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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緣孽之間


  金蒲孤道:“是的!我故意要他知道我有意沉沒天絕箭,使他捉摸不定,因為他很可能會怀疑我是在騙他,故意做個樣子……”
  黃鶯道:“你沉入水中的真是天絕箭嗎?”
  金蒲孤大笑道:“黃鶯!你怎么會想到這個問題的?”
  黃鶯道:“你既然能用一支假的箭哄哄凌奇峰,自然也可以用一支箭哄哄別人!”
  金蒲孤神色一沉道:“哄誰?這船上只有你我兩人,難道我會哄你?”
  黃鶯連忙道:“那當然不會,你沒有騙我的必要。”
  金蒲孤仍是正著神色道:“那就是哄我自己了?”
  黃鶯道:“也不是,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用意的,我想你沉箭之舉,一定也有著特殊的意義。”
  金蒲孤點點頭道:“不錯!你想我的意義何在呢?”
  黃鶯想了一下道:“劉素客一定對我們未能放心,他有著僻水寶衣,在水里追蹤我們也是很可能的。”
  金蒲孤一笑道:“絕對可能,他自己也許不敢來,但是一定會另外派個人前來探听我們的行動。’”
  黃鶯笑道:“你既然想到了這一點,自然也可以用一支假箭沉下去,讓人把話傳到劉素客的耳中。”
  金蒲孤道:“是的!我可以這么做,不過沒有什么用,那個人會把箭從尸体上取下來交給劉素客,一看就知道真假,我何必做這种笨事!”
  黃鶯一怔道:“那么你沉下的是真箭了?”
  金蒲孤點頭道:“是的。”
  黃駕失聲道:“難道你不怕那個人把箭交去給劉素客嗎?這一來你不是自陷危境?”
  金蒲孤道:“我必須冒這個險,最好是那個人讓箭沉入水底,否則我也沒有辦法!”
  黃鶯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金蒲孤一歎道:“為了心安,箭在我手中,劉素客對我始終會有戒心,而我一見到劉素客,也會忍不住想用這支箭對付他,結果只能殺死一個無辜的替身,不僅于事無補,反而徒增我的罪孽,所以我下定決心不要它了!”
  黃鶯道:“既然你不要它,也可以用別的方法去毀了它,何必一定要沉入海中呢?”
  金蒲孤道:“天絕箭至堅至利,火煉不化,簡直沒有辦法毀掉,如果丟在一個可以拿到的地方,說不定我過些時候念頭一轉,又會去想到它,只有丟棄在這永遠無法撈取的海底才會使我徹底的死心!”
  黃鶯道:“那你也可以在別的時候丟它,何必一定要在有可能被劉素客得去的時候呢?”
  金蒲孤歎道:“我下這個決心很不容易,尤其是看到南好漁人的尸体的時候,我才能堅定決心,如果換了一個時候,我可能又舍不得了。”
  黃鶯長歎道:“那么箭是真的丟了?”
  金蒲孤道:“不錯!我是把箭附著南海前輩的遺体一起沉水的,活人可以欺騙,對死去的英靈,我絕不敢存欺瞞之心,這點你應該相信我。”
  黃鶯默然片刻道:“我從不怀疑你,即使你沉的是假箭,也不會影響我對你的信任,現在知道你沉了真箭,我更尊敬你了,只是我們現在上哪儿去呢?”
  金蒲孤想想道:“沒有了天絕箭,我對十天后重返崇明島的事必須作個准備。”
  黃鶯道:“有什么可准備的?你放棄了唯一的利器,無論用什么辦法都無法与劉素客爭胜了!”
  金蒲孤笑道:“那倒不一定,劉素客從沒有使用任何利器,卻能使天下人為之怵目惊心。”
  黃鶯道:“那是他詭計多端,行事不擇手段,這一點你永遠也比不上的!”
  金蒲孤笑道:“詭計多端固然不錯,然而他畢竟走的是邪路,邪不胜正,我以正气對之,必然能使群邪僻易。”
  黃鶯笑道:“那你就仗著正气与他對抗好了,這是你隨時都具備的,根本用不著准備!”
