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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云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


  悟空大師收住腳轉過身子,龍玉冰緊走几步,追到身側,合掌一禮,說道:“李師妹傷勢突然好轉,師伯是不是覺得其中有很多可疑?”
  悟空大師點頭答道:“有一個人暗中替她療傷,已無疑問,那暗中替她療傷的,也就是點制你穴道的人,不過,那人武功极深,依据我觀察所得推斷,他療治鸞儿傷勢方法并非用藥物,而是仗本身精深的功力,要知鸞儿傷在体內,一般的推宮過穴手法都無效用,來人必是用一种极特殊的獨門手法,打通她体內脈道,迫出陰寒,第一次未竟全功,所以,她時昏時醒,天下有這等功力之人,本就不多,有這等功力,而又可能到昆侖山來的,更是絕少,据我所知,只有一人……”
  龍玉冰曾听李青鸞告訴她祁連山之事,听完話,立時明白,沖口說道:“師伯所指,可是那替我師父療治蛇毒的白云飛嗎?”
  她略一沉吟,繼續道:“我記得她在饒州替我師父療治蛇毒時,也是陡然就到了師父的房間中,當時我還未曾入睡,瞥眼見師父榻邊人影晃動,立時由臥榻躍起,哪知腳還未站實地,已被人點中了穴,一直到現在,我還想不出她用的什么手法,真個是快速無比,剛才那點我穴道的人,身法亦是快极,我聞聲轉身,已自不及,說起來實在慚愧,人家點了我的穴道,我卻連人家的面貌也未看清楚。”說完,粉臉上微現羞紅,垂下了頭。
  悟空大師勸道:“她隱在門后,突然出手,你自然無法防備,不過動手點穴道的人是否就是白云飛,還有可疑之處,如果真的是她,盡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我們見面,再說鸞儿的病勢第一次好轉,是在五六天前,今天又突然好了許多,當中相距有數日之久,如果是白云飛,她又在什么地方藏身呢?你師伯、師父,連老衲算進去,都曾領她一份救助之情,鸞儿和她更是投机,無論從哪里想,她都無隱身的必要。”
  龍玉冰哼了一聲,連啟兩次櫻唇,卻未說出話來。
  悟空大師看龍玉冰欲言又止,自是不便追問,淡淡一笑,繼續說道:“不管來人是誰,我想他還要重來,我們隱在暗處等他。”
  龍玉冰仰起臉儿想一下,道:“這法子不錯,我就藏在鸞師妹房間里,一則可看清他究竟是什么人,二則可相机保護。”
  悟空大師點點頭,道:“你留在房中的辦法很好,但切記不要莽撞出手,先設法傳出警訊,我好赶來接應你。”
  當下兩人計議停當,由悟空大師在室外附近巡視,如果發現了來人行蹤,立即通知房中的龍玉冰,如果來人潛入李青鸞病室,而悟空大師尚未發現,由龍玉冰用信號通知老和尚赶來接應,約定之后,悟空大師立即退出了李青鸞臥室。
  這時,風雪逐漸減小,屋外梅林,經這風雪一催,葉艷竟放,万株梅樹,紅白交輝,香气襲人。
  悟空大師停步凝目,望著那万樹盛開梅花,心底中泛起無窮感慨,如果一個人能擺脫掉塵寰間一切情愛牽纏,無憂無慮地笑傲山林,打發那悠悠歲月,既不費心机,又無煩惱。
  玉真子也為愛徒心中暗自發愁,信步過峰頂。
  突然間,正東方陰云下遙現一點黑影,快如破空流矢,倏忽間已到玉真子站的山峰頂上,待她看出那是白云飛養的大白鶴時,巨鶴已掠空飛過。
  玉真子心中一動,暗道:這巨鶴既在此地出現,如不是白云飛遣送馬君武回來,定是她親身到此。
  心里想著,不覺轉臉向那巨鶴望去,只見一點黑影在空中流動,瞬息間隱沒不見,低頭見峰下怒放梅花,如錦如繡,風雪中越覺得繽紛耀目,傲冠百花。
  忽然間一條人影,在那梅林中一閃而逝,玉真子心頭一震,正想縱身躍下斷崖,人林查看,心中突又一動,反而轉身向后退去,然后借岩石松樹隱身,复登峰頂,藏在一株巨松后面,凝神下看。
  足足等了有一頓飯工夫,才見那梅林濃密之處,走出一個奇裝少年,因為距离很遠,又下著雪,玉真子目力雖然很好,也難看清那人形貌,但從衣著体型上看,可辨出那人既不是馬君武,亦非白云飛,好像在哪里見過他那身裝束,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只見那人借梅樹掩身,向悟空大師和李青鸞的茅舍處走去。
  距茅舍大約還有十几丈遠,霍然縱身躍上梅樹,競施展出輕功,踏樹飛渡,快到茅舍時,突然停下,一飄身,落在屋頂上面。
  玉真子看得暗吃一惊,忖道:此人輕功不凡,龍玉冰絕非敵手,如不及時赶去救援,只怕要出差錯,當下顧不得再隱身形,疾躍下峰,直扑茅舍。
  玉真子全力急奔,快如山云飛隼,不過片刻之間,已近茅舍,只見那人微閉雙目,盤膝坐在屋頂,似是正在運气調息,悟空大師已搶先一步赶到,站在屋頂一側,手橫禪杖,蓄勢戒備。
  兩人望去,只見他面如冠玉,美如處子,手套金環,背插一柄奇形長劍,端坐雪中,神定气閒,不禁一怔,悟空大師喝問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慢慢睜開眼睛,橫掃了玉真子和悟空大師一眼后,笑道:“兩位真是健忘得很,我們在祁連山中見過一面,不過才隔半年,兩位怎的就忘記了呢?”
  要知當時曹雄傷勢正重,除了玄清道人替他推拿穴道,印象較深之外,悟空大師和玉真子都不過是一瞥而逝,如何能記得清楚,但他數度夜入三元宮,暗探茅舍,已見了昆侖三子和悟空大師數面,更從几人言詞之間听得許多片段之言,聯起一想,心中已了然昆侖三子在祁連山中大概經過,知玉真子和悟空大師都是當時在場之人。
  玉真子想了一陣,突然憶起大師兄在祁連山一座石洞中救人之事,微微一笑,答道:“閣下可就是天龍幫主門下弟子?
  半年前得令師妹蘇飛鳳引帶,和閣下見過一面,不過那時你正在病中……”
  曹雄冷笑一聲,截住了玉真子的話,道:“不錯,我叫曹雄,在祁連山時,我不是生病,而是受了人家的暗算,我這次到昆侖山來,就是想找暗算我的人,清結一下舊帳。”
  玉真子一皺眉頭,道:“暗算你的人,在我們金頂峰嗎?”
  曹雄格格一陣大笑道:“起初我怀疑是你們昆侖三子之一,但現在我知道不是你們了。”
  玉真子看他神態狂妄,不禁心中有气,臉色一變,微慍道:“昆侖三子非但不是暗算你的人!而且還是你救命恩人……”
  曹雄又打斷玉真子的話,接道:“救我也許确有其事,不過,我曹雄不領這空頭人情,如單憑三清觀主那几下推宮過穴手法,只怕我早已葬身在祁連山冰雪之中了。”
  玉真子冷笑道:“救人性命,并不要你心存感激。我只問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曹雄緩緩站起身子,暗中試行運气,只覺勁力難達四肢,心知元气未复,不宜和人動手,微微一笑,抖抖身上積雪,答道:“我來答謝祁連山相救之恩,替你門下弟子療傷。”
  玉真子微笑道:“她傷勢很重,只怕你不能醫得。”
  曹雄道:“我要不替她療治,只怕她早已抱恨九泉。”
  悟空大師半信半疑地接口問道:“她現在尚未痊愈,你既醫療過她,為什么不把她完全醫好?”
  曹雄轉臉望了悟空一眼,冷冷答道:“你們提杖橫劍,如臨大敵,我要替她療傷,是不是先得和你們動手打個胜敗出來才行?”
  悟空大師收了禪杖,躍下屋頂,曹雄緊接著飄身而下。悟空大師當先領路,曹雄走在中間,玉真子走在最后,到了李青鸞臥室門口,悟空大師陡然轉過身子,目注曹雄問道:“你要是信口開河,當心我的手中禪杖!”
  曹雄冷笑一聲,答道:“只怕你手中禪杖,未必能胜得過我一雙肉掌。”
  悟空大師臉色一變,呵呵大笑兩聲,道:“小施主好大口气。”說罷,霍然一閃身,讓開去路。
  金環二郎傲然一笑,大踏步直對李青鸞臥榻走去。
  龍玉冰本來手橫寶劍,坐在師妹床沿,見曹雄直到臥榻走來,只得站起退到一側。
  曹雄六天前替李青鸞療治傷勢,但因功力不濟,只把李青鸞奇經八脈打通了三脈后,已自覺真气不繼,只好暫時退走,找了一處僻靜所在,養息六天后,重又尋回茅舍,他來時剛好龍玉冰返回靜室,曹雄突然出手點了她的穴道,立即動手替李青鸞療傷,他又打通了李青鸞四脈,真气已是消耗得再難支撐,心知如勉強運集功力把余下一脈打通,未必不能辦到,但那樣做對本身損害极大,他想了一下,停住手,又退出李青鸞臥室,不過這一次他并未走遠,隱身在梅林中行功調息。
  曹雄心中暗自忖道:李青鸞奇經八脈,已通七脈,只單余一脈未通,如待自己損耗功力完全恢复,勢又需要數日之久,不如拼耗一點元气,把她余下的一脈打通,早點把她帶走。念頭一動,轉出梅林,又向茅舍中走去。
  悟空大師正在茅舍外面巡查,瞥眼見梅林中人影一閃,急忙隱入暗處,曹雄剛剛飄落屋面,悟空大師也立時躍上屋頂,橫禪杖攔住去路。
  曹雄見形跡既露,索性盤膝在屋面上坐下,暗中運气行功,准備和悟空大師動手。
  這當儿,玉真子也急奔赶到了茅舍,曹雄一見,心中暗暗打鼓,自己剛替李青鸞打通体內四脈,消耗的真气未复,如單對付老和尚一個,即使不能胜得,還可支持一段時間,現下再加上一個玉真子,已決非敵手,量敵酌情,不宜動手,他心里風車般打了几個轉,故意說出為答謝玄清道人在祁連山援手之情,特來替李青鸞療傷。
  玉青子看他神態,心中半信半疑,悟空大師十余天來為李青鸞傷勢已鬧得心神不安,食不甘味,寢難安枕,听說曹雄能醫,立時就躍下屋面,帶他向李青鸞房中走去。
  曹雄走近榻邊,低頭望了李青鸞一眼,見她沉睡未醒,心知是剛替她打通的四脈,血道初活,必需要睡一段時間,才能醒來的,轉臉掃了悟空大師和玉真子一眼,說道:“她受冰雪陰寒侵傷了体內脈穴,必須打通了她奇經八脈,傷勢才能轉好,我已為她打通了七脈,現在僅余一脈未通,你們去准備一碗姜湯,待我把她最后一脈打通,把姜湯替她灌下后,給她蓋上被子,大約沉睡一個時辰左右,清醒后就算完全好了。”
  這當儿,悟空大師和王真子只得照他的吩咐去辦,玉真子命龍玉冰去准備姜湯,自己卻走到李青鸞床邊,目注曹雄,靜待他動手療傷。
  曹雄拼耗本身元气,替李青鸞打通了最后一脈,已累得輕聲喘息,停住手,退兩步,道:“她的奇經八脈已通,一個時辰之內,必可清醒。”說罷,緩步向外走去。
  悟空大師急搶兩步,擋在門口笑道:“小施主不惜耗損本身功力,舍己救人,老衲感激万分。現在風雪正大,如何能夠走得?請到老衲房中,用杯清茶,俟風雪稍住時,再走不遲。”
  曹雄知他并非真情留客,留客作用無非是怕自己暗中對李青鸞下了毒手。
  但金環二郎心中是相當明白,李青鸞奇經八脈全通,在頓飯工夫之內,必可清醒過來,自己剛剛損耗不少元气,正好借机會調息一陣,當下微一點頭,便隨在悟空大師身后。進了老和尚的臥房。
  悟空大師倒了一杯松子水,遞給曹雄,金環二郎毫不客气地接過一飲而盡,隨手把茶杯丟在桌子上,謝也不謝一聲,就在悟空大師臥榻上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運功調息。
  悟空大師大師雖然修養极高,但也受不了曹雄的冷傲神態,不禁一揚慈眉,正要發作,突的心念一轉,暗道:如果他真能把李青鸞醫好,我就忍點气也不要緊,如果他醫治不好李青鸞,等會儿和他一起清結總賬,現在還是忍一下好。他心念一轉,暫壓下心頭一股怒火,在曹雄對面坐下。
  表面上看去,兩個人相對靜坐,都在運气調息,進修內功,其實兩人心中都在想著心事。
  悟空大師擔心李青鸞傷勢,是否正在好轉,不知何時才可清醒過來,清醒之后,是否還會昏迷過去,假如曹雄在李青鸞未醒之前要走。又用什么方法留他?
