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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這里是一片竹林,雖然不算茂密,但若不是刻意找尋,誰也不會發現這里居然會隱藏著一條地道的出口。
  既是出口,也就可以成為進入鐵眉樓的入口。
  倘若神通教知道道地道的存在,而鐵眉樓中人反而懵然不知,那情況就可怕极了。
  幸而神通教似乎并未知道這條地道,在地道外面,連一個人也找不著。
  但縱然如此,已使龍眉、鳳眉為之捏出一把冷汗。
  擄走郭冷魂的,應該不會是神通教中人,卻又是何方神圣所為?
  一連數天,大家都查不出結果,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這一天,是鳳眉的生日,盡管人人都愁眉深鎖,但龍眉還是下令筵開數席,說是年年如此,不可因稍遭逆境而放棄祝賀儀式。
  鳳眉執拗不過,只得任由這位大龍頭來拿主意。
  席間,金剛眉喝了不少酒,說話漸漸多了起來。
  常挂珠最怕別人三緘其口,至于口若懸河之輩,他是從來都很歡迎的。
  金剛眉今晚也很喜歡跟常挂珠談話,而且兩人越談越是起勁。
  “來!常老大,咱們今晚不醉的是烏龜!”金剛眉又干了一碗。
  碗很大,酒很烈,人也有點酒意了。
  常挂珠早已喝得舌頭發脹,兩目呆滯,但金剛眉老是纏著他一碗又一碗的喝,而且好像還非要弄得“兩敗俱醉”不可。
  常挂珠又再奉陪了一大碗。
  “好酒量!不愧是江東豪杰之首!”金剛眉咧嘴一笑,又再斟滿兩大碗酒。
  他正要舉碗盡傾而下,忽然有人在他背后沉聲道:“這兩碗酒,讓我來喝。”
  金剛眉猛然回頭,立刻就看見一張不怒而威的臉。
  龍眉站在他背后,面色冰冷加霜。
  金剛眉“呃”的一聲,道:“為什么不讓我喝?”
  龍眉道:“因為你快要醉了。”
  金剛眉气呼呼道:“誰說我醉了?我現在比誰都更清醒。”
  龍眉冷冷道:“你若還很清醒,現在就不要再喝,我不想看見一個清清醒醒的人在這時候喝得爛醉如泥。”
  金剛眉深深地吸一口气,他雖然已酒意甚深,但仍然分辨得出龍眉這几句話,既是勸告也是警告。
  龍眉是五眉會的大龍頭,他的警告,金剛眉絕不能置之不理。
  他終于頹然坐了下來,道:“大龍頭,你說得對,我不喝。”
  常挂珠說道:“你不喝,常某也不喝了。”
  鳳眉忽然走了過來,悠悠地歎了口气,道:“常老大,真是很對不起……”
  “誰都沒有對不起俺。”常挂珠忽然一挺胸,又用力在胸口上拍了一下,說道:“若說這里真的有人對不起,那么只有一個。”
  許不醉眉頭一皺,道:“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常挂珠目光一轉,突然怒視著地,大聲道:“這個人就是你!”
  “是我?”許不醉聞言首先一怔,繼而哈哈一笑,道:“許某生平狂妄不勒,對不起的人多如牛毛,又豈僅閣下一位而已?”
  常挂珠冷冷道:“你不必拉東扯西,亂指三七二十八!”
  鮑正行立刻更正,道:“三七是二十一。”
  舒一照卻道:“既已說明亂指,那就不能以正常而論之,就算是三七等于零,也是有言在先,不能既是錯了。”
  白世儒盯著常挂珠,道:〔許軒主有什么地方對你老大不住?”
  常挂珠道:“他隱瞞了真相!”
  白世儒奇道:“許軒主隱瞞了什么真相?”
  常挂珠一拍桌子,罵道:“胡老二不是去了异域,而是嗚呼哀哉去了!”
  白世儒登時臉色驟變,舒一照和鮑正行也是大惊失色。
  白世儒立刻轉身盯著許不醉,厲聲道:“常老大是不是在放屁?”
  許不醉揉了揉鼻子,道:“我的鼻子不怎么靈,也許是喝酒太多,除了酒气之外,就算是再臭的屁也沒法子聞得著。”
  常挂珠怒道:“不要再跟咱們耍這一套,你以為俺是個笨蛋?”
