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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神醫失蹤


  東漢的華佗先生,能破腹背,洗腸胃,刮骨子療毒,也就是能動大手術。在胸腔和后背開刀,把人的腸胃拿出來洗唰一下,再放進去,那時代,沒有科學的麻醉設備,華佗先生的麻醉方法,是用一根銀針,刺入人的穴道。
  一代外科神醫,卻被生性多疑的曹操,拷死在獄中,但最可惜的的是華佗先生在臨死之前,把一部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醫書,交給獄官,獄官怕曹操查出來受到株連,竟然不敢收受,華佗先生一怒下,把書給燒了,絕代醫學,就此失傳。
  戰國的扁鵲先生奏越人,能夠以診脈象,洞見五髒的病結,藥到病除,那种惊人的判斷力,就算用現代最新的科學栓檢查方法,也無法和他診斷病情的能力相比,可惜的是這位胸怀神術的內科大夫,竟被秦國的太醫令李溢嫉妒殺害,名醫神術,隨人而逝。
  這兩位歷史上的醫學天才,遭遇悲慘,故堪浩歎,但他們如果肯早一點收個門人、弟子,承其衣缽,也許能把中國這种內、外科的神奇醫術,傳諸后世。
  很可惜的是,他們沒有。
  江山代有人才出,一千多年后,江南的金陵,又出了一位名醫,趙百年。
  趙百年駐診的地方,叫永樂堂,原本是金陵城中一條很僻靜的巷子,但這條巷子,卻因趙大夫的名气,熱鬧起來,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趙百年懸壺十年,醫好的病人,不下數万之多,其中有很多是群醫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
  三年前封藩金陵的七王爺朱豪,忽然生病,而且病得很重,金陵王府中三位御醫會診,竟然找不出致病的原因,不敢下藥,只好把趙百年請入了王府,趙百年診過脈象,立刻振筆疾書,開了一個藥方子,七王爺吃了一貼藥,病体就霍然而愈,三位御醫覺著面子挂不住,同時上辭呈,七王爺沒有慰留,每人送了五百兩銀子,三個御醫同時离開了王府。
  七王爺很佩服趙百年的精湛醫術,親手書了一塊“一代國手”的金字匾,送給了趙大夫。
  這塊金匾,不但使趙百年成了江南皆知的名醫,也使金陵城中虛銜六部的公卿、都撫、布司、將軍府,都對他另眼看待。
  事實上,趙百年醫術的成就,已到了一次診斷,能判生死的境界,他診斷眼藥三貼,七天能好的病,決不拖過八天,診斷十天必死之病,也不會活到第十一天。
  有一個流傳在江南境內的傳說是,趙百年不但能著手回春,而且還能為人續命,傳說的主角是富甲揚州的大鹽商胡子鏡,染病求醫,趙百年診過脈象之后,斷言他只有七天的壽命,要了立刻回去,准備后事。
  胡子鏡想到了自己擁有的龐大財富,死了也不能帶進棺材,但至少應該辦一場空前絕后的大開喪,落一個身后哀榮,但又不放心交給妻妾儿女去辦,可是七天的時間,實在太短,縱然金銀如山,人手眾多,也是籌備不及,心發奇想,要求趙百年給他續長了一個月的壽命,愿以万兩黃金作為酬謝,想不到的趙百年竟然一口答應,配制了三十粒續命金丹,要胡子鏡日服一粒,果然使胡子鏡多活了三十大,丹盡命絕,無疾而終。
  胡子鏡死于兩年之前,那場喪事,确實辦得轟動一時,白綾遮天,素花舖地,綿連十余里,由喪宅至墓地一片素白,凡是參加送殯的人,每人送一件白綾長衫,外帶白銀十兩。
  胡子鏡活著的時候,沒有做過什么好事,死后卻大破吝囊,十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幫人做上兩上月的長工,也未必能夠賺到,現在只要花上一天時間,有吃、有喝、還有十兩銀子可拿,熱鬧可看,誰不肯去,那一天,簡直是人山人海,由喪宅排出來的長龍,直到墓地,估算總有近十万人之多。
  這場喪事,果然是轟動江南,過了兩年之久,仍為人津津樂道,連帶胡子鏡万金續命的事,也一直傳不多。
  有人向胡子鏡的家人求證,胡家人的回答是不明內情,是真是假,只有胡子鏡一個人知道,但胡子鏡已死去。
  也有人問過趙百年,趙百年只是搖頭苦笑,不肯承認,事如春夢了無痕,這就成了一樁難解的凝案。
  這是個深秋的早晨,霜寒很重,但永樂堂的大門前,已然排滿了人,秩序井然,沒有一點喧嘩、吵鬧之聲。
  這也是很多年累積成的規矩,除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趙百年休息之外,大部分的日子,天未亮樂堂大門外,就排滿了等候看病的人群。
  霜寒尤胜大雪天,不少人在晨霜嚴寒下微微顫抖,但卻沒有發出一句怨言,趙百年的精深醫術,對一個病人而言,确有著冒寒等待的价值。
  日上三竿時分,永樂堂兩扇關閉的大門,突然大開,排侯在門外的病人,依序行入。
  趙百年的診病室,相當寬敝,分為內外兩間,外間放著很多長條木凳,供病人休息,里間是趙百年診病的地方,內外這間,有一道竹子垂帘隔開。
  永樂堂也是趙百年開的大藥舖,藥物十分齊全,趙百年開出藥方子,就在永樂堂藥舖抓藥,如果病人不愿用永樂堂的藥物,趙百年也不會勉強,診病費是一兩銀子,藥錢另算,但從來沒有一個病人,拿著趙百年的藥方子,跑到別的地方抓藥。
  一兩銀子的診費實在很貴,但病人有病人的打算,別的大夫。
  雖然診費便宜,但十付藥未必能把病醫好,趙百年診費雖貴,但一付藥可使病体痊愈。
  趙百年看病很快,診過脈象,立刻處方,前后不過是片刻工夫。
  但今天,趙百年似乎遇到了困難,搭在病人脈門上的右手,良久無法拿開。
  趙百年自負能診脈斷病,所以,很少看病人的形貌,現在,他不得不抬頭看看病人了,病人很年輕,長眉入鬢,鼻正口方,也許是太瘦的原因,兩個眼睛顯得大了一些,但卻大而無神,臉色黃是透白,病情一眼可見。
  自嘲的苦笑一下,趙百年暗暗忖道:想不到啊!這天下竟有我趙百年診斷不出的病情?“你病了多久了?”趙百年想從病人的回答中,找出致病的原因。
  “三個多月了,听說大夫的醫術超絕,特地赶來求醫。”
  “噢!”趙百年長長吁一口气,道:“我診脈下藥,十數年如一日,從來沒有猶豫過,可是你的脈象很奇怪?”
