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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如此師徒


  上官琦心中雖是被他危言所動,但卻不愿開口求恕,但又念念難忘那怪老人警告之言,每日子、午、卯、西四個時辰之中,傷勢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利害,暗自忖道:“如我傷勢真如他所言一般,一日夜功夫之中,發作四次之多,這個罪可是難憑血肉之軀強自忍受,看來我眼下只有一條死路可循。”
  想到一死可解這身受痛苦時,心中安穩了不少,淡然一笑,道:“老前輩大可不必為此抱疚,晚輩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當我拒絕老前輩相授武功時,已想到此等舉動,難以獲致老前輩的諒解……”
  他微微一頓,臉上泛現出一個凄涼的微笑,接道:“晚輩心感老前輩相教忍受痛苦之法,愿把心中一點拙見,坦誠相告。老前輩身有殘缺,難以仗劍江湖,覓尋仇蹤,想藉授人武功之情,使人代你洗雪心中之恨,并非什么為難之事。据晚輩所知,武林中人,大都嗜武如狂,老前輩再耐心等待上一年半載,借那婉轉人化的蕭聲,召來几位武林人物,決非難事。像晚輩這等愚昧之人,只怕世間少之又少,老前輩只要提出以絕世武功相授,莫說只讓他殺上二十八人,就是要他再多殺個三五十人,他們也不會推辭……”
  怪老人冷笑一聲,接道:“老夫這一把年紀了,難道連此等之事,也要你來說不成!”
  上官琦忽然睜開雙目,正容說道:“晚輩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老前輩不要多心才好。”
  怪老人微微一歎,道:“唉!事情如果似你所說的那般簡單,老夫也不致在這閣樓之中,苦守十几年了……”他緩緩抬起頭來,把目光投向云天遠處,黯然接道:“要知非常的手法,大成的武功,并非是人人都可以學得。師承固然重要,但稟賦更屬難求。老夫要援人的武功,都非平常之學,自非平常之人所能領悟。十几年來,老夫日日憑窗獨坐,閱人何止千百,但我這十几年中所見之人,只有你可以承繼我的衣缽,但你卻不愿認我作師,學我武功。”他說到傷心之處,忍不住涌下來兩滴老淚。
  上官琦歎道:“晚輩并非不愿學老前輩的武功,實因我早已有了師父,自不便再拜在老前輩的門下。”
  怪老人道:“一個人生平之中多拜几個師父,也是极為平常之事,這有什么為難?”
  上官琦道:“一身兼數家之長,同時拜認几個師父,武林中雖非罕見,但總該事先稟明啟蒙師長,獲允之后,才可重拜新師,此乃師倫大道,晚輩豈敢稍有擅越?”
  怪老人道:“要授你武功,不過是見你資質過人,世難求得,并非存奪人弟子之心。拜師不拜,都是些無關緊要之事。此等繁文縟節,老夫素不喜愛,免了最好。”
  上官琦道:“老前輩雖無堅持我拜師之心,但卻有挾恩求報之意。你傳授了我世無其匹的武功,卻要憑仗這些武功去為你追殺仇人。”
  他微微一頓之后,接道:“如果老前輩的仇人,都是不法盜匪、綠林巨凶,晚輩殺之心安理得;如是大忠大孝的正人君子,晚輩屆時定感十分為難。既不能毀棄承諾,有負老前輩傳授武功之恩,又不能盲目殺戮好人,想來想去,還是不學老前輩的武功最好。”
  怪老人冷笑一聲道:“但眼下我已點傷你全身四大經脈,一十二處要穴,你如不答應學我武功之事,此后歲月即將永留這閣樓之上。除了每日熬受四次傷勢發作之苦以外,還要受盡我的譏諷羞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拖延上三月時間,你受傷的經脈即將開始硬化,那時你縱然心中后悔,但已無法可想了。据老夫所知,縱然是一代神醫國手,也無能把人体逐漸硬化的經脈复元。現在,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先熬受三天試試,看老夫之言,是真是假?三日內你若能回心轉意,一言相求,老夫當不惜消耗真力,打通你受傷經脈。如若你還要這般傲硬,那就把你最寶貴青春耗在閣樓之上,陪老夫一輩子吧!”
