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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人面獸心


  兩人上了一只木筏,由六名軍卒撐著,溯向上游而去,行出約三里許,靠左的河邊有樹枝砍過的痕跡,而且也有前行所留下的標志,兩人就舍筏就岸。
  一行八個人步行而走,雖然沒有路,卻不會走錯,因為一路皆有砍小草野樹的痕跡,卻是前行者故意留下的,用作后來者的依循。
  如是前進又有一個多時辰,深入約有七八里,他們終于遇到了先行的斥候,十個人都在,地上還有兩具尸体。
  死者一望而知是山中的土人,腰間圍了一塊獸片,全身赤裸,最令人意外的是這竟是兩名女子。
  鄭和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斥候組長道:“啟上總監大人,這兩個人是土著巡邏,由于小人的行跡被她們發現,不得已出手殺了她們。”
  “你們能判斷來人跡印是由此而去?”
  “是的,小人等一路追蹤至此,前面是吉馬族聚居之處,小人恐怕打草惊蛇,不敢再追。”
  “确是吉馬族?”
  “确定,吉馬族聚居處,正是這個地方,再者吉馬族中尚女權,戰士等重工作,皆由女子擔任,小人相信來人必然已深入吉馬族區了。”
  “你們誰對吉馬族熟悉的?”
  “小人王大年,就是出生在吉馬族的。”
  王大年的父親是漢人,早年販貨南洋,為了做生意,曾深入蠻區,結果認識了一個吉馬族的女戰士,結成連理,住在吉馬族中,該族奉行女權,男人在那儿很沒有地位,王大年的父親待了十几年,在王大年十歲的時候,帶了儿子,又离開了吉馬族,回到了中原。”
  王大年投入了軍中,因為他能說此間的土話,所以才被選為西征的斥候。
  鄭和听了王大年的簡史之后,十分興奮地道:“文廷玉那一村的人既然与吉馬人往來很近,自然可能攀上交情,所以他們才能托蔽在吉馬族中,也能得到吉馬人特有的迷香,盜了寶之后,也很自然的要躲回吉馬族中去了,王大年,你帶路前進,我們到吉馬族中去要人。”
  王大年道:“總監,吉馬人悍勇無比,又蠻不講理,似乎應該調集大軍再去。”
  鄭和道:“等調集了大軍,文廷玉那批人就跑了,我們是去追被盜的藏珍,可不能耽誤。”
  王大年無奈地道:“那只有一個辦法,見人就殺,千万別給他們有還手的机會,他們的戰士擅長吹箭,上淬劇毒,中人無救,剛才小的就是使用這個方法,先下手為強,才沒有受到折損。”
  “吉馬族有多少人?”
  “小的是二十年前离開吉馬的,那時候有七八百人呢,時過二十年,應該還有五六百人。”
  “怎么會越過人越少呢?”
  “吉馬族的族規是以女人為主,男人在族中既不受重視,也沒有地位,所以他們的壯年男人受不了都逃跑,而她們對逃跑的男人十分殘酷,抓到了立即處死,在這种情形下,人口自然日減,据說以前的吉馬是全高原上的第一大族,有好几万的人呢,不過百余年,卻已敗落到千人不到了……”
  鄭和沉思片刻道:“好,本宮知道了,你還是領先前進,能夠不殺人,還是盡量避免,我們不是跟吉馬人作對來的,只要他們交出文廷玉那一班人就好,否則我大軍一到,她們就會真正的族滅了。我為王者之師,一定要曉喻明白了,不能不教而誅。”
  他領著一行十余人,繼續向著叢莽奔進,不過沿途都己留下了標記,那是通知其他各隊的斥候,也要他們循跡追上來,這是鄭和當初約定的,令各隊斥候分頭出發搜索,任何一隊在确定發現線索后,立刻放號炮通知其余各隊赶來會合,而且規定每隊前行以十里為范圍,如無所見,即行回頭。
  號炮沖上半空,有一縷紅色的煙霧,凝聚空中,可能半個時辰不散,而且高達數十丈,二十里之外清晰可見,這是專用來聯絡的一种信號。
  那隊斥候雖然也有二十人,但每個都是精選出來的好手,個個以一當十,也是很少有的一支援兵。
  鄭和等人越往前走,跡象越明顯,亂草中已經有被踐踏出來的路痕,尤其是王大年拾獲了一塊木片,那是用做錦盒蓋子的,可見那批盜寶者正迫不及待打開了錦盒察看內容,匆忙中將盒蓋漏落在地。
  這個盒蓋更确定了追跡路線的正确,鄭和輕輕一歎道:“人的貪念,實在很難說的,那些人明知是要跟數万大軍對抗是毫無希望的,卻仍然要冒死前來盜寶……”