  曹雄心中也在想著一件難題。他想:李青鸞奇經八脈已通,雖然元气未复,但她內功基礎甚好,勉強行功,當無問題,只要一离開金頂峰,自己就可招來赤云追風駒,載美遠走。寶馬有日行千里腳程,昆侖三子決難追上,問題是如何設法騙得她心甘情愿地跟自己走?以及怎樣闖過悟空大師和玉真子的攔阻……
  兩人各想各的心事,又都在暗中留神對方的舉動,這間茅舍內,表面上十分平靜,但內里卻劍拔弩張。
  突然間,門上帘子開處,龍玉冰急奔而入,跑近悟空大師身側,低聲道:“鸞師妹已清醒過來,師父要我請悟空大師師伯即刻過去看看。”
  悟空大師听得一躍而起,急向室外奔去,曹雄睜開眼睛,深注著龍玉冰微微一笑,雙目倏然复合。
  這一笑,十分動人,只笑得龍玉冰心中卜卜亂跳,她急奔兩步,搶到門口,卻忍不住又回頭望了金環二郎一眼。
  只見他盤膝閉目,靜坐榻上,金環束發,膚白欺霜,嘴角間帶著笑意,唇紅齒白,神態极是動人,說風流明艷,比馬君武尤胜一籌,看一陣,不覺心中又是一陣亂跳,慌忙閃身,退了出去。
  再說悟空大師急奔到李青鸞臥室,李青鸞果然已擁被而坐,人雖比過去清瘦許多,但臉色隱泛紅光,病勢已大大好轉。
  悟空大師心頭一樂。跑過去摸著李青鸞額角,嘴里呵呵笑著問道:“鸞儿!你覺得好些嗎?”
  李青鸞點點頭道:“這病了几天,定把你和師父急坏了,我病好了,一定要好好孝順你和師父。”
  悟空大師進門后,只管留心李青鸞病勢,忘記了玉真子也在房中坐著,听得李青鸞一說,赶忙轉身對玉真子合什一禮,笑道:“老衲失禮了。”
  玉真子急忙還了一禮,道:“大師這等多禮,那就有些見外了。我心中有點疑問,百思難解,故而請你來商量一下。”
  悟空大師道:“什么事盡管吩咐,老衲洗耳恭听。”
  玉真子一皺眉頭,道:“替鸞儿療傷之人,可當真是我們在祁連山中所遇的曹雄?”
  悟空大師道:“這倒不會錯,他那身怪异裝束,一見即可分辨出來。”
  玉真子道:“事情難解之處,就在這里,他在祁連山受傷不輕,當時蘇朋海等都已退走,蘇飛鳳也和我們一起离開了祁連山,什么人替他療傷是個疑問,還有,他替鸞儿打通奇經八脈,是人身体內的經脈,這門功夫,江湖上雖有傳聞,但什么人有此功夫,卻未曾听人說過。海天一叟雖然名播四海,但未必就通達這門功夫,白云飛在饒州替我療治蛇毒時,是打通我体內奇經八脈,現曹雄替鸞儿療傷,也是打通她奇經八脈,這中間重重疑竇,好生教人費解?”
  悟空大師聞說,頓時听得怔了一怔,道:“不錯,不錯。”
  玉真子微微一笑,接道:“剛才我在后山峰上,看到了白云飛那只巨鶴,現在靜心一想,其間頗多破綻。馬君武半年未歸,但卻陡然間出現了一個曹雄,他又為什么自愿替鸞儿療傷?鶴現人不見,更屬可疑,我怀疑他是受白云飛派遣而來!”
  悟空大師只听得雙目圓睜,不住點頭。
  玉真子接道:“白云飛肯為我療治蛇毒,又追到祁連山中助陣,施恩目的,無非為取悅馬君武,我怀疑是她救了曹雄后,授以武功,派他來金頂峰有所作為,不過她准備怎么樣對付鸞儿。卻令人難以料想……”
  一語未落,突聞半空鶴唳,玉真子、悟空大師不約而同雙雙躍出室外,抬頭一看,漫天大雪中一只巨鶴低掠而過,鶴飛過于快速,一瞥間,隱過山峰不見。
  悟空大師臉色凝重,回顧玉真子一眼,道:“一點不錯,果然是白云飛那只巨鶴,這么看起來,事情确實可疑,也許你料想不差。”
  玉真子正待答复,轉眼見曹雄從悟空大師房中出來,漫步踏雪而去,顧不得再答悟空大師的話,一頓足,猛追過去,起落之間,就是兩丈多遠,三個縱躍,已赶到金環二郎前面,回身攔住去路,道:“這大風雪,如何能走?再說你不把事情辦完,回去如何交差?”
  曹雄听得一怔,退兩步,冷笑道:“我已償還了你們昆侖山三子在祁連山中相救之情,還有什么事情可辦?”
  玉真子笑道:“白云飛派你來,就只為救李青鸞嗎?試問這關山万里行程,她怎會知道李青鸞被万年冰雪陰寒侵傷?”
  金環二郎听得十分不解,但他卻誤認玉真子借故留難,不覺心頭火發,臉色一變,怒道:“什么白云飛,我根本就不認識,你要借口找事,我曹雄舍命奉陪就是。”說著話,暗中一提真气,就要出手發難。
  哪知他剛替李青鸞療傷,消耗元气未复,這一提气,登時覺得眼前一黑,心知如果勉強動手,對自己損害太大,權衡利害,忍耐力上,當下一收攻勢,反退三步。
  玉真子雙掌已相錯護身,看曹雄陡然停手不攻,反退后撤,正想揉身欺進,試試他武功如何,突听李青鸞高聲叫道:“師父,不要動手!他是武哥哥的朋友。”
  兩人轉頭望去,不知何時李青鸞已离了病室,而且正對兩人緩步走來,白衣長發,隨風飄飛,清瘦的臉上,浮現著嬌凄的笑意,悟空大師緊隨她身側相護。
  李青鸞先走到師父身邊,問道:“他和武哥哥很好,我去和他談談好嗎?”玉真子微一點頭,李青鸞又轉身到曹雄身旁,笑道:“你那天生病時,我叫你,你不理我,一定是你病得很厲害,听不到我的聲音了。”
  曹雄先是听得一楞,繼而想起她是說半年前祁連山中的事,點點頭,笑道:“我當時傷得很重。”
  李青鸞道:“當我病時,有師父、師伯、冰姊姊等照看我,你一個人病在大山里,實在可怜。”
  曹雄被她說得心中一陣悵然,淡淡笑道:“一個人總難免生死難關,這傷病之事,也沒有什么可怜的。”
  李青鸞睜著一雙淚水瑩然的大眼睛,望著曹雄道:“人病了,心里總是難過的。你的病怎么好的?在那樣大的山中,又沒有一個人照料你?”
  金環二郎只覺她柔和的眼神中,如有無限熱力,頓使人冷心一暖,縱是想說謊言,也覺難以出口,微微一笑,道:“我遇上一個老和尚,替我把傷勢醫好。”
  玉真子淡然一笑,接道:“只怕是一位年輕美麗的少女吧?
  她給你療治好傷勢之后,又用靈鶴遣送你到金頂峰來了。”
  曹雄听不懂話中含意,只冷笑兩聲,不理玉真子,卻轉身對李青鸞道:“你奇經八脈剛被打通,必須好好休息几天……”
  金環二郎話未說完,突見李青鸞打了一個冷顫,舉起右手按在額角叫道:“我頭暈了,心里冷死啦。”
  悟空大師吃了一惊,一個箭步,躍到李青鸞身側,扶著她,連聲叫道:“鸞儿!鸞儿!”
  只見李青鸞泛紅的嫩臉,霎時間變成蒼白顏色,櫻唇轉青,全身發抖,星目輕合,搖晃欲倒,驟然的變故,使玉真子也失去冷靜。
  兩個人只管照顧李青鸞,曹雄卻乘机溜走,待玉真子想起來時,金環二郎已走得沒了影儿。
  玉真子气得一跺腳歎道:“果不出我意料,他明為李青鸞療傷,暗里下了毒手,你快扶她到房中休息,我去追他算帳。”
  悟空大師抱起李青鸞,站著不動,說不出他臉上神情是怒是恨,但見他雙目圓睜,慈眉倒豎,全身不住輕微地顫抖。
  這一瞬間,他腦際中空空洞洞,木然楞在雪中,寒風吹飄著他灰色的僧衣,宛如一尊石雕羅漢。足足有一盞茶工夫,才听他長長歎了一口气,低頭望著怀中的李青鸞,泫然泣道:“鸞儿!鸞儿!你當真就這樣夭壽嗎?天道似瞽,為什么把這諸般苦難,盡加在你這善良無邪的孩子身上……”
  玉真子本想去追曹雄,但看悟空大師情傷欲絕神態,只得暫時停住,勸道:“大師不要太過傷神,現在救人要緊,先把鸞儿扶到房中看看是否有救,她既已投入我們昆侖派門下,這報仇之事,昆侖派自當全力以赴。”
  悟空大師神志恢复,漸趨鎮靜,當下几個縱躍。已到李青鸞臥室。玉真子緊跟著他進房中,見李青鸞床上枕橫被亂,這就突然使她想起龍玉冰來。
  這半晌工夫,一直沒見龍玉冰,不知到哪里去了。想起了她,玉真子心中又緊張起來,一翻身退出李青鸞臥室,向外尋去,出了茅舍篱笆,只見龍玉冰背靠在一株大梅樹上,仰望著梅花,呆呆出神,青色的道袍上,已有不少積雪,她似乎已站在那里不短時間。
  玉真子心頭一震,暗道:糟,這孩子一定被人點了穴道后,放置那里……縱身一躍,直掠過去。
  龍玉冰正在仰著瞼想心事想得入神,玉真子飄落她身側,她還不覺。
  玉真子細看龍玉冰,不像受人點了穴道的樣子,不覺心頭火起,沉下臉喝道:“冰儿,你在發什么呆?你師妹病得要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里觀雪賞花?”