  金蒲孤搖頭道:“這又不然,正气只能作為意志的支持之用,在方法上仍需仗著高度的智慧為体,劉素客是將邪惡為用,智慧為体,我必須以正義為用,智慧為体,才能在根本上胜過他!”
  黃鶯皺起眉頭道:“金大哥!你越說越深奧了,我實在無法了解。”
  金蒲孤微笑道:“你不必了解,只要跟著我走就是了,我們上万象別府去!”
  黃鶯叫道:“我討厭死那個地方了,又上那儿去干么?”
  金蒲孤道:“劉素客的一切只有日英最清楚,我想去找日英談談,使我對劉素客有個更深的了解。”
  黃鶯道:“你們以前沒有談過嗎?”
  金蒲孤苦笑道:“劉日英雖然与我早訂下婚約,卻也是我接触得最少的一個人,每次都是在最不恰當的時候碰面,接著又匆匆地分手了,從沒有好好地深談過。”
  黃鶯想了一下道:“我很奇怪你們的感情是如何建立的,因為你們從沒有真正在一起過,更沒有机會互相表達過感情,可是她對你用情之深,似乎超過了一切!”
  金蒲孤笑道:“這個問題別說我無法答复,天下也沒有一個人能答复,也許是我們還沒有出世之前,上天就這樣安排了,佛家所說的緣,大概就是最恰當的解釋了。”
  黃鶯笑笑道:“‘還有一個更恰當的字眼可以解釋呢!”
  金蒲孤忙問道:“是什么?”
  黃鶯笑道:“孽!”
  金蒲孤不禁一怔,黃鶯道:“如果是緣,你們應該無阻無礙地在一起,可是她偏偏是劉素客的女儿,你与劉素客又是永遠無法解得開的對頭冤家,這不是孽嗎?”
  金蒲孤沉默良久才說道:“也許你說得對!圓滿的結合才是緣,痛苦的聚晤都是孽,劉日英与她父親是一段孽,跟我也是一段孽。唉!不是冤家不聚頭,孽…”
  黃鶯見他神色驟然黯淡下來,連忙岔開話題道:“金大哥!我跟你是緣還是孽?”
  金蒲孤心中一動,沉吟良久才道:“緣由天定,孽由自生,緣与孽原無區別,端在人一念之間,你好好地記住這句話,就不必問我了!”
  黃鶯睜大了眼睛,還是不明白這句話,金蒲孤自她的眼里看出隱約的情慷,也看出她心中的迷惘,覺得已是一個机會,乃笑笑道:“緣可作鏡花水月看,你站在遠處欣賞,那是一幅美妙的圖畫,如果你想進一步地接近它們,鏡中摘花,水中撈月,不但得不到它們,反而將先前美妙的印象也破坏了,這就成了孽。你懂嗎?”
  黃鶯道:“我懂得你的比喻,就是不懂這個比喻怎么跟那兩個字扯上關系。”
  金蒲孤笑道:“我剛才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緣是由愛結成的,孽是被恨結成的。當然這种恨是由強烈的愛而化成的,正如我所作的那個比喻一樣,假如你只站得遠遠的去欣賞那幅美景,鏡花水月都會像真的一樣,可是如果你愛得太深,進一步想去得到它們時,你只會得到由失望而化成的恨。”
  黃鶯點點頭道:“我懂了!”
  兩個人默默地對望著,都不想再開口,但是兩心之間,似乎有著一种微妙的默契,使他們不必再以多余的言詞去作相互的了解了。
  海面的微風催著輕帆,在月光的輝映下,將小船送向海的彼岸,暖色中,他們看見了杭州灣中的帆影,黃鶯這才問道:“你不去看看駱大姊嗎?”
  金蒲孤搖搖頭道:“不必!她在養心園中生活得很好,我不想去打扰她。”
  黃鶯道:“你在會稽山中現身,大家都知道你沒有死,她還能安心在那儿生活嗎?”
  金蒲孤道:“是的!我复生的消息不會太令她震動的,這一點在她重回養心園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黃鶯道:“我不明白。”
  金蒲孤歎道:“她決心重新回到從前的生活里,就等于把我當作死了一樣。”
  黃鶯叫道:“可是你并沒有死!”
