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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密室惊异


  上官琦皺皺眉頭,正待開口,忽听竹棚外面,傳入來一個沉重的聲音,道:“言老前輩肯賞臉,赶來憑吊家父,我們感激莫名。但如要在此地生事,那就未免有點不近人情了。不論何人,肯來憑吊家父,我們都把他當朋友看待。言老前輩縱然遇上有過嫌怨之人,也望賞個金臉,等离了此地再說。”
  上官琦轉頭向外望去,只見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當門而立,目光一直盯注在陰手言剛的臉上,憂傷的神情間,微現怒意。
  陰手言剛平時縱橫江湖,傲气凌人,哪里受過此等羞辱?今日連番受到挫折,心中忿怒已极,只覺一股怒火直沖上來,回頭對陽拳普侗說道:“咱們來此憑吊閔老英雄,不過是敬重閔老英雄的為人而已,談不上什么深厚交情。既是人家不歡迎咱們,那就算了。”言下之意,已明白催促陽拳普侗立時离開。
  那身披重孝少年,既未伸手攔阻,也未再接口說話。
  陽拳普侗緩緩站起身來,慢向前走去,看來他似是十分不愿离開,但又不愿違拗同伴之言。
  九頭大鵬雷名遠,忽然重重地咳了一聲,說道:“兩位請慢一步,听兄弟几句話如何?”
  陰陽雙絕人已走近棚門.听得雷名遠的話后,一齊停了來。
  那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輕輕一罩柳眉,似是對雷名遠多管閒事的態度,大不滿意,但卻沒有出言相阻。
  雷名遠大概心中知道自己多管閒事的態度,夫人決難同意,不敢轉望夫人一眼,目注陰陽雙絕說道:“兩位在這大祭之中鬧事,也難怪閔公子出言相勸。如果兩位就此一怒之下,絕袂而去,勢非留給武林同道閒言。兄弟之意,深望兩位三思而行,免留笑柄。”
  陽拳普侗借机對陰手言剛說道:“既然雷兄出言相勸,我瞧咱們兄弟還是留在這里,等大祭之后,再走吧!”
  陰手言剛略一沉吟,拱手對雷名遠,道:“沖著雷兄這兩句話,我們兄弟就是再多受一點委曲,也要忍下了。”
  那當門而立的重孝少年,忽然深深對陰陽雙絕一揖,道:“晚輩言詞,或有不恭之處,深望兩位老前輩大量包涵一二。”
  陰陽雙絕雖然气度狹小,但在這等情景之下,不得不裝出一副恢宏气度,齊齊抱拳,還了一禮,重又退回原位坐下。
  那身披重孝少年,當門一個羅揖,說道:“諸位伯伯叔叔們,家父即要入殮,如果想一睹家父遺容,請隨晚輩到后宅一行。”
  鐵木、凡木大師,當先站起身來,單掌立胸,宣了一聲佛號,緩步向棚外走去。
  青城雙劍、九頭大鵬雷名遠夫婦,緊隨著站起身來,隨在鐵木、凡木大師身后而行。
  陰陽雙絕交頭低語了几句,也站了起來。
  杜天鶚越看越覺事不尋常,不禁引起好奇之念,低聲對上官琦道:“咱們也跟去瞧瞧吧!”
  上官琦童心顯得未退,好奇之念,更是強烈,但他生性拘謹,常常克制著心中的好奇沖動,一派少年老成。
  如今听得杜大鶚一提,哪還能忍得住,當下站起身來,說道:“老前輩如果要去,晚輩极愿奉陪。”
  杜天鶚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隨在陰陽雙絕身后,出了竹棚。
  上官琦、袁孝緊隨杜大鶚的身后。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似是未曾料到,室中所有的人,竟然全要去看,不禁一皺眉頭。
  大概是他覺著話己說出口了,不便出爾反爾,伸手攔阻,臉色上极是不悅,想來他心中定然更不快樂。
  杜天鶚看見裝作沒看見,昂首挺胸由他身側走過。
  袁孝在最后,那身披重孝少年不知是難再忍耐心中的不悅,還是看袁孝長像太過難看,待袁孝走過身側時,忽然伸手一攔,低聲說道:“這位兄弟,你也要去瞧家父的遺容嗎?”
