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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常來出了樹林,縱身飛奔,到了一座樓前。
  那樓檐橫披寫著“杏花香”三個紅底金字,兩旁一副對句,右面是“杏花香中有怨女”,左面是“溫柔窩中無曠男”這些字雖不雅,但里面卻充滿了邪气。
  不錯,這儿就是江南有名的第一妓院——杏花香。
  推門進入了天井,只見一個老頭儿正在那里焦急地來來回回地踱步。
  “我回來了。”常來說。
  “藥呢?”那老頭儿問道。
  “在這儿!”常來回答道,同時伸手入怀,取出了一紙包藥,“我拿到里面去!”
  常來說著,也不轉身看那老頭,卻急步直往屋內走去。
  那老頭儿卻沉不住气,一個快步上前,在屋子門口,伸手抓住常來的手腕,道:“你……你跑到哪里去玩……一玩就是一整天的,讓我……好著急……”
  常來也不轉身,只是含含糊糊的道:“沒……沒有啦……”
  那老頭儿道:“胡說八道!”
  一句話未完,那常來身子一陣扭動,那老頭儿沒將他的手腕抓緊,被常來借扭動勢給猙脫了,因一個疏忽,那老頭儿仰天摔倒。
  “哎喲”一聲,那老頭儿呻吟道:“常來、常來……”
  常來本在猶豫,听他喊叫聲,不由得應道:“我在這儿听呢!”左手連晃著藥包。
  那老頭儿掙扎著想要站起,卻力道有些不從心。
  常來有些不忍,半晌,將左手藥包換到右手,再伸出左手,上那老頭抓住他的手好借力爬起。
  但從進院門起到現在,常來卻一直將臉避開那老儿。
  那老頭儿呻吟一聲,抓住常來的手,借勢爬了起來。他爬了起來,卻不肯放開常來的左手。
  “小兄弟,怎么回事?”那老頭伸出手想轉過常來的臉來瞧。
  “沒事!”常來卻用更大的力气,甩開了那老頭儿的手,直跑入屋內,把藥包放在桌子上、
  那老頭儿急叫道:“怎么啦!說你兩句,你就不高興,也不想想,自己說是買藥的,一去就是一晚,一個白天。讓老哥哥一個人在家擔心。你要玩、想玩,沒關系,好歹也回來告訴我一聲,免得我一人在這里胡思亂想,真擔心你出了事……”
  常來沒好气地回答:“擔心?誰稀罕!我娘就是我失蹤個一兩天,也不會擔心!”
  那老頭儿忽然厲聲叱喝道:“混蛋!你娘是你娘,我是我,你娘不擔心你!我擔心!”
  常來突罵道:“你奶奶的,誰要你擔心來著……也不想想你是誰呀!皇帝老子都管不著我,你憑什么來管我!”
  那老頭儿一巴掌打了過去,口中厲聲喝道:“住嘴!”
  常來挨了那老頭一巴掌,又見他聲色俱厲,不敢再說,但挨了打,卻仍不愿轉過頭來。
  那老頭儿歎了一口气,這:“小兄弟,想我古笑非一生浪蕩江湖,無拘無束,何曾為誰擔心,為誰徹夜不眠。昨儿一夜,你沒回來,我猜測了千百种你可能碰到的狀況,也找遍了這附近,只是擔心你一夜未歸,不知吃飯了沒有?睡在哪里?夜里天涼,會不會凍著?……”
  說到此,那老頭儿喉嚨哽咽住了,一時說不出來。
  原來,這老頭儿正是那古笑非,那日他和常來搭趙長生的馬車來到“杏花香”后院,本想再到別處去,但看到這下房后院沒什么人往來,就拿了些銀兩給管事的,也就在杏花香待下來療傷。
  古笑非本來只是受到皮肉傷,失血過多而已,并不需要天天看醫生,所以昨儿中午讓常來拿了銅錢去為他抓藥,沒想他一直等到天黑、日落,都沒見到常來的人。
  他又擔心,又焦急,睜眼捱到天明。
  好容易盼到中午,才把他盼回來,誰知常來偏不肯正眼瞧他,讓他又急、又怒、又傷心的。
  哽咽聲打動了常來,這邊常來雖有些心動,卻硬不轉過頭來。
  古笑非又繼續道:“我一直等著、擔心,好容易才盼到你回來,偏偏你又……唉!不知是我人老了,還是最近心軟,老是以‘婦人之仁’來看人……”
  說到后來,聲音漸低,最后哼了一聲,坐在一旁,獨自傷心。
  常來听到后來,心下微感不安,但卻不愿開口道歉。
  古笑非沒出聲,常來也不出聲。
  好半晌了——
  古笑非拿常來這半大不小的孩子沒辦法,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撇下他又不是,心想:他回來了就好,何必再說什么。
  當下拉著常來的手,硬將他拉過來坐下。
  常來方坐下,馬上跳了起來。
  古笑非訝异地抬頭一看,不禁出聲惊呼!
