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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徐明送走了紀小如她們.他們才回到屋里。
  杜云青赫然正在杜九娘的屋里躺著,見他們送來,才坐起身子笑道:“那位刁蠻的小姐走了?”
  徐明笑笑道:“走了,這位姑奶奶還真行,一枝劍跟昨天比起來不知強了多少倍.杜爺,您的寒月創現在若是跟她較量,恐怕也不見得能胜得了她。”
  杜云青淡淡地道:“當然胜不了,因為我的劍法不是用來跟人比武的,而是用來殺人的,我只有出的那一式,殺不了人就被人殺死。”
  徐明征了一證才道:“紀姑娘把天馬鏢局繼續撐起來倒是條好路子,一流宗的人多少會被引出來几個的。”
  杜云青道:“恐怕沒多大的用處,引來引去,只是些供驅策的人,我們要追出的是一流宗主的直面目。”
  徐明點點頭道:“對,這家伙詭异莫測,究竟是何居心,實在值得推敲,本來我以為此人只是想稱霸武林,今天紀姑娘帶來了老道上的話很有道理,他恐怕還另有陰謀,只是到底為了什么呢?”
  杜云青笑笑道:“我知道,所以找要找他一談。”
  徐明道:“他雖然幫助著武威揚把華云龍他們整治了,但并不表示他也反對一流宗,說不定這是他代一流宗主示惠神龍幫,安定人心的手段。”
  江云青一笑道:“不錯,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讓大家對一流宗有個較好的印象,更是警告一流宗隱在其他門派中的人要提高警覺,不要做得太過份,激起同樣的事故,使一流宗多年的努力毀于一旦。”
  徐明一怔道:“杜爺是說他的行動得到一流宗主的授意?”
  杜云青笑道:“那倒不會,一流宗主迷信于權術控制的手段,而忽略了江湖人宁折不曲的脾气,橡華云龍殺死大伙庄的羅氏昆件,以及在神龍幫中所為的一切,都是那种迷信之一所造成的結果,這使我們對一流宗主至少有一個認識,此人不是江湖中人,也妹子江湖形勢,但邊城卻是個真正的江湖人。以前也許在一流宗主那儿說不上話,但有了武威揚之變后,一流宗主會重視他的意見了。”
  “一流宗主也在拉攏杜爺。”
  “是的,邊城昨天已公開表示過了,只是我加以拒絕了,寒月創是不屬于任何一個門派的,就像天上的寒月一般,永遠獨來獨往,只有陰晴圓缺,不會有第二輪寒月同時出現,而且自東而西,永遠遁著自己的軌道行進,不受任何人的擺布或支使;這一點他也明白,所以他認出我是寒月到的主人后,就不費D舌了。”
  “你們會成為朋友嗎?”
  “月与星永遠是同時出現的,不會太靠近,但也不會沖突,星月之間,永遠也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也不會与我為敵,這一點我們雙方都有著默契与諒解。”
  “可是一流宗不會放過你。”
  “那也是一定的,但寒星門下絕不會与我為敵。”
  “他不是与你定下了邀斗之約嗎?”
  “那是他只知道我是寒月到,自從看過我的寒月劍,确定我是寒月劍的主人后,這個約會也自動取消了,大家可以挂在嘴上,卻永遠也不會認真踐約的。”
  “一流宗主逼他如此呢?”
  “一流宗主如果了解寒星与寒月的關系,就不會逼他,如果不了解,也不敢逼他,寒星門在武林中的地位很超然,沒有一個人或是一個幫派敢真正地惹他們或是命令他們做什么事情。”
  “杜爺對寒墾門的底細很了解嗎?”
  “一點都不了解,但是我知道有這一种默契。”
  “寒星与寒月之間有什么淵源呢?”
  社云青笑笑道:“徐兄,假如我問你夜游神的武功淵源,你會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嗎?”
  徐明哈哈大笑道:“杜爺,算我胖子沒問,人之相交,貴在知心,對于各人的淵源通合都不是問題對嗎?”
  社云青一笑道:“對,我之所以向徐兄說了一些從不對別人說起的話,就是因為徐兄能不追根究底,也因為徐兄能明白各人多少有點不足為他人道及的秘密。”
  徐明歎了口气道:“我倒不是有秘密,而是我混江湖的方法,雖然無愧于本心,但說出來卻是有導師門。”
  杜九娘笑笑道:“徐大哥,這么說來,你的師尊一定是位名震武林的前輩英雄了!”
  徐明瞪了她一眼道:“九妹,你怎么到現在對這個問題還不死心,還是想法子在抱我底子。”
  杜九娘微笑道:“這就是女人嘛!女人對于發掘秘密最感興趣,一天不達到目的,一天不會甘休。”
  徐明看了她一眼,忽又轉成嘻皮笑臉地道:“我的好心抓他九老奶奶,你饒了我行不行,我這胖子已經夠惹人嫌了,假如你再把我底給掏了去,我只有到宮里當太監去了。”
  一語雙絕,杜云青忍不住大笑起來。社九娘雖老于世故,卻也不禁飛紅了股道:“徐大哥,你能不能說話稍微放老成點,這讓杜勢听了像什么?”
  徐明坦然一笑道:“這也沒什么,他要交我們這些男盜女娟的朋友,就得听著點儿,仁義道德,錄在明倫堂上講的,到了這個地方.能听的就是這些。”
  杜云育笑著不說話,社九娘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气,一扭身跑了。
  徐明哈哈大笑,沖著她的背影道:“真有意思,一大把年紀了,還會要個老來嬌。”
  望著社九娘走遠了,杜云育才道。“丁二兄,我覺得你對她太殘忍了,她這么樣做完全是為了你,你為什么治要傷她的心呢!”
  徐明一笑道:“我的爺,對女人的事儿你不會比我懂得多,這世上有很多种女人,就得用各种不同的万法去對付她,像九娘這一种,我的態度最正确了,你只要不找別人,隨你怎么對她,都不會使她傷心的。”
  杜云青皺皺眉頭道:“我也知道她對徐兄是一往情深,但徐見不能對她尊敬一點嗎?”
  徐明道:“我對她沒什么不尊敬呀!”