  龍玉冰回頭看是師父,嚇得疾退兩步,拜倒雪地上,道:“弟子……弟子……”
  玉真子听她“弟子”了半天,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愈發气惱,正要發作,突然發現她一臉惶恐神色,和已往受責時垂首聆教神情大不相同,不禁心生疑竇,皺皺眉頭,按下怒火,問道:“你一個人在這風雪之中,想的什么心事?”
  龍玉冰幼失父母,三歲時即被玉真子救到金頂峰三元宮中,恩養了十八個寒暑,同門几位師姊妹中,她是受恩師培育最深之人,也是玉真子最為寵愛的弟子,平時,她總是隨侍左右,名雖師徒,情似母女。
  但自李青鸞投入玉真子門下之后,這情勢略有轉變,玉真子心寄大師兄情未斷,把馬君武看成了當年的玄清道人,把李青鸞當成自己的化身,不知不覺間對李青鸞寵愛日增,好在李青鸞心地純真,根本就不懂和人爭寵奪愛,龍玉冰十分清楚李青鸞的性格為人,盡管有不少不大了解李青鸞性格的同門為她叫屈,但她和李青鸞卻相處得情逾姐妹。
  玉真子在江湖上行道時也常常帶著她走,是故,龍玉冰江湖閱歷也很丰富,再加她幼年失父母的重重磨難,使她看透了人間的險惡,決心改易道裝,隨恩師皈依三清。
  通靈道人門下首座弟子,雖對她一往情深,十年不變,但龍玉冰的一顆心堅如鐵石,并不為首座師兄的摯情所動,她已下了決心,今生不委身事人。
  哪知适才和曹雄匆匆一面,不自覺地為他風流明艷的神態所迷,更坏的是曹雄不應該望著她含情一笑,他笑動了龍玉冰的滿怀柔情,她永不事人的意志,開始動搖……
  這心事,自不能坦然對玉真子講,沒法子,只得巧言飾辯,道:“弟子不便听師父和悟空師伯談話,因此才冒雪賞梅。”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欺騙恩師,說過話,自己臉上倒先紅起來。
  她這神情,如何能騙得過玉真子一雙神目,不過王真子并沒有當時點破,師徒相處十八年,她對龍玉冰了解极深,如非有難言苦衷,龍玉冰絕不會騙她,當下故作相信,點點頭,道:“你師妹病勢突然惡化,人又暈了過去,你快些回去看看。”
  龍玉冰一拜起身,抖抖身上積雪,急步向茅舍中奔去,一口气跑到李青鸞房中。
  只見李青鸞閉著雙目,仰面臥在榻上,悟空大師急得在房中走來走去,慈眉愁鎖,一臉傷感,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么。
  龍玉冰一下子扑到李青鸞床上,拂著她秀發叫道:“鸞師妹,鸞師妹……”
  她連叫了七八聲,但除了聞得李青鸞微弱的鼻息聲音之外,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突然,身后飄傳來一個清脆動人的聲音接道:“她害的什么病,這等厲害?”聲音不大,但卻字字清晰。
  龍玉冰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丰儀絕世的青衣少年,緩步對著臥榻走來,舉步輕逸,恍如行云流水,絕美之中,含蘊著迫人的高華气度,耀眼生花,使人不敢仰視。
  龍玉冰還未及開口,卻听悟空大師怒道:“白云飛!你跑來這里作什么?”
  白云飛听得一怔,停住了步,兩道冷電般的眼神,迫視在悟空大師臉上,慢慢地反問道:“為什么我不能來?”聲音雖然甜脆動听,但那甜脆聲音中卻似含著無上威力,入耳惊心,悟空大師不禁一呆。
  龍玉冰在饒州客棧和她見過一面,知她出手快捷無比,心存戒懼,不自覺伸手拿起寶劍。
  白云飛冷笑一聲,緩步對她走去,直把那三尺霜鋒當作草芥,連看也不看一眼。
  悟空大師一橫身攔在李青鸞臥榻前面,雙掌含勁當胸,蓄勢待敵。龍玉冰也一躍而起,寶劍斜垂,封住門戶。
  白云飛臉上微現詫异之色,眼光橫掠兩人一掃,投在仰臥床上的李青鸞身上,只見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看情形似是病得十分嚴重,不由一揚柳眉儿,怒道:“她病勢那等沉重,你們不想辦法給她醫病,卻橫劍蓄勢攔我作甚?”
  悟空大師听得一怔,繼而又冷笑一聲,道:“她病死了,不是正稱你的心嗎?”
  白云飛再難忍受,嬌叱一聲,欺身直進,右手一舉,封住悟空大師當胸雙掌,左手伸縮之間,已把龍玉冰手中寶劍奪下,反手一投,寶劍直向室外飛去,劍勢快如電掣雷奔,正好把身后躍襲而來的玉真子攻勢擋住。
  她一出手,同時攻制三人,手法巧快無倫。
  悟空大師被她右手一封,早就運勁待敵的雙掌,不知怎的卻再也無法劈出,反被她急襲雙腕的指風迫退了几步。
  龍玉冰更糊涂,只覺握劍手腕一麻,寶劍已被人奪了過去。
  玉真子本早已到了屋外,因她心感白云飛過去療治蛇毒之恩,不便出頭當面質詢,及見白云飛突然出手,不覺大吃一惊,知她武功高強,只怕他兩人難以抵擋,又擔心她下手傷害李青鸞,因而仗劍一躍入室。
  玉真子哪知自己剛一發動,突見一道銀虹電射而來,而且威勢极大,玉真子只得先求自保,振腕一劍,向那飛來銀虹擊去,只听一陣金鐵交響,火星四外迸飛,她雖然把白云飛投來一劍震斜,但右腕亦被震得一麻,不禁心頭暗暗吃惊。
  白云飛一招把悟空大師和龍玉冰兩人迫開,一進步到了李青鸞床邊,伸手摸著她額角,低喚了兩聲:“鸞妹妹,鸞妹妹。”
  這時,悟空大師、玉真子都已躍到了李青鸞榻旁,緊靠白云飛身后站著,兩人都運功蓄勢,含勁掌上,只要白云飛有加害李青鸞之意,立即一齊劈出。
  但白云飛卻十分鎮靜,對悟空大師及玉真子含勁待發的掌勢,渾如不覺,慢慢地轉過頭來,問道:“她怎么病得那么沉重,你們為什么不早一點給她醫治呢?”說著話,兩道冷電般的眼神,緩緩從玉真子等臉上掃過。
  玉真子一触到她的眼光,心中驟然浮現出在饒州療毒情景,一陣惶愧,不覺把運勁待發的掌勢,緩緩垂下。
  悟空大師一側臉,避開白云飛的眼光,冷冷笑道:“她為想念馬君武,冒著風雪站在一個高峰上盼望他歸來,數日夜不言不食,被山中積存的万年冰雪陰寒侵傷了体內經脈……”
  話到這儿,突听得白云飛啊了一聲,粉臉變色,大眼睛眨兩眨,神光迫人,盯在悟空大師臉上追問道:“什么?馬君武還沒有回到金頂峰來?”
  悟空大師冷笑一聲,答道:“不放馬君武回來也罷了,還派遣曹雄對李青鸞暗下毒手,那才是心比蛇蝎!”
  白云飛似乎沒留心悟空答些什么,仰臉凝思了一陣,自言自語說道:“他送我到括蒼山后,第二天就留書不辭而別,屈指已七個多月,無論如何,他也該早到家了?莫非是在路上出了事情?”
  玉真子冷眼旁觀,看白云飛惊愕神情,似非故意做作,正想開口把事情問清楚,悟空大師已搶先說道:“只怕他還在括蒼山沒有動身吧?”
  白云飛只气得打了個顫抖,右手一揚,突又緩緩收下,從怀中取出一紙白箋,遞到玉真子手中,冷笑一聲,道:“這是他留給我的告別信,你看看是不是他的筆跡?”
  玉真子展開白箋,只見上面寫道:
  “弟本愚質,承黛姊不棄折節下交,馬君武何幸如之。本應待玉体康复再走,乃因師門正值多事之秋,弟忝為昆侖門下弟子,豈能托護黛姊,獨善其身。西望師恩,歸心似箭,留書依依,祈早康复。馬君武手上。”下款留書日期,五月十七,距此時已半年以上。
  玉真子看完信,白云飛輕輕歎息一聲,道:“當時我正療息傷勢,待我傷愈后,他已走了旬日之久……”說時一頓,沉吟良久,接道:“這半年時間中,我因赶習一點武功,并未离開括蒼山一步……”
  玉真子看完馬君武留書,又听了白云飛几句話,心中已明白确實錯疑人家了。當下合掌一禮,接道:“白姑娘如果不親身來此,我們确實難以料得出事情經過這樣單純,再加几點巧合,使我們錯怪了姑娘。”說著,歎息一聲,把曹雄替李青鸞療傷的事情經過,很詳盡地說了一遍。
  白云飛凄惋一笑,道:“既有這些巧合,你們錯疑我,自是難怪,當前最為要緊的事,是先把李妹妹的傷勢醫好再說。”說罷,伏下身子,很細心地查看李青鸞傷勢。
  悟空大師、玉真子、龍玉冰六道眼神,一齊投集在白云飛臉上,三個人心中都明白,李青鸞能否得救,在此一舉。
  只見白云飛臉上的神情,隨著她在李青鸞身上移動的兩手,逐漸緊張起來,終于她臉上變成了一种茫無所措的神色,停下手,歎口气,慢慢地轉過臉,道:“她全身奇經八脈暢通無阻,實難找出傷在何處。”
  兩句話直如万把利劍洞穿了悟空大師的心,登時急得他頭上汗水如雨,只听他長長歎息一聲,合掌宣了一聲佛號,吟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著相三十年,仍然積塵埃。”說完,陡然轉身,大踏步向室外奔去。
  玉真子吃了一惊,急起一躍,擋在門口,說道:“鸞儿并非已無救,你如何能夠走得?”
  悟空大師笑道:“和尚已無牽無挂,只余下搏殺胡南平一樁心事未了……”急步走入自己臥室,匆匆整理一點應用之物,提著禪杖出來。
  玉真子心頭一急,拔劍攔住去路,道:“大師行志既決,玉真子自是不能堅于挽留,還但望能多留半日,待我大師兄回來后,再走也不遲。”
  悟空大師臉色一沉,怒道:“如果他今天不回來呢?”
  玉真子大笑道:“至遲不超過今天晚上,如果,今夜我大師兄還不回來,大師明晨一早請走,玉真子絕不再挽留就是。”
  悟空大師冷笑一聲,道:“我恨不能生雙翼飛离此地,片刻時間我也不愿多留,逞論一宵之久,你快些讓開去路,免傷我們和气。”
  玉真子急道:“你如這等負气而去,大師兄問我時,叫我如何回答?”
