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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宮少秋駕著一輛華貴的馬車,帶了一個粗壯如山神的車夫慕容剛。
  慕容剛姓慕容,卻不是慕容家人,而且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邊。他的力气大,江湖經驗足,眼皮于寬,最擅長的是駕車,是南宮素秋代為邀來的門客。
  照說他也該是劍士的身分,但他自謙一無所長,只會駕車養馬,也只肯擔任這份工作。
  南宮素秋的朋友全是怪人,大家也就由得他。南宮少秋叫他剛叔,從沒拿他當長輩,可也沒拿他當下人。
  兩個人經常在一起玩,喝酒、跑馬、逛夫子廟、跟流氓地痞打架,好在家中也沒人管他們。
  這次南宮少秋點將點到慕容剛,沒說別的,只道:“剛叔,我想坐車子上京城逛逛八大胡同去,也可能跟人打架,要你一塊儿湊熱鬧去,干不干?”
  全家人也只有南宮少秋敢對他提這個要求,因為他們一直沒大沒小的。
  其他人由于南宮素秋之故,對他始終客客气气,沒敢要他做什么,連府尊南宮春秋,也沒坐過他赶的車。
  只有南宮老夫人上栖霞山燒香時,出于南宮素秋的請求,他才會駕趟陣,那一定是南宮素秋自己不能護送的時候,否則也一定是坐別人的車子去。
  南宮老夫人虔信佛教,為人和气,沒有架子,但就是討厭招搖,堅持不要人護送,女儿作伴,她沒話說。
  除了女儿,她老人家也不要別人作伴。
  但是南宮家領袖江南武林百年,難保沒有仇家,那些人斗不過南宮家,若是挾持了老夫人,卻也是大麻煩事。
  這也是南宮素秋要作伴的原因。
  但是由慕容剛送了去,南宮素秋似乎很放心,雖然從來都沒有出過事,可是也讓人隱約覺得這個漢子必有他不平凡之處!
  只不過南宮少秋找慕容剛,似乎只為了他喜歡剛叔,沒有其他理由。
  慕容剛駕的車該是駟,那是由四匹駿馬拉的。
  駿馬不是用來拉車的,他的這四匹馬更是神駿非凡,它們應該是馳騁千里的良駒,用來拉車,似乎极不甘心。
  但慕容剛一鞭在手,硬把它們控制得服服貼貼。
  南宮少秋完全是個花花公子打扮,身攜兩名艷姬,出來炫耀擺闊的,路上馬車跑得飛快。
  他們撩起窗帘,恣意調笑,旁若無人。
  路過一些小地方,沒有大旅館,他們還投宿官驛行館,用的是水師總叔南宮將軍侄少爺的片子。
  這個身分并不是冒充,他的伯父南宮致遠的确是現任的水師提督,衙門在鎮江府,与金陵的老家近在咫尺。
  他伯父中年無所出,南宮少秋從小就過繼在伯父名下,說他是水師總督的公子,也還能說貨真价實。
  但是他只承認是侄少爺,顯見是志在江湖之意。
  但這位侄少爺的官味卻已十足,每到一地,一定住下了最大的一家客棧,包下一座獨院。
  而后就是打發店家替他到當地州府投名刺,要他們派兩個差役來替自己守值,理由是他怕吵雜,禁止閒人到他的院子里來,一副可憎的紈褲子弟作風。
  不過,他倒是沒有招人嫌,理由是他的出手很大方,每次臨走時,都是整塊的銀子打賞。
  這樣子似乎很招搖,其實卻省了很多麻煩。京中的偵騎耳目都沒注意他們這一伙,倒是南宮素秋她們被人踩住了。
  好在南宮素秋的江湖經驗足,不但警覺性高,而且還有不少的隱名高手朋友,再加上胡風也有她自己的一批班底,很容易發現了,巧妙地將對方截下或引入了歧途,所以兩批人進入京師,倒是沒惊動官方。
  大家都落腳在長辛店。
  那是京師外圍的一個鎮,但相當熱鬧,鏢局和大批發行特別多,京師中的大買賣,都有分號設在此。
  但不是做生意,而是為了設貨棧進貨,大筆的貨物,運到這儿卸下進棧,再用馬車拉進城去。
  因為京城是皇城之所在,要講究气象庄嚴,而一些大生意每次進貨量又大,又處在熱鬧的大街上。
  白天行人多,車馬排長龍卸貨不方便,晚上實施宵禁又不能通行,因此必須在京郊設置棧房,再按照需要,慢慢的往里運。
  因此,也形成了長辛店畸形的熱鬧。
  大家住進了一家叫集泰的綢緞庄。
  那是南宮家与慕容家合股的一家生意,現在當然是歸南宮一家管理了。但對外卻是秘密的。
  他們老老實實地做生意,不搭上一點點江湖淵源。
  甚至于外地的貨物批發,都是委托當地的一些鏢行護送,成為他們的長期大主顧之一。每年花在付給鏢局的保費頗為可觀。
  這在正常的生意人而言,并不稀奇,但若知道它的后台是兩大武林世家,則令人不解了。
  憑南宮、慕容兩家在武林中的盛名与地位,也沒人會動他們的東西,大可省下這筆銀子的。
  集泰行就是憑著這种巧妙的掩飾,躲過了所有人的耳目,隱穩當當的做了几十年生意,而且越做越盛,越做越大。
  而他們暗底下,搜集消息,搜集情報的工作,也做得很成功,京師關外的江湖人動靜,都了如指掌。
  只有官方的那些人,南宮素秋力誡不去接触。
  這本是一個很好的措施,因為厂衛的耳目之密是很有名的,多疑也是有名的,如若想去刺探他們的机密,很可能會暴露了自己,反而得不償失了。
  就因為這,使慕容家滅門的事件才得不到一點消息,但也因為這,他們來到京師,才有了一個落腳點。
  南宮素秋她們先到了半天。
  南宮少秋也到了。
  南宮素秋笑道:“少秋,攜美邀游,你倒是消遙得很。”
  南宮少秋微笑道:“我沒有姑姑這么大的本事,也沒有那么多的朋友,要想掩避行蹤,只有大隱于朝了。”
  南宮素秋一歎道:“其實我該跟你學學才是,我們一路行來那么注意掩飾行蹤,仍然叫鷹爪給盯上了,費了好大的精神摔脫了他們,你們一路上張揚招搖,倒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南宮少秋笑道:“我這個四不像少爺在自己家里就是個出了名的空心蘿卜,才能得到這份方便。
  姑姑想學已經太遲了,因為您的能干出了名了,到哪儿都會受人注意的。
  我覺得在掩飾行蹤方面,盧凌風才是此中高手。
  他應該是個最受注意的人,可是跑了一趟金陵,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姑姑一向看不起官府中人,其實其中頗有人才。”
  南宮素秋笑道:“小鬼,你是在教訓我嗎?”