  上官琦冷然答道:“我不必用三天時間去想,現下就可以肯定地答覆你:我永不后悔!”臉色神情之間,一副大義凜然之態,當真是豪气干云,視死如歸。
  怪老人和他相互凝注了一陣,忽然閉上雙目,喃喃自語道:“好倔強的娃儿。”
  閣樓上恢复了一片死寂,靠窗處擺放的几盆盛開桂花,散發出濃郁的幽香,但這撩人綺念的桂子清香,和這陰森可怖的環境,很不調和。
  上官琦努力使自己忘去一切,使心清清明平靜,不知何時,已沉沉睡熟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是日升三竿時分,陽光透窗而人,照入下閣樓中。
  怪老人怀抱著一只黑漆木箱,憑窗而坐,抬頭望著無際藍天,背影中流現出無比的寂寞。
  上官琦暗自歎息一聲,忖道:“像他這般枯守這閣樓之中,一過十几年的歲月,寸步難离……”
  突然心中一動,腦際中閃過一個念頭,暗暗忖道:“以他這般武功之人,縱然失去了雙腿,也難把他困居這閣樓之中,不知何故,他竟十几年不肯离開?……這荒涼的古剎中,人跡罕至,藏經樓下那壇壇骨灰,又是何人寄放?……這些年來,他又食用什么?”
  這种种疑問—一從腦際閃過,使他對眼下怪老人,有了更多的迷惑。
  忽覺一陣气血涌塞,經脈暴脹,心知又到傷勢發作時辰,赶忙屏絕雜念,平伸雙臂,使身体重心,分配在全身各處,躺得异常舒适,准備迎接气血閉塞、經脈暴脹的痛苦。
  但覺平日暢通全身各條經脈的行血,此刻突然像被人在几處經脈要位上分隔起來,气血難以通行,壅積在几處要穴經脈之處,筋脈暴脹欲裂,全身痛楚無比。
  但見他頭上汗水,有如水澆一般,滾滾而下,但卻咬牙苦撐,不肯發出一句呻吟之聲。
  那怪老人靜靜地坐在一側,圓睜雙目,一瞬不瞬地凝注著他,臉上神情十分奇怪,也不知他在想的什么心事。
  上官琦望了那老人一眼,別過頭去。
  他性情剛直,宁斷不曲,不愿讓那老人瞧到他痛苦神色。
  怪老人冷笑一聲,說道:“現下你傷勢不過剛剛發作,待那積血漸消,全身經脈經過一陣暴脹之后,复變收縮,那時脈道之中行血蠕動,有如千百條毒蛇,爬行于全身經脈之中,麻疼痒酸,万苦齊作。別說你這般年輕之人,就是老夫這般身歷慘變之人,也難有忍受那等痛苦的定力……”
  他微微一頓后,又道:“眼下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救于你身歷的疾苦……”話至此處,倏然住口不言。沉默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繼續說道:“那就是在你積血漸消之時,點了你三大暈穴。”
  他原想自己停口不言之時,上官琦定然會追問解救之法。哪知事情大出意外,上官琦竟似未曾听得一般,毫無半點反應,只好又自行按說下去。
  上官琦強忍著無比痛楚,回頭一笑,說道:“老前輩盛情,晚輩心領了……”
  怪老人怔了一怔,道:“什么?麻疼痒酸之苦,實非人所能受。孩子,你就是鋼筋鐵骨,也一樣忍受不了。”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晚輩如果真難以熬受之時,自會了斷自己,老前輩不必多費心了。”
  怪老人冷哼一聲,罵道:“老夫生平之中,還未遇上過像你這般不知好歹之人,屆時你忍受不了之時,可別向我求救。”
  上官琦微微一笑,閉上雙目。
  但覺那涌行在几處脈穴之處的積血,漸漸消去,暴脹欲裂的經脈,為之一松,無比的痛苦,突然消解,精神隨之一暢。
  但他心中知道那老人決非相欺之言,這剎那的舒适之后,緊接著將是更難熬受的痛苦,借這輕适的瞬間,用出了所有的气力,疾向一側翻滾過去。
  要知人体气血的運行,本有一定的常規,脈道被傷,气血壅塞,久攻不通之后,積血就漸返原位。
  上官琦雖然嘗試了經脈暴脹欲裂之苦,但他覺出時間并不長久,只要咬牙苦忍,或能撐得過去,万一忍受不了時,再想自盡之法。但他又不愿讓那怪老人瞧到他強自忍受痛苦之狀,是以借身体舒适的剎那間,翻滾到閣樓一角。
  怪老人似是已對上官琦完全絕望,連轉臉望他一眼也不愿瞧,打開身邊黑色箱子,滴滴熱淚,滾落箱中。
  上官琦卻注意那老人的一舉一動,瞧他打開黑色箱子,熱淚就奪眶而出,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那黑色箱子之中,也不知放的什么?怎的能使這冷若冰霜的老人,一瞧之下,就熱淚滾滾?”