  梅玉道:“也許他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手,又躲在這蠻荒之中,大軍找不到他們,又不能久留,躲過一陣,大軍總是要离開的。”
  鄭和道:“是的,這是他們心中的想法,可歎的是這批老百姓,無法了解官方人的立場,我們奉旨前來的,也不得任何差錯,否則不只是你我兩人難以交差,西征將領,個個都難脫干系。”
  這句話又触發了梅玉心中的傲性,冷哼一聲道:“皇帝也要講理,東西又不是我們故意丟的,不過就是几塊寶石罷了,怎么又可以連累到其他的將領們,他們又不知道我們來取寶。”
  鄭和一歎道:“國公,皇帝倒不是不講理,他的理跟你的不同,丟了那几塊寶石無關緊要,但是事情的嚴重性不在寶石,而是在乎上國的尊嚴,主上遣大軍遠征,目的也不是在有所收獲,誰都知道那是十分渺茫的事,不能期之必成,主要的意義在揚我華夏之威,主上對漢、唐兩代開土開疆的盛舉,十分心折,他在做王子時就几次向咱家吐露心聲,所以一旦登基,就迫不及待地遣咱家出來了,撫平西南諸夷,也是主上早就計划的,所以像這次戰船,這批水師,几乎是早就備妥的。”
  “那与忽必烈藏珍沒關系吧?”
  “但是与上國之尊嚴有關,如果在大軍重重警戒中,都能叫人把東西盜了去,這就證明了軍威之不可恃,也大損及上國之尊嚴,所以,說句老實話,失去的那些寶石,追不回來咱家尚有擔待;這批盜寶的人,必須加以嚴懲不可,國公現在該知道重點何在了!”
  梅玉終于明白了,他也沒辦法對此說些什么,他跟建文帝是很接近的朋友,几乎情同手足了,他多少對這些皇族子弟有個了解,建文帝為人心慈而平和,十分仁厚,但是在一件事情上,卻不馬虎,那就是帝國皇室的尊嚴。
  建文帝十分敬老怜貧,可是有一次,宮中一個老太監不小心,把盛裝的玉璽的盒子碰倒在地上,里面工璽絲毫未傷,但是建文帝十分震怒,當場下令將那名老太監推出宮門斬首。
  這是一名三代老宮人,侍候過太祖、太子、皇太孫,也就是建文祖孫三代,平時建文帝對他十分尊敬,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建文帝表現了他冷酷的無情而堅執的一面。
  皇帝也好,皇族也好,他們的尊嚴是不容冒讀的。
  梅玉本來對鄭和如此鄭重其事的追捕文廷玉那一幫人,頗不以為然,忽必烈藏珍中珍品极多,失去的這一批,价值不過百分之一而已,不值得隆重其事地追索。
  現在听鄭和說到尊嚴兩個字,梅玉知道這件事是無法轉為和緩了,從建文帝的身上,他已了解到触犯帝室尊嚴是一項無可寬恕的罪行。
  何況,鄭和的一句話,將梅玉心中另一絲不安也沖淡了——這文氏先人已經因獻出藏珍圖而致富貴,則文廷玉再下手盜取藏珍就太不應該了。
  本來,梅玉心中還以為文氏后人對忽必烈藏珍,多少也該有一點權利的,現在想到了文氏先人已經將藏珍圖獻給了朝廷而致富貴,他的后人對藏珍已經沒有權利了,文廷玉的行為也是真正的盜取了。
  想通了這一點,梅玉的腳步也走得快了一點,是跟在領先的王大年之后。而且還突然伸手,將王大年推倒在地,同時一舉手中的盾牌。
  這是一种以藤為支架,再蒙上熟革為面的皮盾,既輕便、又堅韌,最适合這种叢林地區使用。
  皮盾上發出了蹦蹦的聲響,有好几枚黑色的木刺落下來,王大年也很靈巧,在梅玉推倒他的同時,已經滾向一棵樹后,這時一揚手,射出了一筒袖箭。
  這种袖箭通体皆鐵,前身粗細如筷,卻是机簧彈射出來的,十分強勁,一簡可發十支,可以一支支的發,也可以一下子十支齊發,是一种很少有的暗器。
  鄭和這支遠征軍中,倒是各种人手都齊全,尤其是這些擔任斥候的先鋒營中好手,几乎人人都有江湖上一流身手的標准,王大年的感覺雖不如梅玉的快,但也只慢了一步而已,滾倒地,已經留心到暗襲所來的方向,抬手就是一筒袖箭反擊回去。
  樹上發出兩聲慘叫,兩條人影墜落下來,果然又見兩名吉馬族的女戰士,上身赤裸,下身則圍著獸皮,頸子上則懸著一具竹筒,那是她們發射吹箭的吹筒,前頭是一种樹枝,削成尖刺后晒干,堅硬不遜鋼鐵,浸染過毒汁后,就是一种殺傷力极強的武器。
  剛才那一陣吹箭就是這兩人發出的,她們的動作雖輕,卻躲不過梅玉的耳目靈敏,及時拯救了王大年的性命。
  王大年惊魂甫定地道:“多謝國公爺的援救之恩!”