  悟空大師一掄手中禪杖,歷聲喝道:“你如再要攔我去路,可別怪老衲翻臉不認人!”
  悟空大師聞得李青鸞沒救之后,心神受到极大震動,這滿含悲慟一走,勢必要到黔北天龍幫去找胡南平拚命,無疑投身入龍潭虎穴,后果實在可悲,想一想,還是不能放他离去,于是忍下一口气,橫劍笑道:“你和我大師兄數十年相交莫逆,助他到括蒼山搜尋秘笈,義薄云天;為我玉真子冒險去大覺寺求雪參果,恩義山重;承你看得起我們昆侖派,讓鸞儿拜投到我的門下……”
  玉真子話未說完,悟空大師已怒聲接道:“她要不拜投你們昆侖門下,也許她還死不了。”
  玉真子臉色一變,道:“大師怎么能這樣強詞奪理?昆侖派門下弟子也不止李青鸞一個,再說也不是我們昆侖派強把她收到門下。”
  悟空大師憋了一肚子悲忿怒火,出言已不思索,話出口后也覺說重了一點。
  玉真子心中決定不管如何,先把他留住再說,振劍一揮,大聲叫道:“大師如不待我大師兄回來,只怕沒有這么容易走得。”
  悟空大師狂笑一聲,掄起一股杖風,道:“只怕你擋不住老衲禪杖。”
  玉真子心知已非言詞能留得住他,揚了揚手中寶劍道:“這倒未必見得!”
  悟空大師舉起手中禪杖后,又緩緩放下,長歎一聲,轉身几個縱躍,躍到了几丈之處,他心中雖然填滿著傷痛悲忿,但還能勉強維持一點理智不失,辨識大体。
  但玉真子心頭卻大急起來,一挫腰施展“蜻蜓三點水”身法,連著几個縱躍,躍到悟空大師前面,翻身攔住去路。
  悟空大師感怀李青鸞傷重難救,五內如焚,一腔怨恨之气,早就轉到三清觀主及玉真子等身上,持數十年佛法修行,使一點靈性未失,才勉強忍住未和玉真子動手,哪里還能再受玉真子三番五次攔路撩撥,大喝一聲,揮杖搶攻,瞬息間掃擊五杖。
  這五杖都是他生平絕學,二十四式降龍杖法中招術,著著威猛無倫,玉真子連跳帶躲,才能讓開了他五杖劈掃,但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心知如再相讓,不但難以擋住,只怕還要傷在他的杖下,心念一轉,振腕反擊,展開分光劍法,著著逼進。
  老和尚怒喝一聲,揮杖迎擊,剎那間,劍光霍霍,杖影似山,兩個人竟各出絕學,當真打起來。
  纏斗到十合左右,玉真子突然施出追魂十二劍中連環三招“鳳起騰蛟”、“朔風狂嘯”、“霧斂云收”,劍聚一片銀光,如狂飆卷而上。
  悟空大師果被玉真子排山倒海般的劍勢,逼退了三尺左右,這就更激得他怒火千丈,正待揮杖搶攻,突听身后一個清脆熟悉的聲音喊道:“師伯,你為什么要和我師父打架?”
  悟空大師回頭望去,只見李青鸞站在丈余外雪地上,白衣、長發飄拂,滿臉茫然不解神色地望著兩人。白云飛緊靠著她身后站著,眉宇間微泛怒意,雙目中神光閃動,愈覺得威儀迫人。
  老和尚楞了一楞,悲忿心情登時鎮靜下來,丟掉手中禪杖,一個縱躍到了李青鸞身側,叫道:“鸞儿!你好了嗎?”
  李青鸞一上前投身在悟空大師怀中,仰起臉,笑道:“黛姊姊本領最大,她來了,我的病不管多厲害,她也能把我醫好!你是在和我師父打著玩嗎?”。
  悟空大師臉一熱,笑道:“不錯,不錯,我和你師父在切磋武功。”
  白云飛嘴角一撇,冷笑一聲,道:“那么大一把年紀了,還是一點沉不住气,要是傷了人,怎么辦呢?”
  她這几句話,也不知是指哪個,反正玉真子和悟空大師,都听得臉泛紅彩。
  白云飛目睹兩人窘態,不覺嫣然一笑,又道:“也怪我一時大意,找不出她傷在何處,才害得你兩人切磋武功。”
  玉真子紅著臉笑道:“鸞儿自小就在他恩養之下長大,怜愛心切,自難免悲痛過深,這也是人情之常,不知鸞儿現在傷勢如何?”
  白云飛笑道:“鸞妹妹雖被人打通奇經八脈,但卻未把經脈中侵入的陰寒迫出,反而集攻五腑,滯留不散,因而更形嚴重,現在我雖已把她五腑陰寒逼散,但尚未把陰寒迫出体外……”
  悟空大師不待白云飛話完,就急急接口問道:“這么說來,白姑娘也無能療治她的傷勢了?”
  白云飛兩道清澈的眼神慢慢地移到李青鸞身上,嘴角緩緩露出笑意,答道:“為了鸞妹妹,我縱然損耗一些功力,亦無所惜,只是有一件事,需得勞動兩位大駕。”
  悟空大師笑道:“白姑娘但請吩咐,赴湯蹈火,老衲万死不辭。”
  白云飛歎息一聲道:“現下陰寒已侵入她內腑,縱有靈丹也難奏功,唯一療救之法是把滯留在她五腑的陰寒迫出体外,我縱然不惜耗消本身真气,也非一兩天時間能夠收效,以她內功而論,總得五日夜工夫,在這五日療治期間,最忌有人搗亂,一個不好,不但傷勢加重,說不定還會害鸞妹妹走火入魔,就是晚輩本身,也要蒙受极大損害,所以,必須有兩位武功极高之人,護守關期。”
  悟空大師望了玉真子一眼,道:“這個老衲自是責無旁貸。”
  玉真子一笑接道:“李青鸞是昆侖派門下弟子,昆侖派自不能袖手旁觀,貧道當親率門下弟子,布守關期。”
  白云飛笑道:“人多了反易坏事,有兩位已經足夠,煩請准備一些食用之物,晚輩現在就動手替她療傷。”
  扶李青鸞回到靜室,玉真子吩咐龍玉冰為李青鸞去准備食用之物,自己和悟空大師靜坐養息。
  這時,風雪已住,滿天陰云隨風散去,一抹夕陽返照,天色已快近黃昏。
  龍玉冰准備好食用之物,送入靜室。白云飛讓李青鸞食用一些湯餅后,立時動手替她療傷,她讓李青鸞面壁而坐,自己也盤膝坐在李青鸞背后,口授李青鸞玄門吐納導引口訣,伸右掌頂在李有駕后背命門穴上,默運本身真气,一股熱流,緩緩攻入李青鸞体內。
  李青鸞也依照白云飛傳授口訣,凝神行功,兩個時辰過后,五腑聚集的陰寒已逐漸散歸体內經脈,陰寒循轉于奇經八脈,奇冷難耐,漆黑無光的靜室內,只聞得李青鸞牙齒交響之聲。
  功行一周,天色已到子夜,白云飛低聲對李青鸞道:“你現在可以暫停行功,閉上眼睛休息一陣,千万記著,不管如何痛苦,都要忍耐著,在行功之時,不要講話,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分散心神管它。”
  李青鸞依言,閉上眼睛休息,過了一會之后,痛苦逐漸消減。
  三天時間,匆匆過去,李青鸞的傷勢雖然大為好轉,但白云飛卻因消耗真气過多,元气虧損很重,容顏日見憔悴。
  第五天早上,李青鸞体內陰寒已大部被迫出体外,精神逐漸恢复。她在這四五天的時間中,除了行功療傷之外,因習白云飛口授玄門吐納導引之術,獲益极大。
  要知玄門吐納導引術,是一种极高內功的修養秘訣,和一般內功進修之法大不相同,不但有助功力精進,而且体命雙修,駐顏益壽,如至大成境地,更能化气成力,凝神還虛,克敵于舉手投足之間,飛行于江河激流之上,飛花殺人,摘葉傷敵,李青鸞因禍得福,學得了玄門吐納導引術真訣。
  到中午時候,白云飛已替李青鸞完成了第六次治療,停住手,笑道:“現在你的傷勢,已是大致痊愈,午時過后,迫出殘余陰寒,就算大功告成了。”
  李青鸞笑道:“我們就可以一起去找武哥哥啦!”說著話,慢慢地轉過頭來,目光一触到白云飛臉上,登時惊得她啊呀一聲,呆在那儿,說不出話來。
  只見白云飛暈紅的嫩臉,此刻卻變成了一片蒼白,倦容隱現,神態萎靡,李青鸞心頭一酸,兩行清淚順腮流下,幽幽說道:“黛姊姊,我不要再治療了。”
  白云飛笑道:“哪怎么行?如果不把那殘余陰寒迫出,日久難免复發。”
  李青鸞泣道:“姊姊為替我療治傷勢,累得臉也變成了蒼白色,一定是耗損很多元气,把我的傷醫好了,可是姊姊卻累傷了,我又不能給姊姊醫傷,怎么辦呢?”
  白云飛笑道:“我不要緊,養息几天,就會复元,你如果不肯做最后一次療治,姊姊這几天消耗的真气,不都是白白地糟蹋了嗎?”