  金蒲孤沉聲道:“不錯!現在我的生死并不能作准,因為我該辦的事還沒有辦完,生死仍難預料,她不如把我當作已經死了,以免再受一次打擊,這是她比別人看得開的地方。也是她真正懂得聚散与緣孽的道理。”
  黃鶯道:“你是說,她今后一直會生活在回憶里,回憶那一段你們在一起,如鏡花水月的時光?”
  金蒲孤搖頭道:“不!除了回憶外,她還有希望,希望有一天我會回到她那儿去。”
  黃鶯道:“你現在就可以回去!”
  金蒲孤道:“她等待的不是現在,當我去找她時,一定是我百事皆了,永遠不會再离開她了!”
  黃鶯道:“那有可能嗎?”
  金蒲孤輕輕一歎道:“如果我能有那一天,我一定不會再离開她,如果沒有可能,她仍然有回憶与希望……”
  黃鶯沉思有頃道:“金大哥!在海上我說懂了,心里還有點不明白,現在我是真正地懂了,以前我最不高興你叫我小孩子,老以為我已經長大了,現在我覺得自己真正地長大。卻希望自己還是個小孩子。”
  金蒲孤微微一怔,黃鶯苦笑一下道:“鏡花水月是不可捉摸的,知道它們不可捉摸很難,但是知道后要忍住不去捉摸它們更難,不過我會盡量壓制我自己的……”
  對著她苦澀的笑容,金蒲孤深自后悔,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事似的,很想找兩句話來慰解她,可是搜索枯腸,竟不知如何啟齒,最后還是決定不開口了。
  默然地將船靠了岸,兩個人為了避免被駱家人發覺,也避開大路,找了一條小路,匆匆离開杭城,向万象別府的所在括蒼山進發!
  一路上黃鶯的表現成熟多了,她雖然仍是金大哥長,金大哥短地叫不絕口,可是卻沒有以前嬌憨的天真,不再是個處處要人照顧的小孩子,相反地,她竟照顧金蒲孤的飲食起居,舉止端庄,變成個小婦人了。
  金蒲孤一方面固然為她的成長而高興,另一方面也為她的長成而擔憂,言行十分小心起來!
  這一天他們歇宿在一個村店中,雖然是分居兩間房,卻只有一層薄薄的板壁隔著,而且那板壁上也破了好几處,用舊紙糊補著,聲息可聞!
  金蒲孤吹熄了燈火,閉目躺在板床上,朦朧正將入睡,卻听見隔屋的黃鶯仍在走動著,而且燈光透過破紙照射了過來,他忍不住問道:“黃鶯,天不早了,你怎么還沒有睡?”
  隔屋傳來黃鶯的聲音道:“我睡不著,你先睡吧!我坐一下再睡!”
  金蒲孤默默地歎了一口气,可是也不敢多說下去,只得閉上眼睛假寐,又過了半天,他感到口有點渴,想起來倒口水喝,等他坐起身來,發現隔屋的燈光仍然通明,忍不住又問道:“你還沒有睡?”
  隔屋悄無回音,他以為黃鶯睡著了沒有熄燈,心想這丫頭也太大意了,這种茅屋村店,最易引起火燭,万一蜡燭燒完了,殘燼延燒著桌子,很可能會延燒開來,雖然不至于有性命之憂,燒了人家的店房總是不好!
  本來他想敲敲板壁將黃駕叫醒的,可是繼而一想,她好容易才睡著,何必又去惊醒她呢?還是自己多費點事,替她把燭光吹熄算了!
  開門閉戶太麻煩,他知道黃鶯屋中的桌子就靠著板壁,不如把破洞上的紙弄破了,隔屋一吹就行了!。于是他用手指刺破了壁紙,在沒有吹燭之前,他先看了一看,不禁怔住了,黃鶯并不在床上,也不在屋子里!
  他記得黃鶯是關上門睡的,這木板門開關時聲音很大,如果她出去了,這邊應該听得見,因為自己一直沒有合眼,也沒有听見任何響動,如果她沒有出去,怎會不在屋子里呢?
  他一急之下,連忙走到隔屋的門上一推,門在里面拴住了,這證明黃鶯并沒有開門外出,那又會上哪儿去了呢?