  梅玉道:“別客气了,彼此為同胞,守望相護是應該的,對面的二十丈外草叢中,尚有十人以上的埋伏,把她們叫出來,大家好好地談一下,如果她們還是心存敵意,我們的大軍赶到,就將雞犬不留了。”
  王大年大聲地用吉馬語叫了一陣,但見亂草嗖嗖一陣翻動,出來了十六七個女郎,都是裸著上身,下披獸皮短裙,膚色褐黃,發長垂腰,隆鼻而凹目,臉部長得頗為秀麗,只是她們身背弓箭,手持長矛,顯得殺气騰騰。
  為首的那個女郎看起來年紀很輕,但神情卻很剽悍,她手執長矛,出來后將矛尖往地上一插。
  這是暫停干戈,和平談判的表示。
  梅玉得到王大年的解說后,也勇敢地站了出去,那女郎看了他一陣后,居然咧開了嘴笑了,而且用漢語道:“我叫娃依那,是吉馬族的小族長,你叫什么?”
  梅玉倒是微覺一怔道:“原來小族長會說漢語,那就好极了,我們可以直接交談了。”
  “我的漢語是跟我的男人學的,他叫文廷玉。”
  “什么?他是你的男人?”
  “是啊,這個男人還真不錯,只是年紀大了一點,而且又不肯到族里來跟我住在一起,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梅玉,是這次西征的大軍主帥。”
  “你叫梅玉?你就是那個強占他們村庄,搶奪他們財寶的坏人?”
  梅玉倒是怔住了,沒想到文廷玉居然倒打一耙,由搶劫者變成被害者了,略一定神后,他才回答道:“小族長,我是大明朝天國西征大軍的主帥,這次帶了三万多人前來……”
  “你就是仗著人多,才強占了文廷玉的村子……”
  梅玉覺得很難跟她講道理,因為這個女子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根本講不通了。
  他只跨前了一步道:“文廷玉從我那儿偷了一些東西,躲到你們族中來了。”
  “你胡說,那是他的東西,你們強搶了去,我們幫助他收了回來。”
  梅玉大聲道:“你要幫助他跟几万大軍作對,你們才只有几百人,等我大軍一到,你們將死無□類!”
  王大年道:“國公,沒有用的,吉馬人數字觀念极為含糊,除了有數的几個外,他們分不出多少的,在他們眼中,一百和一万都是很多,沒什么差別的。”
  梅玉道:“那要怎么樣才能向她曉喻利害?”
  “沒有辦法,她們身為戰士,都是蠻不畏死的,也不信神明,不知畏懼,只有一個辦法對付她們,就是殺!”
  “除了殺戮之外,當真已別無他法了?”