  李青鸞黯然一歎,緩緩偎入白云飛怀中,淚如泉涌,但她卻說不出一句感激之言。
  白云飛扶正她身子,說道:“你現在傷勢還未全好,不宜有所傷感的,快些坐著用功,免得功虧一簣,你要不听姊姊的話,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李青鸞勉強收淚坐好,依言行功,白云飛略一休息,又凝神運聚真气助她療治体內殘余陰寒。大約有頓飯工夫,只見李青鸞臉上汗珠如雨水一般滾滾而下,漸漸的全身各處,冷汗泉涌,透濕衣裙,有如水淋,正值這緊要當儿,突听靜室外傳來了悟空大師一聲怒吼,接著几聲金鐵交鳴,房門被人一腳踢開,人影閃處,曹雄爭執金環劍沖來。
  李青鸞轉臉望去,看曹雄仗劍急奔而來,心神一分,正待出言相詢,卻听白云飛急促低聲吩咐道:“快些閉上眼睛,照常行功,不要分散心神。”
  李青鸞經白云飛輕聲一喝,頓時收住心猿意馬,轉臉面壁,重又凝神行功。
  曹雄目睹一個青衣少年和李青鸞同榻而坐,不禁妒火中燒,冷笑一聲,一躍近榻,振腕一劍直奔白云飛前胸點去,他含忿出手,劍勢如迅雷奔電,猛快至极。
  白云飛頂在李青鸞后背“命門穴”上的右手不動,左掌半屈,迎著劍勢拂去,直待將要接触到金環劍時,食、中兩指,突然一齊彈出。
  這是武學中一种至高絕技彈指神通功夫,曹雄哪里識得,但覺握劍右腕一麻,不由自主松開五指,金環劍脫手向后飛出。
  就這一擋之勢,悟空大師已追蹤躍入,鐵禪杖一招“飛鈸撞鐘”猛點曹雄后背。
  金環二郎一閃身,讓開背后點來一杖,施出三音神尼手繪拳譜上記載身法“移形換位”,膝不彎曲,足不跨步,一晃身,已欺到悟空大師身邊,右手一把抓住禪杖,左掌一招“揮麝清談”,疾劈悟空大師握杖右腕。
  悟空大師剛才在屋外和他交手几招,只覺他出手劍勢怪异難測,隨手兩招,就把自己逼退,沖入李青鸞療傷靜室,他隨后追入,心中本早已有備,哪知仍然沒有看清楚人家用什么身法欺到自己身側,不禁呆了一呆。
  就在這一剎那間,曹雄右掌已切到腕上,悟空大師不松手丟杖,手腕勢非受傷不可,只得一松手,讓開曹雄切來一掌,左手卻探臂一拳,向曹雄前胸打去。
  金環二郎想不到他丟掉禪杖還能一拳打出,這一拳迫得他向后疾退三步。
  悟空大師趁勢搶攻,右腳飛踢小腹,左手卻閃電伸出,又抓住了禪杖,用力一帶。
  這一著用得恰當至极,曹雄手中握著的禪杖,驟然被悟空大師一帶,身子身前一栽,正好向悟空大師踢出的右腳迎來。
  可是金環二郎武功實已大非昔比,側身一讓,右手不放禪杖,左手探處,抓住了悟空大師右腳,用力一抬,悟空大師重心頓失,身子向后倒去。
  悟空大師大吃一惊,暗想:此人武功當真高強。心里想著,左手仍緊握禪杖不放,借力一拉,已經向后倒去的身子,突又挺起,右手一招“潮泛南海”,平推過去。
  曹雄心頭也是一惊,暗自忖道:這老和尚倒是難斗,左掌“迎風斷草”,掃襲脈門。
  悟空大師一沉掌勢,讓開迎擊,右手施用羅漢十八掌,呼、呼、呼!搶攻三招。
  曹雄讓開三掌后,立即還以顏色,左手吞吐如電,還了三拳。
  倏然間,兩人已對拆了二十多招,悟空大師胜在功力深厚,首雄卻以奇詭的手法,彌補了功力的不足。
  金環二郎一面打,一面偷眼向床望上去,只見那青衣少年,右掌頂在李青鸞后背命門穴上肅容端坐,對眼前激烈無比的打斗,渾如不覺,看也不看一眼。
  李青鸞神情有些激動,但還能勉強自持,不為兩人打斗所亂。
  這時,曹雄心中已有點明白,那青衣少年是在替李青鸞療傷,費解的是自己已把李青鸞奇經八脈打通數日,傷勢早就應該全好,難道她傷勢好轉之后,又突然复發不成?
  他心中只管思解李青鸞傷勢惡化原因,手下略慢,吃悟空大師搶了先机,呼的一掌,逼攻過來。
  這一掌威勢奇大,而且攻擊的又是要害,曹雄警覺時,已來不及出手化解,只得一松手丟了禪杖,向旁側一閃身,著地掃出一腿,擋了擋悟空大師攻勢,探臂撿起金環劍,躍到門口,橫劍而立,目光卻投在木榻上白云飛和李青鸞的身上。
  悟空大師奪回禪杖后,本想趁勢掃攻兩杖,把曹雄迫出靜室,哪知曹雄松手放了禪杖后,卻撿起了地上的金環劍。
  悟空剛才在靜室外面,已和曹雄交手過几招,知他劍招的詭异,較拳掌尤為難測,這間靜室也不過一丈方圓大小,剛才兩人各抓禪杖一端,近身相搏,拳掌帶起的勁風,就震飄起白云飛和李青鸞身上衣服,如果在這小小房間內,再以兵刃相搏,難免要傷到兩人。
  悟空大師想了一想,也停手不再搶攻,橫杖護守榻前,和曹雄相峙對立。
  金環二郎見悟空大師守著榻前,蓄勢相待,不再迫攻,已猜知他的心意,是怕傷了李青鸞,他本是极端聰明、而又城府深沉之人,心中打了几轉,立時改變了主意,望著悟空大師笑道:“那位穿著青衣的書生是誰?可是在給李青鸞療傷嗎?”
  悟空大師答道:“什么人你管不著,她在給駕儿療傷倒是不錯,你問這些干么?”
  曹雄收了金環劍,冷笑一聲,道:“我問問有什么要緊?既然有他給李青鸞療治傷勢,我倒省了不少麻煩。”說完,轉身向門外走去。
  悟空大師一縱身,追到門邊,叫道:“听你口气,倒好像也是在心為李青鸞療傷來的?”
  曹雄回過頭,冷冷答道:“如果我存心害她,她就是有二十條命,恐怕也沒有了。”
  悟空大師還未答話,突聞一聲嬌脆的冷笑道:“嗯!如果不是你打通她奇經八脈,她還不致于陰寒攻心,傷得這樣厲害。”
  曹雄抬頭望去,只見那青衣書生,帶著一臉困倦容色,站在靜室門口,兩眼望著自己,眉宇間隱泛著一种不屑和鄙視的神气。
  曹雄心中早就气他,听完話冷哼一聲,正待出手給他點顏色看看,突然想起他剛才雙指彈劍的本領,不禁一陣猶豫。
  只听身后又一陣冷笑響起,轉眼望去,玉真子手握寶劍擋住去路,成了前后夾擊之勢。
  金環二郎目睹當前形勢,心中暗自忖道:玉真子和這老和尚,已難對付,再加這個武功莫測高深的青衣書生,万一動上手,對自己大是不利,想一想,不宜久留,緩步向前走去。
  玉真子見曹雄直對自己走來,一揚寶劍,還未及出口喝問,曹雄突然一挫腰,閃電般直沖過來,金環劍左刺右掃,剎那間攻出三招。
  劍勢怪异,似點似劈,但見寒芒流動,分襲玉真子十几處穴道。
  白云飛咦了一聲,顧不得損耗元气未复,縱身躍起,直向曹雄扑去。
  玉真子被曹雄出手的怪异劍招,逼得倒竄疾退,白云飛卻帶著衣袂飄風之聲,凌空落下。
  曹雄反身振腕一劍,迎刺過去,白云飛皓腕疾吐,一拂衣袖,立時有一股潛力把劍逼開,左手一探,扣拿曹雄握劍右腕。
  金環二郎吃了一惊,疾退三步,劍勢突變,但聞劍上金環一陣錚錚急響,寒光閃動,勢若狂飆卷到。
  白云飛青衣飄處,投身在曹雄凌厲劍風中,左手封劍,右手攻敵,倏忽之間,兩人已交拆五招。
  悟空大師和玉真子只看得眼花繚亂,以兩人武功之高,竟看不出白云飛和曹雄的身法和劍招。
  陡然間,听得一聲悶哼,曹雄倒提金環劍,躍退了一丈四五,白云飛一縱身,如影隨形般追上。
  曹雄反手揮劍一掃,左手伸縮間,已搭上白云飛右手小臂上。
  白云飛一錯步,左掌划襲曹雄左肩,曹雄力道還未運用出,左肩已被白云飛指風掃中,蹌踉退后几步,轉身几個縱躍而走。
  白云飛不再追敵,臉上神色十分惊奇,望著曹雄背影,右臂斜垂,似是受傷。
  兩人几招交接,快如電光石火,悟空大師和玉真子都看得目瞪口呆,直待曹雄退走之后,兩人才雙雙躍到白云飛跟前,問道:“白姑娘,受了傷嗎?”
  白云飛搖搖頭笑道:“不要緊,他只拂傷我右肘間曲池穴。”說著話,潛運真气,自行活了穴道,接道:“看他几招劍勢、掌法,來路頗似阿爾泰山一脈,難道那位老前輩,還有傳人不成?”話說一半,倏然住口,轉身向李青鸞房中緩步走去。
  悟空大師、玉真子,都知道江湖上流傳的《歸元秘笈》一事,白云飛提起阿爾泰山一脈,兩人心中都聯想到三音神尼,想追問時,白云飛已轉身而去了,看她臉色憔悴,和曹雄交手几招,已微微嬌喘,兩人也不便再多問話。
  白云飛進了房門,李青鸞剛好行功完畢。
  這時,她身上陰寒已完全被迫出体外,一躍下榻,迎著白云飛,笑道:“黛姊姊,剛才和我師伯打架的曹雄走了嗎?”
  白云飛道:“那個人最坏,你以后再遇上他時,千万可要小心,半年前在祁連山中,不是我赶到的時机湊巧,你早已……”
  早已怎么樣?她卻是難于出口,白云飛知她心地純洁,不知人心險惡,一時間,無法給她說得清楚,輕輕歎息一聲,躍上木榻,盤膝坐下,運气調息。
  她剛才在元气大損之際和曹雄交手几招,雖然胜了金環二郎,但自己也几乎被曹雄用拂穴錯骨手法所傷,幸得她應變迅速,只被拂閉穴道,自己運气解穴,又耗真气不少,人已倦累難支,盤膝坐好后,立時閉目凝神,調息耗損真气。
  李青鸞看她合眼端坐,知在用功,不敢再問話打扰,輕步走出房門,直往悟空大師走去。
  老和尚看李青鸞臉色紅潤,精神充沛,傷勢似已全好,心中极是高興,呵呵大笑兩聲,問道:“鸞儿,你的傷全好了嗎?
  李青鸞點點頭,答道:“我的傷是好啦,可是把黛姊姊給累坏了。”說著話,舉目四外張望一陣,問道:“怎么不見我師父和龍姊姊呢,她們哪里去了?”
  悟空大師歎口气,道:“你大師伯和玉簫仙子相約尋地比武,一去五六天,還沒有回來,你師父為替你守護關期,這五天中就沒有离開茅舍附近,剛才見你黛姊姊离開靜室,逐走曹雄,知你關期已滿,她才去找你大師伯去了。”
  李青鸞抬頭望著悟空大師,眼眶中淚水盈盈,長長地歎口气,道:“師伯,你在這里守護著黛姊姊吧,我去找大師伯和師父去。”
  悟空大師道:“你傷勢剛好,如何能夠走得,你留在這里,陪你黛姊姊,我去找他們。”說罷,轉身急步縱躍,已到十几丈外。
  李青鸞追出篱笆,悟空大師已走得蹤影全無,她已十余天未出篱門一步,抬頭見万株梅花怒放如錦如繡,景物幽美已极。
  她望著盛放的梅花,想著這次臥病之中,連續不斷發生的事情,使她一向純洁的心中,也有了很多感触,望著梅花,出神良久,才轉身回到室內,靜靜地坐在木榻旁邊,陪守著白云飛用功,同時心中在思索著一個難題,她想不出一個人學好了武功,到底是為了些什么,雖道就是專門來和人打架嗎?
  再說曹雄連吃白云飛兩次指風掃中,已知非人敵手,再打下去,勢必要傷在人家手中不可,立時見机而退,穿過梅林,直向斷崖上攀去。
  奔了有十余里后,突然覺得左肩、右肋,被白云飛指風拂中之處,微微作疼起來,心中吃了一惊,赶忙停下身子,試行運气,哪知不運气還好,這一運气,傷處突然一陣麻木,瞬息之間,擴及半身,一陣陣巨痛刺心,連舉手也覺得十分艱難,這才知道對方已暗下了毒手。
  這時,他正停身于一處斷崖所在,下臨千丈絕谷,深不見底,一失神滑落下去,必要摔個粉身碎骨,四周又都是連綿的山勢,傷勢既已發作,決難再越渡絕峰,不如暫時停下來,調息一陣再走。
  想了想索性盤膝坐在地上,緩緩地運气行功。過了頓飯工夫,忽听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傳入耳中,曹雄睜開眼睛望去,只見一個三十旬左右的壯漢,手持長劍,直對自己奔來。
  那人到了曹雄五尺左右處停住,長劍一指曹雄問道:“你是什么人?為何坐在這等荒涼的地方?”