  “小兄弟,你的臉,怎么啦!是不是被人打的!腫了好大一片,誰打你的,你說……”
  他一疊聲的問,常來卻搖頭不答。
  他再問。
  常來被逼不得已的道:“沒有啦!真的沒什么啦!”
  古笑非一轉念,道:“啊!我知道啦,你在怪我……”
  常來才答道:“沒什么啦!只是被人打的……”
  古笑非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站起來仔細地瞧常來的臉,忽地捋起常來的袖子,這一看,他气地咬牙。
  “誰!誰這么狠心,將你打得雙臂鱗傷?”不提不傷心,一提淚滿襟。
  常來眼眶儿紅了,道:“還有屁股呢!”順手摸了摸屁股。
  古笑非呆了一呆,道:“傻兄弟,不要哭……”
  古笑非方說完“哭”這個字,那常來眼淚已從雙頰上流了下來了。
  常來抽抽噎噎的道:“臉上、屁股上、腿上、還有背上……人家……人家……”說著說著,便放聲哭了起來。
  古笑非見多識廣,給他這么一哭,哭得手足無措,忙道:“好啦!好啦!現在什么都別瞞著老哥哥我,老實的從頭尾給我說出來。”
  一面說,一面伸手解開常來的衣服,褪了下來看。
  常來在古笑非為他褪衣服時,身子一顫。
  古笑非打了一下自己的手,道:“該死,人老手也不靈光,粗手粗腳地!”
  常來听他這么一逗,破涕一笑。
  常來伸手抹一抹臉上的淚水,道:“昨天下午,我正走到西門胡同,那時我剛离開藥舖,就被兩個人從左右兩邊架住。那兩個人把我架上一輛馬車,又用布把我的眼睛蒙上,馬車一直跑,跑出城外去。進了一間屋子,把我眼罩取下時,我才發現了我正站在一一間屋子里……”
  說到這里,身子微微發抖,顯是想起當時情景,兀自心有余悸。
  古笑非緊緊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別怕!別怕?我在你身邊呢!”
  常來淚水滾下面頰,抽噎地道:“有好几個蒙面人坐在屋里!……”
  古笑非自語一聲:“蒙面人?”
  常來用袖子口抹了把臉。
  ——事情是這樣的——
  那兩個把我推在屋子中央。
  其中一個蒙面人道:“你們出去,給我守在屋外,誰也不准前進來。”
  那兩人應了聲是,隨即轉身出去,關上房門,從外面閂上。
  一個蒙面人喝道:“南偷在哪里?”
  我吃了一惊問:“我哪會知道?”
  那蒙面人的口音,听起來有些熟悉。
  我又問他:“你們是誰?”
  又有一個蒙面人冷冷的道:“你不用管,只告訴我們南偷在哪里?”
  我應道:“我怎么知道?”
  那個听起來很熟悉的聲音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大聲答了:“我哪會知道,莫名其妙,南偷又是誰?我不認識,你們問我,我又去問誰?”
  那蒙面人突然冷森森地笑了出來,露出洁白的牙齒,挺嚇人的。
  “不認識,小鬼!你不是他新交的小兄弟嗎?听說還共患過難呢?對不對?小神通!”
  “患難?什么叫患難?我不懂?我和誰交朋友啦!我常來在西門胡同一帶,認識的人蠻多的,但提起來和人稱兄道弟的,卻沒几個,你說的是哪一個啊?”