  “這個……小人實在不知道還有什么方法了,据小人對她們的了解,吉馬族的女人個個都像母狼,又凶又狠,簡直不像人,所以她們的男人才要逃走。”
  可是那個娃依那小族長卻不像頭母獸,她看著梅玉,居然是十分欣賞的樣子,也顯得頗為嫵媚。
  這种眼光看得梅玉有點不好意思了,他頓了一頓才道:“小族長,文廷玉從村子里拿走的東西,實在是我們的,我們是奉了大明天朝皇帝的旨意來取回那些東西,一件都不能缺少,誰要搶走那些東西,就是要跟大明朝廷作對,我們絕不放過。”
  娃依那道:“文廷玉說那些東西是他的。”
  梅玉道:“我說是我的,小族長,你是第三者,弄不清楚,還是讓我們自己解決的好。”
  他只是隨口的建議,沒想到娃依那居然點頭同意地道:“不錯,你們各說各的話,我也不知該听誰的好,我帶你們去,你跟文廷玉當面自己解決去。”
  梅玉大喜過望,連忙道:“這樣最好,謝謝你,小族長!”
  娃依那嫣然一笑道:“你叫我小族長,我就要叫你大元帥了,這可不公平,變成你大我小了,還是你叫我的名字吧,我也叫你的名字,你可是叫梅玉?”
  梅玉覺得她在大小上計較很有意思,但最高興的是可能不經戰爭就找到文廷玉,他并不怕吉馬人,以几万大軍對付几百人的吉馬族,也不會有問題,他只是不善于殺戮,尤其是殺死這些無知的蠻女,他覺得既殘忍而又無用,因此他很愿意取得娃依那的友誼,所以他也高興地笑道:“好!我們互相以名字相稱,做兩個好朋友!”
  娃依那十分高興抓住了梅玉的手道:“朋友!朋友!”
  梅玉在這邊打交道,王大年卻在后面悄聲對鄭和道:“總監,那個蠻婆看上國公了,您要提醒國公一聲!”
  哪知鄭和笑嘻嘻地道:“這是好事呀,能夠不用血刃而解決問題是為上策,否則要殺死几百名蠻人,我們多少要折損一些人員,遠征折兵,為行軍之大忌。”
  王大年只有瞪著大眼道:“可是若被他們纏上,就無休無止,一輩子都沒完沒了。”
  鄭和哈哈一笑道:“那是一般的情形,梅國公可不一樣,他不可能留在番邦招駙馬,那個蠻女如果肯跟他回中原,自然不成問題,國公夫人是位俠女,心胸開朗,不會在乎國公身邊多了個人,若是那蠻女不肯放棄這儿的地位,當然也怪不到別人了!”
  王大年道:“只怕她既不肯隨行,又不肯放人,那又該怎么辦?”
  鄭和卻似胸有成竹的哈哈笑道:“那也沒什么,我們不妨檢閱一下軍隊,讓那蠻女看看我們的軍容。她雖然不知識數,但多与少總還看得出來的,再加上我們的嚴整的軍容,犀利的武器,她如果再敢跟我們作對,那就是白痴了,哈哈……”
  他說得很高興,前面的梅玉听得也點頭了解,原來鄭和是有深意的,他是運气以傳音方式把話送到梅玉的耳中,實際上也是向他暗示應付之事。
  鄭和跟梅玉一樣心思,也是個不愿多造殺孽的人,先前他己看出端倪,向梅玉示意,用怀柔的方法去收服娃依那,而且也向他解釋清楚,對付這种蠻女,別無他法,只有攻心之所弱,示之以情,才能化干戈為玉帛。
  梅玉也擔心的是以后糾纏不了,鄭和說他絕對有辦法把事情了結,現在果然把辦法說了出來。
  對于弄個蠻女在身邊,梅玉倒是無所謂,西南水擺夷,夷女多情,他跟逞羅國的公主也結了一段情,那位公主情深似海,自己要在國內接替王位,無暇侍奉梅玉,卻派了五六個美麗的宮女在梅玉身邊,代替她侍奉。
  這几名宮女都是終身侍奉主人,不再出嫁了,就像是女奴一樣,但梅玉和姚秀姑拿她們不曾當奴隸,所以她們都算是侍妾的身份,姚秀姑倒是十分喜歡,因為這些女子細心著意,而梅玉自幼出身貴族之家,雖然歷練江湖,養出一身豪情,但生活上仍是要人侍奉的。
  姚秀姑也是江湖女豪,神彈馳名武林,對于侍候男人的确是不太內行,樂得有人代勞分憂。梅玉倒不是擔心以后的問題,但他卻是希望能夠在全吉馬高原上建下一片勢力,將來把圣光寺也遷來此間的。
  目前圣光寺在緬甸雖受尊祟,但那些國家多半還是要靠關系去維持的,也不易建起自己本身的巨大實力,那是會受到大明朝廷干涉的。