  曹雄仔細看了那大漢兩眼,認出是自己初入山時,遇到那個和道姑比劍的大漢。這時,他已覺得傷勢好了許多,冷笑一聲,答道:“昆侖山又不是你們昆侖派私產,為什么我不能來?”
  那大漢怒道:“你這人好生無禮。”說著話欠身直進,一劍刺來。
  曹雄冷笑,閃身讓開劍勢,一晃肩,已到那大漢身側,左手一揚,拍出一掌。
  那大漢心頭一震,再想閃避曹雄掌勢,已退了一步,眼看這一掌就要打中,曹雄突然一沉臂,退了兩步,那大漢趁勢一躍,向左方讓開數尺,橫劍發愣。
  原來曹雄掌勢打出一半時,左肩傷處,突然又一陣麻木,一條左臂登時不听使喚,他怕那大漢劍勢回掃,因而疾退兩步。
  大漢望著曹雄出了一陣子神,長劍封住門戶,慢步逼來,他剛才一劍躁進,几乎吃了大虧,這次已不敢再稍存輕敵之念,全神貫注,蓄勢緩進。
  金環二郎剛才拍出一掌后,已知自己傷勢不宜運气和人對敵,上半身算是不能用了,要想除掉眼前敵人,只有用兩條腿和人一拼。
  他正在思忖之間,那大漢已一劍掃過來,曹雄縱身一躍,避開劍勢,右腳陡然一招“魁星踢斗”飛踢大漢右腕。
  那大漢沉腕疾退,讓開一腳后,施展分光劍法,劍勢連綿不絕攻到,轉眼間,連攻二十几招。
  曹雄閃避過對方一陣連綿的劍勢后,頭上已見了汗水,他不但要避敵攻勢,而且還得保持上半身的輕松,既不能運气,又不能用手還擊。
  曹雄初動手還能不使血气上達,保持著上半身的舒暢,但過了一陣工夫后,下半身加速循環的熱血,逐漸難以克制,沿著体內經脈循攻上身。
  這一來,立時覺得左肩、右肋,被白云飛指風拂傷之處,陣陣劇痛刺骨,极難忍受,而且不斷地加重擴大,只痛得金環二郎臉色變青,汗如雨下,縱躍也逐漸緩慢下來。
  這個和曹雄交手的大漢,名叫黃志英,是昆侖派掌門人通靈道人門下的首座弟子,在三清宮昆侖門下數十個男女弟子中,是武功最高的一個。
  他見曹雄不用兵刃,身法漸慢,臉上也變了色,喝道:“你再不肯亮兵刃,不出十合,必傷在我的劍下。”
  曹雄冷笑道:“我只要一出手,你不死即傷。”
  黃志英大怒道:“好狂妄的口气,你不妨出手試試,看你能不能過得了三招。”
  曹雄回頭望望身后千丈絕壑,長長呼吸兩口气,把翻涌的气血穩下,使上半身恢复舒暢,冷冷接口道:“你試我一招!”說著話,陡然欠身而進。
  黃志英揮劍一封, 哪知曹雄身形隨著他劍勢一閃,已滑到身側,身法之奇,簡直是聞所未聞,不覺心頭一震,仰身疾退三步,掃出兩劍,寒光霍霍,封住門戶。
  只見曹雄身子轉了一轉,竟從劍勢空隙中直滑進去,咬牙出手,右手一伸,已扯住了黃志英握劍右肘關節。
  黃志英吃了一惊,左掌疾隨攻出,當胸劈去。
  曹雄一側身,黃志英掌勢掠著前胸掃過,隨著左手一翻,又托住黃志英左肘,如在曹雄未受傷前,黃志英雙肘關節早已被他折斷,但此刻情勢卻又不同,曹雄雖然兩次擒拿住了黃志英關節,可是他左肩、右肋的傷勢,使他兩條臂使不出一點气力,勉強凝神運功,力量還未用出,傷勢卻先發作,一陣劇疼,上半身節骨如散,不自主松了黃志英的雙肘。
  這不過是一剎那間,黃志英雙臂一分,向后躍退了五六尺遠,一臉惊奇神情,望著金環二郎,他對曹雄的奇詭擒拿手法,佩服至极,但對他擒住自己雙臂后的微弱力道,卻又感到十分意外。
  他望了金環二郎良久,才一聲長歎,道:“承蒙手下留情,黃志英感愧得很。”說罷,轉身疾奔而去。
  曹雄臉色冷漠,一語不發,直待黃志英消失不見,他才緩緩地盤膝坐下,這時,他左肩、右肋的傷勢,劇疼更烈,赶忙閉目調息。
  良久之后,慢慢地站起身子,望著那綿連雄偉的山勢,心中突生凄涼之感,暗自想道:不知我還能活得多久,即讓我再活數年不死,也成了一個毫無用處的廢人了,當真如此,那還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一幕幕的往事,展現腦際,他回想起從師學藝的諸般經過,憶及初入師門,自己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和師妹蘇飛鳳一起學練武功,兩小無猜,玩得甚是融洽,哪知年齡增長之后,因性格不合,反而逐漸疏遠,自己雖然已對她遷就很多,但仍難使她傾心相愛,而且她做事任性,處處要搶占上風,一言不合,立時就大吵起來,毫無女人的溫柔情態,過去心中雖存有介蒂,還不感覺什么,自從遇到李青鸞之后,不知不覺間被李青鸞溫婉柔和的性格扣緊心弦,覺得李青鸞處處都比蘇飛鳳好,因此不惜跋涉西域,來尋李青鸞,想不到竟遭了那青衣書生毒手,害得一身武功盡被廢去。
  想到這里,他心里又有些恨起李青鸞來,就地一跺腳,自言自語道:“如非為她,我曹雄怎會遭人毒手。”
  他這一陣急气,傷處又隱隱作疼起來,赶緊吁了兩口長气,使心气平下。
  說也奇怪,如果曹雄心平气和,絲毫不覺痛苦,只要心气一動,傷處立刻作疼。他呆呆地站在山峰上,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猛地心中一動,想起了怀中還帶著三音神尼手繪的拳譜,上面雖然只記載一十三种武功,但卻無一不是絕世奇學,包羅內、外、拳、劍,各种武功的心法真決,也許那上面能找出療傷之法。
  他心机深沉,從絕望之中尋得了希望后,人反而冷靜下來,舉目向四外張望一陣,不見人蹤,才繞向左面一處斜度較大所在,向谷底走去。只因他心中想到,剛才在這山峰上和昆侖門下弟子動過了手,難保那姓黃的不向昆侖三子稟告,如果昆侖三子聞訊赶來,這時給昆侖三子看到了三音神尼手繪拳譜,恐將出手搶奪,自己這等重傷,自是難以和人動手,這部奇書勢必為別人搶走,只有先尋一處隱蔽所在,然后再取出查閱,才保無虞。曹雄心念一轉,立時向峰下深谷中走去。
  曹雄隨著深谷形勢,向北深入,大約有五六里,轉過了几個山角,眼前景物突然一變。
  只見地勢突然開闊,成了數十畝大小一片盆地,四周都是排天峭壁,這道深谷,似一條甬道般通入這片盆地,入口處寬僅三尺多,除此一條山谷外,四周絕壁封阻,再無可通之路。
  盆地中間,有兩畝地大小一片水塘,碧波無痕,水光照天,也許因四周千丈峭壁,擋住了風雪,盆地內不但不見積雪,而且溫暖如春,和外面刺骨寒風仿如兩個世界。
  青青綠草如茵,紅白山花竟艷,一陣陣襲人芳香,三五只戲水翠禽,景物幽美,如臨仙境。
  曹雄目睹這等清絕景物,心中十分高興,暗道:這所在當真是好,只是不知有沒有容身的山洞突岩。
  當下沿著峭壁繞行尋去,不及半周,果然被他找到了一處栖身所在。
  這是北、西兩處峭壁交接的地方,一道寬約尺許,高可及人的石洞,深入三四尺后即向右彎去,洞口被北面延伸峭壁擋住,如不走到跟前,很難看得出來。
  曹雄順著夾道,向里面走去,深入不過十尺左右,已然轉了兩三個彎,前面一片漆黑,不知有多深多長,他停住腳步,定定神,又繼續向前走去。
  又拐了兩個彎,夾道已盡,眼前是一座三間大小的石室,緊靠里面石壁,并放著兩只玻璃制成巨燈,燈中清油半滿,突出几條燈芯,曹雄燃起火摺子,點燃燈心,細查四壁,只見東北角處,石壁間微現裂痕外,其他處再無可疑。
  他本是工于心計之人,見到石室兩個玻璃燈中積存的清油,已知此處早有人先發現,那壁間微現裂痕,說不定是一道密門,只是自己武功已失,無法打開一窺究竟,著來此處也非久留之地,但現下清靜無人,何不借此時机,先查閱一下三音神尼手繪拳譜,因此他很仔細翻閱,這是他唯一的生存之望,是以字字不肯放過。
  聚精會神把拳譜閱讀一遍,雖然又体會出不少拳、劍、身法上的竅訣,但最后兩种習修內功之法,卻是一點看不明白,更找不出一篇和療傷有關的記載。
  他最后的一點希望完全斷絕,心頭一涼,手中的拳譜掉在地上,轉臉望著那瑩瑩燈光,暗暗歎息一聲,忖道:覺愚老和尚辛辛苦苦才得到這本拳譜,武功尚未完全學成,卻遭自己徒弟挖目斷腿,囚禁在石室之中,他把我收到門下,不惜以絕學相授,無非希望我能替他報仇,為求我武功速進,把這本珍逾他性命的拳譜,交我研讀,他卻死在這拳譜上所載的拂穴錯骨法上。這一本蓋世奇書,落在了我的手中,只望照這拳譜所載,把一十三种武功全都練好,便可縱橫江湖,睥睨武林,哪知武功未成,就先遭人毒手,我要是死掉,這部奇書勢將落在別人手中,那實在死也難瞑目,倒不如把它燒掉,免得再落在他人之手……
  心念及此,霍然起身,舉起手中拳譜,正待付之一炬,突聞一陣步履之聲,自外傳來。曹雄顧不得再燒拳譜,一口气把燈吹滅,急走几步,隱在入口石壁后,探怀取出一把毒針,暗暗想道:能有人陪我葬在山洞之中,倒是不錯。
  只听那步履聲愈來愈近,瞬息間已到入口外面,但聞一聲嬌脆的惊叫,一條人影飄然而入。
  曹雄手舉毒針,正待打出,哪知心中略一緊張,不自覺運集了控針右手的勁力,未及打出,傷疼复作,右臂登時軟垂下來。
  那入室之人,似已警覺,亮出寶劍,振腕回掃過來,身隨劍轉,目光也同時投在曹雄身上。
  金環二郎向左一躍,避開一劍,已看出來人是龍玉冰。龍玉冰也看清了是曹雄,微微惊顫一聲嬌喝道:“是你!”倏然收劍躍退,左手探怀取出火把子,點燃玻璃燈,收了寶劍,目光盯在曹雄臉上,問道:“你跑到這里做什么?”