  “奇怪?”
  “是的,你的脈象強弱不定,似實還虛。”
  年輕人苦笑一下,道:“以大夫的神術,難道也無法醫好我的病勢?”
  趙百年目光轉動,仔細打量一陣,臉上突然泛現出惊异和興奮混合的神情,道:“年輕人,你貴姓啊?”
  “在下肖寒月。”
  “肖公子,可否等一下,讓我先看別的病人,今晚上,我仔細研究一下你的病情?”
  “這個,寒月恐怕……”
  “肖公子,有什么為難的地方,盡管請說?”
  肖寒月苦笑一下,道:“大夫,我在金陵舉目無親,病勢又日漸沉重,無法謀職作工,全身所有,不足三兩銀子……”
  趙百年拂髯微笑,道:“肖公子,別為醫藥費用擔心,你的病情,十分罕見,我倒希望肖老弟給我一個机會,求證一下我的醫術?”
  這時,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道:“諸位鄉親父老,救命要緊,請諸位讓一讓……”
  趙百年站起身子,行了出去。
  肖寒月沉吟一下,跟了出去。
  只見一個三十左右的青衣大漢,跑得滿頭汗水,后面緊隨一張軟榻,上面躺著一個病人,棉被覆体,不知道是死是活?那大漢一見趙百年,兜頭一個長揖,道:“大夫,你發發善心,救救拙荊……”人也跪了下去。
  “請起,請起……”
  趙百年扶起青衣大漢,接道:“尊夫人生的什么病呢?”
  “難產,大夫,只余下一口气,你一定要救救她!”
  “放下來給我看看。”
  兩個抬軟榻子的大漢,放下軟榻,趙百年揭開棉被看去,只見一個腹部隆起的少婦,雙目緊閉,面色如紙,似是已經死了過去,全身僵臥不動,但兩道柳眉卻緊緊皺在一起,好像死得十分痛苦。
  青衣大漢急道:“大夫,還有沒有救?”
  趙百年點頭微笑,道,“我試試看吧!趙福,拿銀針來。”
  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捧著一個玉盤行了過來,玉盤上放著銀燈、木盒,銀燈已然點起,火焰熊熊。
  趙百年打開木盒,取出一支五寸長的銀針,在火上燒過,又用一塊白紗試過,看了青衣大漢一眼,道:“請拿開尊夫人前胸衣襟。”
  這時,侯診的病人,都圍了上來,站成一個圓圈。
  救人要緊,那大漢也顧不得眾目睽睽,解了少婦衣襟。趙百年略一沉吟,由少婦的雙乳之間一針刺下。
  他似是很有把握,拔出銀針之后,立刻拉上棉被。
  青衣大漢望著趙百年,茫然說道:“大夫,扎一針,成嗎?”
  “你看她,不是醒過來了嗎?”
  果然,那少婦已舒展開眉頭,緩緩吁了一口气,睜開了雙目,但見四周的人,都瞪著眼睛看她,羞得又急閉上了眼睛。
  那青衣大漢高興地趴在地上,對趙百年磕了一個響頭,道:“大夫,你是活神仙,救吉救難的万家生佛,我……”
  趙百年笑一笑,拍拍那大漢的肩膀,道:“快去找個接生婆,你有一個白白胖胖的儿子。”
  那大漢更是歡喜,取出一錠銀子,放在玉盤中,招呼眾人抬起軟榻,匆匆而去。
  “神醫,神醫,死去的人,也能夠一針救活。”
  不知何人,大叫起來,侯診的病人,立刻隨聲附和,一片呼叫神醫之聲。
  肖寒月目睹趙百年一針救命的神技,心中大為佩服,決心留下就醫。
  趙百年處方很快,天到中午,已然看了五十八個病人,但是病人太多,侯診室仍然擠滿了人。
  肖寒月冷眼旁觀,心中暗道:“這趙百年雖然一天能賺上三四百兩銀子,但也是辛苦的很。
  趙百年雖然想早些休診,但受不住排侯的病人苦苦哀求,直到夕陽下山,才算停了下來。
  肖寒月苦等了一天,雖然咬牙苦撐,仍是支持不住,靠在一處屋角,暈了過去。
  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雅室中錦榻之上,案上紅燭高燒,趙百年正站在錦榻之側,急急挺身坐起,道:“大夫,這是……”
  “我的客房,肖公子,躺下去。”
  肖寒月緩緩躺下,看了趙百年一眼,目光中滿是感激之。
  “肖公子,不用感激我,對我來說,一個病人能讓我無法下藥,是一件十分罕見的事。”
  肖寒月黯然一笑,道:“大夫的醫術,寒生是親目所見,神技精湛,天下名醫,恐已無出其右,藥醫不死病,大夫無法下藥,只怪肖某是命如此,大夫何必為此不安。”
  趙百年拂髯微笑,道:“肖公子,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幫助我,找出病因,你肯留下來,是幫我的忙。”
  “寒生雖然讀過几年書,但都是經傳兵略,對星卜醫術之學,卻是從未涉獵,恐怕……”
  趙百年接道:“你只要据實回答我的問話,我相信可以找出你的病因,肖公子,昔日扁鵲先生秦越人,診脈像,能調查病人的內腑病結,著手回春,趙某不才,也不愿古人專美于前,所以,一旦遇上我不能下藥的疑難雜症,趙某就情難自禁,不找出病因,決不罷手。”
  肖寒月啞一笑,道:“大夫,難道你還能為人添壽續命?”
  趙百年神情肅然的沉思了片刻,道:“續命也許趙某無能,但添壽卻非難事,經脈五腑,各有專司,通經調脈,護其腑髒,活上一百多歲,在趙某奶中相信可以辦到。”
  肖寒月呆了一呆,道:“大夫,這么說來……”
  “肖公子,我只是為人醫病,那必須病人的生机未絕,如若他經脈枯槁,生机全失,我也是無能為力,所以,趙某的病人,也有很多無藥可救。”
  “大夫,如是未雨綢繆,早作調護呢?”
  “那就上干天机了,肖公子,咱們還是談談你的病情吧!”
  “是是是,大夫請問,寒月當量情奉告。”
  趙百年盯住肖寒月臉上瞧了一陣,道:“就脈象而論,你五腑完好,經脈未枯,但奇經八脈之內,卻有一股活躍之气,奔騰不馴,大盈若虧,肖公子,你服過什么奇异的藥物沒有?”