  未容他心念轉完,突覺胸中傷處一陣麻疼,緊接著各處傷穴一齊發作,麻疼大作,經脈之中,若有物蠕蠕而動,而且愈來愈凶,有如千百條毒蛇,爬行在体內一般,痒疼交作,酸麻難忍,果然是痛苦無比。
  上官琦咬緊了牙關,強忍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不肯出一句呻吟之聲。
  但這等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縱是鋼筋鐵骨之人,也難以忍受得了,只覺全身汗水,泉涌而出,整個的軀体,似被万蛇啃噬一般,終于發出了呻吟之聲。
  怪老人回頭瞧了上官琦一眼,緩緩合上黑色箱蓋,仰臉一聲長笑。
  笑聲凄厲刺耳,直似碧霄鶴唳,悲壯中混入無比的痛苦,震得壁間積塵紛紛落下,屋瓦格格作響。
  直待那凄厲的長笑之聲停息之后,才望著上官琦冷冷說道:“我道你真是銅鑄鐵打之人,原來也承受不了。”
  上官琦傷勢發作正凶,全身痛楚難耐,根本就無法听清楚怪老人說些什么,只見他嘴唇一張一合地啟動。
  忽見他左手一拍地板,縱身躍了過來,右手揮動,連點了上官琦四處暈穴。
  上官琦暈穴被點,立時昏了過去,呻吟之聲亦隨著停了下來。
  他無法再看到那怪老人做些什么,當他醒來之時,天色又已人夜。
  睜眼望去,只見那怪老人靜靜地坐在身側,雙目圓睜,神光如電,凝注在自己臉上。
  他緩緩舉手,輕按在胸口之上,對那万蛇穿過經脈的痛苦,似是猶有余悸,呆呆地瞧著那怪老人的冷冰冰的臉色,說道:“咱們無怨無仇,你這般折磨我,不知對你有什么好處?”
  怪老人冷漠的臉色,突然泛起了一絲笑意,道:“只要你答應我學我武功,替我殺兩個仇人,我就打通你受傷經脈。”
  上官倚搖搖頭,轉過身去,答道:“我一日夜中,有大部時間不受被傷經脈困扰之苦,你縱然防范嚴密,但也無法每時每刻都監視著我。”
  忽听那怪老人低聲求道:“我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不知哪一天就要死去。如若不能把我這一身武功傳授于人,死了實在可惜!”
  上官琦道:“世上盡多才質俱佳之人,求之不難,你又何苦一定找我?”
  怪老人怒道:“我非要傳你不可!”
  上官琦道:“要我學會你武功之后替你殺人,晚輩決然不干。”
  怪老人黯然一歎:“老夫生平之中從未開口求過別人,今日破例求你一次。”
  上官琦道:“老前輩有什么事求我呢?”
  怪老人道:“我求你答應我,學我武功;認我作師与否,都不要緊,只答應替我殺上一個人,就可以了。”
  上官琦看他臉上神情凄然,心中大是不忍,暗道:“世間那有求人學藝的師父,這老人這般相求于我,不知是何用心?難道真如他所言,一個練習上乘武功之人的資質,极難遇得,而我又确有了這等修習上乘武功之人的資質不成?”
