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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名府城外六十里,集賢鎮,悅來洒樓。
  花開呷了一口茶,慢慢地放下茶杯,伸筷子挾了一快芙蓉雞片放入口中。
  他獨自一人坐了一個靠窗的桌子,窗外大街上的情景盡覽眼底。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清晨剛過,大街上已擠滿作買作賣、熙熙攘攘的人群。北國异地的民俗与江南水鄉的風情相比,自是別有一番風味。
  “這位公子,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麻煩要上門了!”花開暗自歎了口气,慢慢轉過頭來,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兩個白衣女子。
  這是兩個美麗的女子,而且都在對著他笑。年長的那個笑容帶著溫柔,好象一眼能看透他的心事。年幼的那個卻笑得很開心,甚至眯起了眼睛,仿佛看著一樁很有趣、很好玩的事情。
  女人越漂亮,麻煩就越大,不知什么人曾經對花開這樣說過。他茗了一口茶。笑道:“姑娘有事請講。”
  年長女子道:“今天是赶集的日子,…”
  年幼女子接著道:“所以人好象太多了一點。”
  年長女子道:“酒樓上的人也很多,…”
  年幼女子道:“好象已經沒有空的桌子。”
  她們就象在自己對話,眼睛卻一直看著花開,而且笑得越來越溫柔,越來越開心。
  年長女子又道:“公子獨自占了一個桌子”
  年幼女子道:“而且好象是靠窗的。”
  年長女子道:“公子看來是讀書人,知書達禮。”
  年幼女子道:“所以……”
  “所以,我好象應該請你們坐下,讓你們也有個地方喝茶,吃菜,看風景。”花開笑著說道,伸手又挾了一塊芙蓉雞片。他知道,那個年幼女子正瞪著眼睛盯著他看。
  “公子果然是聰明人”年長女子笑著說道。
  “姑娘請便。”花開邊說,邊使勁咬著嘴里的雞片。
  這時,年長女子說了一句話:“大家都過來吧!”
  花開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他覺得自己的頭一下子變得很大。
  轉眼間,花開面前已經站著七個女子,而且其中六個很快就在他的對面、左面、右面各兩個坐了下來。剎時間,花開耳朵充滿了七個女子的說話聲,如果現在地上有一條縫,花開保證第一個鑽下去。
  那個年幼女子也慢慢走到花開身邊,輕盈盈地坐下來,笑眯眯地對看著她的花開說道:“多謝公子。”
  花開赶緊把嘴里的雞片吞了下去,端起茶壺,斟滿一杯茶,然后猛地全都倒入嘴里。
  “哈,一張八仙桌,正好八個人!”一個較胖的女子說道。
  “三姐,八仙也是七女一男嗎?”這是那個年幼女子的聲音,回答她的是一陣笑聲。
  這七個女子,姐妹相稱,雖然高矮胖瘦不同,卻個個堪稱美人。她們一律一身白衣,頭上錦帕顏色卻各不相同。
  花開行走江湖只有兩年,可是他的江湖閱歷卻盡可以使任何一個江湖老手自歎弗如。剛才,酒樓上所有的客人都完全被七姐妹的美貌和身材所吸引,而花開卻注意到了她們每人腰間所懸挂的寶劍。
  衡山七燕,衡山派掌門靜虛師太的七大俗家弟子,深得靜虛“大慈悲劍法”的精髓,在江湖上以美貌与武功雙絕聞名。江湖中的年輕人常以七燕的趣事傳為美談。更有人對七人的名字和性格津津樂道,花開的記性一直不錯,所以,他知道,剛才的年長女子自是靜虛首徒趙鶯娘,而那個笑眯眯的女孩當然是七妹林月儿了。
  就在別人羡慕花開艷福不淺,大交桃花運的時候,花開卻在狠命地喝茶,狠命地吃菜,狠命地看著窗外赶集的人們。他知道,衡山七燕最喜歡做別人不想做的事,更喜歡做別人想不到的事,他希望,今天的麻煩就到此為止,不要再有新內容。
  不知什么時候,七姐妹的菜已經端上桌子,而花開的芙蓉雞片和醬爆肉丁,還有茶壺,當然已經偏居一隅,而花開卻好象根本沒有看見。
  他的眼睛正盯著窗外什么東西,他感覺更大麻煩就要發生,于是,他又歎了一口气,把筷子伸進了盤子。
  突然,花開發現自己筷子挾的是一塊魚片,醋椒魚片,他知道,自己的筷子伸錯了地方,剎時,七對眼睛一起注視著他,目光灼灼逼人。
  花開就這樣愣了一陣,忽然“嘿”地一聲笑,說道“不必客气。”接著,在七雙目光注視下,慢慢把醋椒魚片送進了嘴里。然后,他開始慢慢咀嚼,眼睛卻看著遠處不知何處。
  花開就是花開,他雖然不想惹麻煩,不愿惹麻煩,可是一旦麻煩找上門,而且赶也赶不走,他就索興把麻煩搞大,越大越好。
  他曾經遇到的麻煩已經不少,而且都不小。“諸位雅興,北京大名府的風味是否已經嘗夠?”