  肖寒月搖搖頭,道:“沒有,寒月出生貧門,幼年喪父,十二歲即幫人放牛,以助行計,母子們相依渡日。”
  趙百年道:“肖公子,你似乎是讀過不少的書?”
  肖寒月笑道:“家母出身詩書門,寒月從母讀書,倒也讀完了四書、五經。”
  “令堂是一位才女了。”
  肖寒月點點頭,道:“才女二字,家母應是當之無愧,她不但通曉詩書,而且善畫能琴,針繡女紅,無一不精,寒月家中最值錢的,就是一具七弦古琴。”
  說至此處,倏然停住,趙百年也未再追問,話題一轉,道:“肖公子,你好像說過,你得此病,只有三個月?”
  “是的。”
  “怎么罹得此病?”
  肖寒月苦笑一下,道:“在下好像岔了气……”
  “走火入魔,肖公子,你會練气?”
  “是的,寒月輕率躁進,練气岔入奇經,落此下場,也是自作自受……”
  趙百年連連點頭,道:“气岔奇經,非關病情,我雖然精研病理經穴,但卻未習過練气之術,但個中道理,應該相同,肖公子今日見我用銀針過穴之法,救一孕婦,保他們母子平安。”
  “大夫一針救二命,不愧神醫之譽,寒月苦昔思索,卻想不出大夫下針之處,和那孕婦的病何關?”
  趙百年道:“肖公子,你也懂針穴部位?”
  肖寒月道:“在下不懂針穴,但因學習練气之術,對脈穴部位,倒是知道一些。”
  趙百年頷首微笑,道:“關于那孕婦的事,其實說穿了,也不足為奇,那孕婦腹中之子,早已成形,已經過了生產的時間,一手脫出胎盤,竟然抓住了那孕婦的心栓,那孕婦心疼气閉,我那一針扎在了胎儿的手上,刺激他五指松開,孕婦自然得救,胎儿也可以順利生气了。”
  肖寒月道:“果然是高明的很,孕婦的病情固然是匪夷所思,但大夫判斷病情的能力更非常人能及了。”
  “此种病例,万難見一旦心于脈象,息息相關,善診脈象的人,不難查出病因……”趙百年傲然一笑,接道:“趙某雖然不取自比秦越人,洞察五腑,著手回春,但自診脈判病之能,很有心得,如論病情之雜,肖公子的病情,尤過那孕婦十倍。”
  “噢!大夫的意思是……”
  趙百年道:“嚴格說起來,你不是有病,气岔奇經,自成怪症,我雖診你脈象,竟無法斷論病情,你經內淤气,尚未凝固成形,堵死經脈,就趙某醫術所知論斷,應該有救,不過……”
  “大夫,盡管下藥,寒月藥中求生,能否醫好,早已不放心上了。”
  “不用藥,我要用銀針通穴之法,引出你淤集于奇經之气,但生死之机各占一半,要不要醫,你要自作主張了。”
  “縱是九死一生,寒月也要一試,何況,還有五成生机,大夫,請用針吧?”
  趙百年微微一笑,道:“好!你脫下上衣,伏在榻上。”
  肖寒月盡褪衣衫,赤裸上身,伏在榻上。
  趙福送上銀盤針盒,趙百年一口气在肖寒月的后背上刺下七枚銀針。
  七針分刺在不同的穴位上。
  趙百年對自己技藝,似是很滿意,看看刺在肖寒月背上的銀針,笑道:“七針渡穴的手法,我也第一次施用,這七針使你十二經脈和奇經八脈中滯止的真气,交匯流通,我落針之處,都是你經穴的交触之點,我相信縱然是華倫重生,扁鵲還魂,用針的手法,也不過如此罷了。”
  肖寒月道:“老前輩手法高明,在下已經有著凝气流動的感覺了。”
  趙百年臉上泛起一股惊喜之色,道:“好!告訴我詳細的情形。”
  肖寒月還未來得及開口,忽覺得香風拂動,一個身著翠綠衫裙的少女,跳跳蹦蹦的沖了進來,嬌聲道:“爹,都快子夜了,你怎么還不休息……”
  忽見一個陌生男子,脫光了上身,伏在床上,不禁一呆,俏麗的雙頰之上,飛起了兩朵羞紅,正要轉身退出,卻听趙百年哈哈一笑,道:“幽蘭,還記得爹給你談過的七針通脈的針法嗎?”
  趙幽蘭點點頭,道:“女儿記得。”
  趙百年道:“這种下針之法,是針炙之術中,最難的針法,七針交錯,打通了全身的經脈,認位針穴,不得有絲毫的差錯,每一個落針之點,都是經脈交匯之處,爸指給你看……”
  轉頭看去,只見肖寒月拉了一床被單蓋住上身。
  趙百年一皺眉頭,揭去肖寒月身上的被單,指著落針穴位,講給趙幽蘭听。
  他苦嗜醫術,忽視了男女之間的禮方,趙幽蘭雖然在听,但臉上羞紅一直未腿,好不容易等到趙百年講完,立刻轉身逃了出去。
  望著趙幽蘭消失的背影微微一笑,趙百年轉向肖寒月望去,笑道:“肖公子,我這個女儿,頗有天份,已得我几分真傳,我倒希望她能盡得我醫術上研气心得,免得重蹈古人复轍,像華忙、扁鵲一般,醫術隨人而逝。”
  “是是,趙先生虎父龍女,趙姑娘必能承繼你的絕世醫術。”
  肖寒月雖在口中答話,但臉卻埋在臂彎之中。
  趙百年暗暗點頭一笑,拔出肖寒月背上的銀針,道:“肖公子請好好在此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肖寒月在趙府中留了三大,這三天對他變化太大了,不但滯止在奇經八脈中的真气,開始疏散,而且,每次打坐運气,真气能立刻通達四肢百骸,完全進入了另外一層境界,臉上的病容也一掃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紅潤的臉色。
  趙百年醫務太忙,知道肖寒月病好之后,就沒有再來看過他。
  肖寒月搜遍全身,只找出三兩銀子,想想這几日在趙府中寄住食宿,三兩銀子,實在無法拿得出手,一走了之,又覺不妥,只好硬著頭皮,去見趙百年。
  但趙百年的病人太多,每時每刻都忙于醫務,肖寒月在診療室中停立一個時辰之久,都等不到一個和趙百年講話的机會,趙百年一直在低頭工作,看也沒有看肖寒月一眼。
  回到雅室,又是掌燈的時分,案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六個菜,四葷二素,和平常不同的是,竟然多了一壺老酒。
  肖寒月食宿都在同一間雅室之中,每天開飯之時,都由趙福送上飯菜,每餐的飯菜,都很丰盛,但還是第一次有酒。
  第二位奇怪的事情是,肖寒月發覺了床上放了一螺新衣服。
  趙福緩步行了進來,道:“肖先生,酒菜炔涼了,請早些用吧!”