  “你對那個小丫頭蘭地都是客客气气的,唯獨對她,卻難得說上兩句正經話。”
  徐明笑笑道:“正是這活儿了,我對每一個女子,不論老少,都是客客气气,規規矩矩的,唯獨在她面前口無遮攔,這才顯出特別,假如我對她也是客客气气,她早就跑了,老弟這個你不懂的,少為我們操心吧!倒是你自己,今后可得小心點儿,紀小如那妮子入小鬼大,小心眼儿特別重,你要是惹毛了她,可是有你受的。”
  社云青道:“她還是個小孩子。”
  “小孩子?十九的大閨女儿還算是小孩子.別人家的女孩儿這么大,儿子都進學堂了。”
  這倒是實情.北方女儿早嫁。十四五歲作母余的很普遍,甘少婦有四五歲大的儿子不是稀奇儿事。
  可是壯三育卻輕歎了一口气道:“我很后悔沾上這件事儿,當時我看她不過是個小孩子,才跟她不避形跡,那知道她會這么認上真了,我只好躲著她。”
  徐明正色道:“老弟.你不是心里另外有人。”
  杜云青苦笑著搖搖頭道:“徐兄,你別開玩笑了、你在江湖上的消息很靈通,尼曾听過我跟別的女孩子有交往的,我們在一起做鄰居也有半年了,你也知道我這個人。”
  徐明等了笑道:“老弟,你別瞞我,你也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平日在測字攤上,經常出神沉思,种思不屬,眼睛盡望著來路,好像有所持,男人這件神情,就是心有所思的表現。”
  社云音剛要開口,徐明拍拍他的肩膀笑笑道:“你別否認,我知道你不愿意說出對方來,在一個害相思病的人來說,所思的對象是無比神圣而又万分的秘密,很少愿意告訴人的,我自己也有過那段時光,因此找也不問廣;只想請你告訴我一句話,對方嫁人了沒有?”
  “不知道。”
  “不知道,這是說分手已久,不明近況,那還有一點希望,你們一起結合有什么阻礙嗎?”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報的爺,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這就怪了,那你們怎么認識的。”
  “偶然邂逅,三個月前香期,她帶了個丫頭一烽香,在我攤上算個命,看了個手和.她說我不是個普通江湖術上,勸我要好自振作,我當然是拿了∼套話來擁塞,她約我第二天早上在林子里見面,送了找一朵球花,一劉玉銀,叫我拿去謀個出身,不要埋沒了六尺之軀。”
  徐明道:“那位姑娘倒是慧眼識英雄,她沒問你的娃名?”
  “沒有,她說是此舉非為周濟,而是為了尊敬我的才華,她自己也沒留下姓名。”
  “難得,難得,以去呢?”
  “以后我就沒有再見過她。”
  “這么說來,你們之間根本沒有什么情?”
  “是的,可以說是沒有一點私情,但是她的影子卻∼直留在我的腦子里,驅之不去。”
  “不用說,她一定很美了。”
  “說不上美,但很清秀,气質很高雅,給人有一种神圣不敢輕讀的感覺。”
  “老弟的眼界我是信得過的,假如不是真的動人,我相信老弟也不會第二天到樹林去和她會面了,不過我在北京城呆了這么久,還沒見過這樣一個女孩子呢!”
  “据我的猜想,她可能是那一個大宅里的小姐;因為那一朵珠花玉錫手都報名貴,不是尋常人家所有之物。”
  “東西不在嗎?”
  “在,我本來不想收的,可是她把東西交給我的時候,根本不容我說話推托,勵勉了一陣就坐上車子走了。”
  說著由貼身處取出一個錦繡的荷包,打開荷包,從里面拿出几件飾物來,珠花是串成牡丹形狀,精光渾圓,每顆都像綠豆般一式大小,一望而知為上品,鐲子是碧綠的翡翠,但中段又有著一株朱紅,工質极佳。
  徐明接過那對手鐲,看了很久的一段時間,最后才凝重地問道:“老弟!你知道這對手鐲的价值嗎?”
  杜云青搖搖頭道:“我又不打算賣掉,所以也沒有找人估价,因為我還准備還給她的!只是找不到她而且!”
  徐明一歎道:“恐怕很難找到這個主儿了,這位小姐大低對老弟的才華很激賞,才以此舉世奇珍為贈!”
  杜云育道:“徐兄莫非識得這對鐲子的來歷?”
  “是的,這一對鐲子叫悲翠血,是前明時。三寶太監鄭和下南洋時所攜回的异珍之一,在珍玩譜上都曾對名,列為大內珍藏,李自成降北京時,故宮珍藏多半流失,滿室人生后,很多人曾獻珍而宣綴得富貴,這一對鐲子卻流落到平西王府吳三桂的手里,由王妃陳圓圓配戴著,三著變亂后,悲翠血玉錫又流回到宮中,滿人皇帝不知道又賞給了那一位王公!卻想不到會送給老弟!”
  杜云青∼征道:“這么說來,那位姑娘曾是位貴族了!
  “豈僅是貴族,恐怕還是位親王的格格之屬!”
  “不可能吧,她只帶了一個丫頭,衣著也并不特別華麗,坐的車子更是普通車行里展的!”
  徐明笑笑道:“老弟!滿洲王公的家教不像咱們議人那么嚴,那些貴族格格們經常換了身普通衣服出來四處逛逛,在內城,她們騎了馬來來往往是常事,不明白內情的,誰也不知道她們的身份1”
  “可是那女子的談吐不俗,貴族中有這樣子的人權嗎?”
  “老弟2你這就是少見多怪了,滿洲的靈气獨鐘于女子,現下几位王公的格格群中,頗有一些才女,無論是詩詞史藝都相當突出;連一些捐儒都被她們比下去了,所以她們常跑內富,据說乾隆皇帝有許多國家大計,都是找她們參議的,老弟!我看你還是息了這份單相思吧!”
  杜云青苦笑道:“我也沒有存什么奢望,因為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個流落無定,朝不保夕的江湖客,還能攀龍附風嗎?我只是X著一份情,想把東西還掉而已!”
  “既有今日,當初何必又接下來呢?”
  “我接下這個荷包時,并沒吸打開里面,以為最多是一些金銀而已,我雖然窮,可也不缺這個,人家一片盛意,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拿來賑濟一下窮人,也算是替她做好事積陰德,那知道里面竟然是這玩意儿呢!”
  徐明沉吟片刻才道:“這分贈禮是太重了,老弟真要有意晉身仕途.就拿這一對錢子往和申的家里∼送,少說也能弄個四品知府干干!”
  “徐兄別開玩笑了,那是正統的地方官,該由三班文科進士中街放的,那能用錢買得到!”
  徐明一笑道:“在和中堂手里無所不能;只要錢花得足了,捐個補道堂,候上三四個月,立刻就能放出去,江南許多鹽商都是走的這條路,只要繼續報效,懂得奉承,弄個巡撫也不是件難事!”