  曹雄赶忙把手中一把毒外收入怀中,喘了兩口气,答道:“為什么我不能來,這又不是你昆侖派的地方。”
  龍玉冰一揚手中寶劍,正要發作,突然軟軟垂下,幽幽歎道:“你不知這是什么地方,自然怪不得你。”
  曹雄道:“難道這山洞之中,還住著你昆侖派的祖師爺不成?”
  他這句本是气忿之言,哪知龍玉冰听了,卻點點頭,答道:“不錯,這座石室里面,正是我們昆侖派歷代師祖坐化之處,一向划為禁地,除奉掌門令諭外,任何人不能進這石室。”
  曹雄道:“我又不是你們昆侖派門下弟子,自然不受你們的門規約束。”話到此處,倏然而停,放聲大笑起來。
  龍玉冰听他笑聲特异,看他臉上汗水隨著笑聲直滾,心中納悶,不覺問道:“你是在哭呢?還是在笑?”
  原來曹雄放聲一笑,气血浮動,傷勢又疼起來,他笑得越厲害,傷處也就越疼,只疼得他滿臉汗水,直向下淌。
  龍玉冰看他越笑越不像樣,笑到最后,意是涕淚橫流,她本早對曹雄動情,此刻見他這個模樣,不禁怜惜頓生。
  龍玉冰丟掉手中寶劍,急奔過去,問道:“你這人究竟是怎么啦?”說著話,雙手伸出欲扶曹雄身子,手快触到曹雄身上時,突然感到一陣羞赧,又把雙手縮回。
  就這一剎那之間,金環二郎已自不支,笑聲戛然而止,人也暈倒地上。
  龍玉冰看曹雄暈倒地上,再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嫌,伏下身子,用推宮過穴之法,推拿他肺海、玄机兩處要穴。
  曹雄只不過悶住一口气緩不過來,經龍玉冰一陣推拿后,立時醒轉。他睜眼看自己半依著龍玉平冰嬌軀而坐,不禁一陣感愧,急忙挺身而起,一揚眉頭,話還未說出口,右肋處又是一陣急疼,不自主雙手捧著傷處蹲了下去。
  龍玉冰目睹他忍受苦痛神情,心中怜惜倍增,扶著他柔聲勸道:“你傷得這等嚴重,還逞什么強,這地方异常清靜,你就在這里養息几天,等傷勢好了再走。”
  曹雄也覺出這短暫一兩時辰之中,傷勢已加重不少,不知對方用的什么手法,使自己傷得這等厲害,事已至此,再逞強好胜,徒討苦吃,當下歎息一聲,閉目靜坐調息。
  兩盞清燈,光焰熊熊,只照得石室通明,龍玉冰望著對面閉目靜坐的曹雄,心底泛上來無窮煩惱。這座石洞中,供藏著昆侖派歷代師祖們的法体,派中弟子從不許擅入一步,何況對方又非昆侖門下,只此一种,已犯了武林大忌,何況他眼下還是昆侖派的仇人,依据派中的規矩,自己本應把他擒押三元宮,听候掌門師尊發落,但不知怎地,卻感到無法下手。
  正當她煩惱之際,曹雄已睜開眼,目光凝注在龍玉冰臉上,靜靜欣賞當前這道裝少女的風韻:秀眉星目,嫩臉勻紅,膚白如雪,低頭弄衣,無限嬌羞。曹雄看了一陣,覺得她秀美并不比李青鸞差,另有一种成熟少女的誘人風韻,為李青鸞身上所無。
  李青鸞未入昆侖門下前,龍玉冰在數十個昆侖門下女弟子中本是最美的一個,只因她平時穿著道裝,再加上幼失父母,從小就追隨在玉真子身側,在三元宮中長大,坎坷的身世,養成她一种冷若冰霜的性格。
  通靈道人門下大弟子黃志英,藝冠同門,才華標逸,對這位師妹异常傾心,十余年相處中,對她愛護無微不至,龍玉冰自解人事后,黃志英從沒有一次違拗過她的心意。通靈道人、玉真子又都是親身体會到情場遺恨之苦,他們不愿下一代也嘗試到情愛折磨,因而對門下約束并不嚴苛,只要他們能情止于禮,兩人也不愿多管,這种余情甘露,普及了昆侖門下的男女弟子。
  歲月匆匆,轉眼數年,在這段時日中,黃志英仍然對她和過去一樣,處處關怀呵護,一點不變。龍玉冰也想出一個自解之法,她想:我這一生永不嫁人,酬答他一番深情也就是了。
  可是,天下事往往卻非人所能預料,尤其是男女間的情愛,更是微妙難測。龍玉冰自那天在茅舍中和曹雄見了一面,被他那含情一笑,搖動了一寸芳心,數日來腦際間一直盤旋著金環二郎的音容笑貌。
  她生性內向,异常拘謹矜持,平常把一腔少女熱情壓制心底,不肯對人稍假辭色,可是一旦被人挑開心扉,熱情立時如狂流洶涌,极難自禁,何況曹雄此刻又身受极重內傷,這不禁加重了龍玉冰怜惜之心,而且還啟發了她一种潛藏在女性中純洁的母愛。
  她不自主地移身到金環二郎身側,臉上情愛橫溢,眉宇間憂慮重重,四道眼光交相投注,彼此都感覺周身血流加速。
  曹雄只覺小腹中一股熱流,由丹田直沖上身,傷處又隱隱作痛起來,慌忙收斂綺念,調勻呼吸,歎息一聲,道:“你就是不肯捉我,我也是活不久了。”
  龍玉冰慢慢地伸出一雙柔荑,握住曹雄兩只手,無限深情地慰道:“你盡管放心在這里養息傷勢,這地方只有我和大師兄能來……”
  曹雄冷冷接道:“你師兄既然能來,還不是一樣要發現我,那和你把我捉住送到三元宮去有什么分別?”
  龍玉冰笑道:“你急什么呢?就不听別人把話說完,這座石室,現已經有掌門人指命我和大師兄輪流管理,除了我們兩人外,其他人都不能擅入此室一步,這個月又正好輪到我當值,今天才十一月十二,還有十八天時問才輪換我大師兄,這十八天中你可以安心在此養息。”
  曹雄看她對自己溫婉慰藉,深情款款,龍玉冰嬌靨生暈,半含羞態,曹雄不出腦中一蕩,暗自想道:此女風韻不下蘇師妹,溫柔不輸李青鸞,半帶嬌羞,更是可人!
  想著想著,右臂突然探出,正想抓住龍玉冰那只纖纖玉手,突然心念一轉,又想起自己奇重內傷,立時順手一推,冷冷說道:“我傷得极重,就是有三十六天時間,也未必能養息得好。”
  龍王冰看他瞬息間,變換了兩种极端不同神情,不覺怔了一怔,顰起兩條柳眉儿,柔聲慰道:“你先養息几天看看,也許能夠好轉,我先去給你准備一些食用之物送來。”
  曹雄听得龍玉冰一提,突然感到腹中饑腸轆轆,甚難忍受,點點頭,閉上眼睛。
  龍玉冰慢慢地站起身子,一聲輕歎,附在曹雄耳邊低聲說道:“你安心在這里等我,我至遲在晚上二更天前赶到。”說罷,撿起地上寶劍,轉身出了石室。
  剛剛奔出山口,突听有人喊道:“龍師妹!龍師妹。”
  龍玉冰停住腳步,抬頭望去,只見黃志英手提著長劍,站在三丈外的山坡下,臉上帶著笑意,向她走來。
  龍玉冰驟見大師兄后,突党心中一陣惶愧,好像做了什么錯事一般,不自主垂下了頭,不敢再多看師兄一眼。
  但听輕微的步履之聲,慢慢地到了她身側,接著一個低沉而又充滿著關怀的聲音,由身側響起,問道:“龍師妹,你怎么啦?”
  龍玉冰抬起頭來,只見大師兄兩道眼神中,無限深情地逼視在自己臉上,不禁一陣心跳,強自鎮靜,搖搖頭答道:“我沒有什么,只是剛經一陣急奔,有點儿累。”說著話,轉過身子,緩步向前走去。
  只听身后傳來了黃志英一聲悠悠長歎,龍玉冰停住步,回頭望去,見黃志英已离開自己向右面山壁間攀登,舉步緩慢,有气無力,充分顯露出頹喪的神情。
  龍玉冰心頭一酸,忍不住涌出兩眶淚水,她無法再控制激動的情緒,几度揚起玉腕,啟動櫻唇,想把大師兄黃志英叫回來,投在他怀中痛快地大哭一場。
  可是曹雄俊俏的影子和那迷人的微笑不斷地在她心目中擴張,瞬息間,遮掩了黃志英凄苦的形象。她伸手抹去眼眶中含蘊的淚水,轉身又向前奔去。
  黃志英攀登到壁間一處矮松下停住身子,回顧望時,龍玉冰已轉過了一個山角不見了。他望著被山峰遮住一半的夕陽,說不出心中是愛是恨,倚松出神,直到幕色蒼茫,才帶著沉重的心情,返回三元宮去。
  再說龍玉冰奔回到梅林茅舍,悟空大師和玉真子尋找玄清道人尚未回來,茅舍中只余下白云飛和李青鸞兩人。
  這時,白云飛行功尚未完畢,李青鸞靜靜地坐守一側,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黛姊姊運气調息。
  一陣輕微的步履聲,惊得李青鸞霍然立起,抓起寶劍,躍至門口。
  待她看清楚來人后,垂下了手中寶劍,笑道:“啊!原來是冰姊姊,你看到師父沒有?”
  龍玉冰搖搖頭,道:“沒有,你的黛姊姊呢?”
  李青鸞道:“黛姊姊正在運气調息,已經快三個時辰了,還沒有睜開過一次眼睛,唉!我這場病實在把黛姊姊給累坏了。”
  龍平冰心中突然一動,暗自忖道:曹雄傷在白云飛手中,白云飛必知解救之法,怎生想個主意,讓她說出來才好。
  李青鸞看師姊不答自己的話,只管低著頭沉思,心中甚覺奇怪,忍不住問道:“冰姊姊,你在想心事嗎?”
  龍玉冰臉一紅,岔開話題,問道:“你們吃過飯沒有?”
  李青鸞搖搖頭,答道:“我在守著黛姊姊,還沒有工夫去燒飯。”
  龍玉冰笑道:“我去替你們燒飯去。”
  李青鸞歎道:“我雖然從小就沒有了爹娘,可是有很多人都待我好,悟空師伯、師父、武哥哥、黛姊姊,還有你和武哥哥的朋友曹雄……”
  李青鸞還未說完,突听一聲清脆的嬌笑,接口道:“那個坏蛋曹雄嗎?以后他再也不能夠做坏事了。”
  李青鸞回頭望去,只見白云飛已站在身后,望著她不斷微笑。不知何時她已運功完畢,出了房門。
  龍玉冰听得心中一動,故意問道:“怎么?曹雄被你殺了嗎?”