  不知何時,桌子的前后左右一丈開外,已經站著四個人,四個身著官服、腰側佩刀的中年人,說話的是其中站在右首的身材高大者。
  四個人,气宇軒昂,腰間的銀色玉帶珠光閃閃,站在那里自有一种凜然不可侵犯的气勢。
  林月儿忍不住問道:“四姐,這是那來的四個官儿?”
  四姐方小慧微微一笑,道:“七妹,你可曾听說當今皇帝駕前的神策八杰?”
  “噢!對了,好象他們是宮內八大高手。”
  “不錯,八杰之首展云龍更是在天下英雄譜上排名第三。兩軍陣前,金鸞殿上,八杰屢次護駕有功,圣上因此御賜每人一條銀絲玉帶,恩封八人為侯爵。”
  花開仿佛什么也沒听沒見,什么也沒看見。他正盯著一個人看,一個乞丐。酒樓上的客人不知何時盡已走散,而這個乞丐卻坐在那里,頭枕兩手,趴在桌上,不知是酒醉還是睡覺。
  忽然,花開好象听到什么,眼睛又望向窗外。窗外大街上此時也已變得冷冷落落,行人稀少,花開并沒有看大街,也沒有看行人,他正看著遠處不知何處。
  或許他并不是在看,而是在听。
  林月儿又道:“听說八杰好象也像我們一樣,結為异性兄弟?”
  方小慧道:“不錯,剛才說話的正是二侯爺定國侯司馬空大人,你身后那位相貌斯文的恐怕就是四侯爺宁國侯言世忠大人,這位模樣粗豪、貌似張飛的一定是五侯爺靖國侯王道貞大人,至于那位哭喪著臉,冷眼看著我們倆的自然是七侯爺榮國侯孫仲舒孫大人了。”
  “哇!這么多大人,他們千里迢迢,從京師赶來大名府,難道是專門來看我們吃飯的嗎?”說著,林月儿開心地笑了。
  “那到未必,我看他們或許是來請我們去京師品嘗山珍海味的。”方小慧也是莞爾一笑。
  “傳說四燕方小慧机智聰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司馬空沉聲說道,“在下四人此行正是有意請七位姑娘,還有這位公子往京師走一趟,不過山珍海味未必就有,至于粗茶淡飯,在下卻盡可擔保。”
  “啊,諸位大人原來是請客吃飯的,”花開忽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道:“可惜晚生与這几位姑娘素不相識,恐怕沒有這個口福,晚生另有要事,諸位大人,晚生這就告辭。”說著,花開向四周連連拱手,邁步向外走去。
  人影一晃,花開面前已多了一人,“想走,恐怕沒這么容易!”花開抬頭,只見榮國侯孫仲舒正冷冷地看著他。
  司馬空道:“這位公子既是与七位姑娘同桌而座,剛才好象吃的還是一個盤子里的菜,要說素不相識,恐怕很難說得過去吧。”
  花開臉上頓時擠出一堆笑容,道:“哈,哈,諸位大人如此盛情,晚生實在是受寵若惊,恭敬不如從命,哈哈!”說著,他已返身走向座位,又坐了下來,轉眼看見林月儿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趙鶯娘道:“看來,我們今天非得跟四位大人走一趟了。”
  司馬空道:“有勞。”
  六燕霍香芸冷冷說道:“可惜,鎮國侯展云龍不在這里。”
  宁國侯言世忠微笑道:“姑娘盡可放心,展侯爺雖然未來,但憑言某四人,已盡可請得動几位姑娘。”
  霍香芸道“只怕未必。”
  “廢話少說!”靖國侯王道貞已經忍耐不住,雙目園睜,右手緊握腰間的刀柄。
  不知何時,酒樓上已經彌漫著一股寒气,沁人肌骨的寒气。