  “我身無肉食之相,就是有個一品軍机大臣,我也不屑為之,更別說說是買個官儿來做了!”
  “老弟當然不是這种人,因此還是給人家便算了!”
  杜云青苦笑道:“我總不能拿面鑼滿街敲著去找原主呀!對方又是位姑娘,我更不能逢人就問呀!”
  徐明想想道:“這倒也說得是,杜爺,您不是要去找邊城嗎?利親王府就在內城,你去找到他,不妨讓他幫你問問,他在內城很吃得開,各大王府的護院武師中,以他的名望最大。玩藝儿也拿得出來,很多貝勒格格,都是他的門下弟子。”
  杜云育道:“寒星門中,怎能輕易收徒的?”
  “老弟!這可不是咱武林中的投師學藝,他們投入門下,只是挂個名,稱一聲老師而已,可不是正正經經的三跪九叫,行拜師的大禮,更沒有師徒之間那种約束,教到是定期的,他們有空就
  來,沒空就算,立即送上節禮,算是奉師費教,如此而且。
  杜云青歎道:“寒星劍何至如此。”
  徐明一笑道:“老弟,這也沒什么丟人的,邊城因為是旗人,已經算是优越的了,他只是每月朔望有小技場定期設場,讓那些貴族弟子子弟自己來求教,別的劍師卻要按期登門去給學生請安呢!
  好在這根本就是一种儿戲。教的人不心太認真,學的人只是來活動,并不指望真能學點什么回去。
  何況進城也算是有面子了,他的劍場中來不來隨便,來了就得規規矩矩地學,不准在那儿胡鬧,剛要場于時候,听說有五六十個學生呢!
  有些根本就是上那儿起熱鬧湊樂子的,因為男男女女都有,又都是年輕入,在家里名正言順地說是去學劍,到了那儿打情罵消,別人遇到這個情形,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邊城可就不客气了,拉下了臉就罵人,不管對方是誰,照樣往外轟.因此他的教場上,倒是規規矩矩的在練功夫。”
  杜云育道:“他又憑什么呢?”
  “因為他的東家禮親王觀革宗仁府,專門在管那些貴族子弟,大家不敢太放肆,再者他自己根本不在乎這份差率,是禮親王親自禮聘來的,腰杆挺得直,就不進權勢,最主要的一點是几位在宮中大紅大紫的和頤格格對他都十分尊敬,別的入就不敢惹他了。
  對了,老弟,今儿是十五,剛好是他設場子的日期,你不妨到小校長場去碰碰,說不定會在那儿通上那位姑娘也很難說。”
  杜云青道:“我進內城去方便嗎?”
  “那儿雖然禁止普通百姓涉足,可是你騎了他的馬,盡可通行無阻,邊城的那頭小里尤可是北京城的第∼名駒,那怕是半夜里關了城門,守城官也得開門放行呢!”
  社云奇想想道:“也好,我就去找他一下,倒不一定是為了要遇上那位姑娘,我本來就想跟他談談,又不想上王府去,能夠在外面見面最好。”
  徐明笑道:“那就快去吧,去晚了他收了場干就遲了。”
  說著忙又把杜九娘叫了進來,吩咐她給杜云青拿衣服,杜九娘從里間取出一件新的小羊皮抱子一雙新的靴子笑著道:“杜爺,您的舊衣服被劍鋒裂了條大口子,又沾滿了血。我本來想給您洗洗縫上的,那知下水揉了兩下就社成兩片儿了,很抱歉,只好將就您的身材,買了一件。”
  杜云青一笑道:“我那件綢大褂儿穿了四年了,無論冬暑全仗著它,你給我換一件不打緊,給把我給坑了,現在冬天還好混,到了夏天,你不能還讓我穿皮施子吧!”
  杜九娘笑道:“沒關系,皮交子外面都附有罩抱的,到了夏天,您就先穿罩抱好了。”
  說著打開衣根,又取了一件實藍色府綢罩他;給他套在外面,再叫小蘭進來為地梳了辮子,理成個盤龍結終在頭上。
  取出了一面鏡子給他照照笑道:“杜爺,這下子打扮起來,您可就俊容了,不是我說您,好好儿的,你干嘛一定弄成一付落伍潦倒的樣儿呢!”
  社云青微笑道:“我可不是故意裝窮,實在是沒錢,你給我的這份行頭可叫坑了我,以后我還能這樣子去算命嗎?說不定過了兩天,我就得送進長生舖。”
  社九根笑道。“杜爺要當的話,就請多走几步,送到北大街口那家利源號去,那儿的掌柜是熟人,您也不必脫下衣服,讓他們看一看就寫票子,然后開口要价好了。”
  杜云育知道那間當舖一定是他們自己人開的,于是笑笑道:“那不成了強盜了。”
  社九娘微笑道:“本來就是嘛,不過您可別想賴帳,您當了多少,票子上可寫得清清楚楚的,半年到朋,是贖當還是死當,您可得去辦個清楚,如果您又有個手頭不方便的時候,還可以去加當,只要舖子里拿得出,隨您的意思開口好了,絕不跟您還一個字儿的价。”
  徐明听了皺眉道:“九妹,干脆你說杜爺要用錢就上那儿去拿好了,何必費這么大的事呢!”
  社九娘笑道。“社爺要是肯這么做,我還會喀噎這∼套嗎?正因為他是個一絲不苟的人,我才要交代清楚,讓杜爺明白這不是他借的,也不是向誰拿的。是用東西抵押換來的,可以花得心安理得一點。”
  杜云育很感動地道:“九組。在你服徐見面前,我還驕傲得起來嗎?徐見那個舖子里欠的酒帳,我不知挂了多少,我這身衣服是九娘的,當來當去還是你的。”
  社九娘道:“這可不同,您那件大褂儿是叫我給撕成兩截了,我該賠您一件,至于現在這身衣服,我可不想您在沒錢的時候賣到別處去了,因為剛買回來的時候,少了兩個扣子,是我拆了自己的扶子給補釘上去的,我這一輩子就只動過這一次針線,不想讓它落在別人手里。”
  社云青笑笑道:“要是我永遠沒有能力贖呢?”