  南宮少秋道:“這個侄儿可不敢,侄儿的一切都是您教的,侄儿只是提醒您一些疏漏的地方。”
  南宮素秋一歎道:“你以為我不曉得!我不是輕視官府中人,身為南宮世家的人,必須面面俱顧,任何一方面都要應付到的。
  你大伯出任水師總督,就是我的力懇請求,若是我瞧不起做官的人,為什么會要求大哥去干這個!”
  南宮少秋道:“是啊!姑姑,我几次去探望大伯,他都慨歎說志趣不合,想要乞休,都是您要他勉力而為撐下去。
  那到底又是為了什么?
  咱們家應該不必靠著做官來榮宗耀祖,更不是靠著這來發財,大伯干這個提督,每年都要從家里貼上十几万兩銀子!”
  胡風忍不住道:“什么,水師總督該是個肥缺,尤其是近几年沿海倭寇為患,征戰不斷,耗費最大,別人干上一兩年,就可以腰纏万貫了,南宮老怕怎么還要貼錢呢?”
  南宮素秋道:“我們家人出去做官,克扣中飽的事情做不出,但是京中上層的打點不能缺,不貼錢行嗎?”
  “何以要打點呢,行得正,坐得穩,不怕別人攻擊!”
  “唉!你們不明白官場內幕,不一定沒有毛病就能坐穩位子的,你占的是個肥缺,若是不懂得奉承就坐不久。
  別人會設法擠掉你,比如說調升京中,到兵部去當個侍郎,官是升了,但是不掌實權,反而不起作用了!”
  胡風問道:“姑姑,像南宮家還要掌實權干嗎?”
  “我們這种人家,若沒有一點真正的實權,那就是很危險的事,像慕容家被滅門就是一個例子。
  我大哥督鎮水師,手中握有十几万的軍隊,使得那些要動我們的人有了顧忌。
  就是朝廷,對我們也要另眼相看一些,否則你想想,我們經常跟一些權官豪門作對,還能安然存在嗎?”
  胡風點點頭,她明白了。
  一個武林世家,跟個人行俠是不同的,一個人闖江湖,不管闖了多大的禍,可以一走了之。
  一個大門戶,卻是走不脫躲不掉,必須要具有舉足輕重的各方面勢力支持,才能不受打擊。
  她想想又問道:“為什么要選水師呢,以南宮大伯的才干,當個大將軍也沒問題,那樣豈不更掌實權?”
  “話是不錯,但掌權太盛,又容易遭忌,你看看朝中的几個大將軍能干得久的,只有水師這一部門。
  我大哥專擅于訓練人才,部屬將領,多半出于門下,別人干不了。
  再者,水軍最多派出個小支人員去剿剿海寇,不會遭遇到大規模的戰事,實力不會受影響。
  有几個大將軍,督鎮一方時勢焰薰天,是沒人敢動他,但是邊境有了戰事,調他去作戰,打輸了,自然就失勢了。
  就是打胜了,也是元气大傷,很容易被人擠掉了,我要大哥坐鎮水師,就是為了別人不容易去算計他!”
  南宮少秋忍不住道:“姑姑想得實在周到。”
  南宮素秋歎道:“擔起一個門戶,你以為是簡單的?二哥天性任俠,做事只問是非,不避權貴厲害,執掌南宮門戶,是最适當的人選。
  但是他太剛正了,不會圓滑,要不是我這個妹妹在暗中替他照顧著,這個家是維持不下去的。”
  “爹常說,他根本不适合執掌門戶,要讓給您,可是您不肯。”
  “我倒不是不肯,而是自顧能力,實在不如你爹,他有魄力、有決斷,論事正直、義無反顧,這正是做一個府宗最必須的條件。
  他所欠缺的只是一些細微小節的注意,那些是可以用輔佐人員去彌補的。少秋,你明白我對你說這些話的用意嗎?”
  南宮少秋肅然道:“侄儿明白。”
  “我怕你還不夠明白,你不久就將接掌府宗了,你的聰明、思慮以及气魄都比你爹強,就是庄重不足,威嚴不夠,所以我希望你能在這方面多加注意。”
  南宮素秋雖是對她的侄子一個人訓話,但那些女孩子都知道,她們每一個人也都有份的,所以全部肅然受教。
  南宮素秋看了她們一眼后,臉上微現笑意,溫和地道:“姑娘們,你們都是好女孩子,我對你們每一個人都十分喜歡。
  你們也都了解南宮門士的精義,相信你們必然會成為秋儿的好幫手,把這責任延續下去的。”
  胡風道:“姑姑請放心,我們一定不使您失望。”
  南宮素秋道:“我當然放心,現在我們要談一下這件事該如何進行了!”
  南宮少秋立刻道:“姑姑,我認為做任何一件事,一經商議,反而做不好了,因為意見一多,莫衷一是,很難定取舍了。
  做一件事的方法很多,每一個方法都是可行的。
  因此,只要決定一個作主的人,歸他去策划,分配任務,別的人只要在他疏忽之處,提出建議更改就行了!”