  他沉吟了一陣,說道:“難道老前輩的武功,除了晚輩之外,當真就不容易找得繼承你衣缽之人么?”
  怪老人又是一聲歎息,道:“像你這般資質之人,找來雖是不易,但也并非難尋得……”
  他微微一頓之后,又道:“不過,資質之外,更難求得的,是俠義之心。像你這般資才,又具俠義之心的,那就絕無僅有了。唉!要知一個資質過人、聰明絕倫的人,如若沒有俠義之心,武功愈是高強,為害世間愈大,老夫曾經親睹其人,而且親身經受慘痛……”話至此處,倏而住口,點點熱淚,滾了下來。
  上官琦道:“老前輩要我殺害之人,可就是殘害老前輩的正凶么?”
  怪老人道:“此中經歷,老夫不愿親口對人說出。但我可以告訴你的,他決不是一個好人。”
  上官琦道:“不知老前輩可否把那人姓名,告訴于我?”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行。”
  上官琦道:“晚輩如若答應下來,決不會背棄諾言,那時老前輩傳了我的武功,挾恩告訴我仇人姓名,与其那時叫晚輩左右為難,還不如我現在死去的好。”
  他看那怪老人武功絕倫,心想他的仇人定然是极負盛名之人,決非一般武林人物。這一答應下來,不但責任艱巨,而且又想對方是武林中正大高人,那時殺既不是,不殺又覺愧對老人承諾,是以不肯答應。
  怪老人突然斂容說道:“好吧!不管你肯不肯為我報仇,我也要打通你受傷的經脈,傳你武功。”
  上官琦道:“晚輩不愿意無緣無故受人之恩。”
  怪老人舉手點了他穴道,說道:“我要傳你武功,那就非要傳你不可,還能由得你作主么?”
  上官琦被他點了啞穴,口不能言,身受內傷又重,也無法和他掙扎,只好瞪著一雙眼睛,听任那怪老人的擺布,心中空自焦急。
  但覺身体被那怪老人不停地翻來轉去,折騰了半天工夫,才覺到一只手掌抵在背心之上,一股熱流傳入身体之中。
  那怪老人的功力深厚,熱流綿綿不絕地攻入体內,但那熱流一近受傷經脈,受到阻力,難再通過。
  但熱流滾滾,沖撞之勢甚是強烈,大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通過一處傷穴。
  他覺著攻入体內的熱流,在打通一道傷穴之后,忽然消失,緊接著就听到那怪老人的喘息之聲。
  待那怪老人喘息之聲停了良久,重又開始把手掌抵在他背心之上,熱流重又向体內攻去。
  到他傷勢將要發作的時間,老人就點了他暈穴,使他知覺消失,忘去痛苦。時辰一過,又拍活他暈穴,繼續運功打通他受傷經脈。
  怪老人足足耗去了有三日夜工夫之久,才把上官琦受傷經脈完全打通,說道:“我已決定把一身武功傳授于你。唯一之求,你每日必須离開這閣樓三個時辰。你可借這三個時辰,去找些食物回來,听得我簫聲相召,才准登上閣樓。”
  上官琦回頭瞧了那老人一眼,緩緩站起身子,舒展一下筋骨,穿窗而出。
  一陣秋風吹來,忽覺精神一振,回頭向閣樓之中望去,只見那怪老人手拿洞蕭,怀抱黑色箱子,憑窗而坐,抬頭望著天上悠悠的白云,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神情似是并不關心上官琦的去留。
  他輕輕歎息一聲,想著數日來在閣樓中的諸般經過,恍如經歷了一場夢境。
  忽然間,心中一動,想到了大殿上還陳放著師叔、師兄的尸体,在這等深山之內,荒涼的古剎之中,不知是否有野獸傷損到几人的尸体,心念一動,立時向大殿之中奔去。
  距大殿尚有數丈之遙,立時嗅到一股濃烈的腐尸味,不覺地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但見大殿之外鳥尸遍地,心頭甚感奇怪,一提气,施展輕功身法,疾奔入大殿之中。