  白云飛笑道:“我雖沒有殺他,但已廢了他一身武功,今生今世,他永遠不能再和人動手了。”
  龍玉冰只听得心頭一震,抬起頭望著白云飛發呆。她本想追問她用什么功夫傷了曹雄,有沒有解救之法,哪知一和白云飛目光接触,立時被她一种高貴的威儀鎮住,竟是說不出話來。
  這是她心虛之故,一触到白云飛那威儀逼人眼神,好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中隱秘,是以開口不得。
  李青鸞卻接口道:“曹雄是武哥哥的要好朋友,姊姊要是把他打死,武哥哥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
  白云飛笑道:“不要緊,他死不了,只是被我用天罡神功點了他右肋左肩兩處經脈關節,只要他不再練武功,或是和人家打架,安安靜靜地養息,那就和好人無异,一運气,或是血脈流動加速,傷勢就立刻發作。”
  李青鸞滿臉感傷,問道:“姊姊,難道就沒有辦法解救嗎?”
  白云飛歎息一聲,道:“解是有法子解,只是救了他之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毀在他手中了。”
  李青鸞道:“那么姊姊把解救的法子告訴我,好嗎?”
  白云飛奇道:“你要學解救的法子干什么?”
  李青鸞道:“我以后要是遇上他時,就告訴他解救的辦法,要不然他這一生就不能再練武功。”
  白云飛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李青鸞臉上,沉吟不語。
  李青鸞慢慢地走到白云飛身邊,拉著她一只手,說道:“姊姊不愿告訴我,那我就不學啦。”
  白云飛道:“我不是不愿告訴你,只是不想讓他的傷好。”
  她整理一下李青鸞鬢邊散發,接道:“姊姊很疼你,將來姊姊的本領,都要一件一件地傳給你,現在你還不能學習,等到我授你的玄門吐納導引術有了基礎,我再慢慢地傳你。”
  李青鸞歎道:“姊姊待我好,我心里早就知道,但你不告訴我解救曹雄傷勢的辦法,曹雄的傷就不會好,武哥哥知道了,定會責我不好好地待他的朋友,何況他在祁連山中還救過我,我知道了這件事,怎么能不管呢?姊姊不要傳我本領了,只把救曹雄方法告訴我吧?”
  白云飛看她臉上滿是怜惜神情,心知如不告訴她,在她純洁善良的心中,將留下一道創痕,歎口气,道:“好吧!我告訴你就是。走!咱們到屋里去,我就教你解救曹雄的法子吧。”
  龍玉冰望著兩人進了房門,才轉身奔到廚下,做了很多油餅,又烹飪几色精美菜肴,收藏起來,然后才端著菜飯,走到李青鸞房中。
  三人都覺得腹中有些饑餓,很快把一頓飯吃畢。李青鸞幫著龍玉冰收拾碗筷,送入廚下洗刷。這時龍玉冰借机問道:“鸞師妹,你說那曹雄是好人還是坏人呢?”
  李青鸞笑道:“黛姊姊對我說,曹雄坏死了,不過他和武哥哥是朋友,他要是坏人,武哥哥決不會跟他要好。”
  龍玉冰道:“不錯,我也看那曹雄不像坏人。”
  李青鸞歎口气,道:“只是不知道他現在什么地方,沒辦法告訴他療傷的法子了。”
  龍玉冰心中一動,問道:“想那療傷之法,一定是非常困難,除了你黛姊姊以外,別人就是知道了,也沒有本領醫得。”
  李青鸞笑道:“黛姊姊說,她用天罡指神功,點傷了曹雄右肋左肩處少陽、少陰兩脈,血气不能在上身運轉,只要他血气一動,傷處立時就疼起來,要想療治,必得頭下腳上,陰陽倒置,使全身血气過行,俟兩脈通后,再靜息几天,就可以复元了。”
  龍玉冰歎道:“你黛姊姊的武功,當真是高不可測。”
  李青鸞道:“嗯!黛姊姊說這叫透骨打脈手法,不過她在下手時,又用出天罡指功夫,用本身真气,透過肌膚,點傷了曹雄少陽、少陰兩道經脈。她說曹雄的本領很大,如不用天罡指神功,單用透骨打脈手法,就是傷了他,他也能自行療治。”
  說至此一頓,突然,顰起兩條秀眉,長長歎息一聲,接道:“黛姊姊又告訴我說,只要過了七天,傷勢就會凝結惡化,再想療治,那就不容易了。可是我不知道曹雄現在在什么地方,沒法子去對他說,那么他的傷勢就沒法好了。”說完,又是一聲長歎,淚水盈眶,神情黯然。
  龍玉冰從李青鸞口中探得曹雄療傷方法,心中甚是高興,但想到曹雄在石室中忍受饑餓之苦,心中又感焦急,臉上神情也隨著變化不定。
  她正回想玉真子十數年來之教養熏陶,恩如再生父母,而她卻背棄了昆侖派門規,把曹雄隱藏在派中划為禁地的石室之內,一旦被人發覺,不但生命難保,且將大傷師父之心。
  但心中又浮現曹雄的音容笑貌,于是拭去眼中淚水,笑對李青鸞說道:“你傷勢剛好,不宜多勞動奔走,如果大師伯和師父今天晚上還不回來,我就去稟報掌門師伯派人尋找。”
  李青鸞歎口气道:“我過去什么都不知道,現在才明白一個人活在世上,要遇上很多很多的煩惱……”說著話,緩步离去。
  這時,天色已近黃昏,夜風砭骨,吹得龍玉冰有點寒意,抬頭望天色已是初更,想起和曹雄之約快到,只得緩步下了山峰,忖道:我已答應給他送食用之物,如何能自食諾言,不管如何,得按時赴約,把療傷之法轉告給他,要他在傷勢好轉后,早些离開石室就是了。心念一決,立時加快腳步,返回茅舍,取了食用之物,向幽谷石室疾奔而去。
  她一路急赶,走到石室,只不過初更稍過,曹雄正靠著石壁靜坐。
  龍玉冰放下手中食物,笑道:“你一定餓得很厲害吧!這些菜肴、面餅,都是我親手制的,你吃點嘗嘗看,味道如何?”
  曹雄道:“就是再好吃,也不能把我的傷勢醫好。”
  龍玉冰听了一怔,垂首不語。
  曹雄看她臉上滿是憂傷,眼眶中淚光瑩瑩,緊顰柳眉,神態凄楚,心中忽覺不忍,輕聲一歎,想說几句慰問之言,但轉念又想到自己愈來愈重的內傷,把到了口邊的話,又咽回肚里。
  龍玉冰慢慢抬起頭來,望著曹雄,幽幽說道:“你的傷勢雖然很重,但并非無法療治。”
  曹雄冷笑一聲,閉目不答。
  龍玉冰看他對自己冷漠神情,不禁心頭一寒,緩緩起身,向外走去。
  這時,她自己也不知心中是愛是恨,只覺柔腸百結,芳心欲碎,走出石洞坐在水塘旁邊出神。
  突然一陣步履之聲,由身后傳來,回過頭望去,只見曹雄踉踉蹌蹌地走出石洞,直向那山谷中走去。
  龍玉冰忍了又忍,到最后還是忍耐不住,站起來,追上去,攔在首雄面前,說道:“山谷中有人把守,你傷勢這樣重,如被他們發現,非被活捉不可。”
  曹雄冷冷答道:“我守在你們的石室中,也好不了。”
  龍玉冰慢慢說道:“你回來,我告訴你療治傷勢的法子。”
  曹雄听后微覺一惊,突然縱聲大笑道:“我自己既不知療治之法,料你們昆侖派也難知得……”他一陣狂笑,陡感傷疼复作,忍不住右手捧胸,蹲在地上。
  龍玉冰看曹雄皺眉忍受痛苦神態,心中又生怜愛,黯然一歎,走近他的身側,輕伸皓腕,扶著他的右臂,道:“你被人用天罡指點傷了少陽、少陰兩脈,如不及早療治,七日之后,傷脈凝結,永成痼疾,不但一身武功全要廢去,而且今生今世,永無療好之望。”
  曹雄听得一怔,調勻呼吸,站起身子,道:“不錯,少陽、少陰均屬体內主要經脈……”
  龍玉冰不待曹雄說完,連忙接道:“那天罡指是一种极高的內家功夫,能夠透肌傷脈,所以你外面不見傷痕,其實卻傷得很重,全身血气不能運轉兩脈,因而一身武功盡皆廢去。”
  曹雄听她說得頭頭是道,心中信了一半,忍不住問道:“那要用什么方法,才能醫好?”
  龍玉冰听他只問療傷之法,對自己一片怜愛之情,毫無一點感激之意,不禁傷心之至,于是不理曹雄問話一轉身慢步而去。
  金環二郎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如何看不出龍玉冰一番怜愛之情,只是他生性陰沉,不管對什么人都存戒心,再者他傷勢越轉越重,自知已無复元之望,心中一股怨恨之意,無法發泄。是以龍玉冰雖對他關怀備至,卻難得听他一句感激之言。
  龍玉冰走入石室,收拾好殘余的菜肴面餅,回頭卻見曹雄當門而立,臉上似笑非笑,望著她一語不發。她心中一腔委曲,此刻再也忍受不住,怒道:“你還來見我作什么?快些給我滾出去……”她口中雖在發狠,眼中淚水卻奪眶而出。
  曹雄臉色微變,仍是不發一語,龍玉冰一縱身躍到門邊,道:“閃開路讓我出去。”
  曹雄充耳不聞,動也不動。
  龍玉冰心頭火起,右手一揚向曹雄身上推去,她只想把曹雄推到一側,自己出去,哪知曹雄被她一掌推個仰面朝天。
  曹雄傷勢正重,不能運气抵御,龍玉冰又在气忿之時,這一推,用力不小,首雄哪里還能站得住腳,竟跌個皮破血流。
  龍玉冰見他摔得很重,心中隨又覺得不忍,立刻蹲下身子,扶他起來,一面撫摸他的傷處,一面柔聲問道:“你摔得很痛吧?”
  曹雄淡淡一笑,道:“你心里如果還不消气,再把我摔几跤,也沒有什么。”
  龍玉冰心頭一酸,淚水滴在曹雄臉上,幽幽說道:“你就不知道人家費了多少心机,才探得療治你傷勢之法……”
  停了一會,龍玉冰看著曹雄無限怜借地繼續說道:“還不赶快起來,調勻呼吸,休息一下,讓我告訴你療傷之法。”
  曹雄立起身來,依言調勻呼吸,然后兩人重入石室,龍玉冰告訴他療傷之法,曹雄听完后,依法作為,腳上頭下,貼壁倒立,俟全身血脈逆行后,暗中試行運气,傷處雖仍作痛,但已不甚劇烈。
  大約過有頓飯工夫,果然覺得傷處痛苦逐漸消失,隨即加速運气行功,待气血過行一周,已累得全身汗水透衣,于是正身坐定,閉目養息。
  龍玉冰不胜關怀,問道:“這法子可有效么?”
  曹雄陪笑道:“傷處已好轉許多了。”
  龍玉冰放了心,起身囑道:“既然有效,你就安心在這里療治養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說完,退出石室。
  曹雄休息一陣,又繼續依法自療,每行一次,傷勢就好轉許多。
  再說龍玉冰一路急奔,回到茅舍,看天色已到三更,整座屋中,一片漆黑,她走到李青鸞臥房窗外,手彈窗欞,輕呼兩聲李師妹,沒有人答應,心中生了怀疑,繞到門口,推門而入。
  那房門本是虛掩,一推而開,她在李青鸞房中住了旬日之久,各物放置之處,均甚熟悉,隨手取過生火之物,燃起案上松油火燭,定神望去,只見床上被褥,折疊得十分齊整,白云飛、李青鸞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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