  “好小子!竟然跟我打起迷糊戰了!好!我就跟你說個明白好了!好讓你心服口服。南偷你不認識,古笑非你總認識吧!跟你一起在地窖睡過覺,在客棧里洗過澡,還跟你在城東林子里并肩和官差打架的那個老頭子。”
  常來忽地朝古笑非一笑,道:“老哥!你真行呀!又是‘天下第一大神偷’,又是‘南偷’,找你的人真不少呀。”
  古笑非不睬這一調侃,催他繼續說下去。
  那時我一听,心知那些人是沖著你來的,我“常來”是沾了你的光,被請去的。
  我搖頭告訴他們,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行蹤。
  這時,躲在最里面陰影中一直沒出聲的蒙面人,笑起了,那笑聲非常刺耳。他說了:“不論古笑非他躲到哪里去,總有辦法揪他出來的。”
  窗外有人緩緩的道:“有一种很有效的方法可以找到他,讓手下們去做吧!”
  那聲音很熟的蒙面人恭敬地應聲,道:“是!”
  拍了几下手掌,門立刻打開,那兩人進來,把我帶到另一間房間,那房間一直黑漆漆地,伸手不見五指。過了不久,又把我帶去,關在那地牢里。
  我在那地窖中,睡一陣,醒一陣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似乎大雨淋頭,迷糊中又是一篷水淋下。過了片刻,腦中稍微清醒,只覺身上濕冷冰涼,睜開眼來,瞧見一群蒙面人正高高地由上面往下看。
  我發覺自己躺在地下,想站起身,哪知手腳已被綁住。我試著掙扎,竟絲毫動彈不得。
  同時,我也發覺全身濕淋淋外,衣服已被剝下,全身被脫得光光,一絲不挂。
  借著火把光,看出這地方除了一個提著水桶站在旁邊的蒙臉大漢外,只有另一個那聲音听來很熟悉,又記不起來是誰的蒙面人。
  我這時更嚇得昏天黑地,惊叫道:“怎……怎么啦?”
  那蒙面人沉聲道:“沒怎么啦,現在只是先剝光你的衣服,等會儿剁成肉醬時,方便些!”
  我可不知這話是真是假,看他們抓自己來的行事方法,出乎常理,真的把自己剁成肉醬也說不定。
  蒙面人道:“你和古笑非非親非故,我也不為難你,何不將古笑非的行蹤告訴我們,我們馬上就會送你回去。”
  常來想起古老儿這几天來對自己的關怀和照顧,比起他十多年加起來受到的照顧更多,那古老儿雖然嘮叨些,但有人對自己好,總是好的。再說,這群沒頭沒臉的人,准不是什么好東西,否則用不著蓋著臉,怕人瞧出他們是誰,想歸想,常來卻沒將這般心思說出來。(古笑非更是無法得知。)若將古老儿招了,他們放不放自己還說不定呢。不如一口咬定不知,自己的命還有保障些。
  當下搖搖頭,對蒙面人說道:“我不知道,他在林子中打完架后,嫌我累贅,跨上馬,自己就走啦!”
  常來口頭敷衍,心里卻在想著如何脫身。
  那蒙面人冷笑道:“你賊眼滴溜溜的亂轉,打什么鬼主意啊?”
  那蒙面人說完,提起腳來,在我肚子上重重一踹,罵道:“死小鬼,給你點顏色,你就開起染房。瞧!你那對眼珠子滴溜溜轉,八成是知道古笑非在哪里,快給我招出來……”常來痛得“啊”了一聲。
  我猛挨了這一踹,痛得毗牙裂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我就會告訴你啦!”
  蒙面人卻冷哼聲連連,腿一縮一伸手,從腳邊抽出一把匕首、揚了一揚,匕首上寒光一閃一閃地,道:“小鬼!你再不說,我就把你給閹了,將你送到宮里去,讓你一輩子見不著你娘,一輩子給人當奴才!”
  我一听慌了,又是一個要將我閹割,送去當太監的,嚇得打了個冷戰,急得要哭了出來啊。
  我怕得聲音發顫,斷斷續續地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呀!”
  “不知道!哼!”那蒙面人提起腳,伸腳又在我肚子上我重重一喘,怒道:“好!好!好個不知道。”
  蒙面人似乎怒气大發,又一腳踢去,踢得常來連翻了好几個滾,額頭懂得腫起好几個腫包,慘叫聲連連。
  “痛不痛?怕痛就說出來,否則,等踹得腸子掉出來再說,那時候想救你,只怕也很難救活你了!”