  在這吉馬高原上,由于距离遙遠,中隔大海,明朝的勢力無法直接到達,梅玉希望建文帝能搬到這儿來,避開永樂帝的直接威脅。因此悍勇善戰的吉馬人倒是极為理想,如果能收服了她們,歸圣光寺直接控制,將是一股极為雄厚的武力。
  他在路上跟娃依那展開細談,一方面了解吉馬族,一方面也刺探文廷玉等人的關系。
  吉馬族的女子缺少男人,文廷玉的村中子弟卻因為女人不多,形成了自然的一拍即合。不過他們的男子不肯到吉馬族來,每年春天才來到族中跟他們的女子歡好。他們會武功,懂文明,對吉馬人頗多好處,所以才維持一個友好的關系。
  文廷玉跟娃依那就是那种男人与女人的關系,但文廷玉的年紀畢竟大了,自然不如梅玉的年輕英俊。
  蠻女不但多情,而且也很直率,何況娃依那并不傻,她坦率地承認了跟文廷玉的關系,但也說不喜歡文廷玉。因為文廷玉也好,他的村人也好,對吉馬人沒有感情,只是利用她們,利用她們的武力保護,也看中了她們族中的金砂,吉馬族聚居的吉馬湖中盛產金砂,金質很純,有時能撈到拳頭大的金塊,每年他們都要從湖中撈走大批的金砂,梅玉更是動心,但他卻別有計較。
  終于來到了一片大村落中,村落在一個大湖之畔,村民的生活并不像別處蠻人那么簡陋,她們已懂得架木為室,牆壁是用一株株圓木疊架而成,頭上覆蓋著茅草;雖不如中原的宮室之美,但在西南而言,卻已是十分進步了。
  族中大部分都是女子,几乎見不到男子,即使有几個,也都是老弱之輩,操司著粗役。
  梅玉已經和娃依那說好了,來到族中之后,已經叫王大年帶了一批人繞開活動去了,只有他跟鄭和二人,直到村落中心,一幢很大的圓形屋子前面。
  娃依那在門口叫道:“文廷玉,出來,我把梅玉找來了,你們當面說清楚。”
  文廷玉果然從門口出來了,看到梅玉和鄭和站在一起,沒有被捆上手腳,倒是微微一怔,不過又看到只有他們兩個人,心中較定,笑著道:“娃依那,你真行,果然把這兩盜賊頭子給抓來了。”
  娃依那道:“他們不是盜賊頭子,他們是明朝的元帥,帶了很多的軍隊前來,文廷玉,你很不夠意思,我好心要幫助你,你卻想把我們全族送進死路。”
  文廷玉呆住了,不知如何說才好,娃依那又道:“還有,你說他們搶了你的東西,据我后來所知,是你偷了他們的東西,你拿來的那些箱子,都是他們的。”
  文廷玉連忙道:“不……箱子里面的東西是我們的。”
  “假如你說的是埋在山腹中的東西,那也不能算是你的,那應該是我們的,因為那些山谷是我的族人的,原先是我的族人住在那儿,你們來了才借給你們的。”
  “可是東西是我的祖先埋進去的。”
  “東西也不是你祖先的,那只能說是一些無主之物,誰找到就算是誰的,即便后來落到你祖先手中,他把鑰匙和地圖獻給了明朝,也把權利交出去了。”
  梅玉突然發現這個娃依那很精明,思慮周詳,分析事极有條理,不像是個蠻夷之邦的人。
  文廷玉急了道:“娃依那,我們是夫婦,你該幫助我。”
  娃依那道:“我們不是夫婦,只有朋友,你如果要做我的丈夫,就要依照我們的規矩,搬到我的地方來,替我煮飯縫衣服、做工……你說你不能做這些,所以才另外居住,做我的朋友。”
  “就算是朋友好了,也應該互相幫忙,你也該想想,我對你們族中有多大的貢獻,教給你們多少知識和技能。”
  娃依那怒聲道:“住口!文廷玉,你到我族中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騙取我們的金砂,騙取我們的迷魂香拿出去賣給別人,你教我們一些知識,卻都是要金砂作報酬的,我們可不欠你什么人情。”
  她的聲音轉為憤怒:“而且朋友只是互信互助,你卻騙了我,叫我們去跟明朝作對,我的族人能跟明朝的大軍作對嗎?如果我們跟明朝沖突起來,一定會被他們殺光,你恐怕就是打這個主意1吧!”