  “這是為什么?我只是一個求醫的病人……”
  “是趙大夫的吩咐,這壺酒是很好的桂花露,是趙大夫親自處方釀造的,除了他自用之外,從不用它款待客人,你是第一位受桂花露款待的客人。”
  “趙福,你沒有弄錯吧!我不是客人,我只是一個求醫的病人。”
  “不會錯的,肖先生,那几套新作的衣服,也是趙大夫吩咐赶工作成的。”
  肖寒月苦笑,道:“對一個病人,為什么要如此的优厚,我……”
  “肖先生,先請用飯吧,等一會,趙大夫會來看你,有什么疑問,當面問問趙大夫吧,你請用飯,我不打攪了。”
  肖寒月苦笑一下,自斟了一杯酒。
  玻珀色的美酒,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直扑鼻中。
  看到這樣的美酒,就算是不會喝酒的人,也會引起喝一杯的欲望,肖寒月舉杯喝了一口,但忍不住立刻把一杯全喝下去。
  芬芳留齒,醇香透心,肖寒月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的好酒,美酒佳肴,色香可口,不覺之間,竟把一壺酒喝得點滴不剩。
  酒味香甜,但酒力卻很強,喝完一壺酒,肖寒月感到有了七分醉意。
  這時,趙百年緩步走了進來。
  酒醉三分醒,何況,肖寒月還沒有醉倒,看到了趙百年,立刻站起身子,他的舌頭,有點僵直的感覺,但說話還是很清楚。
  “大夫,我只有三兩銀子,我知道,這不夠……”
  “坐,坐……”趙百年微笑著在左側一張木椅上坐下,接道:“我說過,你是幫我的忙,你的病情,使我有机會求證出七針匯穴通脈的道理,這使我的醫術,有更進一步的成就。”
  “那樣重要嗎?”
  “是的,肖公子,有很多飽讀醫書的大夫,加上他們行醫的經驗,對診斷病情,也有獨到之處,他們雖然診斷出病情,卻沒有治療的手段,方法,下藥是難題之一,輕不拘病,重則更具妙用了。”
  肖寒月道:“大夫寒月的病,是不是已經好了?”
  “你本來就沒有病,滯止的真气,一開始流動,就完全好了。”
  “我也該告辭了,關于醫藥費用,寒月會想辦法盡早送來。”
  他說走就走,抱拳一個長揖,向外行去。
  趙百年沒有勸阻?他看得出,這個年輕人雖然很窮,但卻風骨凌立,不是輕易接受別人幫助的人。
  一陣香風暗送,趙幽蘭緩步行了進來,道:“爹,他走了?”
  “是!我不能留他,因為他一定會拒絕,也許,我們的方法錯了。”
  嫣然一笑,趙幽蘭緩緩說道:“爹,一定要他嗎?”
  趙百年長長吁一口气,道:“醫道之學,深奧博大,學的人,除了熟能生巧之外,天份亦极重要,天份高的人,才能触類旁通,舉一反三,醫術之進步,必須要天才不斷的投入,才能很大的收獲,肖寒月是個天才……”
  “爹,您才見他几次,怎么能斷言他是天才?”
  趙百年笑一笑,道:“爹看過的病人,不下數万之眾,對一個人的相貌和智慧,自然是有獨到的評价,這是一种心得、經驗。”
  趙幽蘭理一下鬢邊飄拂的散發,道:“爹,難道,他比我還要強嗎?爹不是一直夸獎我,是您的鳳女,可以承繼您的衣缽。”
  趙百年微微一笑,道:“蘭儿,爹沒有騙你,對醫學上認識,我确有過人的天份,不過,你終究是個女孩子,女孩子,不大方便,縱然身負絕世醫術,但卻很難發揮,蘭儿,你總不能像爹一樣,開一間藥房,懸壺濟世吧!”
  趙幽蘭苦笑一下,道:“爹,為什么女孩子,總是這么吃虧,男人能做的事,女孩子卻不能作,我心里實在是不服气。”
  趙百年笑一笑,道:“蘭儿,不用生气了,你雖是女儿之身,但你的才慧膽識,不讓須眉,不管你能不能為人診病,濟世活人,爹也會把這一身醫術,傳授給你。”
  趙幽蘭緩緩行近父親,偎入趙百年的怀中,道:“爹,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拍拍愛女的秀肩,趙百年點頭笑道:“我知道,我有你這么一個女儿,承歡膝下,爹有什么不滿足的,不許胡思亂想。”
  趙幽蘭只有十六歲,她生下來那一年,趙百年已經成名,家境富裕,單是照顧她的,就有一個奶好,兩個丫頭,但趙幽蘭并沒有富家小姐那种驕橫之气,她非常好學,待人也很和气,也許是受到了父親的感染,對醫學之道,特別喜愛,十三歲能由畫圖中記下了百草形象,十五歲能辨識七百三十六六种藥物,人口知味,能夠分辨真假,十六歲能和趙百年討論醫學上的疑難雜症,并習針炙、下刀之術,甚得趙百年的喜愛,父女二人,可算是气味相投。
  趙小姐雖喜醫術,但人卻生得十分漂亮,容色俏麗,討人喜愛,如果說她有缺點,那就是生性較為活潑,缺少了那份大家閨秀的庄重。
  趙百年常和愛女,清茶一杯,縱論醫道,一談兩個時辰,兩人之間,除了父女的天性之外,還有著相知的友誼。
  趙大夫學養丰富,胸羅万有,對醫學之道,更有獨專,但趙幽蘭,才慧過人,靈巧尖銳,常常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醫學困扰,刁難父親,父女之間,也常有爭辯,趙幽蘭雖然不能幫父親解惑破疑,但由于她的尖銳爭論,常能啟發趙百年靈感,突破醫術上的窘境。
  現在,趙幽蘭對父親提出了另一個尖銳的問題?她依著父親身側坐下,道:“別想肖寒月的事了,也許他不喜歡醫道……”
  趙百年笑一笑,道:“他如肯學醫,我相信十年之內,他可以得到我的真傳,但更重要的是,我想研究他,奇經八脈中那股凝聚之气,是如何練成的?”
