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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城內探敵蹤


  片刻工夫,那酒保已托著酒菜,送上來了。
  這酒保送上酒菜過快,引起商八疑心,低聲對杜九說道:“情形有些不對……”
  杜九道:“哪里不對了?”
  商八道:“無論大小酒樓,都該有個先來后到,這酒保對咱們龍頭大哥,似乎特別垂青,你要小心了。”
  說話之間,果見那酒保直對蕭翎行去,杜九暗中運气,蓄勢戒備,只要那酒保稍有异樣行動,立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舉動,發出掌力。
  只見那酒保放下了盤中酒菜之后,欠身退了下去。
  杜九暗暗松了一口气,付道:商老大大過小心了,那沈木風雖然耳目遍布,但也不會在群英樓中派上一個暗樁。
  那酒保繞到展葉青的身側,問過他要的酒菜,才回身而去。蕭翎斟了一杯,正待舉杯飲下,突然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耳際,道:“不能飲酒吃菜。”
  這聲音甚是陌生,而且又不似男子口音,蕭翎的目光轉動,全樓不見一個女子。心中暗自奇道:這是何人?暗中來警告我?又過了一陣工夫,那酒保竟又轉了回來,望望蕭翎桌上的酒菜,道:“可是酒未燙熱?”
  蕭翎搖搖頭,道:“不是……”
  酒保道:“那是菜不可口了?”
  蕭翎冷冷說道:“也不是。”
  那酒保望了桌子上酒菜一眼,道:“既然酒熱菜好,客人何以不食用一些?”
  蕭翎心中一動,暗道:一個酒保,怎的是如此多管閒事。這些時日中,他江湖閱歷大增,心中動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一笑,低聲對那酒保說道:“在下聞得這酒菜之中,似有异味……”
  那酒保笑道:“客官說笑了。”
  蕭翎道:“你如信其無毒,何不先干一杯,請啊!請啊!”口中說話,雙手一齊動作,右手疾出,點了那酒保右腿“內市”穴。左手端起酒杯,暗用內力,強把一杯酒,灌入那酒保口中。
  他手法干淨利落,雖然勉強那酒保喝下杯中之酒,但滿樓酒客,卻是大都未曾發覺。
  蕭翎放下酒杯,緩緩站起身子,輕輕在那酒保背心上,拍了一掌,那酒保情不由己的咽下了口中之酒,蕭翎順勢拍活那酒保穴道,低聲說道:“老兄多多珍重。”
  那酒保穴道已解,立時轉身向樓下奔去,但他飲下之酒劇毒無比,行到樓梯口處,毒性已發,砰聲摔倒地上,口鼻中鮮血滲出。
  蕭翎目睹酒中奇毒如此之烈,暗道了一聲慚愧,心想如非有人警告,我全然無備之下,飲下此等毒酒,只怕是一樣難逃危運。
  那酒保突然摔倒不起,頓時引起滿樓酒客注意,紛紛轉臉望去。
  這時,瞥見一個酒客,离位而起,一伏身抱起那酒保,快步下樓而去。
  蕭翎目光一轉,暗暗忖道:這滿室酒客之中,只怕有著不少百花山庄的高手混在其中,敵暗我明,不宜在此多留了,探手入怀,摸出一塊散碎銀子,放在桌上,起身下樓而去。
  杜九低聲對商八說道:“想不到沈木風竟是真在酒樓之中,埋有暗樁,咱們走吧!”雙雙起身下樓而去。
  展葉青目光四顧了一眼,高聲喝道:“這酒菜之中有毒啊!小心了。”