  我那時候,被他踢得天昏地暗,昏沉沉的一片,加上痛得要命,心想又是踹又是踢,我哪經得起,不如裝死,說不定他就此放了我。
  所以在那蒙面人再一腳踢下來,我就借勢裝作昏死樣,眼睛一閉,昏死過去。
  那提水桶的大漢見到我不再掙扎,眼睛又閉上,把我當成真的昏過去,和那蒙面人一商量,真的放了我,不再又踢又踹的。
  我那時真高興,心想,我這下子是過關了,若是他們不放我,我也沒輒了!
  誰知,我眼睛還沒睜開,又是一桶水淋下,冷水一激,我不防,叫了出聲,睜開眼想看個究竟。可惡,那大漢提著空水桶,笑嘻嘻地站在那儿看我。
  那蒙面人說:“好!你裝死!不說!有義气!老子成全你!”
  說完,唰的一聲,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條鞭子來,啪啪啪啪地在我身上連抽了好多下,痛得我全身都覺得像針在扎,火在燒。
  那鞭子沾水,打在身上,實在非常非常地痛,尤其是打在赤裸課的肉上,那种痛苦,實在非常難忍受。
  我除了扭動掙扎外,什么也沒辦法做,這种掙扎實在沒有用,因為全身被捆得像粽子,逃也逃不掉。
  這時,忽然听到遠處蹄聲隱隱,有一大群人騎馬奔來,那蒙面人和大漢同時一愣。
  大漢道:“有人來了!”
  蒙面人點點頭,嘬口一聲短哨,窖門立刻有人打開。
  門外人道:“是一隊人馬,朝這里來,分不出是官府還是……”
  蒙面人道:“叫大伙預備!若是官兵人馬,不可照面,分頭退去。若是道上的,那准是沖著古老儿身上的東西來著,小心應戰。”
  門外人答應,出去傳說,只听腳步聲起,那蒙面人偕著大漢也走了,留下常來對著敞開的地窖門發呆。
  他在地窖里,只听到人聲叱喝,乒乓聲響,叮叮咚咚地,好一會儿才平靜下來。
  一會儿,常來听到有人大聲道:“那批人准不是好人,否則怎會一見到我們就不分青紅皂白的亂打。”
  稍停又有人聲響起道:“公子吩咐我們查查看,這里有沒有什么可疑的?”
  常來一听大喜,忙大聲呼救,由于地窖門沒關,聲音傳得极清楚。
  只听踏板響動,有人朝地窖方向走來。
  常來伸長脖子,看向地窖口,盼望有人早些來救他。
  果然來了兩個身材雄武的青衣大漢,為首的一人看到常來,嘻地一笑,朝后面那人道:“宏福,公子喜歡新鮮玩意,他一定欣賞這种赤條條的人粽!”
  另一人哈哈大笑,道:“咱們就這樣提了上去?”
  為首那人道:“有何不可?”
  常來一听,大叫道:“不行!”
  宏福道:“有什么不行!老子高興,就這么辦。你不愿意,也可以,咱們就把你留下,等那群見不得人的東西回來救你。”
  常來嚇了一跳,心想:“等那群人回來,不曉得又要等多久,再說那群人回來是否會放了我,還是個問題呢?不行!不行!我不要再呆在這里。”
  他心中想著不要呆在這里,嘴巴不自覺地也說了出來。宏福一听,樂得哈哈大笑,雙手一抓,把常來當小雞般拎著,往地窖口走去。
  常來道:“大哥!你行行好,讓我披上衣裳再出去。免得這樣給你家公子看了不雅。”
  宏福道:“就是這樣才好,就像剃了毛的豬仔!……”
  這人越說越得意,竟不倫不類的將常來比成豬仔。
  常來一听,只是在肚里,把他祖宗罵了個三代,心中暗自出气。
  忽然里邊廂房中存個清朗的聲音說道:“是誰在地窖里大呼小叫的,打扰我的休息。”
  那叫宏福的忙停住腳,站在房門口道:“公子!是個小孩子!”
  “小孩?”那清朗的聲音惊奇的重說一遍:“快,帶進來我瞧瞧!”
  “可是!公子!這小孩全身被剝光光的……”
  “剝光!”那聲音除了惊奇外又增添了几分笑意。
  “帶進來!”
  “是!”