  他奔行之勢過于迅快,閃電而人,只覺腳下一軟,踏在一團軟綿綿的体物之上,几乎滑倒地上,赶忙一提丹田之气,穩住身子。
  定神看去,只見殿門口處,橫臥著一只金錢豹,雙目已閉,似已死去多時。剛才一腳,正踏在那豹子尸体之上。
  除了門口的一只金錢豹外,大殿上還雜陳著十几條野狼尸体,這些凶殘的猛獸看不到一點傷痕,毛皮完整,但卻已僵挺而臥,不知如何死去。
  轉臉望去,只見四五具血肉狼藉的尸体,殘散一地,腐臭之味,一陣陣扑鼻沖來。
  他乃絕頂聰明之人,一瞧當前景物,心中頓有所悟,暗道:“千臂毒叟翁天義,毒名果不虛傳。這些鳥獸,必是食用了大殿上橫陳尸体,紛紛中毒而亡,但看這十几頭野狼,和一頭金錢豹,未能逃過尋丈距离,就暴斃大殿之上,毒性之烈,可以想見。”
  他一面運气閉住呼吸,一面點查大殿上殘留的尸体,數來數去,大殿上只有八具尸体,心中暗自忖道,四位師叔、一十二位同門師兄弟,除了四個奉派來此臥底的人,尚該有一十二具尸体才對。
  定神瞧去,只見那橫陳尸体之上,雖是血肉狼藉,但大部尚都完整,這八具尸体既然一般模樣,尚有四尸,總不能被這些鳥獸食用得尸骨無存?
  心中疑念大動,立時仔細分辨几具尸体,果然瞧出這些尸体之中,竟無一根白發須髯,暗道:“莫非四位師叔內功精湛,運气逼住劇毒,逃离了此地不成?”
  忽聞蕭聲裊裊飄傳過來,這次聲音,大是怪异難听,如嘯如嚎,刺耳至极。
  心中正感奇怪,忽覺一股腥風,扑襲入殿,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小娃儿快些离開大殿……”
  只听一陣呼呼風聲,吹得羽毛橫飛,有不少飄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心中忽生警惕,心覺這陣風聲來得大是怪异,雙臂一振,斜躍出殿。
  轉頭望去,只見一條罕見巨蟒,正張著血盆大口,晃動著巨頭,大殿外的暴陳鳥尸,紛紛由地上飛起,投人那大口之中。
  片刻之間,百只以上的鳥尸,盡被那巨蟒吞入腹中。
  上官琦雖是一身武功之人,但見到這頭如笆斗、長逾十丈以上的大蟒,也不禁有些心中發毛,但他卻又為一种好奇心所動,注目相視,不忍离去。
  耳際又響起那怪老人微帶忿怒的聲音,道:“那巨蟒不但身有劇毒,而且還能口噴毒霧傷人,你如被它瞧見,決難逃過蟒口。”
  忽見巨蟒大口一合,“咕”的一聲,蟒頭已探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不敢再看,躍上屋頂,直向經樓奔去。
  那怪老人正憑窗而坐,一見上官琦奔了回來,面上忽現喜色,但一瞬間,又恢复冷漠的鎮靜。
  上官琦心中本有很多事,想問那老人,但一見那老人之后,竟是一句也問不出來。
  那怪老人也未回頭望一下上官琦,大約有一盞熱茶之后,忽然舉蕭就唇,吹了起來。蕭音波蕩之中,忽見那巨蟒急急奔出古剎而去。
  上官琦瞧得暗生惊駭,忖道:“原來這巨蟒竟然是受他蕭聲相召而來。”
  怪老人待巨蟒去遠,陡然停住蕭聲,回頭望著上官琦道:“孩子,今天是几月初几?”
  上官琦仰臉想了一陣,道:“大約是八月十一了?”
  怪老人道:“十一、十二、十三的晚上,有一場好熱鬧瞧。”說完,憑窗遙望遠天,默然不言。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問道:“有什么熱鬧瞧?”