  南宮素秋笑道:“你不認為這很專橫嗎?”
  “侄儿不以為如此,這比如領軍作戰,作戰的計划必須由主帥一個人作定策,才能夠事權統一。”
  南宮素秋問道:“姑娘們,你們以為呢?”
  白含沙道:“我贊成,四靈中只有我和射影是兩人合作,每有行事,若是事先商量了,一定各持己見,互相不肯相讓,后來一方勉強讓步,但心中并不痛快。
  所以后來我們就決定,兩人輪流作主,決定一切,另一個人密切配合,反而省了不少爭執!”
  胡風道:“我也認為少秋兄的主張很對。”
  胡美珍道:“那就請姑姑作主好了!”
  南宮少秋道:“不适合,姑姑只合于作副帥,她是最好的參贊人員,卻不适合作決定。
  因為她從來也沒有主持過任何一件事情,适合作主帥的只有兩個,一個是風大姐,一個是我。”
  南宮素秋道:“你說我不适何作主我完全承認,我的魄力不足,難以決斷,所以從不主動負責。
  風儿有魄力,有果斷力,而且她有多次的行動經驗,但是你呢?你只辦過一件事,經驗夠嗎?”
  南宮少秋傲然道:“我只正式辦成了一件事,可是這些年來大家都以為我是在四處游蕩時,我卻深入觀察各個階層,研究過很多問題,因此我想我可以擔任此職的!”
  胡風立刻道:“少秋兄如此一說,我倒是不敢爭了。這些年來,我雖然辦過不少事,那只是對付一般江湖的強梁惡霸而已,對官府中人我一無所知,因此,我擁護少秋兄挂帥,主持大局!”
  她表示了意見,其他女孩子自然也沒有意見了。
  南宮素秋笑道:“好!那我也只有在帳下供驅策了,少秋,你說打算怎么辦呢?”
  南宮少秋道:“我們的目的在追索慕容家的滅門血案以及大內厂衛對江湖人的奪財陰謀,雖然已經知道主謀者是那些人了,但是仍缺乏證据。”
  “還要些什么證据呢,從史進家中搜出了那些東西以及他的供認還不夠嗎?”
  南宮少秋道:“那的确不夠的,史進已經死了。死無對證,沒有活口的指證不足以取信天下人,再者史進在名義上隸屬于盧凌風,從他身上也追不到真正的主凶。”
  南宮素秋道:“這倒是,史進只讓我們知道偵查的方向盧凌風來說明后,我們才知道主凶是誰,但他是無法替我們證明的,我們必須要另找證明。”
  “怎么樣另找證明呢?”
  “這個還不知道,主要是找到几個當年曾參与慕客家滅門血案的人,叫他們說實話,再由他們指證出元凶。
  南宮素秋笑道:“反正你是主帥,你去策划好了,我們都听你的。”
  南宮少秋微笑道:“那我要先觀察一下,了解環境与狀況,再決定偵查的方法。”
  第二天,南宮少秋仍舊以花花公子的身分進了京城,住進了最豪華的集賢客棧,老規矩包下了一座西院。
  這是南宮少爺第三度來京,前兩次他也是住在這儿,脫手万金,手頭大方,早已是店家們心目中的活財神了。
  這一次南宮少秋來到之后,似乎行囊更為充足了。因為他還帶了兩口大箱子和兩名漂亮的侍儿。
  他是下午住進店的,晚上就帶了慕容剛,往八大胡同跑。因為他听說八大胡同的梨香院,新來了一位姑娘,人美如花,文采風流,百技精通,紅遍了紫禁城,所以赶著要去見識一下。
  慕容剛換了身衣服,不再像車夫了。
  梨香院是八大胡同中最具气派的一家妓院。
  這儿的姑娘們自然也都是一時上上之選,但不管她們的身分多高貴,總還是賣身的女人而已。
  可是在梨香院的姑娘,又略略不同于別處。
  她們收費之巨自不在話下,但是姑娘們出來會話,最多只是陪著聊聊天,唱兩支曲子而已,要想進一步一親芳澤,還得看交情。
  姑娘若是不點頭,你再有錢也沒用。
  其實這不過是一种釣凱子的手段而已!
  而人偏有那么賤,越是不易得到的東西越稀奇,花五兩銀子就可以摟著睡一夜的土娼,并不比八大胡同的姑娘差到那儿,可是人們還是不惜大把銀子投進八大胡同去買白眼,甚至不惜傾家蕩產,以博一歡的。
  碧瑤姑娘挂牌才三個月,立刻就成為八大胡同第一位紅姑娘,普通應酬照個面亮亮相,寒喧几句,盤子錢就是百兩出頭,再加上下人的打賞,總在一百五十兩左右,就這樣,她的時間總是排得滿滿的。
  她獨占一棟樓,有六間隔開的花廳,每間花廳都排滿了等候的客人,等著碧瑤輪流著來應酬一下。
  奇怪的是碧瑤這么紅艷,卻沒有留宿過客人,不是价錢高的緣故,是沒有人提出過這個請求。
  据那些見過她的人說,碧瑤美得脫俗如仙,神圣中帶著庄嚴,使得那些見到她的人,只求能談几句話就已心愿已足,沒有人敢再前那种非分之想。
  妓院門口的毛伙是天下最低劣的人,沒有人會看得起他們,但是要想干這一行還真不簡單。
  他們除了眼皮于寬,一眼能看出客人的身分外,還得腦筋活,判斷客人的等級,領到相對等級的姑娘那儿去。
  此外,他們還得有超人的記憶,几年前來過一次的客人,能立刻叫出姓氏來,更還能記得是哪一位姑娘的客人……
  梨香院的毛伙叫孫九,更是這一行的拔尖人物。
  南宮少秋才走到門口,就听見他在招呼一位客人:“喝!吳老爺!你可有兩年多沒來了,瞧您這一臉順心的樣子,想必您的皮貨生意更為大發了,嫣紅姑娘可惦著您呢!”