  趙幽笑一笑,道:“那是一种武功,練气術,如果知道竅門,練成并非難事,女儿想到了一种……”
  望著靈慧過人的女儿,拂髯一笑,道:“說下去,想到什么?”
  “是爹最不喜歡談的事情。”
  趙百年一皺眉頭,道:“延年續命術?”
  “女儿想的更深一層,是長生不老術。”
  “這……”趙百年呆了一呆,道:“蘭儿,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藥不醫死病……”
  “爹!藥能醫病,為什么不能延壽,為什么不能長生?”
  趙百年沉吟了一陣,道:“幽蘭,醫病如修屋,只是補漏,談到長生,那必須要改造個人全身的机能,使它新生,這不是藥物的力量可能辦到。”
  “以爹的醫術修為,能不能為人延壽?”
  趙百年雙目凝注在愛女的臉上瞧了一陣,道:“延壽續命之藥,只是激發他生命中的潛能,使一個人多活一年半載,爹也許能辦到,超逾此限,就非爹的醫術和藥物所能了。”
  “爹,您用七針匯穴,能溝通人身十二經脈,如再補以藥物,能不能培養出一個人的新生机能。”
  “這個,爹從來沒有想過,所以,遇上了生机全絕的病人,爹就要他們准備后中……”
  我知道,爹是不愿逆天而行?”
  “這……蘭儿,七針匯穴,溝通了人身十二經脈,在醫學上确是一個創舉,這對治療病情上,有很大的幫助,但卻無法才助一個人長生不老。”
  趙幽蘭微微一“笑,道:“華佗能破背腹,洗腸胃,据說還能動腦部手術,扁鵲能洞察人五腑中的病結,爹比他們的醫術如何?”
  趙百年拂髯笑道:“爹不敢比前輩先賢,但如談到醫術上的成功,爹雖不及兩位前輩古人,但亦相差不遠矣!”
  “爹,如果一個人內腑無疾,經脈骨骼無傷,是不是可以長生下去呢?”
  趙百年搖搖頭,道:“那也不能,人的腑髒,机能,縱然無病無傷,但會逐漸老化,有些人無疾而終,是謂老死,所以,世上沒有永遠長生的人……”
  “爹,如果以你老人家的醫術,從中補助呢?”
  “這個,爹無法斷言。”
  趙幽蘭道:“長生也許不能,但活上兩、三百歲,以爹的精湛醫術,大概是可以辦到了!”
  趙百年微微一笑,道:“蘭儿,你一直把話題繞在長生之術上面,可有什么原因?”
  “女儿近讀丹道之術,心中存疑很多,想請爹指點一二?”
  趙百年沉吟了一陣,道:“讓一個人老化的机能,全部能夠新生,或有困難,但使其中部分更新,當可有望,但茲事体大,讓我仔細想想,天下藥物,有那些可以調配出這种助長人身机能的藥力。”
  趙幽蘭嫣然一笑,道:“女儿半個月來,一直在想這件事情,倒是想起來几种藥物,不知道是否有用,請爹請教。”
  “不要說了,我要好好想想。”
  趙幽蘭轉頭看去,只見父親神色嚴肅,凝目沉思,似正在想著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她了解,趙百年考慮的,不完全是醫術運用和藥物調配,而是,這件事該不該作?如果,真的能配制出一种可延生命的藥物,是不是該讓它在世上出現。
  趙百年聚集的財富相當的多了。這些錢,足夠他花用上几百年,也用不完了,金錢對他已經沒有很大的誘惑力了。
  肖寒月第二次來到永樂堂,已經是三個月后。
  這三個月,他拼命作工,賺了二十多兩銀子,省吃儉用積存起來,准備付給趙大夫,作為診病的費用。
  他已經完全恢复了健康,修長适度的身材,濃濃的劍眉,和一對閃對著神光的星目,稍顯黑一點的皮膚,油亮生光,和三個月前的肖寒月,完全判若兩人。
  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衫,最販夫走卒的穿著,但卻掩不住他那种英挺不群的味道。
  是十一月的隆冬季節了,所有的人,都穿上了棉衣長袍,但肖寒月仍舊穿著一套夾衣。
  這已是他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了。
  為了償討診費,他節衣縮食的,連一套棉衣也沒有做。
  一向車水馬龍的永樂堂,此刻卻一片凄清,兩扇紅漆大門,緊緊的關閉著,頓時令人興起了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感慨。
  肖寒月皺皺眉頭,暗中忖道:“今天十一月十八日,不是趙大夫休診的日子,是不是出診去了?舉手叩動門環,兩扇木門嘎然而開。
  開門的是趙福,呆呆的望著肖寒月,似乎是已經不認識了。
  這也難怪,這三個月來,肖寒月的變化太大了,趙福每天看到上面的病人,自然不會對肖寒月有特別的記憶了。
  “趙福!記不得我了?我是肖寒月。”
  “啊!肖公子,難怪有點面熟。”
  肖寒月笑一笑,道:“趙大夫呢?”
  “趙大夫?”趙福呆了一呆,目光左右轉動。
  肖寒月有了警兆,但他心中坦然,站著未動。
  就這一瞬的功夫,兩個灰衣大漢,已疾奔而至,堵住了肖寒月的退路。
  肖寒月目光微動,發覺兩個大漢的腰中,似乎是都帶有家伙,不禁一皺眉頭。
  一個青袍長髯的中年人,由庭院中走了過來,他步履從容、穩健,但速度很快,似乎是剛看到人,已到了肖寒月身前二尺左右。
  他停下腳步,目光凝注在肖寒月的臉上。
  兩道射來的目光,炯炯逼人,如具形体,似是要看穿人內腑心事。
  肖寒月心中坦蕩,笑一笑,道:“我要見趙大夫。”
  “你是……”
  “肖寒月,趙大夫的病人!”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你不像有病的人?”
  “三個月前趙大夫看好了我的病,我卻欠了他一筆診病的費用,我攢下了三個月工錢,特地來送上診費。”
  “你來晚了……”
  趙幽蘭緩步由一側廂房中行了出來,一身白衣,長發披肩,但容色蒼白,眼窩深陷,人也瘦了很多。
  只有三個月的時間,活潑美麗的趙姑娘,完全變了樣子,變得憔悴支离,惹人怜惜。
  肖寒月呆了一呆,道:“你是趙姑娘?”
  “是……”凄涼一笑,接道:“爹本想留下你的,但你卻不肯体諒我爹的心意……”
  “我……我去作工賺錢……”
  趙幽蘭歎息一聲,接道:“為了討診病費用?”