  花開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因為他已聞到一种气味,煙的气味。有煙就有火,花開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笑。他好象看了一眼窗外,轉頭望向那個趴在桌上的乞丐,卻正看見那個乞丐的身影從另一側的窗口掠了出去,就在此時,花開的身影已經飛起,騰身向乞丐掠出的窗口飄了過去。
  “下來!”孫仲舒一看見花開飛起的身影,就知道剛才自己小看了這個年輕人,他心中一凜,左掌已經向空中猛的劈去,右掌同時向下一引。
  一股巨大的旋力卷向空中的花開,但是,花開的身影在空中順著旋力一個飛轉,人影已經飛出窗外。
  他要去追,追那個乞丐,還有那個先是藏身窗外,后又縱火的隱身人。這兩個人的身手絕對不亞于司馬空,他們到底是誰?花開一直是個好奇心很大的人,越是奇特有趣的事情,他越想去看。否則,他也就不是現在的花開。
  但是,孫仲舒還是浪費了他的時間,當花開身在窗外之時,那個乞丐已經蹤影不見,更不用說那個隱身人。他凝神細听,听到的卻是越來越大的酒樓燃燒的聲音,還有人們惊叫呼救的聲音。
  衡山七燕已經站在大街上,她們沒有走,因為她們不想走,也不愿走,她們不信神策四杰能夠請得動她們。衡山七燕出道以來一直都未敗過,何況這次她們七人聯手。
  神策四杰几乎与七燕同時躍出酒樓,并且仍是按前后左右四個方位圍住了衡山七燕。
  七支寶劍已在手中,四柄鋼刀也已出鞘。
  寒气,還是那种寒气,雖然悅來酒樓上烈火熊熊,熱气炙人,可是衡山七燕感覺到的卻是一股股不斷逼近的寒气。她們知道,這不是普通的寒气,而是四位侯爺身上的殺气,凌厲的殺气。來自四個方向的殺气已經連成一体,形成一道無形的网,把衡山七燕緊緊裹在當中。
  這种网并不好玩,只要稍有不慎,就會有人血流當場。四杰明白這一點,七燕更明白這一點。
  司馬空已經看出,衡山七燕七支寶劍斜指空中,站的方位正是北斗七星陣式。
  忽然,司馬空眉頭一皺。因為,他感覺自己的殺气已經不能繼續向前逼近,一种無形的劍气卻滲過自己的殺气緩緩逼來。
  這是一种陰柔的劍气,它似乎帶著一种溫柔的暖意,能夠把冰冷的殺气消融其中。
  司馬空想到了一种的內功,一种佛門子弟專練的神秘內功,佛相功。
  据說,曾有一位掌握佛相功的一代高僧,功力到處,能使江洋大盜頓斂殺心,幡然悔悟。
  司馬空心中一惊,他低喝一聲,神策四杰的寶刀同時劈向空中,凌厲的殺气彼此相撞,發出鏗鏗之聲,恰如虎嘯龍吟。
  趙鶯娘一聲輕叱,七支斜指空中的寶劍剎時揮起,劍气交相碰擊,傳來鐺鐺之音,仿佛叢林寶剎的禪院鐘聲。
  殺气与劍气相交,卷起一陣微風,雖然只是微風,卻已是暗藏殺机,足以致人死命。
  微風過后,四杰的鋼刀再次劈出,砍向七燕的北斗七星陣。
  伴隨著刀聲,卻是五侯爺的吼聲。每逢交手,靖國侯王道貞的吼聲,常使對手膽戰心惊。
  真正的高手,能夠以刀刃的殺气致敵于死命,他們出刀雖不一定很快,但是一刀劈出,只要一刀,同樣能使多名對手同時倒下。
  神策四杰正是這樣的高手。
  七燕的寶劍已經再次揮出,劍气刺向迎面劈來的刀鋒上的殺气。
  兩种勁气在空中相互交鋒,卻又發出刺耳的布帛撕裂的聲音。
  倏地,四杰已經同時躍起,扑向衡山七燕,鋼刀第三次全力劈出,劈入北斗七星陣。
  刀刃發出的殺气已經能夠致人死命,何況刀刃本身?