  金蒲孤不敢怠慢,肩上一用力,將門栓撞斷了,發出很大的響聲,開門進去一看,屋中果然不見人影,倒是店主人被響聲惊醒了,持著蜡燭找了來。
  店主是個六十上下的老頭儿,佝僂著腰,以詫然的口气問道:“客官,有什么事?”
  金蒲孤急聲問道:“這位姑娘呢?”
  店主微怔道:“姑娘不是住在這屋里嗎?”
  金蒲孤怒道:“我知道她住在這屋里,我是問她現在上哪儿去了?”
  店主道:“這個小的可不知道,多半是她出去了。”
  金蒲孤叫道:“這門是從里面拴住的,我撞斷了門栓才進來,她怎么會出去呢?”
  店主戰戰兢兢地道:“客官!小的在此地開店几十年了,一直規規矩矩的,您可別跟小的開玩笑!”
  金蒲孤道:“人是在你們店房里丟失的,我自然要找你問問清楚!”
  店主苦著臉道:“客官!人若是沒在屋里,一定是出去了,您二位身邊都帶著兵器,多半是保鏢的達官老爺,一身本事,小的怎么能看住二位的行動…”
  金蒲孤起先還怀疑這是江湖上的黑店之流,屋中設有机關,用以謀害孤身客商,所以才聲勢洶洶地逼用一番,后來見店主一付可怜的樣子,覺得不太可能,而且黃鶯一身能耐,也不會輕易著了人家的暗算,何況自己在隔屋一直沒有睡,如果自己都不知道黃鶯上哪儿去了,找這店主也問不出什么究竟!
  因此他又上下左右仔細地找了一遍,結果發現窗子的插栓是活動的,可以從外面撥開,也可以出去后再閉上。
  而唯有這地方有一點利器划過的痕跡,同時在窗紙上也有一個小破洞,痕跡尚新,那破洞的周緣十分齊整,絕不是風吹指触的破坏痕跡,倒像是高手暗器的遺跡!
  從破洞的位置他測量了一下,可能是黃鶯坐在椅子上沉思時被人從外面用暗器擊中了穴道,無聲無息間失去了行動的能力,然后對方從窗子里進來,將她偷偷地劫走了,又關上窗子,用意是不讓自己知道!
  假如自己不是難以入眠,心血來潮地問了一句,至少要到天明早上才發現人丟了,對方挾持著黃鶯一定走得很遠了,現在從黃鶯最后一句答話開始,到發現她失蹤為止,最多不超過一個時辰,也許還來得及追蹤!
  于是他跳出窗子,擎著燭光仔細搜索了一下,卻沒有任何線索,地下沒有腳印,窗外是茫茫曠野,根本不知道從何追起!
  不過他細細地思索了一下,判斷下手劫持的人一定不是外來的,只有預先隱藏在店里,才能找准他們下手。因為他們這次行路時十分小心,并沒有發現什么可疑的跟蹤者,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落腳在這店里!
  再者黃鶯在江湖上沒有仇家,照對方劫持的手法看來,武功极高,如若存心對付他們,找自己下手也不成問題,何必把黃鶯劫走呢?
  他把這些問題反复思量了半天,總是不得其解,最后回到屋里,又追問那店主道:
  “這店里還有什么其他客人嗎?”
  店主道:“有!您二位休息后,又來了一男一女!”
  金蒲孤忙問道:“是個老頭子与一個少女?”
  店主道:“不錯!那是一對父女,不過那位先生是個讀書人,不像是為非作歹的……”
  金蒲孤神色一動,判斷這一定是凌奇峰与石慧,只有他們才會對黃鶯不利,而凌奇峰還俗后,作的也是儒士打扮,最大的嫌疑是窗紙上的破洞,一線如刃,石慧的錢鏢也是這般大小!
  越想越像,連忙問道:“他們住在哪一間?”
  店主道:“這兩父女境遇不太好,只要了一間屋子,大概是給女儿歇宿,老先生還在看書呢!”
  金蒲孤道:“現在還在嗎?”
  店主道:“小的過來時,經過他們的屋子,還听見老先生在低聲念詩!”
  金蒲孤迫不及待地搶出門去,向前尋找,果然在東邊的偏房中還漏出燈光,照出一個持卷夜讀的老人身影!