  “這……怎么會呢?如果你們被殺死了,我們也同樣的遭殃,明軍不會放過我們的。
  娃依那冷笑道:“你們不會遭殃的,因為你把偷來的寶石都送給我母親了,明軍殺光了我們,取回了寶石,就不會長留在這邊,大軍一走,這儿就屬于你了,湖底的金砂也屬于你了,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所在。”
  梅玉道:“什么?他把偷來的寶石送給你母親了?”
  “我想是的,所以我母親才把族長的宮室讓給他們了,我母親很喜歡各种首飾,他在出發之前就說明了,把取回來的東西送給我母親。我正在奇怪,他的目的究竟何在?偷取那些東西既不為他自己,他干嗎要這樣做,當你說你們有几万大軍時,我才明白,他是要利用你們來消滅我們,好獨占湖底的金砂。”
  她轉向文廷玉,怒聲道:“你是這個意思吧!”
  文廷玉臉上汗珠都流了下來,急聲辯道:“我怎么會是這個意思呢?你太多疑了!”
  “我多疑?那么你這次偷襲是為了什么?要說取回藏珍,你只拿走了极少的一部分,而且還不是為了你自己。”
  “我……我是為了送給族長,所以才拿走了一部分,我是希望能在你們的幫助之下,收回其余的……”
  娃依那冷笑道:“文廷玉,你當真把我當成一竅不通的土人了!你說,憑我族中的的几百人,能夠和明朝的大軍作戰嗎?有胜利的机會嗎?你也知道那等于是以卵擊石,你的藏珍不是永無收回之望了嗎?”
  “這個……他們的几万大軍,一半留在海上,一半留駐馬六甲,只有几百人開進了山村,應該可以一戰的。”
  娃依那道:“就算几百人,我們也是打不過的,他們的武器好、戰技高,還有火器,我們的戰士死了四五個了,他們一個都沒有損失,如果拼起來,我們一定是全軍覆沒。文廷玉,你明明知道這個結果的,仍然要挑起我們的沖突來,我知道你一定是另有目的,而且也立刻想到是為了湖底的金砂,這批金砂的价值不遜于另一個寶藏。”
  文廷玉道:“娃依那,你怎么知道寶藏值多少?”
  “我不知道寶藏有多少,但是我知道湖底的金砂有多少,假如全部鑄成金塊,可以舖滿你的村子,我也知道一塊金磚值多少,我跟你出去過,看見你只用一小塊金子,換了好多好多的日用品和布匹回來。文廷玉,自從我知道了黃金的价值之后,也知道你一直在打那批金砂的主意。”
  文廷玉一歎道:“娃依那,我不該教給你知識。”
  娃依那道:“你不教給我也會有別人教,以前我們這儿來了几個漢人,你把他們都殺死了,你還不是怕他們教了我們知識,泄漏了藏金的秘密……”
  梅玉這才道:“文廷玉,我一直對你這次的盜寶之舉感到不解,因為你知道我們是奉旨而來,不能容許有一件失落。一定會追查到底的,而且在荒蠻之地,你也不可能逃到哪儿去,現在終于知道了你的目的。”
  文廷玉這才無可奈何地道:“梅元帥,這批金砂可是無主之物,在下縱然生了取得之心,也不犯法吧!”
  梅玉沉聲道:“這是吉馬人的居地,一切物產權應該是屬于她們的,怎能說是無主之物!”
  “可是她們不懂得運用!”
  娃依那立刻道:“以前我們是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黃金的价值之后,已經想到要如何去利用它們了!”
  梅玉一歎道:“娃依那,我知道你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可是對處理這一批金砂,你必須十分慎重。”
  “我知道,黃金是引人眼紅的東西,如果湖中金砂的消息傳了出去,恐怕全吉馬高原上的每一個部落國家都會前來掠奪我們了。”
  鄭和道:“豈只是全吉馬高原上的國家會來爭取,東西方的海盜也不會放棄机會,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娃依那,這批金砂的發現,對你們而言,也不知是禍是福。”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不敢外泄,也不敢讓族人知道黃金的价值,否則她們都不肯狩獵練武工作了。”
  鄭和點點頭道:“財富有時是災禍!”