  那酒保無故摔倒,已引起了甚多酒客的疑心,再經展葉青這一嚷,頓時引起一片惊慌混亂。
  展葉青借著混亂,急急下樓。
  且說蕭翎下得樓梯,直向店外行去,到得店門口處。耳際間又響起了那柔細的清音,道:“小心暗算。”
  蕭翎回目一顧,未瞧出那傳警之人,心中暗道:他既不肯現身,那是不愿和我相見了。
  抬頭看去,只見大街上人來人往,接跪擦肩,正是午市鬧攘時間,難道百花山庄中人,敢在這等熱鬧所在下手……心念未完,瞥見寒芒一閃,一蓬毒針,電射而至。
  蕭翎吃了一惊,急急向旁側一閃,避開毒針。
  但聞一陣砰砰的輕微之聲,一蓬毒針,大部都釘在店門之上,少數几支,卻射在店中。
  兩聲极短促的慘叫,傳了過來,緊接著是兩聲大震,兩人撞倒木桌,滾落實地,气絕而逝。
  那毒針細如牛毛,中人之后無聲無息,而且奇毒強烈,那兩個中針之人,固然是糊糊涂涂死去,就是站在旁側之人,也是瞧不出這兩人,何以會突然倒了下去。
  蕭翎眼看傷及無辜,心中大是憤怒,凝目在人群之中搜查,但見人群來往,竟是瞧不出可疑之人。
  這時,中州二賈、展葉青,已從摟上奔下,目光一掠兩個倒在地上之人,急步出店而去。
  蕭翎气憤填胸,竟然在店門口處,目光炯炯,四下搜尋凶手,忘了行動。
  商八急步向蕭翎身側行去,借机說道:“大哥快來。”
  蕭翎心神一清,想到還有大事要辦,舉步隨在中州二賈身后行去,心中付道:這沈木風施展這等莫可預測的手段,加害于我,當真是防不胜防了,今后,必得處處小心了。
  展葉青緊隨在蕭翎身后五尺處,留神四外,暗中保護。
  蕭翎心中余怒未息,暗中留心戒備,只要發現暗襲之人,立于重手懲處。
  行過了兩條街道,到了一處十字路口,但見路旁廊下,排滿了各色攤販,不停的招呼客人。
  蕭翎目光一轉,只見五六丈處,有一條僻巷,大街上人聲吵雜,行人混亂,最是難防暗襲,不如轉入僻巷,正待施展傳音之術,招呼商八、杜九,卻瞥見一個滿身樓衣的中年叫化子,迎面行了過來,雙目盯注在自己臉上,蕭翎心中一動,暗道:久聞丐幫弟子,遍布大江南北,這人注視于我,或是丐幫弟子,奉那孫不邪之命而來……心念轉動之間,那中年叫化,已然行到蕭翎身前三四尺處。低聲說道:“你是蕭大俠?”
  蕭翎道:“不錯,兄台可是丐幫……”
  話未說完,瞥見那丐幫弟子,雙手齊揚,右手打出一蓬毒針,左手拔出一把匕首,猛向蕭翎扑了過來。
  在這等极近距离之下,陡然施襲,匕首好擋,那毒針卻是极端難防。
  幸得蕭翎在連遇暗算之下,心中早有防備,和那中年叫化說話時,并未松懈戒備,看他雙手揚動,立時劈出一掌,人卻仰身向后倒去,貼地橫翻三尺。
  形勢迫人,蕭翎不得不在大街之上。眾目睽睽之下,施出“鐵板橋”的工夫,閃避那近身施襲的毒針。
  那中年叫化武功不弱,眼看蕭翎迅快無比的翻向一側、避開了毒針奇襲,劈出的掌力,直逼過來,立時橫移兩步,先把掌力避開,左手一抖,匕首電射蕭翎,人卻轉身一躍,放腿向正西奔去。
  但聞几聲短促的呼叫之聲,四五個無辜之人,俱傷在毒針之下。
  蕭翎眼看又有數人,中了毒針而亡,心中激怒無比,伸手接住了疾射而來的匕首,陡然一躍而起,揚腕投出。
  那柳仙子的暗器手法,在武林中號稱一絕,蕭翎在大怒之下,運足腕勁擲出,勢道奇速,挾帶著一片嘯風,破空閃電而云。