  袁孝也不解別人間話心情是好是坏,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一向是跟著大哥走的。”大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長長吁一口气,放過袁孝,似是那一口長吁之气,消除了心中煩惱。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搶在鐵木大師前面帶路。
  走過几處竹棚時,棚中的人,都對這群人投以羡慕的眼光,也有指手低論,這是少林高僧,這是九頭大鵬雷名遠……那中年婦人,是四川唐太大門下……隱隱可聞。
  繞過了几處竹棚,到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面。
  兩扇黑漆大門上,滿布素花,但卻緊緊關閉。
  那身披重孝少年,輕輕叩動門上銅環,呀然一聲,兩扇黑門大開。
  四個健壯的大漢,垂手分列兩側,每人頭上包著白布。
  盡管外面竹棚中人聲嘈雜,憑吊之人,多得難以數計,但這高大的宅院中,卻是鴉雀無聲,肅穆异常。
  鐵木大師當先進門,眾人相繼而入。袁孝剛剛踏進門內,分列兩側的四個健壯大漢,立時一齊動作,迅快地關上大門。
  上官琦怕袁孝被關在門外,不禁回頭一望。
  匆匆一瞥之間,忽然發覺那四個健壯大漢飄起的衣袂下,隱隱現出兵刃。
  他忽然覺著這閔老爺子之死,更非尋常。雖然在辦理喪事的開祭期中,仍然戒備得這等森嚴。
  一座廣大的前院,中間舖著一條白絹。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走在前面帶路,他走得很慢,緩緩地由那絹上面走去。
  相隨眾人,只好隨他走在白絹之上。
  上官琦瞧得心中甚覺奇怪,暗道:“在地上舖著白絹,人卻從絹上走過,不知是何用意,難道此地有此風俗不成?”
  心中不解,但人卻隨人身后,也從絹上走過。
  這條白絹,一直長達二門的石階前面。
  廣闊的前院中,除了植有几株花樹之外,別無他物。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登上石級,回頭對鐵木、凡木大師等說道:“二門之內,養有几頭惡犬,諸位請在此地略為停息一下。容晚輩通知佣人,先把几條惡犬鎖起,再來恭請諸位。”
  鐵木大師合掌說道:“小施主盡管請便。”
  那身披重孝少年,舉手在二門銅環上叩了几下,只听呀然一聲,那緊閉的二門,突然打開一條僅可一人通過的門縫,伸出一個頭來,瞧了一下,又复隱入門后。
  上官琦暗暗忖道:“開吊相祭,竟然還是戒備得這等森嚴,看來這閔老爺子之死,只怕非比尋常。”
  忖思之間,那身披重孝少年,已然進了門去。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二門呀然大開。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當門而立,抱拳作禮道:“諸位請進吧!”
  鐵木大師當先而入,凡木大師、青城雙劍、九頭大鵬雷名遠、陰陽雙絕、杜天鶚、上官琦等,魚貫相隨而入。
  二門之內,又是一座院,繁林盆花,极盡庭院之盛。中間一道紅磚舖成的行道,道上也舖著一條白絹。
  兩側廂房,窗門大開,但卻不見一點人跡。
  走完紅磚行道,是一所廣闊的大廳。
  那身披重孝少年停下步來,拱手說道:“家父就停樞此廳,諸位老前輩請進吧!”身子一側,退到門旁。
  鐵木大師帶著群豪,步入大廳。
  四支白燭,火光閃動,素花供奉,白幃低垂。
  鐵木大師面對那低垂白幃,合掌宣了一聲佛號,口中喃喃禱告。聲音低沉异常。上官琦等站在身側,也听不出他說的什么。
  這時,那身披重孝少年,已隨著走了進來,悄無聲息地站在眾人身后。
  鐵木大師回頭,望了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說道:“老衲可否進素幃一見閔老施主遺容?”