  寶劍第三次揮出。劍鋒迎向劈來的刀刃。
  刀刃砍向劍鋒,劍鋒撞向刀刃。
  一陣震人心魂的金鐵交鳴之聲,震得人心煩意亂,目眩神搖。
  響聲過后,卻又是一片宁靜。
  神策四杰已經躍回原來的方位,鋼刀依然平舉手中,只是四人的臉色已是一片蒼白。
  衡山七燕仍然站著北斗七星的方位,寶劍還是斜指空中,只是,七人的臉色已是一片通紅。
  言世忠現在明白,自己剛才看低了衡山七燕。北斗七星陣,佛相功和大慈悲劍法不愧是衡山派的鎮山絕技。今天,要請動這七位看似嬌滴滴的美人,恐怕已是很難。
  霍香芸已經知道,自已剛才僅是想對了一半。四杰雖然未必請得動自己,但是,今天七燕若想全身而退,看來絕非易事。
  然而,雙方皆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所以,鋼刀即將再次劈出,寶劍即將再次揮起。
  鮮血即將飛濺。
  忽然,四杰和七燕看見了一柄劍,一柄奇特的劍。
  這柄劍剛出現時,還只是一把劍柄,一把酷似長形菊花的劍柄。眨眼間,劍刃已從菊花花蕊中激射而出。
  菊花劍,這就是江湖中傳說的菊花劍。
  這柄劍,當然是握在花開的手中。
  司馬空以一种惊异的目光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就是這個人,能夠在自己毫無先覺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四杰的殺气和七燕的劍气之勁力中心。若是換作堅石,此刻只怕早被絞成碎片。
  司馬空臉上閃過一絲傷感,他是否感覺自己已經變老?
  然而,他畢竟已經身經百戰,畢竟還是定國侯司馬空。所以,他笑了。
  “花開?”司馬空道。
  “花開!”花開道。
  一個問的奇,一個答得妙。
  “花開花落,江南三郎。花三公子好俊身手。”言世忠道。
  花開道:“不敢。”
  王道貞大聲道:“你手里拿的可是菊花劍?”
  花開道:“正是。”
  王道貞道:“好劍,好劍。”他身邊的孫仲舒卻冷冷的哼了一聲。
  花開目光轉向司馬空,問道:“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們?”司馬空道。
  “對,我們。我和這七位姑娘。”花開道。
  司馬空略一沉吟,問道:“你不后悔?”
  “不。”花開道。
  “你們走吧。”司馬空道,他的眼光已經望向遠方。
  七燕和四杰勢均力敵,不過,如果加上花開,四杰必敗無疑。司馬空并不笨,沒有把握的事他從來不做。所以,他只能讓他們走。
  所以,花開和七燕一起走了。留下四位侯爺靜靜地站在那里。
  司馬空默默地看著花開和七燕漸漸走遠,臉上毫無表情。他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何況,他還有時間,更何況,今天來的只是八杰中四杰。他在想,花開和七燕不會走得太遠。
  林月儿一直跟在花開身后,她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真是花開?”
  “假的!”花開道。
  林月儿側首凝神盯著花開,忽然道:“你果然是花開!”
  “為什么?”花開道。
  林月儿道:“你看來不丑,而且也挺有趣,跟傳說的差不多。”
  花開問道:“你到底是小孩還是大人?”
  “都是。”林月儿得意地說,又問:“你的劍呢,菊花劍?”
  “現在好象沒有人跟我打架。”花開道。
  林月儿低頭在花開腰間看來看去,道:“听說,有种寶劍無比柔韌,可以纏在腰間。菊花劍是不是這樣?”
  她看到的卻是真正的腰帶,一种名貴洁白的玉帶。
  花開板著臉,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一個好女孩,不該問的事情不會亂問,不該看的地方不會亂看。”
  林月儿的臉變得通紅,即使剛才与神策四杰交手時也沒有這么紅。她已經開始發誓,再也不理花開,除非花開先向她賠十九個不是。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說道:“我本來就不是好女孩,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女孩!”