  宏福一回應,立刻將常來提到西廂房內,把常來放在地下。常來還不及看清楚室內,就听到一旁的人群中,突然有個清朗的聲音,“格格”笑了起來。
  常來被宏福往地下一摜,混身筋骨發痛,加上那宏福執意不肯為他披上衣服,硬要他出丑,心中已夠懊惱,此刻听到那格格笑聲,心中不覺發火。
  常來脫口罵道:“笑!笑!有什么好笑的?牙齒白呀!”
  話方落,站在一邊的大漢早已搶上前去,啪啪兩個耳光,打得躺在地上的常來一陣火辣辣疼痛。
  其他的大漢,紛紛怒叱道:“小鬼!好大的狗膽,竟敢對小……”
  “小”字方出口,那清朗聲音猛喝道:“別說了!通通給我退出去!”
  屋中的其他人,似乎不敢違拗,齊應了聲走,陸續地都退到屋外去。
  常來見不到屋里的人,臉又無法轉過去,只好等那人走過來。他等了好一會,沒听見那清朗的聲音再說話,也沒有听到腳步聲,正納悶著。
  猛睜眼,赫然看到自己臉前,有一雙登著五彩搶龍珠的靴子,正好端端的立著呢!
  他一惊,眼睛順著那雙靴頭管有五彩搶龍珠的腳,往上看去。
  入眼的是一個著白綾綢的華服公子,面如美玉,眉如墨畫,鼻如懸膽,雙目炯炯有神。气字軒昂,嘴角微微噙著一絲淘气憨頑的笑意。
  那少年公子頭上戴著束發金冠,胸口挂著一塊鑲金邊的紅色美玉,看上去俊雅典儒,比起那畫片上的人還好看,尤其是那股獨特的气質,帶了一种自然的威嚴,令常來自慚不如。
  這時常來看到那少年公子往自己身子上下打量,才想起自己全身赤條條的很不雅觀,羞得滿臉飛紅,垂下眼皮,不敢再看那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又是“咭”的一笑。
  “喂!你是誰?”
  常來本不想搭理他,但少年人的好奇心重,尤其是這個少年公子的口吻中,似乎沒帶惡意。
  常來睜開眼,便看到了那少年公子眼底盛滿了笑意,同時臉上也因為笑意而變得不太一樣了。
  那少年公子現在看起來是一個純雅、天真、憨厚、頑皮,而且淘气的十三、四歲少年。
  那么淘气、頑皮的笑意,讓常來覺得親近起來。
  “放開我!”
  “為什么?”
  “放開我,解開我的繩子。”常來掙扎著。
  “好呀!先說出你名字來。”那少年公子偏刁難著。
  “你要干什么?我的名字又不好听!”
  “我偏要听!不然我不放你!”
  “你敢!當心我等一下揍你!”
  “你,憑你?”
  “當然,我常來一拳就可以打倒你!”
  “呵!還真的呢!我朱彥奇長這么大,除了我爹外,還沒有人敢打我呢?”
  噢!原來這位少年公子叫作朱彥奇,常來心想道:我若是打不贏你,豈不讓人笑話。看他白白淨淨的,穿的戴的是很齊整,只怕“燈草灰粘的”,經不起我輕輕一碰。
  這叫朱彥奇的,卻是少年心性,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敢找池打架,新鮮!新鮮!
  從小到大,人家看到他是低頭哈腰行禮,說話是輕聲細語,態度是恭恭謹謹的,怕說大了聲會嚇了他,態度粗些會傷了他。走路須中規中矩的,禮節儀數是特別多,多到他喘不過气來。
  這小孩倒新鮮有趣,不怕他。
  好喔!就放了他,打上一架又何妨。
  反正自己從來沒痛痛快快地和人打過架,那群隨從即使是在真的練武,都要讓他三分,實實在在沒趣得很。
  想到此,朱彥奇眼睛亮了。
  朱彥奇蹲下來,邊用刀割斷了常來身上的繩索,邊說道:“你身上有傷,可以和人打架嗎?”
  常來一掙脫繩索的束縛,立刻站起來,活動了四肢,發現還很靈活,心中有些放心,但看到自己仍赤裸著,心中有些著急——等一下,怎么出去見人呢?
  煩人,心中正煩著的常來瞧見那自稱朱彥奇的一身穿著打扮,一絲訊息飄過腦際。
  “當然能打!我若打架,一定要有彩頭才打的!”
  “彩頭?什么叫彩頭?”
  “真笨!.那就是賭注!”
  “賭注?”