  這個客人是陪著兩個朋友來的,土里土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常來的,他的那兩個朋友也是畏畏縮縮,看得出是頭一回來開眼界的。
  而嫣紅也不是紅姑娘。
  所以孫九這么一招呼,這姓吳的立刻感到大有面子,挺了胸道:“怎么,她還沒從良嗎?”
  孫九道:“吳大爺,您不是說過要娶她回去做小嗎?她痴心地等著您嗎,推掉了好几個人了。”
  其實這姓吳的也不像個會從八大胡同里娶個人出去的樣子,而嫣紅也未必會真的在等他,但這种話教人听了舒服。
  這姓吳的掏出了一塊銀子,約莫二兩多重。
  他掂了一下,似乎有點舍不得,但終于還是遞在孫九手中道:“這個給你買雙鞋穿,嫣紅既然還在,就上她屋里去吧。”
  孫九連連稱謝地接了下來,然后拉開喉嚨叫道:“里面的人听著,快去通知一聲嫣紅姑娘,說吳老爺來看他了,讓她刀尺一下,吳老爺還帶著朋友,可別讓吳老爺丟人。”
  也許那個嫣紅連吳老爺姓什么都忘了,孫九這么提一聲,就不會又犯了請教稱呼的尷尬了。
  慕容剛看得很有意思地道:“這個毛伙還真不錯,應對從容,八面玲瓏!”
  南宮少秋笑道:“真的,這個人認人及記性之佳,真是無人能及的,我想把他請回家去!”
  “干什么,少爺該不是也想開一家書寓吧?”
  在金陵,秦淮河畔,也是有名的風月場所。
  書寓是這一類高級妓院的別稱。
  南宮少秋笑道:“那當然不是,不過我想我們家中,很用得著這樣一個人,你說是不是?”
  慕容剛笑道:“你別問我,我沒意見,但是府宗恐怕會反對,他是很講規矩的人。”
  南宮少秋道:“只要是您引進的,爹就不會反對了,爹對您的話,一向都是十分信服的。”
  慕容剛居然一笑道:“少爺!你怎么盡挑我好差事!”
  南宮少秋道:“那是因為剛叔最了解我,最支持我,而且您認事最准确,思想也比一般開明。”
  慕容剛道:“好了!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我就知道,這次你要我出來准沒好事,就憑著几個人,要去挑戰厂衛中兩大勢力!
  我把這條老命賣了不打緊,你要是砸了,日后接掌府宗,可就沒那么順利了。因此,你還是少動歪心思,好好把這件事辦成了,人前說得起話,日后你作任何措施,也沒人會反對你,何必要我說話呢?”
  南宮少秋笑笑,慢慢地向梨香院走去。
  孫九看見了他,老遠就迎上來笑道:“三少爺,您又上京里來了,這次可以多待几天了吧!”
  南宮少秋笑著道:“孫九,這次我是來打算長住了,往后上你們這儿來的机會可多了!”
  “是真的,那這儿的姐儿准會樂瘋了!這可不是小的添枝加葉,自從三少爺您光臨過后,她們哪一個不是對您朝思暮想的。
  小的還笑她們太痴心,說三少爺在金陵,六朝金粉,秦淮河畔的姐儿們聞名天下,哪個不比她們惹人怜,著人疼的,想不到她們的一念之痴,竟然感動了上蒼,果然把您給盼來了!”
  南宮少秋哈哈大笑道:“看你把我說的,這次我可不是為了著她們來的,我是來找門路!”
  “三少爺,您別開玩笑了,令伯父官拜提督……”
  “水師提督可不是世襲的前程,就算他老人家有心要把一切交給我,總還得我先有個出身,混他個几年,再設法夤緣去接他老人家的班儿!”
  “這倒是,那您是打算走哪一條門路?”
  “還有哪條門路,我們武夫世家,總不能由科舉上去謀出身,我也沒那個精神去鑽八股,听說走厂衛這條路子最容易,不必經由部里,直接就能用人派人。”
  “三少爺!高明!高明,居然給您打听到這條路子,的确,這條路子最快捷,不過也不是人人可走的,必須要本身具有相當的條件。
  但對您就最适合不過了,不過走這條路子,可也得有相當准備,他們一開口就能嚇死人!”
  南宮少秋笑道:“那倒沒什么,只能找到真作得了主的,他們開得出口,我相信總還擔得下。
  你知道我們家的情形,我早已過繼在伯父名下了,他老人家畢生事業,就指著我去接手,倒是不怕花錢!”
  “三少爺今儿是來找門路的?”
  “孫九,我倒不是存心來找那些,主要是听說這儿來了個碧瑤姑娘,風華絕代,特地見識一下。
  再者是拜托你一下,你的眼皮子寬,京師的路子熟,而且這儿也常有人出人,看看能否搭上線!”
  “三少爺!您別開玩笑了。南宮大將軍威鎮水軍,您還怕找不到門路!”
  “是真的,我伯父的朋友自然能幫忙,不過他們跟好方有點不太對勁,最多介紹認識了,有他們夾在中間,對方不便要价,辦起來就不太熱心了。
  所以我自己找門路,你給我留心著,有合适的主儿提一提。
  我知道京師里有很多事儿,都是在八大胡同里接洽的,你有這個門路,你放心,談成了少不了你一份好處的!”
  “三少爺,說這個您就見外了,承您不嫌棄,把這种事托了我,小的一定為您盡力就是了!”
  他壓低了聲音又道:“說來還真巧,今儿就有個合适的主儿,是西厂的大檔頭,叫余嘯天……”
  “啊!拿云手余嘯天。”
  “三少爺認識他?”
  “不,不認識,但是知道他是個很有名的江湖人,以前還是黑道出身,這人能管用嗎?”