  金蒲孤在窗外沉聲喝道:“凌奇峰!你別裝模作樣了,快把黃鶯送出來!”
  屋中老人端坐如故,店主卻迫過來道:“客官!這可莽撞不得,一般都是住店的客人……”
  金蒲孤得不到回答,益發肯定是凌奇峰了,否則里面一定會出來問個究竟,不過對方如此做作,很可能是安排下什么陷阱,等地投進去,所以他倒是冷靜了下來,默思對付之策!
  可是他思量片刻之后,覺得沒有什么可防備的了,凌奇峰武功高出他許多,天絕箭不在手頭,根本就沒有辦法能奈何他,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進去隨机應變了!
  拿定主意后,他略的一腳,將房門踢開,直闖而入,床上入睡的少女首先嚇得惊叫起來,將身子縮進被窩里。
  那老者也憤然擲卷怒道:“爾寅夜私闖居屋,意欲何為?老夫見爾身著儒衫,儀表不俗,當是同輩中人,讀圣賢書,豈可行禽獸之事,汝其速返,老夫念爾同為斯文一脈,不予追究……”
  金蒲孤不禁一怔,因為這老者不是凌奇峰,而且面目寒儉,談吐酸腐,可能是個讀死書的老頑固!
  不過他也知道凌奇峰狡獪無比,很可能是經過易容化裝,故意調侃自己,因此頓了一頓后,大步搶到床前,伸手去掀被子,老者在后面追上來,大聲喝道:
  “大膽狂徒,竟敢強行非禮……”
  金蒲孤沒去理他,背上挨了一拳,也是柔弱無力,被子卻被他掀開了,那少女惊叫著將身子縮成一團,雙手抱著臉,埋在胸前,用背對著他!
  老者不斷用拳敲打著他,金蒲孤卻急于判明這少女是不是石慧,顧不得許多,一把將少女翻了過來,又伸手去拉開她的手掌,要看清她的臉,那少女拼命地掙扎著,結果臉沒有看見,金蒲孤卻駭然退后了。
  因為在掙扎中,他的手触到少女的腹部,發現她居然怀著身孕,無論如何,這不會是石慧了!
  老者還要追過來,金蒲孤卻歉然地一拱手道:“對不起老丈,在下弄錯了!”
  老者怒道:“你強行非禮,見事不遂,尚冀認錯即能了事乎?圣人固言知過能改,善莫大焉,然此等登徒子輕薄之行,异于禽獸几希,是可恕,孰不可恕!”
  金蒲孤只得指指一旁的店主道:“這是店家,是跟我一起來的,我如果有意冒犯令媛,難道還會帶著他來嗎?”
  老者征了一怔,這才气呼呼地道:“是則爾意圖何為?”
  金蒲孤道:“在下有一個同行的旅伴,在店里失蹤了,在下是來找人的!”
  老者又怒道:“豈有此理,老夫僅有此一女,貴同伴失蹤,怎可來老夫屋中找尋……”
  店主為恐事情鬧大,連忙解釋道:“老先生,您別生气,因為您這儿有女客……”
  老者怒吼道:“是何說乎?老夫乃清白門第,雖父女之親、尚守男女之別,故而老夫秉燭待旦。尚不敢同榻而眠,爾竟敢以流娼視吾女……”
  店主苦笑道:“老先生,您這誤會大了,因為失蹤的是位大姑娘,所以這位客官……”
  老者這才吁了一口气造:“是尚可恕,但不知失蹤者為閣下何人?”
  金蒲孤道:“是在下的義妹!”
  老者哼了一聲道:“義妹?你等既非同胞手足,孤男寡女,結伴同行,定系淫奔之屬,況且同居一室……”
  店主忙道:“老先生!這位客官可是規矩人,他們分住兩間店房……”
  老者這才點點頭道:“嗯!閣下攜少艾而不欺暗室,其行可嘉……”
  金蒲孤急于尋找黃鶯的下落,實在懶得跟他多囉嗦下去乃又拱拱手道:“事既出乎誤會,在下情急之舉,當蒙長者垂諒……”
  老者卻搖搖手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況閣下非有心犯天,此誠微不足道,老朽對閣下的人品儀表,頗為傾心,如蒙不棄,愿留尊駕小談,遣此良夜……”
  金蒲孤忙道:“在下急于找尋義妹……”
  老者道:“此不足為憂……”
  金蒲孤見他纏著不放,乃道:“在下与義妹均為武林中人,仇家頗多,無端失蹤,恐有性命之慮!”