  那中年叫化,身法甚快,蕭翎匕首反擲出手,他已跑出了兩丈多遠,不聞蕭翎追來,不覺間回頭望去。
  就在他回頭一望的剎那,匕首已疾射而到,只見白芒一閃,閃避已自不及,一把匕首,正中頂門,深沒及柄。
  那中年叫化,十分剽悍,右手一抬,竟把匕首拔了出來;又向前奔跑丈余,才倒地死去。
  只听大街上一陣混亂的呼喝道:“不得了,打死人了!”剎那間狂呼亂叫,步履雜亂,人群奔跑。
  商八行到蕭翎身前,一扯蕭翎衣袖,道:“快走,隨在小弟身后。”
  蕭翎黯然一歎,隨在商八身后行去。
  這時,商八、杜九,都已了然目下形勢,百花山庄中人,雖是裝扮作各色不同的身份,暗中施襲,但卻志在蕭翎一人,兩人早已暗中商量,分在蕭翎身前身后而行。
  商八轉入了僻巷之后,閃入一個高大的門樓下,伸手從怀中取出一個人皮面具,道:“大哥快些戴上。”
  蕭翎戴上面具,杜九已從怀中取出了一件折疊好的青衫,遞了過去,道:“大哥再罩上這件衣服,他們就瞧不出來了。”
  蕭翎接過衣服,急急穿好,展葉青也已赶到,急急說道:“街上一片混亂,地保衙役,即將赴到,咱們不宜在此多留,快些走吧!”
  四人魚貫而行,繞過僻巷,又轉入另一條大街之上。
  商八道:“咱們最好裝作互不相識,但也不要离開太遠,以便彼此照應。”
  這時,大街上仍是人聲沸騰,相傳那強盜殺人的事。
  几人行了一段,未再遇施襲之人,蕭翎看看時光還早,專在街上溜達,亦非辦法,轉身行入了一座酒店之中。
  這座酒店,規模不大,似是專做一些販夫走卒的生意,此刻午時已過,店中稀稀疏疏,坐著三四個人。
  四人魚貫入店,各自坐了張桌子。
  店中除了做成的几樣小菜之外,別無可吃之物。
  蕭翎等分別點了酒菜,各自吃了起來。
  四人酒菜剛送上,酒店外突然行進來四條大漢。
  這座酒店之中,不過六七張木桌。
  蕭翎等四個人,就坐了四張。
  余下三張,也早已有人坐了。
  這四個大漢,部分著疾服、勁裝,當先一人背了一支奇形外門兵刃閻王筆之外,另外三人各背了一柄單刀。
  蕭翎目光一轉,看這四個大漢,各自挂著一只鏢袋,袋中高高鼓起,一眼之下,即可覺出,四人那鏢袋之中,裝滿了暗器。
  只見那當先一個身背閻王筆的大漢,直行到蕭翎對面坐了下去。
  余下三人,竟然也分在商八、社九、展葉青位置對面坐了下去。
  商八,杜九,以及那展葉青,都已經改裝,很難瞧出,縱然是識得之人,也無法瞧出几人身份。
  那身背閻王筆、坐在蕭翎對面的大漢,打量了蕭翎一眼,突然伸出手去,把蕭翎面前的一壺酒,提了過來,也不問蕭翎是否同意,立時自斟自飲起來,他酒量既豪,動作又快,片刻工夫,那一壺酒已然被他喝個點滴不剩。
  蕭翎心中雖然不悅,但卻強自忍了下去。
  那大漢把一壺酒喝完之后,隨手又把一個空的酒壺推到了蕭翎的身邊。
  蕭翎長長吁一口气,仍未作聲。
  只听那在靠門口和杜九同坐一桌上的大漢,高聲說道:“等一會,如是有了什么事故,諸位還請坐著別動,免得受到無妄之災。”
  蕭翎吃了一惊,暗道:這室中除了我和兩位兄弟之外,就是那展葉青了,另外兩個老態龍鐘之人,自無可疑之處,難道他們已經知道了我們四人的底細不成……忖思之間,突見這座小店大門,被人推開,一個赤手空拳的長衫老人,大步而入。
  那老人四顧了一眼,緩緩走向商八身前,道:“在下借坐一個位子如何?”