  娃依那忙道:“梅玉,你可以給我幫助嗎?”
  梅玉道:“我們不會掠奪你們的金砂,也會暫時幫助你抵擋外來的侵略,但是我們不可能永遠留在這儿幫助你。”
  “但是你可以留下你的一部分軍隊來!”
  梅玉道:“那怎么行,他們的家在中原!”
  “也許有些愿意留下呢,我們族中有五百多女人都未滿三十歲,她們都沒有丈夫,留下的人,一個人可以娶兩三個妻子……”
  梅玉笑道:“那更不行了,你們的習慣太糟,把男人視作奴隸,沒有一個男人肯留下的!”
  娃依那笑道:“那是以前,五年來已經改過了,我們已經像一般人那樣尊重丈夫了。五年前,我們族中有一次改革,為了改變這种不合理的規定,我們殺掉了兩百多名老女人,因為她們不同意改革。”
  “可是我看到你們村子里還是些男人在做苦工!”
  “那是一些老人,他們已經做習慣了,而且是自動愿意做,沒有人強迫他們。”
  梅玉道:“這是很好的改革,這些問題容后再談,目前我要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目光移向文廷玉,他連忙道:“元帥,那些寶石都送給族長了,她肯不肯交還我可不知道。”
  “你們不過才回來就已經交出去了?”
  “這是先說好的,那個老族長很喜歡珠寶,東西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等著欣賞了。”
  娃依那沉聲道:“我母親在哪里?”
  “她們在屋子里欣賞寶石首飾呢?”
  娃依那大聲叫几聲,卻聞房子里又出來一批女子,年紀都較大,每個人都帶著一件亮光閃閃的首飾。
  文廷玉道:“你看,她們都已經帶上了,這批老女人都很頑固,宁死也不肯退還珠寶的。”
  娃依那走了過去,跟其中一個老婦連連地用夷語叫了半天,那個老婦人一直搖頭,其他的老婦人也跟著大嚷。
  最后娃依那道:“梅玉,這些珠寶一定要交回去嗎?”
  鄭和道:“是的,這是藏珍中的珍品,已經登錄在案,我們必須要拿回去獻給皇帝。”
  “可是我母親不肯交回,她不惜付之一戰,也一定要保有這批珠寶,其他那些長老們也一樣。”
  梅玉道:“你應該告訴她們一戰的后果,難道她們宁愿為了這點東西而引起全族覆滅嗎?”
  娃依那苦笑道:“我說過了,可是沒有用,她們不相信,也不會改變主意……”
  這時文廷玉又對那些老婦們叫了几聲,有兩名老婦轉身就要跑,挂依那連叫几聲都沒用,不得已,甩手一揚,射出兩柄飛刀,那兩名老掃卻是后頸被飛刀刺入,扑地不動。
  梅玉楞然道:“這是做什么?”
  “文廷玉叫她們帶人來殺你們,我制止不了,只有先出手殺死她們了。”
  這時候,老族長也滿臉怒色地指著娃依那大吼,有七八名老婦人都執長武器向娃依那攻擊,而娃依那的手下戰士,也都揮戈迎戰上去。
  老族長更是憤怒,又叫了几聲,文廷玉冷笑道:“娃依那,你竟敢犯上殺死長老,我奉了族長的命令,召集族人來殺死你和這些敵人。”
  說完話,文廷玉就向外闖去,有几名女戰士上去攔住他,可是文廷玉的武功比她們強,几個照面就被他踢倒了兩個人,搶出去了。
  娃依那忙對梅玉道:“你不是說后面還會有人來的嗎?能不能快一點?”
  梅玉道:“后面還有兩隊搜索斥候,他們會赶過來的,但是可能不會這么快的,你要人干嗎?”
  娃依那咬牙道:“跟我母親的人決一死戰,因為她絕不肯把寶石還給你們,而你們又勢必收回不可,只有一戰來解決,族中有一半的人支持我,一半的人支持我母親,拼起來胜負難定,只有靠你的人幫忙了。”
  梅玉皺眉道:“你們母女之間,難道不能好好商量?”
  娃依那道:“沒什么好商量的,這一戰始終是難免的,我們是觀念上的沖突。我主張徹底的改革,取消長老和族長的特權,開放全族,跟其他各族和平往來,這樣我們的女人才能得到丈夫,開始新的生活,可是那些長老和我母親反對,她們不肯放棄手中的特權。”
  “什么特權?”