  老者一笑道:“原來閣下學兼文武,可嘉可賀,令義妹既為武林中人,技擊在身,諒可自保…”
  金蒲孤不由有點慍色道:“義妹生死未卜,在下實無心領受教益!俟在下尋獲義妹后,當再專程候教!”
  說著就要出去,老者卻攔在門口道:“令義妹雖有性命之慮,尚在未定之數,刻下卻有一條人命,立見生死,閣下怎可棄而不顧!”
  金蒲孤微怔道:“老先生此言何解?”
  老者用手一指床上的少女道:“老朽乃指小女的性命而言,生死全在閣下一言!”
  金蒲孤道:“令媛無病無痛、不是好好的嗎?”
  老者沉聲道:“小女雖無病痛,然彼乃深閨弱質,經閣下今夜一鬧,縱系事出誤會,日后何以對人?”
  金蒲孤道:“在下并未對令媛怎么樣呀?”
  老者怒道:“男女授受不親,未字少女,一肌一膚俱不容人染指,閣下寅夜強闖,指触膚及于床榻之上,如不作明白交代,叫小女如何為人?”
  金蒲孤怔了一怔道:“這是在下太魯莽,不過尚有店東為證,确系事出誤會……”
  老者怒道:“大丈夫行事但求無愧于心,非以對人!老夫乃是要閣下表示對小女作何交代!”
  金蒲孤道:“在下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老者叫道:“坏人名節,爾尚若無其事……”
  金蒲孤一笑道:“這怎么能說是破坏名節呢?”
  老者沉聲道:“闖入私室,于床榻間擺其体膚,此何謂也?”
  金蒲孤頓了一頓才道:“這一點在下絕對認錯,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在下除了深致歉意外,實在無法……”
  老者道:“婦人之名節尤重于性命,豈致歉所能已哉?”
  金蒲孤見他存心糾纏不清,但是曲在已方,只好問道:“老先生以為如何才能彌補呢?”
  老者道:“唯夫婦可相授受,小女經此一触后,豈可再适他人,閣下當知自處!”
  金蒲孤一怔道:“原來令媛尚未字人?”
  老者怒聲道:“小女發尚垂髯,豈是字人之裝束?汝其目盲乎,幸小女尚待字閨中,如已為人婦,唯一死以全節矣,歸人之義,從一靡他,生死不易……”
  金蒲孤移目向床上的少女望去,見她已經在被中探出頭來,姿容尚稱清秀,一對大眼睛中半含恐懼,半帶羞怯。
  那店主道:“原來老先生是想把小姐許配給這位客官,這倒是件好事!不知道客官家中是否……”
  金蒲孤連忙道:“在下已有兩房妻室!”
  店主搓搓手道:“這……”
  老者迫不及待地道:“既可再,當可三也,老朽雖不甘嫁女為妾,其奈情勢所逼……”
  店主笑道:“老先生肯這樣受委屈,客官……”
  金蒲孤搖搖頭道:“不行!”
  店主道:“客官,您大概已看出這位老先生的為人,如果您不肯答應,他很可能逼這位大姑娘上死路,小店實在擔不起人命關系,何況這是您客官自己惹出來的麻煩!”
  金蒲孤見這店主居然也幫著老者相逼,本來想把自己所接触的事情說出口來,可是看到那少女哀怨的臉色,心中又有點不忍,沉吟片刻道:
  “掌柜的!這件事我想私下与老先生商量解決,你先請吧!”
  說著連推帶送,將店主赶了出去,然后在身畔取出一包銀子放在桌上道:
  “在下為一江湖人,實不敢當長者垂愛,而且已曾授室,更非令媛之匹,老先生還是為令媛另擇佳偶吧,區區微儀,聊助妝嫁,尚祈晒納!”