  商八的桌位之上,原已坐了一個身背單刀的大漢,此刻再加上一個青衫老人,已是坐了三人。
  金算盤商八,久年在江湖之上走動,論他武勸成就,也算得江湖上一流的高手,机智沉著,又非常人能及了,雖然覺著這兩人來的可疑,但卻仍然忍了下去,不動聲色,只在暗地里打量了兩人一眼。
  只見那赤手空拳的老人,兩邊太陽穴高高突起,分明是一位內外兼修的高手,那身背單刀的大漢,看上去雖也強壯矯健,但如比起那青衣老人,顯是相差甚遠了。
  商八心中暗道:這些人不知是何來路,但看情形又不似和我等為敵。
  蕭翎等四人之中,展葉青最是沉不住气,眼看那人坐了下去,心中大是气怒,几次想發作,但見蕭翎等一個個沒有動靜,也只好忍了下去。
  過了片刻工夫,那身背閻王筆的大漢,再也忍耐不住,起身行到那青衣老人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道:“庄主,我瞧他們不會來了。”
  那青衣老人搖搖頭,道:“他們既然約了咱們,決然不會失約,咱們再等一會。”
  蕭翎心中暗道:原來,他們和人約會,不知何以選了這樣一處所在。
  商八和那老人面對而坐,看他形貌,似是听人說過,但一時之間,卻是想不起來。
  心有所思,不覺間多瞧了那青衣老人兩眼。
  只听那身背單刀、坐在身側的大漢,冷笑一聲,道:“有什么好瞧的。”
  商八心中一震,赶忙別過臉去。
  那身背閻王筆的大漢心中忽然動了怀疑,冷冷望了商八一眼,道:“閣下是何人物?”
  商八道:“小的赶車的車夫。”
  那大漢突然一伸手,向商八手腕上抓了過來。
  商八心知只要自己一閃避,立刻將暴露了身份,當下靜坐不動,任那人握住了手。
  只見青衣老人揮手說道:“不要多惹是非。”
  那身背閻王筆的大漢,似是對那青衣老者,十分敬畏,立刻松了商八的手腕。
  只听砰的一聲,店門又被人推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藍衫少年,推門而入。
  蕭翎一見來人,不禁心頭一震,暗道:看來那沈木風也到鄂州城來了。
  原來,來人竟是沈木風的大弟子單宏章。
  只見單宏章目光轉動,四顧了一眼,說道:“哪位是朱老爺子?”
  那青衫老人緩緩站起身子,道:“區區便是洛陽朱文昌。”單宏章一抱拳,道:“久仰大名,今日幸會。”
  朱文昌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兄台如何稱呼?”單宏章道:“在下姓單,雙名宏章,此有請帖一張,敬請朱老前輩過目。”
  朱文昌接過請帖,看了一眼,道:“閣下和沈庄主怎么稱呼?”
  單宏章道:“那是家師。”
  朱文昌道:“好,請上复令師,就說老朽如約前往。”
  單宏章笑道:“秦,尤、許三位老前輩都將如約而去,朱老前輩請早些來。”
  朱文昌道:“單兄放心。”
  單宏章一抱拳,道:“晚輩就此別過。”
  朱文昌道:“老朽不送了。”
  單宏章道:“不敢有勞。”轉身大步而去。
  那單宏章走后不久,朱文昌也緩緩起身、大步向外行去。那身背閻王筆的大漢舉手一揮,三個背插單刀的大漢,齊齊站起身子而去。
  蕭翎壺中之酒,和面前酒杯,被大漢拿了過去,等几人走后,才叫過酒保,重新添了一壺,換過酒杯。
  那酒保拿起酒,失聲叫道:“銀子。”
  蕭翎接過酒杯看了一眼,只見那酒杯之中,果然放了一塊五錢左右的銀子,心知是那大漢留下的酒錢,暗道:其人雖然莽撞,倒也不是白吃白喝之輩。
  只見商八仰起頭來,自言自語他說道:“朱、秦、尤、許,那是武林四大賢了。”
  蕭翎站起身來,緩步行到商八的座位之前,說道:“商兄弟,你識得那青衣老人嗎?”