  社九娘一笑道:“死當的日期是到您死了滿當,到時候我就去贖衣服,當件古董留下,算做我杜家的傳家寶,因為姓社的出過一位寒月劍,千百年后;在武林中都是值得夸耀的一件事。”
  社云青鼻子有點酸酸的,內心源起一陣知己之感,但是在臉上他仍裝出不經意的笑容道:“我倒沒想到找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社九娘苦笑道:“爺,已經很夠了,我跟您一樣,也是了然一身,孤苦伶訂的人,除了知道自己姓杜外,連名字都是自己取的,更不要去說親人手足兄弟了。”
  徐明一笑道:“敢請你把社爺當作親的兄弟了、”
  社九娘凄然一歎道:“我可沒這种奢望.唯一可感安慰的是咱們頂著一個姓,社爺的一切作為,使我這個同宗的人也感到驕傲,咱們杜氏這一族可沒有什么出類拔草的人物。”
  杜云有一歎道:“九娘,多少姓社的你都可以提一提,譬如唐代名相扯如晦,大詩圣杜甫子美公,小杜杜牧之,隨便址上一個做你的老祖宗,也強過我這個流浪漢于。”
  杜九娘笑道:“青史名臣,一代文宗我不敢高攀,那太冒讀他們了,在江湖行中,只有杜爺您才夠資格成個人物。雪地飛狐社九娘,只配眼寒月劍技云有攀上點條值.如果我是讀書人.那怕花錢改族譜,我也會把祖籍遷到少陵去,算是我們社工部的九十代玄孫,往自己臉上貼金。”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徐明道:“別扯了,社爺,你要上內城就快去吧!但愿你運气好,能夠遇上那位慧眼識英雄,慷慨贈五銅的多情使人。”
  江云青臉上一紅道:“徐兄.別開玩笑、”
  杜九娘忙問道:“是怎么回事嗎?”
  徐明笑道:“不能告訴你,否則又要害你掉半天眼淚,那真是一段排惻感人的故事呢廣
  徐明越是賣關于,社九娘越是想知道,杜云青怕她知道了又會羅嗦,一溜煙似的先跑了。
  由八大胡同到內城的路不近,但邊城這匹號稱黑旋風的黑龍駒在京城是相當有名望,蹄聲得得小弛,別人見了都自動地讓了路。
  有些穿了紅纓帽的官人還在路旁垂手獲立,杜云青騎在馬上倒是相當感慨。
  他對寒星門是相當了解的,也可說是江湖上唯一了解寒星門底細的人,因此他与邊城之間也有著一种默契,因而產生了這种感慨。
  他的眼前幻起了一個影子,一個屠弱的老人,在彌留時告訴他這一些話,那個老人是他的帥父,傳了他一身的武功,傳給他這口寒月劍,給了他一份責任。
  馬到了內城,守城的軍上看了一下他的馬,一個帶頭的立刻上前躬身問道:“尊駕景來看邊爺的?”
  杜云青點點頭,那人忙道:“邊爺早就吩咐下了,您一到就讓小的帶著去見他,不過,邊爺這會儿正在小校場,您是上王府里夫等他呢!還是小校場去?”
  “我就是不愿意到王府去,才揀了今天前來!”
  那人似乎很了解,笑道:“那小的就引您上小校場去,邊爺也吩咐過了,說您可能不愿意到王府去,叫小的見了您就問問您,去通知邊爺跟您在別處見面。”
  杜云青只點頭沒做聲,看來邊城對自己也相當了解,那么他跟邊城之間,還有很多活要談的。
  小校場是內城貴族操演親兵的地方。也是操演禁軍的地方,清室人關后,皇宮大內易主,捍衛皇帝的禁軍都是八旗子弟充任,而且功勳子弟差不多世襲了這一項任務,自成一個系統,因此這一個校場修繕得十分完善。
  外面用圍牆圍了起來,里面平出一塊大平地,騎道、射圃,都很完善。
  愛新覺羅氏以騎射起家,舉凡世族子弟,這兩項功課是必不能少的.后來因為要輪值守衛宮廷,才又從事擊劍捕擊的訓練,反正身為旗人弟子。就得會這些玩競儿。因此小校場也很少有空閒的日子。
  今天因為是各大門宅的貴族子弟定期練刻的日子,而且几個王府的格格、貝勒都在,自然更為熱鬧了。
  小校場在平時就不准閒人進入,今天也就更警戒森嚴,各王府的親兵、家將、戈什哈等,身分高的在內場侍候,身份低的的連校場邊都不准進,只能在外面窩著。
  然而杜云青顯然是沾了那匹馬的光,那個帶路的小軍官雖然人頭熟,一路上不住的哈腰點頭打招呼,但顯然他的身份是不夠資格進入內場的,先還解釋一下,后來他干脆牽了馬韁,倒是沒人去問了。
  那些人一看到馬匹,就知道是邊城的朋友,因為邊城的這匹馬是不輕易讓人騎的,再加上杜云青也換了一身衣服,刀尺得光鮮起來,以及他那份軒昂的气度,倒是讓那些平時眼睛長在頭頂的旗下大爺們不敢輕怠.老遠就垂手肅立,馬匹經過,他們一個個都屈膝跪下行禮請安。
  練劍另外有個小院子,到門口,那個帶路的軍丁也不敢進去了,朝站在門口一個漢子彎腰言道:“巴爺,請您去向邊爺稟報一聲,他等候的那位朋友來了。”
  這個漢子想是邊城面前的心腹,認得了馬匹后,立刻上前打了杆道:“您這位爺貴姓是社吧?”
  社云青點點頭,那漢于連忙又行了個禮道:“邊爺早一步就得到通報了,本當親自出來迎接的,可是偏不巧,內宮里來了個貴賓在這儿瞧几個格格練劍,邊爺一時無法抽身,特地命小的在這儿侍候您,請您稍候片刻。”
  社云青淡淡一笑道:“沒關系,找不知道他正在忙著.假如不便的話,改天再來好了,我只是要還他這匹馬。”
  那漢子忙著道:“杜爺,您別誤會,邊爺說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跟您一談,要是別的客人,邊爺就可以不理會,偏偏這個主儿很麻煩,邊爺只得敷衍一下,您訪到邊爺的屋子先坐一下,邊爺把
  人送走了就過來。”
  杜云青下了馬笑道:“那也好,怎么?邊兄在這儿還另有房間?我還以為這儿就只是一片院子呢!”
  那漢子道:“這儿是劍院,是專供几位格格們練劍用的,因此得為她們准備更衣的地方,邊爺不但是她們的教師,也是禁軍侍衛營里的劍術教練,自然有他的專用房子,而且也有專門侍候的人。”
  一面說著,一面把杜云青往里讓著,穿過了一座小院落,剛進入一排矮房子組成的通道,忽然那娃巴的漢子往分一站,垂手肅立,杜云青知道必是來了貴賓,可是已經無法退避了,他只好站到旁邊,但沒低頭。
  他一輩子也沒對誰低過頭,何況是富貴中人呢!