  那重孝少年道:“大師盡管請便。”
  鐵木大師橫跨一步,伸手揭開低垂白幃,緩步走了進去。
  凡木大師正要舉步相隨,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說道:“幃后靈前,地方狹小,大師最好等那老禪師出來之后,再進去不遲。”說完抱拳一揖。
  上官琦听得甚感奇怪,暗暗忖道:“難道看那閔老爺子的遺容,還得一個個去看不成?”
  但見凡木大師雙掌合什微一欠身,果然站立素幃之前不動。
  鐵木大師進了那素幃之后,久久不見出來,似是那低垂的白幃之后,有著甚多可看之物,可看之事。
  逐漸群豪都感不耐起來。連那定力深厚的凡木大師亦有些不安起來,微閉的雙目突然一睜,兩道眼神暴射而出,投注在那身披重孝少年身上,冷然問道:“閔老施主的遺容,可在這白篩后面么?”
  那身披重孝少年,點頭答道:“晚輩怎敢相欺諸位廣他說得誠誠懇懇,叫人一听之下,無法不信。
  凡木大師按捺下胸中焦慮,長長吁一口气,又耐心在外面等候。又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不見鐵木大師出來。凡木大師似已難再忍耐,低宣了一聲佛號,道:“閔施主請恕老鈉擅闖靈篩之罪了。”也不待那身披重孝少年答話,身子一側,沖入了素幃之中。
  那身披重孝少年,本要出手攔住,但卻又突然縮了回來。
  青城雙劍齊齊躬身材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立掌,說道:“施主既可破例,貧道等斗膽,援例相求了。”
  兩人口中雖然說得甚是客气,但行動之間,卻是擺出一副硬沖硬闖的樣子,右手平伸而出,大步向前沖去。而且去勢奇快,身子一晃,人己沖入了低垂的白幃之中。
  九頭大鵬雷名遠,干咳了兩聲,道:“世侄既可放別人進入素幃,總不能把我這位老叔叔擋在素柿外面吧?”口中說著話,人卻放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低聲說道:“雷叔叔請稍待片刻如何,待他出來之后……”
  雷名遠雙目一瞪,道:“我和你父親有著數十年深厚交誼,難道還不如外人?”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無可奈何地向后退了一步,讓開去路,放過雷名遠夫婦兩人。
  這時,站在素篩外面的只余下陰陽雙絕、杜天鶚、上官琦和袁孝等五人。
  杜天鶚望了陰陽雙絕一眼,低聲對上官琦道:“既然都可進去,咱們也不能站在此地。”昂首大步而行,掠著陰陽雙絕身旁而過,直向素篩沖去。
  上官琦和袁孝更是早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緊隨杜天鶚身后,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橫身子道:“諸位可否稍候片刻?”
  杜天鶚道:“我們已等得不耐煩了,令尊一世英雄,我等不過慕名前來憑吊,但求能得一睹遺容。我們還有要事赶辦,還望閔公子优容一二!”
  他口中雖然說得十分客气,但人卻直向素幃里面沖去。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臉上突然泛現怒意,但他終于又忍了下去,退到一側,放過杜天鶚、上官琦等。
  素幃后并非是停的棺材,卻是一條狹窄得僅可容兩人并肩而行的甬道,直向后面通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說呢,少林寺兩位大師怎么進去了那樣久沒有出來,原來這素幃之后,還有著這樣一條甬道。”
  回頭望去,只見那重孝少年,也緩步隨在袁孝之后,走了進來。向前深入了五六丈,那甬道忽然向一側轉了過去。
  杜天鶚回頭看了上官琦一眼,低聲說道:“咱們走的這甬道,恐怕已深入地下了……”
  上官琦“嗯”了一聲,點點頭說道:“若是他們把兩面出口封住,咱們是否要被活活地困在這里?”