  商八搖搖頭,道:“但洛陽朱文昌的名頭,卻是听人言過已久,朱、秦、尤、許,武林四大賢,以朱文昌為首,想不到沈木風竟然找到了這四位從來不問江湖是非的賢人頭上。”微微一頓,接道:“据聞那武林四大賢人武功高強,只是他們生性淡泊,一向不和武林人物來往,在殺伐不息。名利爭逐的江湖之上,獨樹一幟,故有四大賢人之稱。”
  蕭翎道:“他們隱世獨生,悠游林泉,那也無可厚非,但如四人個個身怀絕技,眼看江湖之上,道消魔長,仍然不肯出手過問,那也算不得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徑了。”
  商八肅容說道:“大哥說的是。”
  蕭翎站起身子道:“看情形,那沈木風已經親身赶來鄂州城中,現在我們行蹤已泄,倒也不便在此久停,咱們走吧!”算過酒錢起身而去。
  這時蕭翎戴的人皮面具,臉色青中透黃,右頰之上,還多了一撮黑毛,看上去极是丑怪。
  商八和蕭翎走在一起,杜九和展葉青走在一起,四人借机例覽了一下鄂州城的形勢,牢記于心中。
  待到華燈初上,四人才行到了一條陋巷之中,折入了一家豆腐店中。
  兩個武當弟子,早已在店中等候,蕭翎等取下人皮面具,重又換了一身裝束。
  展葉青一身湖青長衫,裝作一個貴家公子模樣,臉上稍經修飾,掩去本來面目。
  商八長衫瓜帽,外罩黑馬褂,套上了一個人皮面具,打扮成一個紹興師爺式的大管家。
  杜九也戴了一個人皮面具,三絡長髯,挂上腰刀,形如長隨。蕭翎青衣小帽,戴上一個娃娃臉具,裝作展葉青隨身小廝。四人裝束停當,一個武當弟子欠身說道:“敝掌門已和孫老前輩約好,不論事情如何,五更時分,在此相會。”
  蕭翎點頭道:“好!你們好好守護此地。”
  另一個武當弟子低聲對展葉青道:“三師叔身份,是江南巡閱使程大人的二公子,程志青。”
  展葉青微微一笑,道:“記下了……”目光轉到蕭翎的臉上,道:“蕭大俠,兄弟想給你取個名字,暫叫程翎如何?”
  蕭翎微微一笑,道:“名字很好。”
  四人借夜色掩護,轉出陋巷,只見一輛黑色篷車,停在路中。
  一個扮作車夫的武當弟子,跳了下來,迎上來,道:“孫老前輩在車中等候。”
  四人登上篷車,只見孫不邪已然恢复了原來裝束,身著百綻大褂。蕭翎一抱拳,道:“老前輩,可曾找到了貴幫中人?”
  孫不邪笑道:“老叫化實不習慣那改裝易容的事,還是恢复我本來面目的好……”
  語聲微微一頓,道:“老叫化已找得几個小叫化子,听候差造,不過,一切行動,都由無為道長計划,老叫化只有一句話告訴你們,進入那三江書寓之后,不要再手下留情,据我丐幫弟子所報,沈木風已然赶來鄂州,同行高手甚多,万一打了起來,那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蕭翎道:“不知今宵能否和那沈木風遇上?”