  孫九笑道:“他以前干什么的,小的不清楚,但近來卻行得很,因為他是宮里司禮監汪振汪公公手下的紅人。
  但他跟忠順王也走得很熟,由他經手,放出了好几個外省的督撫,都是先由小的給拉的線。”
  南宮少秋笑道:“能夠在汪公公和忠順王面前說得上話就行了,我本來也打算走這兩條路子,你先給我探探口气看,約個時間,我跟他見面。”
  “沒問題,一會儿小的就幫您遞個話。”
  南宮少秋遞出了一塊金子,卻是個十兩重的小元寶,然后道:“費心!費心!現在給我們安排一下,在碧瑤那邊開個盤子。
  這位慕容老爺是我伯父的親信護衛,派來跟我一塊儿辦事的,他想見識一下八大胡同中的拔尖人物。”
  孫九哈腰陪笑道:“碧瑤姑娘的盤子排滿了,對別人,小的就不敢多事了,但是對您二位,小的說什么也得安排一下。
  這樣吧,您二位先在別的姑娘屋里坐一下,小的去跟碧姑娘打個招呼;再者,您托的事儿也告訴她,叫她跟余爺提一聲,那可有效得多。”
  “姑娘們也管這种事儿?”
  “三少爺!您以前是不走這种門路,其實京里一些門路關節,都是由八大胡同的姑娘們居中穿什引線。
  那些顯宦大人們常往這儿跑,可不是專為著怜香惜玉,大部分是來這儿談事情的,因為那些事儿不便在家中談,在這儿接洽,又方便又不著痕跡!”
  “我倒不是不知道,否則也不會要你幫忙了,只是沒想到姑娘們也插了一手儿。”
  孫九笑道:“我最多是管我合适的門路,至于在旁邊打邊鼓,談斤兩,多半還要靠姑娘們在旁湊熱鬧。
  一方開了价,二方討個饒,雙方都不好意思討价還价,就需要姑娘們兩邊儿蘑菇,直到雙方點了頭,算是賣了姑娘們的面子,自己也好下台……”
  南宮少秋笑道:“妙聞!妙聞!這次倒是不虛此行,想不到宦海之中,還有這些曲折!”
  孫九笑道:“八大胡同雖是以艷名傳聞,但是舍得大把銀子往這儿砸的人究竟不多,要不是另外有這些斤節,八大胡同也不會如此熱鬧了……”
  “做官大老爺又要面子又要錢,走門路的人肯花錢,但不想花了冤枉錢還落了空,這儿就是一條兩全其美的路子,只要把銀子送到這儿,有人肯收下了,倒是十拿九穩!”
  “你們還能寫保票?”
  孫九道:“這倒不是小的吹牛,還真能有擔待,這倒不是別的,主要是因為來這儿的人多,消息傳得快。
  若是哪一個拿了銀子又耍賴,姑娘們只要在几個重頭主儿那里放出話去,准保也能叫人吃不了兜著走!”
  “這一說,此地的姑娘也是收入可觀了?”
  “可不是,八大胡同的姑娘不比別處,她們多半是自由之身;沒簽下賣身契的,几年下來,哪一個不是積攢了几十万的。
  可是她們舍不得從良,還是興沖沖地干下去,主要就是為了有這一層外快的進帳,越紅的姑娘路子越廣,越是脫不了身。
  因為這些門路也不是隨便能搭上的,誰的身上有那些路子,都是差不多固定的,換了人對大家都不方便,這些事到底還是不公開的,越少人搭上越好。”
  “厂里的路子都是碧瑤的了?”
  “她來了沒几個月,平時也不太沾這個,只是因為余爺對她很傾心,一個月就要來上几趟,小的試著請她幫幫忙說合一下。
  哪知道一說就談成了几件大的,她也不輕易接事儿,不過您三少爺的事儿,小的總會盡心,要她多為您打打邊鼓。”
  “你在她面前很說得上話了?”
  孫九笑笑道:“這叫我怎么說呢?她在梨香院落籍,是我給引進的,而且在京里,她人生地不熟,也是我給她提個醒儿。
  她人是美,才華也不錯,可是脾气不怎么好,人又冷冷的,要不是我极力吹捧,她也紅不了這么快,所以,我的話她還听得進就是。”
  南宮少秋微笑道:“孫九,倒瞧不出你有這么大的神通,我有兩個朋友也想進八大胡同,你多照應一下。”
  “三少爺!您別開玩笑了!”
  “不!是真的,我的朋友很廣,這兩個朋友是在秦淮河的,她們听說八大胡同好混,這次跟了我來,想好好的混几年,謀個下半輩子歸宿……”
  “原來是這樣子,那絕對沒問題,我可以負責,搭線、找路子,都能包在我身上,不過,三少爺是知道的,那也得瞧她們的條件!”
  “這個你放心,人品絕對是一流的,吹彈說唱,件件俱佳,我也不是隨隨便便稱許人的!”
  “三少爺是花國名家,您說好,一定錯不了,小的是說,她們若只指著色藝在這儿混,可以紅起來卻不會有大收獲。
  必須要走進另一個圈子,才能發財,那就得瞧她們的本事了。
  要想在另一個圈子里竄起來,不但要腦筋靈活、口才好,還更重要的是上下兩張口都得緊!”
  “這些你去教她們吧,她們很聰明,一學就會的,明天你有空就上我客棧去,把人交給你……”
  孫九答應了,親自把他們領到一間幽雅的客房里道:“三少爺!這是碧姑娘的書房,平時是不待客的,只有特別的客人才招待在這儿坐,您二位歇一下,喝口茶,小的這就去知會碧姑娘!”
  他又召來了小丫頭們送上了茶,擺下果盤,才出去了。
  南宮少秋看這屋中燃著香,養著蘭花,擺著琴,有著棋枰,甚至于牆上還懸著劍,布置得十分典雅。
  他笑著向慕容剛道:“此女不俗,還是個文武全才呢!”