  杜天鶚笑道:“豈止活活困住,如若在一面放下水來,或是放下火來,縱然是身具絕世武功,也難生存……”
  他微微一頓之后,又道:“有一件不解之事,一時間,實叫人難以思解透徹。”
  上官琦道:“什么事?”
  杜天鶚道:“由那大廳通入這地道中來,巧奪天工,叫人無法看得出來。這等浩大的工程,自非短時可以完成,那么這條甬道,定然是在那閔老爺子生前筑成。”
  上官琦點點頭,道:“不錯。”
  社天鶚道:“他死后仍然把遺体藏在這等隱秘之處,不知是何用心?”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是啊,難道那閔老爺的尸体,還怕人偷盜不成?”
  忖思之間,人已到了一處轉角所在,隱聞傳來談話之聲。
  轉過彎,景物忽然一變,只見一座空曠的室中,站著鐵木、凡木大師、雷名遠夫婦和一位全身素裝的少女。
  杜天鶚、上官琦等都不覺加快了腳步,進入室中。
  只見室角之處,端坐著一位胸垂長髯的老者,正在和鐵木、雷名遠等談話。
  那老者目光緩緩掃掠過杜天鶚、上官琦等,微微頷首作禮。
  杜天鶚略一沉吟,抱拳說道:“老英雄可是閔大俠……”
  那老者欠身作禮,說道:“不敢,不敢,兄弟閔仲堂,兄台是……”杜天鶚道:“小弟杜天鶚。”
  閔仲堂道:“久仰,久仰,關外神鞭,競也來到中原……”目光又還投到上官琦身上,道:“這位小兄弟是……”
  上官琦一抱拳道:“晚輩上官琦,身后是我義弟袁孝。”
  閡仲堂道:“諸位跋涉遠來,老朽感激不盡!”
  上官琦回頭望望杜天鶚,口中連道:“哪里,哪里,晚輩初入江湖,得見老前輩的風儀,實乃生平之幸。”
  閔仲堂長長歎一口气,道:“老朽己身受了极重大內傷,只是一息尚存而已。大半輩子在江湖上走動,早已厭倦刀尖下討飯的生涯,對人世間的恩恩怨怨,也看得淡了。這次借故裝死,希望江湖上的故舊好友,漸把老朽淡忘,大祭過后,老朽即將找處僻靜的山區歸隱林泉,埋骨青山下,和草木同朽。”
  他微微頓了一頓,又道:“想不到諸位故交情深,義薄云天,竟然要一見老朽遺容。犬子、小女連相傳報,甚使老朽為難。不愿使諸位失望,特命犬子帶諸位暗室相晤。老朽唯一心愿,就是敬望諸位別把今日相晤老朽之事,傳說出去,老朽就感激不盡了。”
  這番話似是而非,只听得群豪個個心中疑竇叢生。
  雷名遠環目圓睜,盯在閔仲堂臉上,一瞬不瞬地問道:“老哥子,咱們兄弟有几年不見了?”
  閔仲堂輕輕地咳了一聲,道:“咱們老兄弟只怕八九年不相見了。唉!暮年歲月,最是多變,兄弟是不是胖了一些,老啦,老啦!昔年雄風,已蕩然無存了……”
  雷名遠拂髯一笑,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啼噓說道:“歲月催人,世風日下,咱們老兄老弟,也覺著疏遠多了。”
  鐵木大師突然合掌說道:“老袖奉了敝寺掌門方丈之諭,特地赶來相護閔老施主的靈柩,敝寺方丈,三日內當可赶到,哪知閔老施主是借故裝死,這倒叫老袖好生作難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接口說道:“兩位老禪師如不覺寒舍簡陋,就請在此息駕三日,待貴寺方丈到后,見過家父之面再走,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鐵木、几木互相望了一眼,正侍答覆,忽听那素服少女嬌脆如鈴的聲音接道:“我看不用啦,兩位大師德高望重,如何能在咱們家中留住?”