  孫不邪笑道:“如若他知道你蕭翎要去,天大的事,也要擱下等你了……”
  停了一停,又道:“那三江書寓內的女娃儿,据說大都武功极好,你們可要小心一些,別在弦管歌聲、燈紅酒綠之中,受了那些女娃儿的暗算。”
  展葉青道:“老前輩放心。”
  孫不邪道:“老叫化和丐幫弟子,都在外面接應你們……”目光轉到展葉青的臉上,道:“令師兄調度有方,布置周密,運籌帷幄之才,實是常人難及。”
  展葉青听他夸獎師兄,心中甚喜,說道:“老前輩過獎了。”
  孫不邪道:“老叫化這身打扮豈能進入妓院,就此別過。”雙肩一晃,穿門而去。
  這時,車輪轆轆,篷車正飛奔在大街上。
  蕭翎低聲對展葉青道:“如非情勢所迫,最好不要動手,免得使那沈木風派來鄂州的主腦人物逃走。”
  談話之間,篷車突然慢了下來。
  原來,已然行近了三江書寓。
  杜九挑起車帘看去,只見人潮洶涌,万頭攢動,兩側花燈高挑,爭奇斗艷,引得狂蜂浪蝶,紈褲子弟,一個個趨之若騖。
  人群攔道,馬車難行。
  杜九一躍下車,怒聲說道:“閒人讓道!”雙手一分,推得七八個人踉踉蹌蹌向后退去。
  別人看他雖是便衣青帽,但挂著腰刀,气勢凶惡,正是身著便裝的武林打扮。
  原來,明朝中葉,常有巨宦大官,私下行訪,那護駕的武官衛士,自是也著便裝,但卻又在隱隱之間,表現出他的身份,身著便裝,卻又要挂上一支金把垂纓的腰刀,此事行得多了,民間自有傳聞。
  那些被杜九推開之人,心中原是不服,但見他那一身裝束和華貴的馬車,誰也不敢多言,只好忍了下去,紛紛讓開去路。
  馬車直行到三江書寓門前,停了下來。
  商八掀開車帘,當先而下,蕭翎、展葉青魚貫下了馬車。
  杜九當先開道,大步向三江書寓行去。
  蕭翎緊隨在展葉青的身后,亦步亦趨。
  商八輕輕在馬車上拍了一掌,那駕車的武當弟子,立時揚鞭起車,轆轆行去。
  這三江書寓在這鄂州城中,乃是最負盛譽的一家妓院,院中姑娘,個個美艷多姿,因此,在這塊妓院林立之地,也以那三江書寓的生意最好。
  展葉青气勢不凡,進得那三江書寓的大門,立時有兩個龜奴迎了上來。
  杜九一橫身,攔住兩個龜奴,冷冷說道:“別要惊著二公子。”兩個龜奴應了一聲,停了下來。
  商八繞過展葉青迎了上去,打著官話,道:“咱們二公子,久聞你們三江書寓的艷名,特地抽空來此瞧瞧,可有上好的客室,帶咱們二公子去坐坐,只要咱們公子爺玩得開心,你們有得賞錢可拿。”
  那商八精通多處方言,說來是叫人難辨真假。
  蕭翎暗中打量那兩個龜奴一眼,身著土布褲褂,但眉字間卻現出一种雍騖不馴之气,被商八一頓官話,打的呆在當地,半晌不言不語。
  顯然這三江書寓中,亦有了嚴密的戒備,這兩個龜奴,分明是武林高手改裝,一副生手生腳的模樣。
  杜九冷笑一聲道:“咱們師爺給你們說話,你們听到沒有?”
  兩個龜奴相互瞧了一眼,左面那人答道:“小人禮貌不周,客爺勿怪……”伸手指著北廂一個繡帘低垂的門戶,說道:“還有一個空房,諸位客爺,請房里坐吧!小人去招呼姑娘們見客。”
  商八晃著腦袋,道:“咱們二公子是何等身份,豈能在這等混雜之處取樂。”
  杜九抬頭一看,道:“那假山之后,是何處所?”
  右面一人道:“那是后院,今日已被熟客定滿。”
  杜九道:“攆他們走就是。”大步向前行去。
  兩個龜奴全是生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付,呆呆的站著不動。
  展葉青冷笑一聲,道:“你們這家書寓,可是不想開了……”
  商八急急接道:“二公子万金之体,不用和這等下人生气。明日小人寫個名帖,送過鄂州府去,有得他好瞧了。”
  他掩飾得法,兩個假扮龜奴的人,雖都是久年在江湖上走動的精明人物,也被唬騙過去,認為當真是官府中人,垂手向后退去。
  展葉青心中暗道:好啊!我是生平初進妓院,瞧這個小子,大約也是初次裝扮龜奴,竟是一點也不油滑。
  心中念轉,人卻緊隨在杜九身后行去。
  杜九已听商八說過三江書寓的大略形勢,大膽行到通向后院圓門前面,一掌擊在門上,喝道:“快些開門。”
  原來,那圓門竟然是緊緊的閉著。
  但聞呀然一一聲,圓門大開,一個身著綢褂的中年大漢,擋在門口冷冷說道:“閣下找哪一位?”