  這包銀子約莫有百兩上下,對一個寒士說來,可以算得一份很大的財產了,可是老者看都不看,淡淡地道:“君子固窮,不取非分之財,閣下如以此作為聘資,老朽自當收下,否則還請收回,老朽僅此一女,愧無長物為妝,但兩具薄材,老朽尚可勉力籌措,無勞閣下破費!”
  金蒲孤道:“老先生這是什么意思?”
  老者道:“小女如不蒙見納,唯死路一條,老朽自慚無力護犢無故遭此暴劫,無顏偷生怕當隨之地下!”
  金蒲孤慍然道:“老先生這不是存心逼人嗎?”
  老者怒聲道:“老朽与小女靜居室中,是世兄破門而入,禍從天降,云誰相逼?”
  金蒲孤道:“如果在下是殺人越貨的盜賊,老先生難道也一定要叫令媛下嫁嗎?”
  老者道:“斯文弱質,無法自全于暴力,尚有一死耳,何足患哉!”
  金蒲孤沉聲道:“老先生一定要將令媛下嫁,是否征得令媛的同意呢?”
  老者怫然道:“父母之命重于一切,小女自幼即受老朽教訓,深明節孝之道,定無不從之理!”
  金蒲孤冷冷地道:“也許她另有意中之人呢?”
  老者一拍桌子道:“胡說!小女二十載來足不出戶,從未与外人接触過,此次因老妻身故,不得已才扶襯歸家!拋頭露面,已屆万般無奈,世兄竟出斯言,敢是怀疑老夫庭訓不嚴……”
  金蒲孤微怔道:“原來二位是扶樞歸家的,為何歇宿在這村宅之中呢?”
  老朽一歎道:“老朽自愧無能,除讀書外一無所長,困頓場屋,數十年仍一領青衫,功名之途無望,唯受館以糊口,今春老妻見背,本欲扶襯歸里安葬,其奈囊中羞澀,無法雇人運樞,乃將遺骸火化后,置入木箱內隨身攜帶而行,為恐沿途遭人忌諱,無處投宿,連喪服都不敢穿!”
  說時用手一指屋角的一口舊木箱,語气黯淡,金蒲孤倒是很替他們難過,想了一下才道:“在下為無心之失,深致歉疚,婚姻之事,卻不敢從命,區區徽儀,作為在下對老者的一點敬意,老先生諒不致拒絕,告辭了……”
  拱拱手准備退走,老者用手一攔道:“汝其亡乎?小女之事…”
  金蒲孤推開他的手道:“老先生最好先与令媛談談,她或許另有主意,在下為了要找尋失蹤的義妹,恕不能多奉陪了!”
  說著徑自奪門而出,老者還要追他,倒是那少女下床來將他拉住了。為了尋找黃鶯,金蒲孤無端惹來許多麻煩,雖然破費了一包銀子,心中倒不覺得怎么,而且還很同情那父女二人的貧困,老頭子雖然難纏,不過他相信那少女會把事情婉轉解釋的。
  黃鶯失蹤了,必須繼續尋找,不過他不敢魯莽了,偷偷地在其他房中搜查了一遍,有的是空房,有的是普通行旅客商,都沒有可疑之處!
  他只得回到黃鶯失蹤的屋子里再去仔細找了一遍,仍然沒有什么蹤跡,不過卻在枕頭底下找到了黃鶯的修羅刀,使他越發相信黃鶯是被人劫走的了。
  黃鶯當然不會無故地离去,如果她听見什么异動而出去勘察時,也不會不帶武器,尤其是窗紙上的那個破洞,更值得怀疑,那定然是暗器的痕跡,而這暗器也定然是個扁圓形的物体,想來想去,只有石慧的錢鏢最可能。
  石慧与凌奇峰在一起,他們兩人最痛恨的對象應該是自己,何以只對黃鶯下手呢?如果說他們劫走了黃鶯作為引誘他入階的釣餌,為什么又不留下一點線索呢?
  百思不得其解,他只好出去找找看了,東南西北,前后左右,每個地方他都找出了二十里,更不厭其煩地問過一些行路的商販,都沒有黃鶯或者可疑人物經過的線索,只有放棄努力,准備到万象別府,叫劉日英用占卦的方法,一卜黃鶯的行蹤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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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名氏 掃描,moon,yah OCR,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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