  “包括很多优先的權利,最重要的一項就是族長和長老的世襲制,只有她們的女儿才能當長老,我認為不公平,主張長老和族長采取選舉制,每五年選舉一次,在一百人中選出一名長老,再由長老們選出一個做族長……”
  梅玉一笑道:“你這么大公無私的胸怀實在難得,但也得想到那些長老們一定會反對。”
  娃依那恨聲道:“但是我認為最可殺的就是這些長老,她們終生都高高在上,享受最好的待遇,卻不出一分勞力,自私自利,從不肯為別人著想……可恨的是文廷玉,他居然也反對我的做法!”
  梅玉道:“如果照你的做法,吉馬族就會開放了,湖中藏金之秘也會泄漏出去,他當然要反對了!”
  說著,文廷玉帶了一批戰士來了,大概有兩三百人,個個手執武器,高聲叫嚷,但是也有差不多數額的戰士,站在娃依那這邊,形成對峙的局面。
  戰事一触即發,梅玉皺眉道:“娃依那,你要慎重考慮一下,戰爭開始將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你的全族都將毀滅了。
  娃依那道:“戰爭是無法避免的,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是兩种觀念的沖突,在這一邊的,都是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她們對老一輩的專橫和壓制,早就不耐了,如果不是我阻攔著,她們早就起來反抗了,今天對峙的局面已經拉開了,我也阻止不了!”
  “可是你們斗得兩敗俱傷,卻便宜了文廷玉,他正好從中取利。”
  娃依那卻毫無所謂地道:“我知道,我偏不會叫他如意,所以我把湖中的藏金的秘密告訴你,你可以阻止他得到這批金砂,也可以殺死他……”
  梅玉道:“王者之師,不以殺戮為手段!”
  “這個人是漢人,他偷盜你們皇帝的禁品,是不是死罪?”
  “娃依那,你對中原的事懂得很多呀!”
  娃依那道:“我不是告訴了你嗎?以前也有几個漢人來到這里,告訴我許多外面和中原的事,那些人卻被文廷玉殺了,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對我們有陰謀了,我也一直想對付他。直等到你們來到,我故意幫助他去偷盜你們的藏珍,就是要你們幫我除掉他。”
  “你倒是很有心眼呀!”
  “如果我沒有腦筋,就只有被文廷玉抓在手里,最后我和我的族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這家伙人面獸心,一肚子陰險……”
  “那你早就該除去他呀,你們的力量比他強得多。”
  “我沒有辦法,他的武功比我高,單打獨斗胜不了他,而且他跟那些長老都有交情,那些老婆子都支持他,我若是帶人去攻擊他,那些長老們就會對付我了!”
  “他……不是你的男人嗎?”
  “在老馬族,一個男人并不專屬于一個女人,人人都可以跟他好,文廷玉并不是我的族人,他的地位很特殊,許多長老都跟他要好過,有几個年輕的小長老還是他的女儿,我若不借助外力,實在無法除去他!”
  梅玉一歎道:“看來你是非要他的命不可了!”
  “是的,我跟他沒有私怨,只是我知道他很危險,只要他活著,他不會放棄我們的金砂,就算你把他抓回中原去,我還是不放心,他隨時會逃回來的。”
  他們在這邊談,文廷玉跟那些長老們也在商談,最后大概獲一致結論了,因為族長高舉了長矛,要下令部屬沖殺了,梅玉忽腳直:“慢著,娃依那,如果我們不收回那些寶石,是否可以避免一場戰爭?”
  鄭和道:“國公,這可不行的,忽必烈藏珍俱經登錄在案,誰都無權加以處置的。”
  “不!鄭公有權的,皇帝曾經授權給鄭公,叫你在海外待善价而估的,皇帝要的是一筆活用的經費,而不是一批好看的珍寶,你就賣給吉馬人好了,向她們換取金砂!”
  鄭和眉頭一展道:“這倒是可以商量的。娃依那,這批寶石的价值,該在黃金十万兩左右,差不多有十個西瓜那么大。”
  他用手比了一下,也不過是個米籮大小,金子的質量重,那么大的一個圓球,即已有万兩之數!
  哪知娃依那笑道:“有!有!我們在山洞里,堆存了金砂,就有二十多籮,足夠給你們了。”她用手一比,那籮筐就有一般米籮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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