  花開微笑,邊走邊抬頭望向天空。曾經有人告訴花開,當一個女孩正對你生气時,你最好的辦法就是看天,白天數天上的星星,晚上數空中的白云。
  林月儿走到前面去了,花開在后面慢慢地跟著。
  衡山七燕在走,花開也在走,轉眼間,他們已經超過了兩匹快馬,八十一名客商和一個二十二人唱戲班子,還有十七輛馬車,其中九輛是載人的,八輛是載貨的。
  花開知道,衡山七燕的輕功,正是江湖四大輕功之一的“捕風捉影”。
  他惊奇地發現,林月儿在衡山七燕中,武功雖然最弱,輕功卻僅次于四姐蘇小慧。
  林月儿好象感到花開正在觀察她的輕功,于是,她專找有樹葉的地方走,她想,花開一定會發現,那些被她踩過樹葉,居然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形狀,凸起的仍然凸,凹下的依舊凹。甚至她竟然裝作沒看見,故意在一堆新濕的馬糞上踩過,可是,她的腳剛一离開仍然圓濕濕的馬糞,心里已經后悔了一千八百三十次,并且馬上開始嘔心,差點把悅來酒樓的嘉肴全部吐了出來。于是,她又開始恨起花開,咀咒花開該下地獄,第三層地獄。
  花開的目光剛离開那堆馬糞,抬頭卻又被遠處的景色吸引。那是一片紅,紅的山,紅的樹,紅的天,紅的地,一個紅的世界。
  那是楓葉,金秋的楓葉。
  花開收回目光,卻見趙鶯娘已經回頭駐足看著自己,便也收住了腳步。
  趙鶯娘一拱手,道:“今日承蒙公子相助,我等姐妹實是感激不盡。”
  花開舉手還禮道:“姑娘不須多禮。”
  趙鶯娘看著花開,似乎欲言又止。
  花開道:“若無它事,花某這就告辭。”
  “且慢!”趙鶯娘道,卻把目光轉向方小慧,微一點頭。
  方小慧舉步上前,向花開微微一笑,問道:“公子是否識得此物?”
  花開凝神看去,只見方小慧平伸的掌中現出一柄精致逼真,手指大小的寶劍,劍柄呈長形菊花狀,赫然竟是一把小小菊花劍。
  花開眼中精光一現,說道:“這是花某贈于師兄之物。”
  方小慧問“令師兄如何稱呼?”
  花開道:“葉飛,官拜神武將軍,人稱飛將軍。”
  方小慧道:“請恕失禮,葉將軍曾經也有一物贈予公子,可否見示?”
  花開左手一伸,手掌中也現出一物,那是一杆銀光閃閃,寒气森森的小小長槍。
  方小慧与趙鶯娘相視一笑。
  花開的手倏地收回袖中,靜靜地看著方小慧和趙鶯娘。
  他在等待解釋。
  不想方小慧又開口問道:“公子可知道神亭關大戰?”
  花開道:“有所耳聞。花開此行也頗与此事有關。”他略一停頓,接著又道:“素聞太子文韜武略,善于用兵,麾下鎮西將軍施彥章、征西將軍狄云和平西將軍楊之臣皆勇冠三軍,為當世之名將,自奉旨挂帥征討西遼以來,屢戰屢胜,西遼兵聞風喪膽。神亭關大戰,又有敝師兄投軍相助,不想一戰下來,征西將軍狄云不幸陣亡,官軍損失六万余人,連失幽、宁二州,不得不退守應州、云州和朔州。個中緣由,至今令人感到費解。”
  方小慧道:“神亭關之戰,太子事先布下奇陣,名為‘玲瓏轉机局’,意欲以十万官兵,盡殲三十万西遼精銳,格殺西遼大帥蕭天河。不想戰事一起,官軍步步受制,處處遇險,反而陷入西遼軍的重重圍困。”
  花開道:“‘玲瓏轉机局’變化玄妙,尤其适合以少胜多,難道事先有人泄露了太子布署?”
  方小慧:“太子也如此推斷。”
  花開道:“可知道是誰?”