  “對!就是拿東西押著,贏的人拿走!”
  “噢!我明白了!好!新鮮!有趣!”
  那朱彥奇拍著手叫好,很快的他又停下來。
  朱彥奇朝常來身子上下一掃一瞄,道:“不行呀!你全身上下光溜溜的,你拿什么當彩頭下注?”
  常來眼睛一翻,撇撇嘴道:“喂!你沒出過門,也該知道,人是必須穿衣裳才能出門的呀!”
  朱彥奇更好奇了:
  “沒錯!但是你現在沒有呀!你什么都沒穿呀!”
  常來哼了聲道:“我還當你很聰明呢?原來是個笨蛋!我現在沒穿,但我來的時候有穿呀!”
  “對!對!”
  朱彥奇拍拍自己的腦袋:“可是你現在沒有呀!”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你不會讓你的手下找出來呀!衣服一定在這附近,你叫人找到,衣服放在這里,贏的話,我穿走,輸的話,我帶走。”
  “好!”有人找他打架,實在有意思,他逕地點頭,拍擊手掌,當示下人進來時,他吩咐那群人盡快地找到常來的衣服,把衣服送到這里來。
  這屋子上下就那么几間房間,不到半盞茶時間,那群人,已將常來的衣服送來。
  朱彥奇令他們放下,并且要他們不听到他叫他們進來,絕不可進來。
  常來看到衣服,心中已放下了重擔,這一來,他不用擔心赤溜溜著身子,走到街上了。
  他看看朱彥奇,心想:這少年公子弱弱地,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力气再大,也不會比自己大到哪里去。
  他可是不喜歡做賠本的事,他只欺負比自己弱小的,比自己強的,他早就避之大吉。這叫朱彥奇的當然更不成問題了。
  常來搓搓手,道:“要打,現在可以打了。”
  朱彥奇道聲“好”,縱身而上,雙拳直搗前去。
  常來卻一側身,抱住了他的腰,想將他按倒。
  朱彥奇哈哈一笑,左手往常來手肘一撞,常來手一酸痛,便放開了手。朱彥奇側身一轉,來到常來身后,常來心一緊,在他拳未擊到時,身子一矮,先往旁邊滾了出去。
  朱彥奇右拳落空,左拳卻打中常來的肩,常來忍痛滾翻勢未停,并順勢借机單足一鉤,硬是絆鉤住朱彥奇。
  朱彥奇手腳更是敏捷,被他一絆,身子一傾斜,便藉著傾斜勢,單足旋了個身,換了個方向。
  這一瞬間,常來已站起,右手虛晃一下,左手已快速擊出一拳,直搗朱彥奇的腰部、胸部。
  朱彥奇也不弱,他未站穩,便又旋轉身子,換到另一方向。
  同時,朱彥奇借著常來前擊頭俯低的机會,在常來的腦殼上,輕輕一拍,然后往右肩一搭一推,常來被推得沖出好几步遠,差點撞上屋壁。
  常來反身,看到朱彥奇正好整以暇地看他,不由的臉一紅,突然頭一低,往前猛沖,朱彥奇沒想到他會用頭來撞,一個不防,被撞倒在地。
  他跌在地上,手可不閒,順手一撥,常來一個重心不穩,也跌了個狗吃屎。
  朱彥奇好快的速度,一翻身,坐到常來的肚皮上,笑嘻嘻的說:“嗨!沒名的,我贏了。”雙手啪啪地在常來胸部打了几下。
  常來鼻孔一掀,道:
  “還不知誰贏誰呢?”
  雙腳一縮一蹬,想借力彈起朱彥奇。朱彥奇可不呆,見常來使勁,立刻將雙手壓住常來的胸部,把他壓得更緊。笑意在臉上泛得更深。
  常來見彈不起朱彥奇,又被壓得不能動彈,心中正在反复籌思,看看是否有更好的方法取得贏勢。
  常來左右雙手揮動著,突地全身一軟,力气盡泄,朱彥奇坐在常來身上,也感覺到,不自覺地,他也將集中的力道散了一些。
  沒想到,他力道方泄了一些,常來卻猛地一挺,用力一掙,一滾,竟翻出他的屁股下,朱彥奇被他的滾掙之力,翻倒在地上。
  常來哪容許他站起,翻身一趴,整個身子趴在朱彥奇身上,左手肘壓住朱彥奇的頭,右手用力抵住朱彥奇腰間一拉一扯,朱彥奇的腰帶被他拉松了些,在朱彥奇還來不及反擊時,他又一拉一扯,把朱彥奇的腰帶褪到朱彥奇的腿膝蓋處,又一拉一扯,扯緊了些,然后放開朱彥奇,退到一旁。
  朱彥奇一愣,他想不通常來為什么放開他。
  常來卻站起來笑嘻嘻地道:“我贏了!”