  慕容剛道:“真要文武全才,也不會干這個了,很多人都喜歡弄把劍挂著做擺飾,那可不代表什么!”
  南宮少秋取下劍來道:“這是一把古劍,質地极佳,不是一般普通人用的,劍鋒极利,但是有了不少的殘痕!
  可知它已經過多次鋒鏑激戰,也嘗飲過不少鮮血,劍柄握手處已有指握之痕,可知已使用多年。”
  這時一個小丫頭又送了兩盤鮮果進來,見狀忙招呼道:“公子爺!您快把劍放回去,碧姑娘最不喜歡別人動她的東西,尤其是這把劍,碰都不許人碰的!”
  南宮少秋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挂回牆上。
  卻听背后有人笑著道:“沒關系,能說出那番話的人,必然對劍具有相當認識,懂得劍的人,就不是俗客。
  碧姐的東西,雖是不容俗子傖夫触動,卻不禁識者欣賞,公子對那把劍還有什么指教沒有?”
  說著一個梳著條大辮子,長得頗為清秀,卻又剛健婀娜的大姑娘走了進來,穿了一身青布襖褲,卻掩不住她的動人气質。
  她閃著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深嵌頰上的兩個酒窩!
  南宮少秋一怔道:“這位姑娘是……”
  小丫頭介紹道:“這是小紅姑娘,是碧姑娘的表妹,也是她的身邊人。”
  小紅彎了彎腰,接過小丫頭手上的果盤,放在桌上,揮手把小丫頭赶了出去,隨即笑道:“碧姐因為太忙,又怕得罪了客人,要我來幫忙招呼一下。
  剛才她听孫九說來了兩位貴賓,特地叫我先來侍候著,她因為有几處預約的客人,一時不得分身,故而要我先來招呼著。”
  南宮少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是我們來得冒昧,承蒙碧姑娘能撥冗接待已經很榮幸了,多等一下也是應該的。”
  小紅笑道:“三少爺,孫九說可以這么稱呼您的。”
  南宮少秋道:“隨便,隨便,我這個人很隨和,不計較什么稱呼,我在家排行第三,你就是叫我小三子也沒什么不可以。”
  小紅笑了起來道:“三少爺,隨和的客人我見過很多,但是逛窖子像您這么客气的倒還少見!”
  南宮少秋道:“那是因為我并非為征逐酒色而來。”
  “那么您是為什么而來呢?”
  “為拜識一對風塵中的俠女而來!”
  “風塵中的俠女,那是指我和碧姐了!這可万万不敢當,而且這俠女兩字,也不是隨便可以加在人身上的。”
  南宮少秋微笑道:“因劍識人,有那樣一柄劍的人,絕非庸俗脂粉,相信我這俠女兩個字不會用錯。”
  小紅目射奇光道:“三少爺!只憑一柄劍,您就可以看出我們的不俗嗎?”
  “是的,那柄劍已經告訴我很多了。”
  “那只是一柄家傳的古劍而已,挂著做做樣子。”
  “不可能,劍柄上微有汗跡,那是常握的原故,因此可知它絕非僅用來作為挂飾。劍鞘很舊了,但是每一個死角隙縫處都點塵不染,這是勤加拂拭之故。
  劍鋒利可斷毫,這是時加磨利之故。
  如若你們只是作為裝飾,便不會常去握它、磨它;尤其是磨劍,更不是尋常人會做的事。”
  “三少爺觀實真詳細,一眼之下,就看到這么多。”
  “那是因為我也喜歡劍,略略懂得劍。”
  “三少爺,您還看出了什么?”
  “我看出你的皮膚雖然很細,手指卻粗了一點。”
  “我要做各种粗活,我表姐有洁癬,她屋里的大小雜碎都不肯要別人做,全堆在我頭上,手怎能不粗!”
  “姑娘!我說的手指略粗,可不是說皮肢粗糙,做活儿或許會使皮膚粗糙,但是不會使右手的手指變粗,只有常常用力握劍,才會有這种現象,我自己也是一樣。”
  小紅臉色微微一動,但隨即笑著道:“常洗衣服,握杵搗衣,手指也一樣會用力變粗的!”
  “但是洗衣的婦人另一只手不會指并成訣的,只有慣使劍的人,才會有那個習慣動作的。”
  小紅一怔道:“我有過那個動作嗎?”
  南宮少秋笑道:“姑娘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小紅想了一下道:“沒有,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我進屋來,只把果盤放在桌上,而后我的雙手一直互相握著,沒有捏過劍訣!”
  南宮少秋微笑道:“姑娘是沒有捏過到訣,那是因為你刻意留心,避免作出那個動作,這倒反而是破綻了,你的雙手一直很不自然,像是故意去回避某些動作……”
  “原來三少爺是在詐我,幸好我沒上當。”
  “姑娘所謂沒上當,只是表示沒有做出劍訣的動作,你若是不懂劍,根本連什么叫劍訣都不曉得,無須努力去辯解了,姑娘說是嗎?”
  小紅有著發窘的感覺,急了道:“好吧,就算我偶爾舞舞劍好了,那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呀,我會點武功,表姐要我來,就是為了當打手保護她的。”
  南宮少秋一笑道:“碧姑娘還要用個打手干嗎?”
  “我表姐脾气不好,容易得罪人,她怕遇上了一些死皮賴臉的客人,毛手毛腳時,就要我出去揍人。”
  “姑娘揍過人沒有呢?”
  “倒還沒机會,京師到底是天子腳底下,上這儿來的也都是些知書識禮的客人,個個都很客气規矩,雖然有時也有些酒醉的客人,但我表姐一沉下臉,他們就規矩了!”