  怪老人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卻答非所問地說道:“你連番出入,已在經樓的屋頂之上,留下很多痕跡,快些去把這痕跡滅掉,再去找些食用之物回來。明天開始,咱們就要躲在這閣樓之中,不能再擅离一步,免得留給人追尋的痕跡。”
  上官琦茫然望了那老人一眼,躍出閣樓,心中雖然在想著不要听那老人之言,但行動卻是不知不覺地依照他吩咐去做,他毀去在閣樓外面留下的痕跡,茫然向古剎外面走去。
  自他受傷的經脈被那怪老人打通之后,常覺腦際間空洞洞,一無所有。有時縱然神智清醒一陣,但很快又覺茫然,他心中想著早日离開這古剎,但卻又不自覺地依照那老人吩咐去做。
  這座古剎,僻處荒山,年代久遠,早已為風雨侵襲得油漆剝落,只有那牢固的石牆瓷瓦,仍然屹立無恙。
  他茫然奔出了四五里路,但見山峰綿接,連云而起,別說一處村舍人家了,就是個樵夫、人蹤,也沒有遇上一個。
  心中正自焦急,忽听一陣吱吱怪叫,抬頭瞧去,只見不遠處一座山口所在,站著十几個高大的猴子,不禁心中一動,放腿奔了過去。
  那十几只高大猿猴,一見上官琦奔了過去,突然散成一排,攔住去路,那谷口不過一丈多寬,吃這十几個猴子散開一攔,剛好把谷口排滿。
  上官琦停了下來,看那几頭猿猴,個個怒目相視,齜牙裂嘴,作勢欲扑,心中暗道:“也許山谷之中,是它們繁生之地,是以不許外人進入?”正待轉身走去,忽覺迎面山風之中,送過來一陣清香,又不禁停下了腳步。
  那十几只猿猴,見他去而复轉,突然吱吱几聲大叫,扑了過來,矯健迅捷,較之江湖一般的武師們,尤快几分。
  上官琦長嘯一聲,凌空而起,疾向扑來猿猴迎去,雙掌分頭拍出,打傷了兩頭巨猿,借勢沖過猿群,直向谷中奔去。
  放眼滿谷紅白的累累桃實,一陣陣濃烈甜香,迎面扑來。
  上官琦數日夜來,都未進飲食,此刻驟然遇到這等又大又自的桃子,如何不饞涎欲滴,伸手在樹上摘下兩個,大吃起來,但覺脆甜可口,一口气把兩個大桃子盡皆吃下。
  吃完了兩個大桃子,精神隨之一振,暗道:“此等深山之中,哪有食用之物可尋,不如把這桃子多摘一些,帶回古剎,代作口糧。”
  心念一轉,舉手摘了十几個又大又白的桃子,施展開飛行之術,奔回古剎,直登樓閣。
  在他想來,這老人長居這閣樓之上,十几年恐怕都沒有吃到過這等新鮮的水果,見到這等又大又白的桃子,定然十分歡喜。哪知怪老人回頭瞧了那几個桃子一眼,十分冷漠地說道:“從現在起,我開始傳授你的武功……”他緩緩轉動雙目,把上官琦全身各處,都极仔細地看了一陣說道:“你雖學過武功,但可惜所學的和我要傳你的武功,大不相同,只有從頭開始,先學入門的坐息之法。”
  上官琦不自覺地說道:“我已學過打坐調息之法,重新學起……”
  怪老人冷冷接道:“內功一道,博深精遠,學之不盡。何況我所授于你的,乃武學中一大奧秘,快些調勻呼吸,听我指授你入學法門。”
  上官琦雖然疑慮重重,但卻不自主依照吩咐之言,盤膝坐好,調勻了呼吸。
  只听那怪老人低沉的聲音,維繞耳際,道:“閉上雙目,澄清雜念,凝神內視,五心向天。”
  上官琦依言施為,听到五心向天之時,陡然睜開雙目,問道:“何謂五心?”