  閔仲堂接道:“鳳姑……”突然重重地咳了一聲,又道:“鳳儿說得不錯,請兩位上覆貴寺方丈,就說我閔某人心領盛情了。”言下之意,大有逐客之心。
  上官琦看得大感奇怪,暗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忽覺身后傳來了一陣步履之聲。
  轉頭望去,只見人棚時接待自己的金少和,急步奔了進來。一見室中,來了這多人,不禁微微一怔。
  但剎那之間,又恢复了鎮靜之容,抱拳一個羅揖,說道:“万事齊備,大祭可要開始么?”他目光一直在那素服少女,和重孝少年身上轉動,也不知他是問的哪個。
  那身披重孝少年,望了素服少女一眼,道:“請妹妹作主裁決。”那素服少女秀眉微微一掣,回過臉儿,躬身說道:“爹爹作主。”閔仲堂一擺手,道:“既然万事齊備,那就開始大祭吧!”
  金少和已沖著鐵木、凡木大師等一抱拳,說道:“諸位不知是否參加那大祭之禮?”
  那素服少女接道:“自然是要參加的了。如果他們不參加大祭之禮,勢非引起甚多人疑心不可……”
  她微一忖思,對那坐著的長髯老人說道:“爹爹今日已說話太多,該好好地休息啦。”她轉頭望著那身披重孝少年道:“哥哥,咱們先走一步吧!”
  那身披重孝少年,立時轉身向前走去。
  素服少女又抱拳對室中諸人說道:“諸位伯伯叔叔老前輩們,家父大祭,如若不見諸位參加,勢將引起甚多的怀疑,只好請諸位參加一下大祭之典了。”
  鐵木、凡木大師既未應好,也未說不行,轉身向外走去。
  青城雙劍相互望了一眼,道:“大祭過后,我們還有一點小事,想和令尊談談,不知是否可以?”他似已看出了這素服少女,才是真正主持大局的幕后人物,是以直接對她提出。
  那素衣女微微一擎柳眉道:“這事得問家父了。”
  閔仲堂本已閉目假寐,聞言望了儿一眼,道:“諸位千里而來,老朽自該奉陪。”
  青城雙劍不再多說,一拱手,隨在兩位少林高僧之后,退了出去。
  雷名遠望了夫人一眼,道:“咱們也去吧!”
  那半老徐娘,輕輕“嗯”了一聲,轉身當先而行。雷名遠對閔仲堂一揚手,道:“老哥子,咱們晚上見。”大步隨在夫人身后走去。
  杜天鶚一扯上官琦,低聲說道:“咱們也走啦。”
  陰陽雙絕隨在上官琦和袁孝身后,魚貫而出。
  几人走完甬道,到了那大廳之上。大祭已然開始,但聞一片鼓鑼喇叭混奏的哀樂響徹耳際。
  杜天鶚皺皺眉,似欲對上官琦說什么話,但卻欲言又止。
  群豪剛剛出了大庭,瞥見庭前一片看台上,素花環繞著一個紅漆棺木,那身披重孝少年,站在左側,垂手而立;最奇怪的是那素服少女,竟然先群豪而到,面垂自紗,站在棺木右側。
  金少和對群豪一抱拳,道:“諸位,先請奠祭……”他說得十分悲傷、壯肅,好像那棺木之中,真的是仲仲堂的尸体一般。
  上官琦暗自忖道:“那甬道密室之內,定是閔老爺子無疑了。這棺木之中,不是代用之物,就是代他裝死之人。這班人卻能裝得真有其事一般,個個一片傷情神色,倒也非容易之事……”
  忖思之間,忽听一聲遙遙大喝,道:“開祭……”那緊閉的大門,忽地大開。
  抬頭望去,只見人潮如涌,直向院中走來。
  鐵木、凡木大師,當先走到那棺木前面,齊齊合掌躬身,高宣佛號。
  兩個和尚,大概是因為知道了那棺木中井非真的閔仲堂,是以未肯下拜,躬身一禮后,閃讓一邊。
  那重孝少年和素服少女,卻是分跪棺木兩側,每遇行禮之人,必以大禮相還。