  南宮少秋笑道:“這一點我也听人說了,說碧姑娘天生有一种令人不敢狎侮的威嚴,這也是我急于想拜識一下的原因。
  我很好奇,我伯父是個領兵的人,天生有股懾人的气勢不足為奇,一個妙齡少女,有著那股气質,不知是什么模樣。”
  小紅看了他一眼道:“三少爺,你這個人心机太深,眼光太利,而且喜歡查究別人的秘密,這些都是我表姐很討厭的事。
  你這樣對我還沒關系,見了我表姐,最好要收斂一點,你還想托她辦事,惹火了她,她就不管了!”
  南宮少秋笑道:“我只想一識斯人,并沒有一定指望她能幫什么忙!假如為了求她幫忙而要我改變自己去討好她,那就大可不必了。”
  小紅沒想到他一下子會擰了起來,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因為南宮少秋說的話并沒有錯,人家是沒理由要來遷就討好一個窯子里的姑娘,是自己對人家的要求太過了,但自己也是一片好心呀!
  不過小紅在私心中,倒是沒有什么慍意,甚至于還頗為欣賞這种個性!
  因為她見過每一個到這儿的男人,都是溫良恭順,沒有一個具有個性的。她也在奇怪怎么這些男人都那么賤,花了錢上這儿來買气受!
  今天,終于來了個有脾气的男人了,這倒有點意思!
  因此她轉眼一笑道:“這是婢子不會說話,我只是說我表姐最不喜歡窮詰她的一切,淪落風塵嘛,自然都有一篇難堪的身世。
  但是她個性极強,不愿意別人同情怜憫她,所以誰在她身上問長問短,她就忍不住要得罪人,少爺你是來消遣盡興的,又何必生閒气呢!”
  南宮少秋哈哈大笑道:“小紅,你可真會說話。听你這么一說,我對那位碧瑤姑娘的好奇心更甚了,更急著想見她一面了,她還有多久才得閒!”
  小紅道:“早著呢,還有三處茶盤,—一應酬過去,最少也得個把時辰,所以才叫婢子先來侍候著……”
  南宮少秋道:“枯坐一個時辰的确是太無聊了,總得找點消遣才好,小紅,你會些什么?”
  小紅道:“這屋子里所有的東西,婢子都會上一兩成,就是沒一樣精的,只要公子不嫌棄,小婢均可奉陪一二。”
  南宮少秋笑道:“這一說你竟是全才了,我倒要好好地領教一下,這樣吧,咱們先下棋,再听曲子,然后聆琴,我再請教填詞作對,最后觀賞公孫大娘舞劍。”
  小紅笑道:“少爺,你是打算玩到天亮呀!”
  南宮少秋道:“哪要這么久,我認為一個時辰足夠了,這又不是考狀元,不必長篇大論的,淺嘗即止就行了。”
  “少爺,虧你還知道這不是考狀元,你出的這些項目比考狀元還難呢,不信你去問向翰林院的几位編修狀元郎,他們是不是件件俱能。”
  南宮少秋笑道:“狀元進翰林院當編修是最沒出息了,只合那些書呆子,但你們這儿是花國狀元,花中魁首,自然要件件來得!”
  “花國狀元是我表姐,可不是我。”
  “但你欣然替你表姐當槍手,自然也不同凡響,我想這些難不倒你吧?”
  “我只是說每一項都能勉強巴結而已!”
  “那你就勉強一下吧!”
  “少爺!我們這儿是敞開來做生意的,可不能白巴結,每巴結一項,都要你付銀子的!”
  “沒問題,只要有价就好辦!”
  “少爺,你大概是錢多得沒處花了,我得先警告你,我們這儿的行情高得惊人。”
  “沒關系,只要有這种行情,別人在這儿出過這個价碼,我絕對只多不少。”
  “好,南宮少爺,我現在就把价錢報出來,茶盤房間錢計五百兩,打賞另計!”
  南宮少秋道:“我認為不貴,只是八大胡同沒這种行情,普通打次茶圍,也不過十兩銀子!”
  “但是八大胡同中,只有一個碧瑤,而且八大胡同中也只有一位姑娘有這樣的書房,而能夠被接待進書房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
  “說得有理,只是不該以价格論身价!”
  小紅一笑道:“公子說得也道理,不過您也別小气銀子,您還有机會贏回去的!”
  “贏回去?怎么個贏法?”
  “這屋子里所陳列的項目,您胜過一項,采金千兩,輸了一項,則負采金二千兩。以二博一,雖是我們沾了點光,可是我們是姑娘家,您吃點虧也是公平的。”
  南宮少秋道:“的确公平,要是我每一項都胜了,不是可以捧回几千兩嗎?”
  “是的,您是否還有一試的興趣。”
  “有!而且興趣更大了,只是不知道是向姑娘指教呢,還是向碧姑娘討教?”
  “我們姐妹倆都可以候教,下棋作書填詞作對,是我強一點,琴劍兩項是表姐擅長,公子可以避重而就輕,這樣不會輸得太慘。”
  南宮少秋笑道:“輸得太慘,這么說來你們是有把握穩贏不輸了!”
  “至少到現在還沒輸過,只有兩位老翰林,我們怕他們輸了拿不出錢來,讓他們勉強博個平手。”
  南宮少秋道:“唱曲一項,我自承不如,因為我根本不會唱,其他的項目我倒是都有興趣。”
  “項目是由客人擇定的,我們可沒規定。”
  “好,那我就在枰上首先討教!”
  小紅把棋枰搬了過來道:“是哪一位指教?”
  慕容剛笑道:“自然是他。我的棋太臭,經常被他殺得全盤皆墨。”
  小紅笑道:“這一說南宮少爺是高手了,少爺,您是持白子還是黑子。”
  南宮少秋笑道:“你倒是很謙虛,通常都是棋力高的持白子,你莫非認為棋力很高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持黑子是先走,結算時要扣除七目的,我怕您輸了太吃虧!”