  方小慧道:“至今不明。”
  花開沉默,半晌,才又說道:“傳聞征西官軍中時有一蒙面女俠出沒,武藝超群,机智多變,原來竟是方姑娘。”
  方小慧臉上一紅,道:“不敢,”接著又道:“神亭關慘敗,皇上震怒万分,一度下旨廢黜太子并就地賜死,幸得燕王拚命阻諫,方才免去死罪,改令大內總管康秀之率宮廷十八名一等侍衛前往云州,將太子逮京問罪。誰料,康秀之到云州之后,假稱太子拒捕謀反,調動高手和大隊官軍,意欲將太子就地捕殺,平西將軍楊之臣一怒之下,率數百親軍護衛太子反出云州,沿途遭官軍阻截。激戰中,太子与楊將軍相互失散。”
  花開道:“聞說康秀之率十二名一等侍衛緊追太子至大名府外‘流連山庄’,并以‘十三同人陣’困住太子,卻被太子以‘天外來劍’迫住,正相持不下,忽然來了七個蒙面人,將‘十三同人陣’擊破,康秀之大敗而歸。這七個蒙面人,看來定是几位姑娘了。”
  趙鶯娘微笑點頭。
  二姐蘇敏道:“神策四杰向來由皇帝親自調遣,看來我們惹的麻煩著實不小。”
  這時花開的耳中突然傳來林月儿的聲音:“三姐,你看,多漂亮的楓葉!”原來她早已不耐眾人談話,卻往前面的楓樹林中東轉西跑,這是已摘了几枚顏色最紅形態最美的楓葉回來,拿在手中喜笑顏開。
  三姐柳青青笑著說:“這楓葉雖美,卻那里比得上我們的七仙女漂亮。”
  林月儿登時紅了臉,卻把目光偷偷的瞟向花開,卻發現花開正在看她,刷的小臉儿變得更紅,就像手中的楓葉。可是,她的臉即刻又板了起來,那是告訴花開,她還在生气。
  花開的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層霧,彩色的迷霧。稍久,他才回首問道:“不知太子現在何處?”
  趙鶯娘道:“‘流連山庄’脫困,太子即与我們一起前往應州令師兄葉將軍軍中,二天后,太子單人离開應州,前去華山尋找師父‘天外老人’”。
  听到“天外老人”的名字,花開臉上略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天外老人”,這個名字對花開來說,既熟悉又親切,而它對武林中人來說,卻更有一种神奇的魅力。
  武林中很少有人見過天外老人,卻都知道他是華山派現任掌門方布衣的師叔祖。据說,他二十二歲棄武修道,至四十歲便得道,從此透通仙机,仿佛當年華山的陳摶老祖。
  在許多人心目,天外老人只是一個修道之士,方外神仙,而非武學宗師。一直到二十多年前,他的一個弟子下山,才改變了人們原來的看法。
  這個弟子叫“天外來客”,他在江湖上才出現了三四年,然后就隱跡深山。
  在英雄榜上,天外來客排在第一,天下第一。
  天外來客隱居多年以后,他又多了一個師弟,也就是當今的太子。
  就在十年前,身為一代雄主的皇帝希望太子文武雙修,將來能繼承自己的霸業,他想到了天外來客的師父。他三次下詔,派重臣前往華山思過崖尋找天外老人。但是天外老人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開始時避而不見,后來干脆在石壁上留詩婉言謝絕。于是,皇帝決定為難華山派。這時,年幼的太子說服了父親,然后帶著侍臣親往華山,并且一人獨自上了思過崖。十天后,侍臣四處尋找太子不見,正在向華山派大舉要人,太子卻托人帶信告訴侍臣,說已蒙天外老人收為弟子,并請轉告父皇等。待到太子藝成下山,回到昔年的皇宮,卻已是八年之后。
  花開想,天外老人近年時常云游四海,形蹤漂渺,太子此次是否能見到師父恐怕要看机緣。稍許,又問:“不知花某贈予師兄的菊劍又如何落在方姑娘手中?”
  方小慧道:“在應州,葉將軍曾將此劍交予太子,說它日只要出示此物,花公子定會鼎力相助。太子臨上華山前,又將此劍轉交我們,并囑代為尋訪。”
  花開道:“花某此行正要前往應州面見師兄。”
  趙鶯娘道:“葉將軍早已不在應州了。康秀之為防太子舊部有所异動,串通兵部俞尚書,將鎮西將軍施彥章調任青州團練使,并下令輯拿平西將軍楊之臣。卻應葉將軍新近投軍,又与樞密院副使葉善輔大人頗有淵源,有意籠絡,故新近升調葉將軍為河東安撫使,現已遷任檀州。”
  花開道:“那么,太子又如何与你們會合?”