  “是的!姑娘,趙大夫看了我的病,我總不能……”
  “總不能不付診費,是嗎?爹說你風骨凌立,果然不錯,你賺了多少銀子?”
  肖寒月取出銀子,道:“只有二十多兩,姑娘,我知道這不夠,趙大夫對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付上千兩銀子,也是應該的,但我只有這么多。”
  “唉!我如不代爹收下,你一、定不會安心……”
  趙幽蘭伸手取了一塊碎銀,接道:“肖公子,我爹的診費向例是一兩銀子,我代他收下了,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她神情沉重,滿怀憂苦,但仍然保有著大家風范,言詞之間,對肖寒月雖然有抱怨之意,但卻無遷怒之心。
  肖寒月腹有詩書,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但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和自己不愿留下來,有什么關系?”
  “趙姑娘……”肖寒月有些惶惑的接道:“趙大夫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爹失蹤了……”
  肖寒月吃了一惊,道:“失蹤了?”
  “是的!就在你离后的第三天晚上,我爹突然不見了。”
  肖寒月鎮定一下心情,道:“怎么會失蹤的?”
  終于忍不住滾下來兩行淚水,趙幽蘭黯然的接道:“我不知道,我記得那一夜,爹還跟我談到你,說你悟性很高,希望找到你,說服你,跟他學醫,初更天,我才离開爹的書房,就在那一夜,他失蹤不見了,直到現在,沒有消息。”
  肖寒月道:“有沒有派人找過?”
  “找過了,我們已經搜尋了兩個多月……”
  接話的是那青袍人。
  肖寒月望了青袍人一眼,道:“有沒有線索?”
  青袍人道:“沒有,所以,我們正等……”
  “等!等什么?”
  “等消息,有人擄走了趙大夫,必有目的,等他們開來的條件?”
  肖寒月沉吟一下,微微搖頭。
  青袍人接道:“我知道,這辦法不是很好,但是卻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趙大夫是江南第一名醫,他的失蹤是震動金陵的大事,金陵府中的舖頭衙役,已全部出動,暗中查訪,水旱碼頭,要道通衙,也都派了暗卡監視,連七王爺府中的侍衛都全部出動了,可是還查不出趙大夫的下落……”
  上下打量了肖寒月一眼,又道:“如果我沒有看錯,肖公子也會武功。”
  肖寒月點點頭,道:“我練過,不過,卻從來沒有用過!”
  “噢!肖公子的意思,是從來沒有和人動過手?”
  “是!”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你沒有和人試過招?”
  “沒有。”
  青袍人臉色一沉,道:“肖公子,今日來此,只是為了送上診費?”
  “是!”
  趙幽蘭突然接道:“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兩位請進入廳中坐吧!”青袍人點點頭,道:“肖公子請!”
  肖寒月心中明白,此刻想走也不成了,略一沉吟,舉步先行入廳。
  這座廳房是趙百年過去看病的地方,布置依舊,只是少了那些聚集詩診的病人,看上去有些凄清。
  趙幽蘭看看青袍人道:“張大人,肖公子是謙誠君子,不會對付我爹……”
  肖寒月望了青袍人一眼,接道:“張大人是官府中人?”
  青袍人道:“說我是官府中人,也不算离譜,不過,我不是正式食皇上俸祿的人。”
  “肖公子,張大人是七王爺禮聘的王府總教席,負責教導王府中護院侍衛的武功,七王爺對家父失蹤一事,非常的重視,特地請張大人主持追查父的下落。”
  “原來是張總教席,在下失敬了!”
  抱拳一禮。
  他是讀書知禮的人,英挺中另有一股文雅的气度,和一般江湖中人,大不相同。
  “肖公子不用客气,在下繞嵐,我是受七王爺私人禮聘的人,不食俸糧,沒有官銜,七王爺非常敬重趙大夫的醫術,特地派我來協助金陵府王總捕頭,追查趙大夫失蹤的事,肖公子文武兼修。
  胸藏錦繡,對趙大夫失蹤一事想是別有看法了?”
  回顧了趙幽蘭一眼,肖寒月緩緩說道:“趙姑娘,允許肖寒月參与嗎?”
  “非常歡迎,肖公子,我爹對你的才華、智慧,推崇備至,我相信爹的看法。”
  “趙大夫對寒月即施恩澤,又加垂青,我也希望能為這件事盡分心力……”
  目光轉向長嵐,肖寒月緩緩接道:“張大人,首先我應說明,趙大夫救過我的命,不是他,我肖某人恐怕早已病死,其次,我要說明我練過武功,但指點我練武的人,是個殘為有病的老人,他傳我武功,但卻從來沒有和我遞過招,我也從來沒有和人動過手,我究竟練到了什么境界?我自己一點也不明白,甚至,我自己也很怀疑,我是不是會武功……”
  張嵐哦了一聲,道:“令師的大名是……”
  苦笑一下,肖寒月答道:“我們相遇得很偶然,他病倒在路邊,我救了他,把他帶到一座荒廟里,他胸羅很博,几乎是無所不知,我很佩服他,就常去那里,照顧他的生活,那里离我家不太遠,我每天一早送飯過去,侍侯他、照顧他,他就傳我武功,但也只是口訣上指點,然后,讓我練給他看,不對的地方,他給我改正。”
  “肖老弟,那地方既然离你家不遠,你為什么不把他請人家里住,卻要留在破廟里……”
  “張大人,家母寡居,寒舍又非大家,實在不便帶一個男人住在家里,不過,家母很贊成我的做法,要我有始有終,寒月的家境很清苦,但家母卻竭盡所能的在菜飯上力求丰盛,就這樣過了半年,直到有一個大風雨的晚上……”
  趙幽蘭無恨關怀的問:“怎么樣了?”
  “那一夜狂風大雨,雷電交作,洪流滾滾,溝滿河平,平地積水三尺,寒舍亦遭水淹,我忙著照顧家母,對抗入屋中的洪水,直到天亮,雨勢稍歇,我冒著積水、濁流,赶到村外廟里,但卻不見那位老人家了……”
  趙幽蘭接道:“被大水沖跑了。”
  肖寒月道:“應該不會,那座廟雖然香火早絕,但地勢很高,他住在東偏殿中,那是破廟之中的唯有一間完好的房子,地上不見積水的痕跡,說明洪水未浸入廟里。”
  張嵐道:“他沒有告訴過你他的名號嗎?”