  邊城正好陪著兩個女子拐了彎過來,杜云青一看那個跟邊城在談話的女子,心頭就是一跳,因為那正是在廟門外,概贈珠花玉鐲的不知名女郎,后面跟著正是她隨身的丫頭,今天她們穿著也很朴素,表藍色素面袍子,外面加了件斗蓬,下面是青綢布鞋,跟上次見到的時候差不了多少,沒想到會在這儿碰面的。
  杜云青乍一下子很想低下頭去的,但由于自己這個突然的闖入者很引人注意,那女郎早就看到他的,于是他只好點點頭,含笑說一聲;“姑娘好。”
  女郎雖然很注意他,但顯然一下竟沒認出他來,仍是很大方地笑笑,向他點點頭,然后向邊坡道:“邊老師,這位我挺眼熟,只是忘了是那一家府上的了。”
  邊城有點疑惑,不知該如何介紹杜云青,可是背后走的那個消丫頭已經笑道:“姑娘您忘了,這不是半年前咱們在東便門外見過的那位云青先生嗎?第二天您還……”
  女郎記起來了,眼中的亮光一閃,連忙打斷了那丫頭的話,笑著道:“瞧我這記性,居然會忘了,邊老師,想不到你跟這位先生是朋友。”
  邊城一怔道:“杜見眼部主是素識?”
  女郎笑道:“見過兩次,那時我就覺得這位先生器字非凡,一定不是碌碌中人,沒想到党是邊老師的朋友,那就難怪了,您是說這位先生姓社?”
  邊坡道:“是的,江云青杜大使,天下第一使劍名家,不過邊某還沒有這份榮幸能夠跟杜大俠攀交,因為邊某昨天跟壯大俠才初次見面。”
  女郎一笑道:“英雄用借,傾益如故,邊老師与社爺雖是傾蓋訂交,卻已經比我幸運多了,我跟這位社爺是第三次見面了,要不是您說起,我還不知道他是位舉世聞名的大劍客呢!社爺,您可真會藏海……”
  那個愛多嘴的丫頭又接上了口道:“是呀!我們雖然不知道江湖上的事儿,但邊老師是難得夸獎別人的,他居然肯承認社爺是天下第一名劍客,這話絕對不會假,杜爺,您平嗎要裝成那副潦倒相,在廟門口算命呢?”
  杜云有淡淡地道:“社某人本來就是個江湖流浪漢,窮途潦倒,賣卜為生計,并不是裝的。”
  消丫頭一撇嘴道:“我才不信呢2您是天下第∼劍客。”
  杜云育道:“處某只是會舞兩手劍而已,天下第一之稱不敢當,光會几手划法也不能當飯吃的呀!”
  俏丫頭道:“我才不信呢!像邊老師……”
  邊城笑笑道:“云姑娘,杜大俠志行高洁,不屑為功名利祿所投,邊某不敢跟他比。”
  女郎回頭瞪了消了頭一限道:‘叫、云,這是什么規矩,當著邊老師跟社爺的面,那有你說話的份儿,還不退過一邊去,對不起,杜爺.婢子無知,自然不會了解到高人雅士的胸怀抱負,煤蝶饒舌,您別跟她一般計較、”
  社云青笑笑道:“沒什么,那位姑娘說的也是人情之常,而且也不是她一個人持此看法。”
  女郎一笑道:“這就是說每一個見過杜爺的人,都會覺得杜爺不應那樣窮愁困頓的。”
  社云青淡淡地道:“姑娘的形容詞用錯了兩個,杜某窮而不愁順而不困,上次見面時讓某不是很偷快嗎?對不起!杜某應該稱一聲郡主的。”
  女郎笑道:“就這樣好,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那個稱呼,那不過是沾著家父的光,我叫清華,這名字更俗气,但姐妹行中以華字排行,我又居長,蒙圣上思寵賜國號為名,所以也不太有人這樣稱呼,我的小名叫蕪蓉,杜書如果不以俗物見視,還請以芙蓉稱呼我吧!那樣比較自然些。”
  杜云青笑道:“蕪蓉為花中之神,清而不寒,華而不艷,正合姑娘的風儀,只是那對姑娘太冒讀了。”
  女郎微笑道:“大伙儿都是這樣稱呼我,剛才達老師因為杜爺是生客,才臨時改口,沒想到我們竟是親識,所以杜爺也不必客气了,這老師,您說是不是?”
  邊城笑笑道:“對,對,清華郡主是壽親王的掌珠,卻是皇太后最寵愛的長孫女儿,是上親封的和碩格格,紫禁城中的第一才女峨眉魁首,更是最謙虛平易的好姑娘。”
  芙蓉笑道:“邊老師沒說我是最采的。”
  邊城遭:“這個邊某不敢,蓉姑娘的才華蓋世,滿腹經論,連當世文宗,四庫全書館總裁紀大學士曉嵐先生部經常被姑娘問得張口結舌,耍說姑娘笨,天下就沒有聰明人了。”
  芙蓉一笑道:“我要不是最笨的,怎會面對著社爺這樣一位絕世高人,而當作了落魄的寒士呢?”
  邊城笑道:“杜大俠名滿天下,但他善于成晦,假如他沒有那技名震天下的新月劍在手,很少有人能認出他來,不過蓉姑娘的法服已經夠高明了,否則也不會再度交接了,京師中落魄的寒士很多,姑娘也沒每一個都注意把!”
  芙蓉只是笑笑,邊城又道二“蓉姑娘;既然你跟壯大俠是親識。就多留你一下,先陸杜大俠聊聊,讓我去敷衍一下,把后面几個學生打發過去;壯大俠能夠拔冗賜愿是很難得的事,我只怕把。他簡慢了。”
  芙蓉笑道:“就怕社爺不耐煩跟我們這种俗人交往,因為談起劍術,我可是一竅不通。
  杜云青忙道:“蓉姑娘言重了,杜某服人什么都談,就是不談劍。”
  “幄!為什么呢?難道杜爺已經塵世無匹,不屑与論了嗎?還是狹技以珍,怕被人學了去呢?”
  杜云青笑道:“都不是,只因為我的劍根本沒什么可談的,總共就是那么一招!”