  青城雙劍也只對那棺木一個長揖,雷名遠卻大禮叩拜,陰陽雙絕因為看到雷名遠行了大禮,也只好對棺木拜了三拜。
  杜天鶚輕輕一扯上官琦,道:“咱們也過去行個禮吧!”大步走了過去,拜了一拜。
  上官琦隨在杜天鶚身后,袁孝卻是處處模仿上官琦,兩人剛剛拜罷起身,泉涌人潮已近棺木。
  但見彼起此拜,絡繹不絕,足足有兩個時辰之久,奠祭之人,才逐漸少了。
  這時,庭院中仍有著百人以上,而且似乎都是武林中稍有身份之人。
  金少和急急地跑了過來,低聲對鐵木、凡木大師等說道:“閔老爺子的靈柩,現下就要發引出殯了,几位近天未進食用之物,我看不必護送靈柩了。西跨院已替諸位備好了酒飯,几位請那邊坐吧!”
  鐵木、凡木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還未及答話,雷名遠已搶先說道:“在下和閔兄相交了几十年,豈有不送靈之理,外人我不管,我非得走一趟不可!”
  金少和望了雷名遠一眼,說道:“雷兄說的也是……”他目光掃掠過鐵木、凡木大師,和青城雙劍,接道:“大師、道長不必去了吧!”
  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貧僧奉諭而來,豈有借故偷懶之理。”
  杜天鶚一拉上官琦,轉過臉去,根本不望金少和一眼。
  片刻之后,靈柩發引,十六個全身黑衣的精壯大漢,分抬靈柩而行。
  大門外早已有十二班樂手等待,一見靈柩,立時吹奏起來,當先開道。
  這時,已是夕陽將下時分,落日余暉,幻起一片彩霞。
  靈柩行經之處,兩側人山人海,但气氛卻异常肅穆。不少人跪在道上,燃燒著金箔銀花。看來這閔老爺子,生前甚得人望,恩澤遍布,才有這等感人的場面。
  人潮蔓延十里,靈柩行足了三個時辰,待道旁無人相祭時,已到了郊外荒野。
  這時,天色已到二更時分。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滿天寒星,閃爍微弱的光芒,夜風輕嘯,荒草沙沙作響。
  那素服少女玉掌輕輕一揮,棺木立時停了下來,轉臉望著那重孝少年低聲說道:“哥哥,咱們已快到了安葬父親的墓地,別讓人家送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對素服少女十分尊重,當下點點頭說道:“妹妹說得不錯。”當下回過頭去,對隨在棺木之后的群豪抱拳一禮說道:“家父已快到安葬之地,不敢再勞諸位相送了。”
  群豪對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大感意外,全都怔在當地。
  鐵木大師一合什,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小施主既如此說,貧僧等恭敬不如從命,這就告退了。”
  凡木大師隨著鐵木大師一合掌,兩人一齊轉身而去。
  群豪紛紛對那棺木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片刻之間,已散去十分之八九,棺木附近只余下雷名遠夫婦、上官琦、杜天鶚、袁孝和陰陽雙絕等人。
  那身披重孝少年目睹散去的群豪,心中忽生不安之感,雙手抱拳,高聲說道:“諸位請回寒舍小坐片刻,晚輩葬過家父之后,立即赶回。”
  那素服少女柳眉輕輕一擎,望了那重孝少年一眼,低聲說道:“哥哥,請雷伯伯他們也回去吧!”