  許不醉道:“你不笨,但卻醉了。”
  常挂珠道:“就算我的肉体醉了,心里還是清醒得很,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俺對你是万二分万三分敬佩的,但胡無法死了,你為什么不肯讓咱們四兄弟知道?是不是怕咱們受不住?是不是認為咱們江東五杰脆弱得不堪一提?”
  許不醉忽然笑了笑,但接著又長長的歎了口气。
  白世儒立刻揪住了他的衣襟,喝道:“快說老實話。”
  許不醉望著常挂珠,半晌才道:“你果然不愧是江東五杰之首。”
  白世儒的臉色已變成死灰一般,道:“胡老二,他……他真的……”
  許不醉道:“不錯,他已先走一步,而我還是親眼看見他死的。”
  “好啊!你這個混蛋!”舒一照怒罵起來道:“虧你還敢說出口,揍他!把他活活揍扁!”
  白世儒搖搖頭,道:“揍死他還可以,若要揍扁他我可不懂。”
  鮑正行道:“對了,怎樣才算揍扁,那是無法可以作出判決的。”
  舒一照道:“但胡老二死了,難道這個血海深仇就此作罷嗎?”
  金剛眉雖然酒意甚深,但卻還沒有醉得連是非黑白也分不出來,聞言立時說道:“你們要為胡無法報仇,那是很應該的,但這又跟許軒主有什么相干了?胡無法又不是他殺的!”
  舒一照陡地呆住,白世儒也不禁放開了手。
  常挂珠望看許不醉,道:“俺今天想了很久,越想越覺得可疑,胡老二的性格,俺是最清楚不過的,他絕不會不辭而別,跟著什么黑拳僧去找什么拳譜。”
  白世儒皺眉道:“對了,就算胡老二真的很想練成高明的拳法,也決不會連咱們也棄而不顧!”
  鮑正行道:“是誰殺了胡老二?”
  許不醉道:“殺害胡無法的人,早已死了。”
  鮑正行怒道:“一定是雷金錢那個老賊。”
  許不醉道:“雷金錢已死了,當時他身邊的手下也沒有多少個還能活著。”
  常挂珠道:“他們死了多少人,俺可不管,但胡老二這血海深仇,咱們一定要向神通教算帳!”
  金剛眉道:“不但胡二俠,還有鐵眉,他也不能白死就算。”
  “靜下來!”龍眉忽然叫道:〔你們只懂得大叫大嚷,又有什么用處?”
  舒一照立刻道:“咱們且听听大龍頭有什么話說。”
  龍眉語气沉重地道:“我沒什么好說。”
  群雄都是為之一怔,常挂珠忍不住又叫道:“你是大龍頭,又是這里的主人冢,你不說誰來說?”
  龍眉說道:“你們怎么忘記了諸葛酒尊?”
  “對了!丐幫幫主應該可以為咱們拿個好主意。”舒一照又在叫道。
  諸葛酒尊只得站了起來,對大冢說道:“我這個老叫化,現在不但不是丐幫幫主,甚至不是丐幫中人。”
  關中雄瞼色一變,道:“連綠玉打狗棒也在你手里,怎么還這樣說話?”
  諸葛酒尊苦笑一下,道:“有這根寶貝,那是另一回事,但現在沒有正式召開丐幫大會之前,我這個老叫化還是全無名分可言。”
  “名分之事,又何必耿耿于怀?”久未發言的云淡來也開口了。
  諸葛酒尊立刻向他拱手揖拜,道:“云居士胸藏兵甲,這番亂局,還望居士高抬貴手,加以收拾。”
  云淡來搖了搖頭,道:“山人雖有妙計,但早已用盡多時也矣。”
  常挂珠攤了攤手,“呵呵”一笑,道:“這番苦也,莫不是群龍無首乎?”
  云淡來歎道:“可惜公孫老俠不在這里,否則定有高見可解危殆。”
  龍眉忽然說道:“公孫我劍在飲血峰上。”
  常挂珠大吃一惊,居然真的整個人跳了起來,道:“你說什么?”
  龍眉道:“公孫我劍跟練惊虹大概正在持螯把盞,欣賞金黃菊花。”
  “放屁!”常挂珠怒道:“練惊虹是個吃人魔鬼,公孫老俠怎會和他共桌共吃共飲?”