  “杜爺就以一招劍法而無敵于天下。”
  杜云青淡淡地道:“杜某從沒有這樣說,也不敢這么想,我只會這一招。不是對方倒下去,就是我自己倒下去。”
  “可是社爺縱橫天下,都是對方倒下去。”
  “只能說到現在為止,我的運气還不錯,但很可能明天就輪到我倒下去,在劍手這一行中,永遠沒有天下第一,更沒有天下無敵這句話,只有活的与死的兩种而且。”
  芙蓉頓了頓才笑道:“我可什么都不懂,咱們也別談這些了,邊老師,你忙去吧,我替您招呼下這位客人。”
  邊城向他們兩人拱拱手,又朝那個叫小云的消丫頭道:“云姑娘,那就代為招呼一下了。”
  小云也笑道:“那還用您吩咐嗎?”
  她又轉身抗向回路,芙蓉笑笑向杜云青伸手肅客,杜云青也不多作客套,跟她并排走著,到了她們折來的彎角上,邊城向左方教划去了,小云剛住右行,來到一間精致的平房前,伸手打起了帘子,讓兩人進入。
  屋里的陳設很精致,有云石面的圓桌,竹木椅子,也有著書架,古玩擺設的本架,以及小歇的便榻……
  明瓦隔成的窗子,室中生著火盆,扑面一股暖意,小云在棉套暖著的銅壺里倒了兩碗茶。放在兩人面前笑道:“社爺,您將就點儿喝吧!這儿只有紅茶,也只有這种菜可以間上不走味儿,沒有開水,可無法規泡了。”
  杜云青道:“這就很好,我在廟里都是喝涼水。”
  芙蓉把一對清澈的眸子看了杜云青一眼,臉上才微紅道:“杜爺!很對不起,上次是我太冒昧了。”
  杜云育道:“不,蓉姑娘的一片盛情還是很令我感激的,只是慣贈太厚,當時杜某不知道內容,糊里糊涂受了下來,事后又找不到姑娘,今天很難得—…·”
  說著又取出那個花包放在桌上推了過去,美蓉只是笑笑.小云打開花包一看,珠花玉鐲都是原封不動,不由一怔道:“您一點儿都沒用?”
  芙蓉笑道:“杜爺志行高洁,自然不曾用的了,只怪咱們太冒昧。”
  小云卻道:“那他當時為什么要收下呢?”
  杜云青頓了一頓才道:“當時姑娘說是助我青火之資,我以為里面只是金銀之類。”
  小云道:“就算裝的全是金子,這么小荷包又能裝得了多少?我們又何必第二天巴巴的給您送去。”
  社云青一笑道:“二位是一片盛情,可是社某見二位的衣著朴素,又都是閨閨女儿,縱有一片快心,大概也是平時脂粉所余的積蓄,未敢存奢望。”
  小云怔然道:“您是說以為里面是几兩金銀,所以才收了下來。”
  杜云育道:“是的,二位惠我無私,這一片盛情我若是拒絕了自非太過于矯情。”
  美蓉忽而笑道:“社爺,我想問句很冒昧的話,要是里面只有几兩金子,您真要准備收下了嗎?”
  “不錯,我不是已經收下了嗎?”
  “您也會用那里面的金子嗎?”
  “是的,不過不是我自己用,北京城里的窮人很多,我會把它用在比我更需要的人身上。”
  “那又是什么意思呢?要是這种用途,我們自己不會散,何必又要麻煩江爺來轉手呢?”
  杜云青笑笑道:“二位自己散了不如社茶敬的好,因為社共領了二位情份,姑娘在感受上也不同。”
  芙蓉笑道:“我自己倒沒想到有什么感受不同。”
  杜云育道:“那是因為姑娘所贈的是价值連城的奇珍.如果是几兩金永,意義就不同了,做好事施舍出去,過眼即忘,給了我,姑娘會想到曾經幫助過一個落魄的寒士,這兩种心情是絕對不同的。”
  芙蓉笑道:“听社爺這么一說,我倒好像是有那么一點意思了,我似乎可以看到三五年后,一個少婦抱著孩子,坐了車子,再到廟里去燒香時,那個算命的先生自然不會再在那儿了,于是這個少婦就會想起几年前的那個寒士不知怎么樣了,是不是已經出人頭地了,這雖是一种無私的情怀,但的确是別有一番韻味的。”
  社云不禁一震,當他受下這個荷包時,心中的确是如此想的,所以他才沒有拒絕,但饋贈的是一位尊敬的郡主,贈物是連城的珠玉,意義自然就不同了,對方也不會有那种心情的,可是社云育只稍微點上一句,芙蓉居然立刻能想到.這女子的心思竟如此地微細?
  芙蓉繼續說道:“杜勢.你是否記得上次我們分手時,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
  “記得,蓉姑娘說的是謝謝你.我正在奇怪這句話的含義,無論如何,姑娘沒有謝我的理由呀!”
  芙蓉一歎:“怎么沒有,我看的出來杜爺接受時很勉強,知杜爺是為了怕我難堪才不好意思拒絕的,而我送您那個荷包,也的确是抱著那种心情,以使日后增加一點有趣的回憶,所以我才謝謝您,可是這份回憶已經被今日的重建而破坏了。”
  社云青歉然地道:“很對不起,蓉姑娘,我不是矯情,實在是里面的東西太貴重了。”
  美蓉笑笑道:“不能模技爺,是我太不通世務了,那支珠花是我自己穿的,那對玉鐲是家父給我的,我知道它們能多賣几個錢,卻不知道它們真正的价值。”
  杜云育不禁一怔,芙蓉又道:“我出身在候門,從沒用過一分銀子,沒買過一樣東西,親來伸手,飯來張口,身邊也沒帶過一分銀子,因此我說不知道這些珠寶的价值是一句真話,前几個月榮壽公主大婚,我去賀喜時,家父見我沒戴鐲子,問起了我,知道我送給了他人,大罵我荒唐。”
  杜云青一笑道:“如此稀世奇珍,姑娘隨便送給人,的确是怪不得令尊大人要生气了。”
  芙蓉一笑道:“家父倒還沒這么庸俗,他老人家對我把東西送人的事并沒有什么會不得,罵我荒唐是怪我不懂事,把奇珍重寶送給一個寒士,等于是害人,如果對方不知情,拿去變賣,說不定會給人抓起來當盜賊辦。”
  杜云青吸了口气道:“那倒是實話,所以我拿到手,竟有莫知所措之感。”
  “家父當時就叫家里的人到四城的珠寶古玩店去通知了,說如果發現有人持了那對鐲子去求售,不可困難人家,無論對方討价多少都收下來,家父再拿銀子去贖回來c”
  江云青道:“早知如此,我倒是該拿去賣了。”
  芙蓉笑道:“看社爺這一縣光景已是無須了。”
  杜云青苦笑著道:“那可是沾了邊大俠的光,前夜為朋友辦點事剛好遇上了這位邊爺,承他的情,把馬匹錯給我赶急路,現在要把馬還給他,我那身行頭總不像話,恐怕在內城門就會挨兩個嘴巴。”
  芙蓉道:“內城門的門丁是否得罪了杜爺?”