  那重孝少年略一沉忖,抱拳對雷名遠、杜天鶚等說道:“夜寒露重,不敢相勞諸位再送,各位也請回去吧!”
  雷名遠環目圓睜,道:“我和令尊交結了數十年,如不親目看到老友人土,心中難安……”
  那身披重孝少年側目望了妹妹一眼,皺皺眉說道:“這個,這個……”他一時想不出相拒的理由,“這個”了半天,仍然“這個”不出個所以然來。
  雷名遠哈哈大笑一陣,拂髯說道:“賢侄如若不愿意老叔叔相送故友人土,老朽自是不能太過勉強;只要賢侄肯應老朽一事,老朽立時回頭就走……”
  那重孝少年說道:“不知是什么事?”
  雷名遠道:“老朽想一睹那棺木中的老友遺容。”
  那重孝少年向后退了兩步,搖頭說道:“那棺木已封,如何能夠再啟?雷叔叔的隆情,晚輩心領了。”
  那素服少女抬手一招,十几個抬棺的大漢,立時抬棺木向前奔去。
  雷名遠冷哼一聲,舉步欲追,那素服少女一側,橫跪兩步,攔住去路,說道:“雷叔叔已在后宅見過家父遺容,大可不必再看了……”
  雷名遠冷笑一聲,道:“老夫是何等之人,豈能輕易被騙……”
  那素服少女突然一揚柳眉,截住了雷名遠的話道:“雷叔叔和家父相交素篤,晚輩不愿對你失禮。我們閔家的事,雷叔叔最好不要多管。”
  雷名遠怔了一怔,道:“如若老夫定要破棺一看究竟,賢侄女要怎么辦?”
  那素服少女柳眉一篷,眉宇間泛現怒意道:“家父遺体既己入棺,豈能再容開棺折騰!雷叔叔似乎也沒有強開棺木的權勢,縱然是有,晚輩也不愿再暴家父遺体。”
  上官琦愈听愈糊涂,暗暗忖道:“閔老爺子明明地坐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怎的這少女一口一個家父遺体?”只覺疑竇重重,但一時之間,卻又思解不透其中原因何在,不禁回頭望了杜天鶚一眼。
  杜天鶚淡淡一笑,微微搖首,示意上官琦不要多管閒事。
  只見雷名遠拂髯一笑,道:“不錯,你們閔家父子、父女之事,老夫本不該插手多管。不過令尊生前和老夫有過結盟之義,照武林道義而論,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不住回頭打量嬌妻臉上神色。
  如是那風韻猶存的雷夫人,出口一攔,雷名遠決然不敢違拗夫人之意。哪知大出意外的,雷夫人竟是靜靜地站在一側,看著事態發展,不聞不問。
  那素服少女目光緩緩由雷名遠身上掠過,冷冷說道:“如我執意不讓雷叔叔啟開棺木,雷叔叔又要怎么辦呢?”
  雷名遠道:“這個,這個……”他大概一時間想不出适當的措詞,“這個”了半天,仍是“這個”不出個名堂來。
  那素裝少女突然舉起素手一揮,道:“哥哥請護送棺木先走一步。”
  原來兩人在言詞爭論時,那十六個抬著棺木的大漢,也隨著停了下來。
  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對妹妹十分尊重,又似不敢不听,低喝一聲:“起棺。”當先大步向前走去。
  十六個抬棺勁裝大漢,抬起棺木,放腿向前走去。
  雷名遠心中一急,突然向左面橫跨三步,准備繞過那素服少女,追赶棺木。
  哪知他身軀一動,那素服少女已料敵机先,肩頭微動,身軀隨著雷名遠的身子,從右面跨了三步,依然攔住去路。
  雷名遠似已被激出怒火,冷哼一聲,斜向右側一躍,飛出去一丈余遠。
  就在他身子斜飛的同時,那素服少女,也振臂而起,如影隨形一般,斜向左面飛去,距离拿捏的恰當無比,落下身子,又剛好擋住了雷名遠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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