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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辛脫羅网


  方正談然一笑道:
  “不要緊,這位朋友請坐!”
  方正口中說著,一雙精目,卻故裝漫不經心地,向那位不速之客打量著。
  那是一位中等身材,年約四旬上下的青衫文士。
  此人面相清瘦,形容憔悴,但一雙精目,卻頗見精神。“烏衣鬼俠”方正的目光,是何等銳利,他,雖然是那么漫不經心地,目光一掃,卻己斷定對方是道上人,是一位完全本來面目的道上人,而且,雙腿之間,不是曾經受過傷,就是有著某种暗疾。
  這些,本來也不過是方正目光一瞥之間的印象。
  那青衫文士抱拳一拱道:
  “打扰二位,在下深感不安。”
  說完,己自行拉過一張椅子,打橫坐了下來。
  方正笑了笑道:
  “那里,那里,俗語說得好,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兄台如果不嫌剩酒殘肴,就不必另行叫菜,咱們共謀一醉如何?”
  青衫文土笑道:
  “盛意心領了,在下暫葷腥,方命之罪,尚請多多包涵。”
  接著,扭頭向一旁的堂信說道:
  “陽春百一碗,泡菜,豆腐干各一碟,燒酒二兩,快!”
  那位堂倌可沒想到,進入大酒樓的顧客,竟然只吃一碗陽春面,聞言之后,不由一怔道:
  “客官,泡菜,燒酒都有,但本店是不賣陽春面,而且,泡菜是免費奉送的。”
  堂倌的語气,顯然很不客气。
  青衫文士的涵養功夫,可真好,他,對那堂倌狗眼看人低的語气,不但不生气,反而含笑說道:
  “那不要緊,貴店買不到的,請幫我到外面去買。”
  隨手拋給堂倌一塊幻莫三四錢重的碎銀,頭也不回的地接道;
  “勞駕幫我跑跑腿,多余的賞給你。”
  “見錢眼開”這句話,真有它顫扑不破的哲理,那位本來是白眼多于黑的堂倌,見到了銀子之后,態度方面,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他,雙手接過銀子之后,連連哈腰餡笑道:
  “是,是,小的立刻幫您到外面去買。”
  目送那堂倌匆匆离去的背影,青衫文士不由喟然一歎道:“金錢的力量,大矣哉!”
  方正也含笑接道:
  “兄台這個人,卻怪矣哉!”
  青衫文士笑問道:
  “何以見得?”
  方正笑了笑道:
  “吃的東西,不足二十文錢,而小費卻先賞三四錢銀子,這种怪客,普天之下,你能找出第二個來么?”
  小三子笑問道:
  “尊駕口袋中,有的是銀子,何不多叫點好的東西吃吃,而偏要
  青衫文士截口笑道:
  “不瞞二位說,在下并非真的吃素,也并非銀子太多,事實上,那塊碎銀,己算是我僅余的一點盤纏哩!”
  方正禁不住一“哦”道:
  “那你方才為何不肯接受我的邀請呢?”
  青衫文士正容說道:
  “這就是讀書人之所以成為讀書人的原因,有些讀書人越窮骨頭越軟,但也有些讀書人,卻是越貧骨頭越硬,而區區卻是屬于后一類型,所以,我情愿拼著一文不名地,待會去當褲子,也不肯接受那位堂倌先生所給我的白眼。”
  接著,微微又一笑道:
  “二位都看到了,不過是區區三四餞銀子,就買來一陣足夠你回味半天的自我陶醉,那不是很合算么!”
  這時,一位勁裝佩刀的漢子,由外面匆匆進來,徑行上樓而去。
  方正目光一瞥那勁裝漢子,口中卻笑道:
  “閣下不但是妙人,而所言所行,更算得上是妙論妙事……”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
  “是么!我倒是一點也不覺得有甚妙處……”
  緊接著,卻以真气傳音道:
  “方大俠快走,遲則不及!”
  方正心頭一震,低聲問道:
  “你……”
  青衫文士傳音接道:
  “事急矣!先脫身要緊。如果我們失散了,明晚上燈后,本鎮北郊地廟內碰頭……”
  方正雖然還弄不准對方是誰,看目前情景,卻不由他不相信了。
  青衫文士促聲傳音接道:
  “方才上樓的,十九是歐陽翠,方兄如再遲疑,就來不及了。”
  方正徐徐站了起來,青衫文士又傳音接道:
  “籍入廁,由后門走。”
  方正微微點首,向小三子使了一個眼色道:
  “老弟,勞駕陪我去方便一下。”
  小三子甚聰明,早已看出情況不對,聞言之后,二話不說,立即帶著方正向后廂走去。
  這二位一走,青衫文士也隨后跟進,走向后廂。
  此時,食堂中仍然很擁擠,走了三個人,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
  可是,這三位的身形,剛剛消失于門帘之后,樓梯上卻來歐陽翠的語聲道:
  “方大俠,這叫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來,我看,你還是大方一點,自動站出來……咳!怎么人不見了?”