  杜九冷冷然道:“逛窯子來。”
  那青衣大漢打量了社九一眼,道:“后院客滿,閣下明日請早。”伸手去關木門。
  杜九右腿一抬,端在一扇門上,道:“給我滾開!咱們二公子特地赶來,豈能掃興而歸?”
  那青衣大漢正待發作,展葉青和蕭翎已然赶到。
  展葉青怕兩人可能會沖突起來,急急說道:“這人開門很快,賞他一片葉子。”
  商八應了一聲,由怀中取出一片金葉子,遞了過去道:“還不快謝二公子賞賜。”
  那青衣大漢瞧了手中金葉子一眼,少說點也有二兩左右,心中暗道:除了豪門士族,怎生有這等大方……心中念轉,人卻不由自主欠身說道:“多謝二公子的厚賞。”
  展葉青微微一笑,道:“你開門來的很快。”
  舉步行了進去。
  那青衣大漢又想攔阻,但又看到來人气勢不凡,不像武林中人改裝。
  就在他猶豫之中,展葉青、蕭翎、商八等已全部行了進去。
  杜九當先帶路,行了四五步,到了一個轉角所在,瞥見一個中年大漢轉了出來,攔住杜九道:“客爺可是已經定好了客房?”
  杜九道:“找一處最好最大的就是。”
  那人略一沉吟,道:“好!小人替諸位帶路。”當先向前行去。蕭翎借机四顧一眼,果然發覺屋面上一片通明。
  但這后院情景,和前院大不相同,前院是每一間客房里,燭火如晝,屋檐下吊著花燈,弦管盈耳,歌聲不綴,但這后院之中,卻別是一番情調,屋面上燭火通明,院中走廊,卻不見一盞花燈,每一間客房門窗,都有厚厚的布帘垂遮,不見燈光外泄,笑語之聲也只是隱隱可聞。
  顯然這后院客室,是經過特殊的設計建筑而成的。
  那中年大漢帶著几人,走完了一道長長的走廊,將到盡處,才推開一扇木門,招手一揖道:“几位請里面坐,小人立時叫姑娘們見客。”
  杜九心中暗道:這小子把我們帶到此地,只怕是不怀好意,要當心他一些才是,當下說道:“房里有人嗎?”
  那中年大漢道:“如是有人,小人怎敢帶諸位來此。”
  杜九道:“好!你進去燃起燈火!”
  那中年人應了一聲,當先行入室中。
  杜九站在門口,暗運功力戒備,卻是不肯隨他而入。
  只見火光一閃,室中亮起了一支火燭。
  燈光燃起,杜九才緩步而入。
  這是一座兩丈方圓的寬敞客室,四周都垂著深紫色的布帘,檀桌、錦墩,布置的十分豪華。
  那中年大漢緩緩說道:“小人去替几位叫姑娘來”。”
  杜九冷冷說道:“不用慌,咱們公于是万金之軀,區區職責所在,不得不小心一些。”
  急步繞著垂落帘子,行了一遍,道:“你去吧!快些要他們送上酒菜,最好的姑娘叫兩個來,先陪咱們公子喝酒,如是咱們公子爺吃的高興,說不走會留宿,那就是你們的造化了。”
  那中年大漢道:“爺們不是四個人嗎,怎的只叫兩個姑娘。”
  杜九暗道:好啊!你可是想咱們一人一個,好對付些,口中卻冷冷說道:“咱們公子在此,不許胡說八道。”
  那中年大漢,不再答話,轉身出門而去。
  展葉青帶著蕭翎,步入客室,那商八卻留在室外。
  蕭翎低聲說道:“由那廊檐到這座客室,竟有兩重門戶,堅壁厚門,哪里像是妓院?”