  肖寒月道:“他自稱無名老人,但我知道,他是不肯說出他身世姓名,寒月也就不好追問了。”
  “他都傳你些什么武功?”
  肖寒月道:“劍術、拳掌,但最重要的是坐息吐納之術,廟中無劍,我們以枯枝代劍。
  張嵐雙目凝注在肖寒月的臉上:“以后,你就沒有再見過那無名老人?”
  “是的!寒月一直找了七、八天,可能的地方都去找了,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趙幽蘭道:“肖兄,令堂呢?”
  肖寒月道:“一年以前,外婆來看家母,看到寒舍中清苦的生活,苦勸家母,暫回娘家居住,并要寒月同住,寒月原籍自楊村,只是一個小小的農村,除了牧牛和幫人作一些收割的工作之外,很難找到另的工作,我雖早有出外謀職的打算,但寡母在堂,寒月實在無法啟齒告稟,家母現由外婆接去……”
  張嵐接道:“所以,你就出來闖闖世面了。”
  肖寒月笑一笑,道:“我沒有衣錦榮歸的打算,只想賺些銀錢回去,置几畝薄田,蓋几間瓦舍,奉養高堂,安度余年,身為人子,總不能讓含辛如苦養我成人的寡母,常居親家。想不到是我离家之后,竟然忽患對病,如非趙大夫仁心奇術,妙手回春,寒月已病死异鄉了,我出身寒微之家,寡母孤儿,只是一個平凡的布衣小民……”
  “不,肖公子,家父閱人千万,從未動授人醫術之念,但一見肖兄,卻惊為奇才,認為肖兄是唯一可傳他醫術的人。”
  趙幽蘭看看肖寒月,神情庄重,說得十分認真。
  肖寒月談談一笑,道:“在下很慚愧,讀書未成,劍術也沒有學出名堂,無名老人突然失蹤,指教無人,學劍一事,也就半途而廢了。”
  這的确是一件很平凡的事,像肖寒月這樣的人,這樣的事,俯仰皆是,這世上又何止是千千万万呢!
  張嵐淡然的笑一笑,道:“嗯!半年的時間,別說學劍了,就算是練一套高明拳法,只怕也難得神髓,肖公子,你坦然陳述身世,可證确是個誠實的君子,技擊之術,非要十年的苦功,才能奠定基礎,肖老弟,只要不是太庸碌的人,十年寒窗苦讀,就算未必能殿試掄元,名揚天下,但中個舉人,謀個一官半職的并非什么難事,但十年苦練,卻肯定不能在武功上,有登峰造极的成就。”
  言下之意,對肖寒月十分輕視,也隱隱有著逐客的意思,但也完全認定了肖寒月和趙百年失蹤一案無關,洗脫嫌疑。
  肖寒月苦笑一下,道:“總教席的意思是……”
  張嵐笑一笑,道:“肖老弟,恕我明白說,你恐怕幫不上忙,趙大夫失蹤一案,扑朔迷离,難倒是很多刑案老手,區區在下,也很感困惑,我想,肖老弟,奉上的診費,趙姑娘已代為收下了,你可以安心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想,你可以走了。”
  “也許,寒月真的幫不上什么忙,張總教席既如此說,在下只好告辭了。”
  “留下來……”
  趙幽蘭緩緩行前兩步,望著肖寒月,接道:“我聘請你幫助我查這件案子,兼作我們這家的護院,每月五百兩銀子的月俸……”
  張嵐一皺眉頭,忖道:這丫頭大的手筆,五百兩銀子的月奉,請了這么一個沒有用的人……。
  肖寒月道:“趙姑娘,我很愿意盡力,不過張大人說的對,我恐怕幫不上什么忙……”
  趙幽蘭道:“我相信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看法,肖兄,請你賞我一個面子,留下來,如果俸銀方面,肖兄不滿意,我可以增加……”
  肖寒月道:“已經太丰厚了,我受之有愧……”
  張嵐接道:“趙姑娘,我不干預你用多少俸銀聘請肖老弟作趙家的護院,但追查令尊失蹤一案,卻是不需要肖老弟插手……”
  趙幽蘭輕輕吁一口气,緩緩說道:“為什么?”
  張嵐淡然一笑,道:“為了令尊,肖老弟不過是學過武功,但時間只有半年,我相信這是真的……”
  “一點不錯,張大人,寒月沒有說過一句謊言。”
  “這就是了,學過半年武功的人,不管他天賦多強,我相信很難派上什么用場,再說,肖老弟又從來沒有于人動過手…”
  趙幽蘭打斷了張嵐的話,接道:“張大人,肖公子滿腹經綸,自有才華,幫助張大人出出主意,總該可以吧!”
  張嵐搖搖頭,歎息一聲,道:“趙姑娘,趙大夫失蹤一案,充滿著詭秘,肖老弟縱然胸有詩書,滿腹文才,但這不是開科取士,考場掄元,這是查案緝凶,救人玩命的事,肖老弟不是江湖中人,也沒有江湖上的閱歷經驗,我實在想不出,他如何能夠幫忙……”
  “張大人,家父已經失蹤兩個月了,仍是全無消息,我……”
  張嵐臉色一變,冷冷說道:“趙姑娘,我姓張的插手此事,可不是職責攸關,而是七王爺對趙大夫一份眷顧,金陵府的精干捕快,已全部出動,王府的侍衛,也有大半動同,其他金陵城中的英雄、鏢師,也全部看我張某人的薄面,在暗中查訪,偵緝,也許你姑娘這几天看我坐在府中未動,但縱橫二百里,已布成了一張嚴密的大网,我不想讓肖寒月破坏了我的部署……”
  肖寒月急急接道:“張大人說的對,趙姑娘,我練的只是一些強身保命之術,和人動手,未必有用,而且,我對江湖上的人人事事,更是一無所知,就算張大人要我幫忙,我也不知如何下手,寒月只能以一瓣心香,祈求趙大夫早日脫險歸來,趙姑娘多多珍重,寒月這就告辭了。”
  抱拳一禮,轉身行去。
  趙幽蘭還未來得及出言呼叫,張嵐已大聲道:“站住!”
  肖寒月停下腳步,呆了一呆,道:“張大人……”
  張嵐冷冷接道:“永樂堂已休診,但趙大大夫蹤案情,外面尚未詳知,縱有傳音,也是出于揣測,肖公子既然來了,那就只好委屈一下留下來……”
  肖寒月道:“張大人的意思是……”
  張嵐接道:“等我們找回來趙大夫你再走不遲。”
  肖寒月道:“這個……”
  趙幽蘭道:“肖兄已允小妹之聘,保護家母和小妹的安全,總不會言而無信吧?”