  隨著這話聲,歐陽翠已以本來面目出現樓梯口,一雙美目,盡在樓下的人群內搜索著。緊接著,她禁不怪發出一聲惊呼道:
  “不好了!太上,方正已經走了!”
  是的,方正已經走了,但他并沒走遠,就在隔壁的后院中藏了起來。
  因為,他深知只有躲在隔壁,才是最安全的辦法。
  如果是在平常,盡管對方人多勢眾,也盡管對方都是黑道的老魔,憑他個人的力量,斗,固然是斗不過,逃是逃得了的。
  但眼前情況,卻是非常的尷尬,他要帶著一個根本不懂武功的小三子,又得照顧那足部不良于行的青衫文士,像這情形,如果要逃,那必然是三個都逃不出對方的掌心的。在無可奈何中,不得不行險僥幸,采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辦法了。
  他們三位,剛剛躲入隔壁的后院中,“鴻運酒樓”中,己傳出南宮秀的怒喝道:
  “諒那小子走不遠,快追!”
  只听軒轅仲的語聲呵呵大笑道:
  “莫兄,你我都是初來乍到,咱們共同去追回那小子給太上作個見面禮如何?”
  莫子云的語聲笑道:“好的,咱們分頭追……”
  方正向那青衫文士,低聲說道:
  “這位兄台,他們遠處追不到,可能還回頭就近搜索,咱們必須立即离開這儿才行。”
  青衫文士點首接道:
  “在下具深同感。”
  方正向小三子附耳低語道:“老弟,這家的主人,認識你么?”
  小三子點點頭道:“這‘朱仙鎮’上,不認識我小三子的人,可并不多。”
  方正低聲道:“那么……”
  接著掏出一把碎銀,向小三子手中一塞,并低聲接道:“請向這家主人要兩套衣衫來。”
  小三子接過銀子,連忙接道:
  “好的,小的馬上就來。”
  方正一把將他拉住道:
  “還有,你不必跟我們走,暫時在這儿躲一躲,一直躲到這風頭過了之后,你不怕么?”
  “我不怕。”小三子笑道:
  “小的是這儿土生土長的,那儿都可以躲几天,方爺不必為我擔心就是。”
  就憑小三子在這“朱仙鎮”上的“地頭蛇”的力量,不到頓飯工夫,方正和那青衫文士,又以兩位生意的模樣,大搖大擺地,到了大街上。
  由于那位青衫文士并未吃晚餐,于是,這兩位又安詳地踱進就近的一家小館子中。
  這家小館子,距“鴻運酒樓”,也不過是二十來家店面,算得上是近在咫尺,但方正才在“鴻運酒樓”中所發生的事,對這儿卻是毫無影響。
  方正和青衫文士,找了一個較隱蔽,而又是視界遼闊的座位,重新叫來酒菜之后,方正親自斟好了酒,含笑舉杯道:
  “老兄,我先敬你一杯,也算是聊表謝忱。”
  兩人對飲一杯之后,青衫文士才苦笑道:
  “方兄先別首謝,你認識我這個朋友,恐怕得增加不少麻煩哩!”
  方正正容道:“兄台此言差矣!漫說兄台還是有恩于我……”
  青衫文士連忙截口接道:“方兄這個‘恩’字,我听得可老大不自在。”
  方正怔了一下道;
  “好!咱們不談這個,先說你的困難吧!只要方某人力所能及,赴湯滔火,決不敢辭。”
  青衫文士笑道;
  “不會那么嚴重,我的意思是……”
  接著,以更低的語聲說道:
  “要借重方兄的無上功力,替我打通足部塞的經脈而已。”
  方正笑道:“這是小事一件,小弟非常樂于效勞。”
  青衫文士也笑道:
  “那我先行謝過了。”
  方正含笑接道:“這個‘謝字’,我听得很不自在呢!”
  接著,舉杯共干了一杯,才正容接道:
  “老兄,是否,是否該示知你的尊姓台甫了?”