  杜九低聲應道:“小弟已查過牆壁,至低限度,這絨饅之后,沒有敵人埋伏。”
  蕭翎道:“那百花山庄万花樓上,層層有机關埋伏,這三江書寓,如若真是那沈木風經營之地,只怕這室中也有埋伏,咱們小心一些。”
  只听到商八輕咳了一聲,道:“好標致的姑娘。”
  他這几句活聲音雖低,但卻用丹田之力道出,展葉青等听得十分清晰,急急就座,蕭翎站在身側,社九卻退到垂帘入口處,蕭然而立。
  只听蓮步細碎,環佩叮當,垂帘啟處,魚貫走進來四個美貌少女。
  當先一個,身著白衣,鬢插紅花,薄施脂粉,淺掃娥眉,打扮的甚是朴素。
  第二個綠衫綠裙,胸插翠花,也是一身素裝。
  第三、第四兩位姑娘,卻是艷妝濃抹,全身紅衣。
  一個二十上下,面目清秀的小廝,隨后而入,欠身一禮,說道:“這四位是咱們三江書寓最紅的四塊金牌……”
  展葉青指指那兩位素妝少女。說道:“賞他一片金葉子。”
  商八早已隨在那小廝之后,走了進來,伸手往袖中取出一片金葉子,遞到那小廝手上,道:“這是公子爺賞錢,留下前面兩位姑娘。”
  那小廝怔了一怔,接過賞錢,低聲對兩位穿紅衣女子說道:“走啦。”當先轉身而去。
  兩個穿紅衣的少女,望了展葉青一眼,嘟起小嘴,隨那小廝而去。
  展葉青望望兩位姑娘一眼,道:“姑娘請坐。”
  蕭翎站在展葉青的身后,暗中卻留神著二女的一舉一動,只見二女道謝一聲,落落大方的在兩側坐了下去。
  那展葉青自幼在武當山中長大,從未和女人單獨相處,此刻面對著兩個絕美佳人,雖是逢場作戲、別有用心而來,一時之間,倒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過了良久,才想起一句話,道:“兩位姑娘的花名如何稱呼?”
  那白衣姑娘微微一笑,道:“賤妾白梅,這位是綠荷妹妹。”
  展葉青輕輕咳了一聲,道:“兩位姑娘在這三江書寓很久了嗎?”
  白梅道:“薄命女子斷腸花,但淪落風塵也不過三月時光。”
  展葉青听她口齒伶俐,暗暗忖道:這女人能說會道,只怕不是好与人物……忖思之間,酒菜已經送上。
  那送菜小廝,瞧了杜九,商八一眼,低聲道:“兩位爺可要找兩個姑娘陪陪嗎?”
  商八搖搖頭,道:“老了,不中用了。”
  杜九冷冷說道:“在咱們公子面前,如此放肆,那是活的不耐煩了。”
  那小廝一伸舌頭,急急而去。
  白梅挽起酒壺,替那展葉青斟了一杯酒,道:“請教客爺貴姓?”
  展葉青道:“在下姓程。”
  白梅倒滿了自己酒杯,道:“有幸得遇程公子,賤妾奉敬一杯。”舉杯一飲而盡。
  展葉青舉杯放在唇邊,嗅了嗅,道:“有負姑娘雅意,在下是滴酒不沾。”
  綠荷拿起展葉青面前的筷子,道:“公子不會吃酒,那么多用點小菜。”挾起盤中一塊雞肉送上,說道:“我們姊妹得蒙公子垂青,心中感激不盡,公子酒不沾唇,賤妾等自是不敢勸酒,請吃下這塊小菜如何?”手中雞肉,直向展葉青口中送去。
  展葉青心中為難,只覺吃也不是,不吃也未免大過示弱,正自猶豫難解,忽見一只手伸了過來,食中二指,挾住了綠荷手中的一雙檀木筷子,道:“咱們公子是何身份,姑娘怎能如此失禮。”
  展葉青目光一轉,瞧那出手之人正是蕭翎,微微一笑,也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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