  怪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五心者……”忽然住口不言,側耳靜听。
  上官琦凝神听去,除聞得蕭蕭山風外,再難听得一點可疑的聲息。
  正待開口相詢,忽見那怪老人臉色一整,說道:“不能學啦……快把所有窗子關好。”
  上官琦看他說得神色庄嚴,只好站起身子,把四周窗子,一齊關上。
  怪老人一指左面窗子,說道:“你可藏在那扇窗下看熱鬧,不管遇到什么惊駭之事,都不許大惊小怪,發出聲息。”
  上官琦瞧了那老人一眼,才轉臉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暗罵道:故弄玄虛,下次再有机會离開這古剎之時,決不再回來了……
  心念未息,耳際間又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來人乃西藏密宗一支中的高手,你要留心看他武功和中原武學,有何不同之處。”
  聲音甫落,遙見一點紅影,風馳電奔而來。
  片刻之間,已人古剎,停身在一座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見來人身材奇高,足足有八尺以上。頭上金箍束發,身披大紅僧袍,頂門之上,有一塊鴨蛋大小的疤痕。站在屋脊之上,四下張望一眼,突然振臂而起,拔身三丈多高,懸空打了一個轉身,頭下腳上,流星般疾射而下,一起一落之勢,足足有四丈多遠。
  這等舉世罕見的輕功身法,只瞧得上官琦倒吸一口涼气,暗道:“看來武功一道,當真是學無止境了。”
  這等荒涼的古剎,陡然之間,來了這么一個西域高手,實是一件大為難解之事。上官琦雖然覺出了事非尋常,但卻想不出原因何在。但他又不愿開口問那怪老人,只好悶在肚里發急。
  忽听一聲怪嘯,起自經樓之下,緊接著響起了沉重的步履之聲。
  上官琦一听那步履之聲,立時辨出正有人步行在樓梯之上,而且步履雜亂,似非一人。
  他默數著那步履之聲,由重轉輕,似是人已登上經樓。
  只听一人咭哩瓜拉地叫了几句,立時有人隨著叫了起來,除了可從嗓門粗細之中,辨出是兩個人在談話之外,卻無法听懂兩人說些什么。
  他回頭瞧了那怪老人一眼,只見他側耳靜听,似是十分入神,心中甚感奇怪,暗道:“這兩個談話之人,不是用的維語,定是藏語。中原之人,能解這等語言的人,极是少見這斷腿老人听得這般津津有味,難道他真能听懂不成?”
  但聞兩人咭哩瓜拉談了一陣之后,重又響起沉重步履之聲,似已下樓而去,逐漸消失不聞。
  上官琦心中雖有很多事,想問那老人,但一想到問他何謂五心時,那怪老人的得意神色,立時勉強忍下好奇之念。
  彼此之間沉默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那怪老人突然轉了過來,笑問上官琦道:“你听懂那兩個藏僧談的什么話么?”
  上官琦道:“晚生不通藏語。”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他們雖是藏僧,但卻說的是維語!”
  上官琦道:“老前輩當真能听懂維語么?”
  怪老人道:“難道老朽會騙你不成?”
  上官琦見他孤傲之中,還帶著几分渾朴天真之气,不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雖是喜怒難測,但還保有至純的天性。”當下答道:“老人家既通維語,但不知他們說些什么?”
  怪老人應道:“你可曾在那經樓之上,留下什么痕跡么?”
  上官椅點點頭,還未來得及答話,那怪老人已搶先說道:“是啦!一個藏僧發現了你留下痕跡,指說這古剎之中定然暗藏有人,主張大肆搜查。另一個卻說那痕跡不一定是人所留,就算對方在這古剎之中,布下埋伏,也沒有什么可怕。兩人你言我語爭執了半天,才下樓而去……”
  說了一半,突然似想起什么緊要之事,倏而住口不言,左掌一按地,飛到閣樓一角,打開那黑色箱子,取出一粒紅色丹丸,合好箱蓋,一按地面,重又縱了回來,說道:“你先把這粒丹丸服下。”
  此人做事,想到就作,從不說明理由。
  上官琦微一猶豫,接過丹丸,吞了下去,問道:“兩個藏僧遙遙万里跑到中原,卻找上這座古剎,不知是何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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