  青衫文士輕輕一歎道:
  “方兄,你我之間,說來淵源不淺,但我的‘尊姓台甫’,說出來你卻未必會知道。”
  方正一怔道:“會有這种事?”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
  “方兄對于与今師伉儷同輩的五老中的其余三位,是否也都知道?”
  “知道。”方正點首漫應首著,心頭忽有所憶地,“哦”了一聲道:“兄台莫非是姓陳的。”
  青衫文士訝問道:
  “方兄怎會想到我是姓陳的?”
  方正神秘地一笑道:“請先答我所問。”
  青衫文士點點頭道:
  “不錯!我是姓陳的。”
  方正目光深注地接道:“我這第一猜既然猜中了,那么,我就敢斷定,你老兄必然是“洞庭漁叟”陣宏泰老前輩的令郎……”
  青衫文士精目中异彩連閃,几乎要跳了起來,截口呀問道:
  “看情形,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
  方正笑了笑道:
  “陳白丁,對不對?”
  青衫文士點點頭,又皺眉接問道:
  “方兄,我再問一遍,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方正神秘的一笑道:
  “這個,請恕我暫時賣個關子。”
  話鋒一頓,又含笑道:
  “我不但知道這些,還知道你曾經走火入魔,目前你足部的經脈閉塞,也必然是与走火入魔有關。”
  陳白丁眉峰緊皺,卻是苦笑著沒說話。
  方正又含笑道:
  “陳兄,我說的沒錯吧?”
  陳白丁連連點頭道:
  “不錯,不錯。”
  “那么。”方正注目接道:
  “陳兄是怎樣治好走火入魔的?”
  陳白丁苦笑道:
  “方兄,我心實在悶的很,我先簡單的告訴你之后,你可得回答我的問題才行!”
  方正笑道: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陳白丁沉思著道:
  “不瞞方兄說,我這走火入魔的毛病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江湖郎中治好的,不過,對于最后兩道足部的經脈,他卻無能為力,他說,那必須找一位內功精湛的武林高手,以內家真力協助沖擊,才有希望打通。”
  方正“哦”了一聲道:
  “所以,陳兄才赶到‘朱仙鎮’來,找尋你女儿,以便……”
  陳白丁恍然大悟的,惊喜無集,接口“哦”了一聲道:“原來方兄已与小女有了聯絡,那就怪不得你會知道我的一切了。”
  方正含笑接道:
  “是的……”
  接著,方正將陳紅玉這邊的遭遇,以及目前敵我雙方的態勢,都概略的說了一遍。
  這一說,可使得陳白丁半天答不上話來。
  方正正容道:
  “陳兄,令女身陷魔巢,但短期內不會有什么危險,目前,我們當務之急,是先使你回复伊朗要緊。”
  陳白丁輕輕一歎道:
  “事到如今,也只好走這一步了。”
  方正一舉酒杯道:
  “來,干!”
  兩人對干了一杯,并吃了點菜之后,方正突有所憶的注目問道:
  “陳兄,方才,你怎么知道那歐陽翠要与我不利的?”
  陳白丁笑道:
  “說來也真巧,方兄你同歐陽翠,和小三子二人所說的話,我于無意中听到了。”
  方正“哦”了一聲道:
  “那就怪不得你了!”
  陳白丁道:
  “事實上,還不止這一點!”
  方正笑問道:
  “還有些什么呢?”
  陳白丁道:
  “方兄你离開客棧不久,歐陽翠又回到了客棧……”
  方正接口道:
  “哦,所以,你又由歐陽翠与她的手下人的談活中,知道她不利于我的消息。”
  陳白丁連連點頭道:
  “正是,正是。”
  “上天對我陳某人還算不錯,使我在窮途末路,能遇上方兄你,不瞞方兄說,現在,我身上是一文不名了呢!”
  方正笑道:
  “這叫做天無絕人之路!”
  陳白丁訕然一笑道:
  “方兄,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如今,話已說明了,我也就不再客气。我……
  希望方兄能赶快找一個适當的地方,幫我打通足部經脈。”
  方正笑道:
  “陳兄,可能我比你更急,因為,我急于需要一位像你這樣的人幫忙,但這事情可一時半刻會湊效,而且,你我二人,也太以為冒險,所以,我想等家師到達之后,我們才能安心施為……”
  陳白丁接問道:
  “宋前輩几時才來?”
  方正道:
  “總在一二天之內,如果家師沒法分身,我師弟是一定先回來的。”
  陳白丁苦笑道:
  “如此說來,也只好暫時等待了。”
  方正笑道:
  “是啊,溫長的歲月,都等過去了,又何在乎再多等這三五天呢!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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