  杜云青笑著搖頭:“沒有,邊兄早就吩咐了,見了還有個把我領這儿來,可是我如果還穿那套夾袍布衫,就算聲明是邊兄的朋友,也沒人相信,還以為我是偷馬的呢!不挨兩嘴巴才怪。”
  芙蓉笑笑道:“那也難怪,內城都是大宅院,總得謹慎一點,不許閒雜人等進入,官人們也省點事儿!”
  杜云青又有點听不進了,皺眉道:“衣服穿得破舊一點,未必就是坏人,善惡不是以貧富來分。”
  小云在旁邊道:“杜爺這話自然不錯;但是官人們也有道理,他們對穿長衫的斯文相公,還是很尊敬的,天王爺府評有几位江南名上居幕作客,他們都是不修邊幅的,有位錢老先生一身穿戴,比社谷老早那一身還破,初次進內城時,門下才問了一句,就挨了他老先生一個嘴巴,他們還是很客气,不但沒敢還手,還一個勁儿的陪不是。”
  杜云青笑笑道:“敢甩把門老爺嘴巴的,總是有點來頭,那位總勢只是心眼儿活而且,如果他真是敬重斯文,就不會攔住錢老爺子問話了。”
  小云語為之塞,強辯道:“社爺!衣冠楚楚之流,總不會是偷雞摸狗這輩,門上責任在身,問問也是應該的。”
  社云責哈哈地道:“沒說不應該,只是大盜盜國,衣衫襤褸之徒,也絕對做不出禍國殃民的巨好大惡來的。”
  芙蓉盯了小云一眼,似乎怪她多嘴,然后笑道:“杜爺,盜國者之流,也不是那些門丁所能阻礙了的,他們只能管些雞狗盜之流,所以照他們的標准待人處事,也不能硬派他們的不是,何況,我說句良心話,杜爺也不是那种欺世盜名,故作態度的人士,衣服穿好∼點,不但別人看著舒服,自己也愉快一點吧。”
  杜云青笑道:‘那當然,我也不犯殘,放著錦衣不穿而故作描接狀,只是以前我是真窮,換不起衣服而已,現在這∼身還是借來的,因為我的那一身破得不能再補了。”
  小云又笑道:“杜爺,那您回去把衣服脫下來還了人家,可不要打赤膊了。”
  社云青哈哈大笑道:“云姑娘說的是,當時我還沒想到這一點,好在這是明天的事,留著明天再發愁也不遲,我這個人有個好處,過得了今天,從不想明天。”
  芙蓉又笑笑,看著那對五銅道:“杜爺,突然又收了回來,連我自己都難以自圓其說了,因此壯爺還是清收回去吧。”
  社云青一皺眉,芙蓉道:“社爺當初是作什么准備的情形下接受的,現在還是可以照原樣處理,否則就留著玩玩,或是轉送給別人都行,絕沒有又還給找的道理。”
  杜云育一怔,好容易找到了對方,滿以為把東西還過去了,那知道她居然不肯接受。
  小云在旁看他一臉尷尬的神色,笑著說:“杜爺,您要退還給姑娘是因為它們太貴重了,對不對?”
  杜云育點點頭道:“是的,是的,實在太貴重了、”
  “以咱們姑娘而言,它們算不算貴重呢?”
  “蓉姑娘是金技玉葉之体,自然算不了什么?”
  “在您這位天下無雙的奇俠眼中,它們又值多少呢?”
  杜云青被堵住了嘴,感到很難開口。
  而小云也不讓他開口,搶著道:“東西本身并沒有貴踐之分,稀世寶玉,也不過頑石而且,完全是人們把它們硬分出貴賤來的。既然這些東西在姑娘換來不算貴重,在杜爺眼中,也不算個什么,這貴重二字就說不上了,江爺要退還給我們,不是顯得太小家子气,也大俗气了嗎?”
  杜云青被說得臉飛紅。芙蓉笑笑道:“鬼丫頭,這番話倒是說得精僻淋漓,我正不知道如何啟齒呢。”
  小云一笑道:“姑娘那里不曾啟齒,只是伯社爺不高興而已,其實這也沒什么,既然大家都不是能被庸俗富貴所能左右的人,又何必為世俗所拘泥呢?杜爺,東西您還是收回去,既然你是藏海而爭,姑娘勸您去掉個前程的話自然作罷,但是一番惜才之念還是值得珍重的,對嗎?”
  杜云育道:“是的,蓉姑娘這番知己之情杜某很感激。”
  小云笑道:“感激放在心里才是真的,放在口中就是虛偽了,姑娘也不是為了要您感激才這樣做的,您要是珍惜姑娘的這份心,就留著作個紀念,要是認為它們能值几個錢,不妨賣了做做并事,濟濟貧困,否則就到無人之處把它扔了碰了世行,這樣總比退還回來讓姑娘好過些。”
  芙蓉忙叱道:“丫頭,你又胡說八道了。”
  杜云育卻道:“云姑娘說的是,杜某的确太庸俗了,既然如此,杜茶就愧領了。”
  他只好又收起了荷包。小云笑道:“您就是瞧不起那些珠王,也該珍惜荷包上的繡工,挑遍京城,您找得到這么精細的繡活儿嗎?’”
  社云青听了忙又取出荷包一看,才注意到荷包上繡的是兩朵芙蓉花,針細而密,色澤均勻和諧,几可亂真,不禁脫口贊道:“這是蓉姑娘的條工?”
  小云道:“女儿家貼身的東西,當然是要自己繡的,何況這花
  儿又是姑娘的小名,更不能讓別人做了。皇上見了這個荷包,喜
  不忍釋手,姑娘都不肯給他呢。”
  芙蓉皺眉道:“丫頭,你嚼什么咀,人家杜爺連眼都沒瞧,可
  見這些玩意儿根本不值一提。”
  社云青忙道:“不,我看了几趟.竟沒有發現這是繡上去的,姑娘針技之巧,可謂奪造化之工了。”
  小云笑說道:‘”不是繡的,難道還是畫上去的不成?”