  鮑正行在旁邊多加一句道:“共下共撒尿?”
  舒一照橫了他一眼,道:“真是屎尿大王,什么都說得出口。”
  常挂珠給兩人气得發起狠勁,各送一掌,把兩人打得險些就要翻臉。
  但白世儒卻把兩人喝住。
  龍眉沉吟半晌,又說道:“練惊虹是個怎樣的人,老夫姑且不說,但跟万層樓相比,他似乎是好得多了。”
  常挂珠道:“何所見而云焉?”
  龍眉道:“且听布公子說便是。”
  “布公子?有狂風?”諸葛酒尊面露喜悅之色。
  “布狂風來了!”許不醉道。
  “久違!久違!大家靜一靜,首先听布公子有什么話要跟我們說好不好?”常挂珠叫道。
  “好!”群雄齊聲和應。
  于与,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布狂風的臉上。
  口口口
  布狂風來了,鐵發和木眼也在他的身邊。
  “我知道,郭堡主給人帶走了,而且是在靜心房里給人帶走的。”
  鐵老鼠卻忍不住叫道:“布公子,請把郭堡主找回來!還有小岳子,他也不見了!”
  布狂風做了一個手勢,叫他安靜下來,然后才慢慢的說道:“那小岳子沒有危險。”
  常挂珠一呆,道:“你怎知道小岳子一定沒有危險?”
  布狂風道:“因為他正与公孫老俠在一起。”
  常挂珠道:“但大龍頭剛才還說,公孫老俠和練老魔混在一起了。”
  布狂風道:“也不錯。”
  常挂珠怒道:“他們在搞什么鬼?”
  布狂風道:“血花宮是個很美麗的地方,這兩老一少相聚其間,又怎值得大惊小怪?”
  鐵老鼠又“啊”一聲叫了出來,失聲叫道:“這是不可能的!練老魔是‘茹毛飲血鬼獨夫’,公孫我劍怎會和他混在一起?”
  布狂風道:“那是我促成的好事。”
  常挂珠臉色驟變,許不醉也是為之神情大异。
  公孫咳捂著鼻子,向布狂風那邊走了過去,道:“家嚴行事作風,向來怪异之极,但練惊虹……”
  “練惊虹也許比令尊更怪。”布狂風淡淡地道。
  公孫咳道:“布公子,你知道的一定不少,可以向大家說詳細一點嗎?”
  布狂風道:“我一定會說的,就只怕大家不肯相信。”
  龍眉道:“你盡管說好了,老夫可以保證,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
  鳳眉有點詫异地望看龍眉。
  她不知道這位大龍頭為什么會對布狂風如此信任。
  不久,布狂風又再說話了。
  他首先說:“練惊虹不是魔王,是怪俠!”
  “怪俠?”常挂珠奇道:“你若說練老魔是怪人,怪物,那還可以將就一點听進耳朵里,但這個‘俠’字卻又是從何談起?”
  布狂風道:“應該從頭談起。”
  鮑正行一怔,道:“何處是頭!何處是尾?”
  舒一照道:“也許是有頭無尾。”
  布狂風道:“不要頭頭尾尾了,且听在下詳細道來。”
  群雄立即沉默下來,側耳傾听布狂風的說話。
  口口口
  布狂風的說話,差不多就是尤婆婆對岳小玉說的那一番話。
  ——練惊虹雖然弒母殺子,雖然心狠手辣,但江湖上知道其中真相的人,又有多少?
  布狂風的說話,是充滿著震撼力的。
  他的說話,有人相信,有人半信半疑,也有人認為實在無法可以接受。
  “茹毛飲血鬼獨夫”,“六親不認斷腸人”練惊虹在武林中的聲名,實在是太惡劣太惡劣了。
  若要在一時之間,使大家相信他根本不是一個那樣的人,的确是很不容易的。
  當布狂風說完一切所知事情之后,群雄的反應并不一致。
  有人顯得激憤,有人顯得悲哀,也有人在冷笑,或者是搖頭不迭。
  至于那些搖頭不迭的人,他們為什么要搖頭,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就在這時,龍眉朗聲道:“布公子之言,句句屬實!”
  關中雄沉聲道:“何以見得?”
  龍眉道:“兩年前,老夫曾經到過血花宮。”
  此言一出,眾皆凜然。
  金剛眉性子急躁,立時追問道:“怎么從沒听你提起過?”