  她大大都擺出了一副吃定了的樣子。
  南宮少秋道:“我持黑子,不過我喜歡下快棋,不得長考,每一次落子時間,不得超過記數十下,請慕容大叔計時,你放心好了,他一定公平,不會偏袒誰的。”
  小紅笑道:“這正合我的意思,本來我還要提出這項要求的,不意公子先提出了。”
  兩人相對,雙方落子如飛,都沒有經過思考,就開始對搏。
  南宮少秋發現小紅的棋勢很銳,殺得很凶,而且出手無情,不留人一點余地,每一個地方都逼得他喘不過气來,只有沉著應戰。
  過了中盤之后,南宮少秋在占地上明顯地吃了點小虧。
  小紅笑道:“公子的棋藝很高,不過太過于保守,進取力不足,若是有時間長考,婢子非輸不可。
  可是下快棋,公子就吃虧了,這局棋公子在盤面上輸不到四目,不過要扣除七目的先手,這盤棋就不妙了!”
  南宮少秋笑道:“姑娘這么快就能算出結果了嗎?棋局多變,瞬息風云,都是在后半局。”
  說著兩個人又下了四五手。
  小紅仍然看不出自己的毛病出在哪里,遂放心的殺下去,一直到收關時,開始了劫爭。
  小紅起先還是不經意,二人劫來劫去,把一些空位都快補滿了,小紅才發現這盤棋不妙了。
  她的劫材比對方少了兩個,到了最后就慘了,那時必須要放棄一大片,這個劫一輸就完了!
  最后,她只有投子認輸道:“我輸了,不過我想問一聲,這個劫爭是公子早就留好的?還是無意間造成的呢?”
  “以姑娘自己的看法呢?”
  “我就是不知道,因為我的棋雖快,卻一向謹慎,不會有這种空失的,除非是公子有意設的陷阱。”
  南宮少秋笑道:“當你開始計目時,我落了這一子,似乎太大了一點,對嗎?”
  “是的,這一子公子的确下得太貪了一點,接應不易,對了最后就是因此造成劫活的!”
  “不錯,我計算過了,我可以劫活,而打劫時,我一定居先,因為我落后不多,任何地方斬獲一塊都可以轉敗為胜。
  你唯一的辦法就是緊守,讓我補一手作活,那樣可以下成平手。
  因為我持黑子,慣例上還是算我輸。可是照姑娘下棋的習慣,不會讓我有這种机會的,你一定步步緊逼,所以我就贏了!”
  小紅十分懊惱地道:“原來如此,我是太粗心了,如果再下一盤,我就不會輸了!”
  “丫頭,沒有用的,就是再下十盤,你也是輸十盤,因為你只是在殺棋,人家卻是在殺人!
  你對人家的棋路還是一無所知,南宮少爺卻已經把你的性向習慣摸清楚了,隨便布個陷阱,你就不知不覺的陷進去!”
  聲音來自一側,屋中三個人都嚇了一跳,因為大家都很緊張,注意到棋局的進行,不知何時屋中又來了人。
  那是位雙十麗人,明眸皓齒,艷光四射!
  可是她的長眉人鬢,眼睛亮得像電,美艷中別具一般威嚴之气,的确令人有不敢輕侮之感。
  她正是京師第一名妓碧瑤。
  小紅忙道:“表姐,你可來了,這位是南宮少爺,那位是慕容老爺,是從金陵來的。”
  碧瑤一福道:“對不起,妾身進來得太冒昧。”
  南宮少秋笑道:“哪里!這是姑娘的地方,還是我們來得唐突了。
  小紅笑道:“表姐你怎么這么快就有空了。”
  碧瑤笑道:“我听小丫頭說,南宮少爺要連較六藝,高明蒞止,我就撇下那些俗客,忍不住赶來觀摩了!”
  南宮少秋道:“我故發豪語,無非是想吸引姑娘注意,早點拜識主人而已,其實在所謂六藝中,我除了下棋還可以之外,其余的都泛泛而已。”
  小紅道:“表姐,你別听他胡謅了,剛才他從你的那把劍上,就發表了許多高論,高明得很呢。”
  “我知道,要不是那番高論,我也不會擱下了別的客人,赶著來領教了。”
  南宮少秋微笑道:“姑娘听見我先前的謬論了?”
  碧瑤笑道:“我那時在應酬別的客人,哪有空分身來聆受公子的教誨呢?不過我這儿的兩個小丫頭記性還不錯,她們把公子的話轉述過來時,居然沒說錯!”
  南宮少秋道:“原來是這樣,幸虧我沒有背后批評姑娘什么否則豈不立刻傳到姑娘耳中了。”
  碧瑤笑道:“我這所書房輕易不招待俗客,孫九是個很有眼光的人,他把二位領到此地,我相信他的眼光必不會差。
  可是我也知道他的毛病就是太貪,有時重利之下,他也會把馮京當馬涼的,所以我在沒有正式接待之前,還希望了解一下,來人是否值得我一見!”
  南宮少秋笑道:“如此說來,要見姑娘一面,還真不容易混其是姑娘此刻就來,更是榮幸了!”
  小紅道:“那倒的确不容易,我表姐的茶局很多,每天都是排得滿滿的,若是一般的客人,也只有慢慢地耐著心等,只有特殊一點的客人,送到書房接待,可以當天就見到人……”
  “這所謂特殊,不知是如何特殊法?”
  小紅笑道:“一個是才藝特殊,在六藝中都能指教我們一二的,另一個則是目的特殊,要見我表姐的目的不是慕名,非關風月。
  孫九先前通知我們,說公子是屬于第二者的,不想一接談之下,才知道公子的才華更是超人。”
  碧瑤也坐了下來,含笑問道:“听說公子有意進厂衛謀個出身。”
  南宮少秋微笑道:“倒也不是非此不可,但是能交上一兩個朋友,對家伯父的事業不無幫助!”
  “要進那個地方并不難,不過那儿沒什么人情可講,他們只認得一個錢字,開出口來,都不是小數目。”
  “這倒沒什么,我准備得很充足,一兩百万,我可以立時支付,若是不夠,還可以向家里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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