  在這儿,這种情形是不允許的。
  所以牧民們對伊加拉汗是十分感激和尊敬的,他被稱為沙漠王,于此也不無關系。
  伊加拉汗是很善于收買人心的。
  郭英他們進入黑水集是每季一次大集的前兩天,所以這儿已經很熱鬧,唯一的一家客棧中,已經住滿了各地來的大行商,空地上也堆滿了各种准備交易的貨物。
  所以,這兩個人的投入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只是他們把馬匹栓在酒店前的木樁子上時,石鷲的那匹火龍儿才引起一陣贊美聲,沙漠上的人都是識馬的。
  一個回民裝束的漢子對火龍儿端詳了半天,還伸手摸摸它身上的汗水,最后才看看石鷲道:“好馬!喂!漢子。你這頭馬賣不賣?”
  石鷲看他的服飾,以及他的腰間扎著的那條銀色皮帶,知道他是伊加拉手下的銀武士,那是很高的身份了。
  就存心故意逗逗他,笑了一聲道:“馬匹是我費了好大的心血,在野馬群中捕來的,原本是自己常坐騎的,但是价錢對了,我也可以考慮出售了。”
  那漢子听說肯賣,立刻有了興趣道:“要多少錢?”
  石鷲笑道:“這那有個准价錢,你出個价,我認為滿意了,就賣給你。”
  漢子想了一下道:“好,我出你五百兩銀子。”
  石鷲看都不看他,回頭就走、漢子急忙地拉住了他道:“喂!朋友,你別走,咱們還可以商量,這樣吧!”
  “我再加你兩百好了,七百兩,這可是難得的好价錢了,你要知道,在大漠上,馬匹可不值錢;十几二十兩就能買到一頭了,七百兩可以買到一大群呢!”
  石鷲冷冷地道:“朋友,你究竟懂不懂馬?”
  那漢子道:“我當然懂,要不然我也不會出七百兩來買這頭馬了?”
  石鷲冷笑道:“你若是懂馬的,出七百兩來買頭汗血馬种,你也不怕叫大鷹叨走了你的心肝去?”
  那漢子顯然有點不好意思,七百兩銀子雖然能買下一大群馬匹,但是絕對買不到一頭汗血种馬。
  石鷲冷冷地又道:“再說,你就算不懂得馬吧,也該有個計算。后天就是伊加拉汗競技大會的日子了。這次競技中有賽馬一項,跑個第一,那獎金就是黃金百兩,折成銀子就是兩千兩,你只出七百兩就想買我的馬去。”
  那漢子道:“原來你是參加競技大會的漢子,你叫什么名字!”
  石鷲道:“我叫什么名字,是否一定得告訴你?”
  那漢子道:“若你是參加競技的,你就得老老實實的把姓名來歷說出來,因為我就是主管報名的。”
  石鷲哼了一聲道:“那也得等到后天的會場上再說,現在可沒告訴你的必要吧!”
  那漢子臉上現出了怒色道:“小子,你要弄個清楚,這儿可不是讓你發橫的地方。”
  他才把這句話說完,眼前忽地卷起一道急風,頰上挨了一下重擊,整個人飛了起來,一直飛了兩丈多遠,才砰的一聲,摔在沙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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