  張嵐看了趙幽蘭一眼,冷笑一聲,道:“肖老弟,這是最好的台階了……”
  肖寒月雙目中突然暴射出兩道神芒,冷厲地看著張嵐,接道:“張大人,你不許我插手趙大夫失蹤一案,我不怪你,也許在下,真的無能幫忙,但語含諷譏,輕藐寒月,這就有失忠恕之返了。”
  張嵐被肖寒月突發的气勢所懾,呆了一呆,忽然大怒道:“姓肖的,人貴自知,我對你客气,完全是看在趙姑娘的份上,你是讀過几天書的人,大概知道禍從口出這句話的意思……”
  肖寒月冷然接道:“士可殺不可辱,我雖一介寒生,但一不犯王法律條,二不作好犯科……”
  趙幽蘭黯然接道:“肖兄,張大人是身份尊崇的,為了我爹降尊纖貴,插手是非……”
  張嵐還想發作,但趙姑娘這一接口,只好強自忍下心頭怒火,道:“罷了,罷了,趙姑娘你帶他吧!免得我看到生气。”肖寒月也憋了一腔怒火,還想頂掙儿句,但趙幽蘭已搶先說道:“肖兄,這邊請吧!”
  眼看趙姑娘滿臉祈求的神色,肖寒月只好轉身行去。
  趙幽蘭搶先一步,帶著肖寒月進入了一座雅室。
  仍然是肖寒月三個月前住的那一間,布置依舊,打掃得纖塵不染,似乎是,早知道肖寒月還要回來似的。
  趙姑娘理一理鬢邊散發,微笑說道:“肖兄,委屈你了。”
  肖寒月搖搖頭,微笑道:“張總教席盛气凌人,在下一時控制不住,几乎坏了事情,想來很覺不安。”
  趙幽蘭蒼白的臉上,微現紅暈,笑道:“君子不爭一時,肖兄,先請休息一下,我這就要他們替肖兄准備衣物……”
  “趙姑娘,我很想為趙大夫的事,盡盡心力,只不過在下的閱歷有限,恐怕會使姑娘失望。”
  “肖兄,我爹一再稱贊你,決非無因,大丈夫豈可妄自菲薄。”
  几句話,激起了肖寒月万太豪情,笑一笑,道:“說的也是,無論如何,在下總要勉力一試。”
  三日時光,匆匆而過,肖寒月雖然足未出戶,但他沒有浪費這三天時間,苦苦思索事情發生的經過,由扑朔迷离的案情中,捕捉到一點靈光。
  但苦惱的是,他地法展開求證行動,他知道,一旦行動,必會引起張嵐的誤會。
  趙幽蘭常來探望,但絕口不提案情。
  肖寒月的侍童趙福,被派侍侯肖寒月,趙福很盡職,常常侍侯左右。
  這日,掌燈時分,趙姑娘又來看望,肖寒月回顧趙福不在,吁口气,低聲說道:“趙姑娘,趙福是……”
  趙幽蘭笑一笑,接道:“是不是偷懶了?”
  “不不不,姑娘,在下實在用不著別人照顧,我是想了解一下趙福的來歷。”
  趙幽蘭何等聰明,豈會听不懂弦外之音,呆了一呆,道:“你怀疑趙福嗎?”
  神色一整,肖寒月緩緩說道:“趙大夫失蹤已兩個多月,消息全無,如果對方用心是在勒索銀子,早該有消息了?”
  花容慘變,淚水盈睫,帶著七分的無奈,趙幽蘭黯然說道。
  “這么說,我爹,他……”
  “我只能肯定,對方不是勒索金銀,但也不會加害趙大夫,如果對方存心加害,可以在府中下手,用不著把他帶走。”
  帶一個大活人走,比殺一個人麻煩何止十倍。
  趙幽蘭點點頭,道:“既沒有加害之心,也不是勒索金銀,那他們的目的是……”
  “這就是我們要查的原因了,趙大夫醫術絕世,我想失蹤一案,和他的醫術有關!”
  拂試去雙目中含蘊的淚水,趙幽蘭吁一口气,道:“肖兄,照你的說法,我爹還活在世上了。”
  “是的,至少在目前,他還不會有性命之憂,他的价值,是他的救人本領,問題是什么人擄他去?為了什么?”
  趙幽蘭道:“肖兄,會不會是為了要我爹為他診病?”
  肖寒月沉吟一下,道:“如果只是診病,他們可以到永樂堂來,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把趙大夫請去,用不著把令尊擄去……”
  目光凝注在趙幽蘭的臉上,接道:“我相信令尊被人擄去,必為一個特殊的原因,而且和醫術有關……”
  趙幽蘭思索了一陣,輕輕歎息一聲,接道:“肖兄,我想不出什么原因?不過,這和趙福有什么關系?”
  “如果趙大夫有什么秘密的事,趙福是最可能知道秘密的人!”
  “爹和我無話不說,知道最多秘密的人,應該是我。”
  肖寒月道:“除了你之外?”
  趙幽蘭呆了一呆,道:“趙福一直侍侯我爹的生活起居,也是最親近我爹的人,不過,他怎么可能會出賣我爹呢?”
  肖寒月道:“不一定出賣,也許他只是無意的泄露了什么?”
  這時,趙福捧著一個茶盤,行了進來,道:“肖公子、姑娘,剛沏好的茶,兩位喝一杯。”
  趙幽蘭兩道目光盯住在趙福的身上。
  肖寒月也在打量趙福。
  只見他神色自若,倒好兩杯茶,才發覺肖寒月和趙姑娘都在瞪著他,立刻怔在那里。
  趙幽蘭道:“肖兄,你瞧出了什么沒有?”
  肖寒月吁一口气,道:“也許是在下多慮了……”
  看看趙幽蘭,趙福有些茫然的說道:“姑娘,我……”
  “你一直照顧我爹,也住在他的臥室附近,那一夜難道沒听到一點動靜?”
  “沒有,姑娘,我是第二天給老爺送早茶,叫不開門,才發覺……”
  肖寒月接道:“趙大夫失蹤前一兩天,可有什么异狀?”
  趙福沉思一陣,搖搖頭。
  肖寒月陷入了苦思之中,雙眉緊鎖,木然不語,趙幽蘭几次想出聲招呼,又強自忍了下去,不便惊扰,只好靜靜地陪坐一側。
  趙福手上端著兩杯茶也楞在那里。
  雅室中一片靜,靜得落計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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