  趙鶯娘道:“太子原已料到會有此變,故而臨行前与我們約定三次會合的時間和地點。第一次就是今天,白露,集賢鎮悅來酒樓。”
  五妹霍香芸憤聲道:“可惡那鬼差的四個混蛋,偏偏在這時找上頭來。”
  花開道:“司馬空四人定是想先擒住你等,然后引出并要脅太子。”
  霍香芸道:“哼,真是自不量力,若是太子真的來了,束手就擒的恐怕是他們自己。”
  花開道沉吟道:“太子很可能來過。”
  七燕都是神色一凜,齊齊望向花開。
  花開接著道:“今天司馬空四人在悅來酒樓現身時,花某察覺窗外曾有高手藏身。”
  方小慧道:“莫非是他放火救人?”
  花開道:“也有可能是他在悅來酒樓里的朋友。”
  方小慧道:“他之所以不肯露面,難道是因為那個乞丐?”
  花開道:“看來正是如此。窗外高手剛一离去,那乞丐緊跟著就飛身窗外。”
  林月儿忽然冷冷說道:“什么窗外高手,故弄玄虛!我怎么沒听見?大姐,你有沒有听見?”
  趙鶯娘微笑著搖了一搖頭,卻又說道:“不過,師父曾經說過,絕頂高手能以內息之法和提气之術,潛行隱伏,無聲無息,不為高手所察覺。”
  方小慧道:“這的确已非易事,但是,內功至化境之人,卻又能通過對方身上發出的殺气、劍气或刀气,來辨明對手的存在。”
  蘇敏道:“高手常常以擁有凌歷的殺气而自詡,而且往往武功越高,殺气也越盛。”
  方小慧道:“殺气固然可以收發自如,但真真做到能夠完全內斂殺气的,世上卻沒有几人,恐怕只有當年的天外來客。”
  林月儿以一种憤憤不平的眼光瞧向花開,卻見花開正在低頭沉思。
  花開在想,通過殺气,固然能夠發現隱伏的對手,但同樣也能夠在常人之中發現高手,辨明對方武功的高低。也許太子正是同時感覺到了自己和那個乞丐的武功,所以才放心地將那乞丐引走,把衡山七燕交給自己。自己近年在內斂殺气上已頗有心得,結果還是沒有瞞過太子。看來,察覺別個固非易事,不被人察覺卻又談何容易。
  蘇敏思忖道:“那個乞丐不知是什么路數,看來跟司馬空并非一路,卻又不像是我們的朋友。”
  方小慧道:“從他飛身窗外的身法來看,似乎融合了‘落九天’和‘翩翩飛舞’兩种身法。”
  花開不禁對方小慧在武學上的博聞和敏銳暗暗惊奇。
  蘇敏又道:“‘落九天’是當年天下第二庄庄主扶風子的成名絕技,‘翩翩飛舞’卻是武林世家溫家的不傳之秘。看來,太子要擺脫那乞丐的糾纏,難免要大費周折。”
  花開道:“約定的第二次會合又在何時何地?”
  趙鶯娘道:“秋分,玉山大將軍寺”。
  蘇敏喃喃道:“還有十五天。”**
  蘇敏的話聲未落,花開已突然躍起。
  他向著十几步之外的林月儿飛身射去。
  電射。
  六燕俱是一惊,同時向林月儿望去,望向她身后。
  林月儿也倏地回首。
  七燕一齊呆住。
  一枝雕翎巨箭正閃電般射向林月儿,挾風雷之聲!
  這絕不是一枝普通的雕翎箭,否則,即使是成百上千,林月儿也絕不會放在心上。
  這是風雷箭!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才能射出風雷箭。
  他就是箭神鄧羿!
  江湖中能夠避開風雷箭的高手實在不多,屈指可數!
  昔年,武林异士玄机先生和空空道士聯手打遍天下高手,然后,就有了一部英雄榜,天下英雄榜。
  可是,英雄榜上前十名高手偏偏沒有箭神鄧羿的名字。對此,許多人都困惑不解。
  于是,就有人去問玄机先生。
  玄机先生答道:“在刀劍拳掌所及的范圍內与對方交手,鄧羿的名字的确不能名列前十名。不過,”玄机先生歎了一口气,接著道:“如果是在兵刃拳腳范圍之外,只要風雷箭一旦射出,能夠避開的,江湖中恐怕只有六人,英雄榜上的前六位高手。”
  据說,玄机先生的這番話傳到鄧羿耳中,這位一向目中無人的箭神居然也歎了口气,說道:“知我者,玄机也。”
  于是,在人們心目中,鄧羿還是箭神。更有許多人把他看作是殺神,必殺之神。
  因為,鄧羿本來就是一名殺手。
  別人殺人,用刀,使劍,而鄧羿殺人則用他的風雷箭。
  殺手殺人從來就不講原則,只要能夠致人死命,可以不惜任何手段。
  鄧羿就是如此。
  甚至有一次,天齊幫幫主欒峰竟被射死在自己的房內。
  風雷箭透牆而入,射入了欒峰的心髒。
  等到天齊幫其他高手躍出尋人之時,鄧羿早已不見蹤影。
  風雷箭從不虛發。
  死在風雷箭下的高手已有二百七十一人。
  鄧羿在想,第二百七十二人必是林月儿無疑。
  曾經有人說過,當你看見風雷箭時,它已經射入你的心髒。
  現在,林月儿也看見了風雷箭,挾風雷之勢射向自己的風雷箭!