  杜云青:“說良心話,以前我一直以為畫的,因為不仔細看,簡直找不出針孔線痕。”
  “我們姑娘是北京第一號才女。”
  ‘叫。云你有完沒完。”美蓉看樣子有點生气了。
  小云一伸舌頭,調皮地笑迢:“姑娘嫌我在這儿多嘴多舌,我還是躲汗些,到一邊儿涼快去好了。”
  說著党真向外走去。杜云育卻頗為欣賞地看看她的背影道:“云姑娘的口才真不錯,几句話問得我啞口無言,可見是強將手下無弱兵。”
  芙蓉的眼睫毛跳了一跳道:“杜爺是覺得我太輕狂。”
  杜云有笑道:“絕無此意,我是听邊允說四庫全書館紀大總裁也經常被姑娘間倒,曉嵐先生一代文宗,胸藏經學,姑娘尤有過之,可以想見高明了。”
  芙蓉一笑道:“那是邊老師謬贊,紀大學士才華蓋世,編四庫全書,經史子集,包羅万象.豈是我一個弱女子及得上的。只是他性好詼諧,于正舉之外,還在著手撰子不語集,專搜齊東野語中怪力亂神之說,文筆勁練,只是內容多為荒誕不經之說,我跟他見面治社,談得最多的就是這一部書,經常被我問倒的,也是這一部書,因為有許多事他自己都無法自圓其說。”
  杜云育沒听過這部書書,無法置曉.只好笑笑听著。芙蓉也覺得無聊,因為這部書目前還沒有脫槁,她是因為就近之便,看過刻版的初稿,跟人談起來自然沒多大意思。
  相對默然片刻才問道:“杜爺還在玄真觀落腳?”
  杜云育道:“我是藉養病之便.在那儿擺個測字攤聊以度日,并不打算就那個樣子混一輩子的,前兩天管了一樁閒事,又跟江湖人結了怨,看來是清閒不下了。”
  芙蓉很關心地道:“杜爺是什么病?”
  “江湖人還會有什么病,多半是跟人拼斗時,耗力過度,積累下來的內傷。”
  “那可得好好休養才行。”
  ‘’江湖生涯難以由己,我好容易隱姓埋名;偷得半年之閒,現在行蹤已露,又要開始疲于奔命了。”
  “社爺,你一定要飄游四海才能行俠嗎?”
  “那當然不是一定的,可是我想定下來別人不讓我走,又有什么法子呢?我結的仇家也太多,雖然殺了一些該殺的人,但是他們的后人或同好朋友卻不以為然,一定要找我報仇,如果他們仍是是凶殘暴惡之徒,我了不起再殺几個為世人除害,但有些人并不是的,我只好躲著他們。”
  再度陷入了沉默,兩個人都感到無話可說了,幸好外面已听見小云在招呼邊城的聲音;大家都有如釋重負之感。
  邊城跟小云一起進來,芙蓉笑道:‘’邊老師教完了?”
  邊城笑笑道:“其實也沒什么可教的了,那几位格格無資過人,招式變化全部學會了,所欠的只是火候,那可得下苦功去練。”
  “她們都算很用功的,每個月太后老祖宗都定期考她們一次,賞罰得很嚴,逼得她們不敢不勤練。”
  邊城一歎道:“太后通她們逼得緊,對那些哥儿也大放松,大家一起開始練的,現在四五個男的,聯手攻一女的都應付不了。”
  芙蓉一笑道:“老祖宗的想法很高明,她認為男的不必逼,自己知道用功的固然要獎勵,偷懶的也不必罰,將來自有他們吃苦的。”
  杜云青一怔道:“這是怎么說呢?”
  芙蓉道:“朝律貴族不得婚配平民,因此轉來轉去,可以通婚的就是這几家,老祖宗差不多已經為他們配好對了,那些哥儿們自己不肯上進,將來有個厲害管頭,可不有他們好受。”
  杜云青哈哈大笑起來。
  邊城微笑道:“太后老佛爺倒是算得很精,可是算漏了一個。”
  芙蓉忙問道:“算漏了誰?”
  邊城笑道:“蓉姑娘你自己,內城里那些哥儿們我都見過了實在還找不出一個能夠跟姑娘匹配的。”
  芙蓉神色一黯。小云在旁道:“太后老祖宗也為這件事愁把呢,挑揀了半天,勉強湊和了几個,都被姑娘給刷下去,老祖宗自己也直搖頭,最后說了話了,讓姑娘自個儿排,挑中了老祖宗作主,規矩家法,一概不論,只要姑娘中意就行。”
  邊城道:“這可是特殊思典,姑娘可得往外城去轉轉,在內城就是翻過去世挑不出的。”
  小云道:‘’說的是嘛,所以沒事儿姑娘常在四城…·,·”
  芙蓉這次是真的生气了,一沉臉道:‘叫。云,出去,這儿那有你說話的份儿。”
  小云出自覺失言,連忙低下頭,一聲不響地垂手退了出去。
  芙蓉也覺得沒意思,默坐片刻才道:“二位有事談吧,我出來久了,老祖宗還在等著我回話呢。杜爺今日不出城了吧?”
  杜云青忙道:“我是來歸還邊兄坐騎的,馬上就要走。”
  芙蓉道:“何必那么急呢,我還有點事向江爺請教,今日晚上我在舍下請杜爺便飯,順邀邊老師作陪。”
  杜云育道:“‘姑娘盛意心領了,社某本介布衣,不識候門禮儀,去了不但給姑娘丟人,社某自己也不自在。”
  芙蓉臉上做現怒色道:“杜爺莫非認為我太庸俗而不堪承教嗎?家父雖然是親王,但絕沒有一點架子。”
  邊城笑道:“杜大俠心怀高洁,不入候門,蓉姑娘詞是不必勉強,我知道社兄的脾气,所以才向門上吩咐過了,社兄來的時候,不必到府里去.約在此地見面,蓉姑娘如果真心要請客,干脆我留社尼在這儿多坐一下,姑娘把酒菜送到這儿來,就在這屋里聚聚不也挺好嗎?”
  芙蓉想想道:“這也好,那我們就說定了,回頭要是客人走了,我唯您是問。”
  邊城笑道:“容姑娘放心好了,那柏拼了命,我也會把他留下的,而且我相信他不會走,因為感姑娘在內城向有天廚星之稱,調理的几樣菜,連御后都做不出來,我是聞之久矣,就憾無福一償,好容易今天遇到個机會,拈沾杜兄的光,還舍得放過嗎?”
  芙蓉一等起身告辭,二人送到門口,就被她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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