  “為什么你贏了?我還沒投降呀!”
  “你還不承認啊!朱彥奇你被我用繩子捆住了,你還嘴硬!不認輸!好!那你打過來呀!”
  朱彥奇還在納悶,順著常來說的話,真的站起來,剛想跨步走,沒想到外衣敞開,雙腿一緊扯,“咕咯”一聲又摔倒在地。常來得意的開心大笑。
  原來是常來使詐,把朱彥奇的蝴蝶結編的腰帶扯松拉大些,直褪到朱彥奇腿膝上,又拉緊,朱彥奇站起來沒問題,但不注意跨大步走,雙膝一定會張開,腰繩結寬度不夠,一伸張,身体重心就會不穩,摔倒也是意料中事。
  這一原理,在朱彥奇摔倒之際,一看雙膝,便己了解,這時看到常來赤身得意大笑的模樣甚為滑稽,不覺也跟著大笑起來。
  室外的那群大漢,只听里面“砰砰”響,眾人心底不由得一緊,躊躇再三,方想沖進去時,猛地里面又是嘻嘻哈哈大笑聲,眾人的心跟著又是一松。
  朱彥奇邊笑,邊解開膝上的腰帶,解完才站起身子,他看到眼前這赤身的男孩,只見他眉目清秀,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又不怕他,說話相處也輕松,不覺對這男孩子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常來收了笑問道:“你叫朱彥奇。”
  朱彥奇點頭道:“我叫朱彥奇沒錯!不過你可以叫我阿奇,你呢?”
  常來回答道:“我娘叫我常來!”
  朱彥奇念道:“常來?那你姓常嘍?”
  常來略一遲疑,道:
  “我……反正你叫我常來,我會答應你就是啦!說那么多做什么呢?”
  朱彥奇點點頭稱是。
  常來反問:“你家住哪里?”
  “北京!”
  “北京?”
  常來的聲音高了些,朱彥奇疑問地一抬眉毛。
  常來知道他的意思,搖搖頭,表示沒什么。走到桌邊,拿起衣服,套穿上。
  “喂!朱彥奇,你服了吧!”
  “嗨!輸是輸了,可是你這种贏法,我可不服。”
  “為什么,”
  “因為你使詐,不是靠本事贏我的!”
  “嘿,朱彥奇,什么叫本事你懂嗎?我能想出方法贏你,這就叫本事,而不是光靠力气才算本事。不跟你扯了,我要走了!”
  “走?哪里去?”
  “回家呀!”
  “喂!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城里,西門胡同內。”
  “好找嗎?”
  “當然好找!你只要一進西門胡同,往左拐那巷口門口有一座彩樓,大門口有兩座石獅子,好找得很。”
  朱彥奇一听,惊奇的很,听常來這么一描寫他家,那他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子弟,或是富豪之家的子弟,但看他的衣服打扮,不怎么好呀?
  “有什么好奇的?我只是說那間房子,并沒有說我是那里的主人,我住在那家的后面院子里!”
  朱彥奇恍然大悟。
  “喂!朱彥奇!有空來找我!”
  朱彥奇點點頭,有些戀戀不舍地。
  常來有點急著回去,看他不說話,便不再言,朝門口走去。
  臨跨出門口時,常來回頭朝朱彥奇裂嘴一笑,道:
  “事實上,我們那一架其實可以不要打,,你知道嗎?”
  朱彥奇搖搖頭。
  常來嘻嘻一笑,道:
  “你可以再想想我們約定彩頭輸贏的那一番話。”
  話落,他人跨出屋門外。
  屋外的一干人,因為沒奉到不准他离去的命令,睜眼看著他笑嘻嘻地离開。
  朱彥奇的笑聲,就在常來离開大門口不到半尺處,終于爆發出來了。
  “好!好!好個我贏衣服我穿走!輸了!衣服我帶走!輸贏衣服都是你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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