  只是,還未射入她的心髒。
  因為…
  風雷箭剛剛被搭上弓弦,花開就感覺到了來自箭端了濃濃殺气。
  他騰身躍起。
  在空中,他听到了弓弦的響聲。
  幸虧花開躍起在先,林月儿才提前看見了風雷箭。
  林月儿即刻展動身法,“捕風捉影”!
  她相信,只要自己的身形一起,風雷箭射中的只能是風,只能是影,而絕不是自己。
  可是,林月儿忽然發現自己已被一股濃烈的勁气死死逼住,那是來自風雷箭的強烈前勁!
  林月儿感覺自己就象一只被縛住雙翅的小鳥,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她已徹底絕望,她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她的目光已望向正迎面扑來的花開。
  那竟然是一种愛戀的目光。
  千均一發!
  花開的右掌在空中一划,輕輕一划。
  這一划,正好划在風雷箭和林月儿之間,風雷箭的前勁頓時被攔腰斬斷!
  一股內力仿佛決堤之水,涌入這個勁气的裂縫!
  強烈的內力,一面撞向迎面射來的風雷箭,另一面又向林月儿猛然推去!
  風雷箭的前勁遽被切斷,林月儿被逼住的身法就本能的展動!仿佛突然失去壓力的彈簧,又象驟然脫縛的鳥儿!更何況,還有一股內力把這只鳥儿向后猛推!
  于是,就在林月儿絕望的以那种溫柔的目光看向花開時,她卻發現,自己的身影已遠遠向后飄去!
  風雷箭雖然被花開的內力所阻,但卻僅僅是一阻。箭身微一震顫,一聲龍呤,又頂著迎面的气勁,頑強地向前疾進!向著疾退的林月儿疾追!
  林月儿還未從剛才的絕望和溫柔中醒過來!
  她募然惊醒!“捕風捉影”再次展動!
  可惜,為時已晚。
  林月儿還是救不了自己!
  這時……
  一只手,左手,突然橫空握住了風雷箭!
  風雷箭似乎不甘就縛,在這只手掌中有頑強地前行了一寸!
  從手掌中傳來了輕輕的“絲”的一聲。
  這只手,當然是花開的手。
  但是,林月儿還是倒下。
  极度的刺激和惊嚇,終于使她虛脫。
  花開的手掌,慢慢的收回。他轉身,然后忽然定住。就象山岳般靜靜地矗立著。
  從花開躍起,到林月儿倒下,一切都在剎那間開始,在剎那間進行,又在剎那間結束。
  箭神鄧羿并未現身。
  前面是一片楓林,血一般紅的楓林,依然是微風瑟瑟。
  花開正在看自己的鼻子,用鼻子看自己的心,用心去看楓林。
  就在第一枝風雷箭射出之時,花開的注意力雖然已集中于那枝風雷箭,但他仍依稀感覺到鄧羿已乘机飛躍几個樹身,向前暗暗逼近!
  杰出的殺手,狡詐的殺神!
  鄧羿要擊殺的,本來就不僅林月儿一人。他在射出第一枝必殺之箭后,迅猛而輕靈的再次行動,在最佳的時机,躍進到最佳的位置,然后靜止不動,等待著發出第二枝必殺之箭。
  六燕是緊跟花開之后飛身而來的。在花開制住風雷箭同時,蘇敏、柳青青、羅蓉蓉扑向下落的林月儿,趙鶯娘、方小慧躍向花開身邊,霍香芸已長劍出鞘,一聲輕叱,向楓林直沖過去。
  林月儿倒在蘇敏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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