  龍眉白眉軒動,道:“因為還不是時候,所以不說。”
  金剛眉說道:“莫非現在已是時候了?”
  龍眉點點頭,緩緩的說道:“正是時候!”
  常挂珠大聲的叫道:“既然是時候,就請龍大當家說個分明,免得大家牽腸挂肚。”
  龍眉干咳一聲,道:“兩年前,老夫前往血花宮,乃是為了受人之托。”
  關中雄道:“此人是誰?”
  龍眉道:“郭冷魂。”
  群雄又是為之呆住。
  只听見能眉又緩緩地接著道:“你們想知道,是誰傷了郭冷魂嗎?”
  “你早知道是誰傷了郭堡主?”鐵老鼠忍不住跳了起來。
  龍眉道:“不錯。”
  鐵老鼠急道:“是誰傷了郭堡主?我們每個人都很想知道。”
  金剛眉冷笑道:“除了練惊虹,江湖上又有誰懂得使用血花蓮掌力?”
  龍眉搖搖頭道:“若是練惊虹下手,郭堡主早已活不下去。”
  鐵老鼠道:“我們也是這么想,但不是練惊虹,又會是誰?”
  龍眉道:“是葉紅棉,也就是葉上開和葉大娘所生的女儿。”
  鐵老鼠一怔,群雄也是大感意外。
  常挂珠叫道:“葉紅棉怎會跟郭堡主的事扯在一起?”
  龍眉歎了一口气,說道:“你們可知道,郭堡主為什么一直不肯說是誰傷了他的?”
  沒有人開口,因為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過了很久,龍眉才又繼續說道:“郭冷魂一直不肯說出葉紅棉這個名字,是因為他不想讓人傷害她。”
  常挂珠道:“葉紅棉用血花蓮掌力來對付郭堡主,郭堡主為什么反而要維護這個婆娘?”
  龍眉道:“葉紅棉打傷郭冷魂,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不最她的意思,又是誰的意思?”
  龍眉道:“是葉大娘。”
  “葉大娘!”諸葛酒尊面色一寒,恨聲道:“又是這個惡毒的女人!”
  常挂珠道:“葉大娘為什么要逼葉紅棉向郭堡主下此毒手?”
  龍眉道:“因為葉大娘心目中的佳婚,并不是郭冷魂。”
  常挂珠皺眉說道:“龍大當家,你越說俺越糊涂,怎么連佳婿劣婿也殺將出來了?”
  龍眉道:“郭冷魂很喜歡葉紅棉,他想討葉紅棉做妻子。”
  常挂珠“哼”了一聲,道:“真是糊涂万分,這世間上女子多如牛毛羊須,怎么竟然看上葉大娘的女儿?”
  龍眉盯著地,反問道:“葉紅棉有什么不好?”
  常挂珠道:“葉大娘號稱‘不開花女后’,又是名滿天下的母夜叉,她生下來的女儿,不問而知准是個丑八怪,說不定還青出于藍,比她娘親還要丑几分,如此丑女,看一眼已嫌倒胃,如何還能一生一世与之看對下去?”
  鮑正行撫掌笑道:“老大說得极之有理,佩服,佩服!”
  龍眉卻大搖其頭,疊聲道:“錯了,錯了!錯了!”
  常挂珠道:“俺錯了?”
  龍眉道:“當然是錯了,誰說丑娘親一定會生下丑女儿的?”
  常挂珠道:“世事多半俱是如此。”
  龍眉道:“但卻不一定如此。”
  常挂珠奇道:“莫不是葉大娘居然生下了一個絕色美人嗎?”
  龍眉道:“葉紅棉算不算是個絕色美人,那是見仁見智的,但最少,她絕不難看。”
  鮑正行“唔”了一聲,說道:“只要是不難看的女人,就一定會有男人看上了她。”
  龍眉道:“美丑之事,本來就沒有任何准則,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總而言之,郭冷魂跟葉紅棉情投意合,那是千真万确的。”
  常挂珠道:“既然情投意合,何以葉紅棉還要向郭堡主下此毒手?”
  龍眉道:“葉紅棉出手對付郭冷魂之際,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鮑正行冷笑一聲,道:“這种詭辯,俺第一個不相信。”
  白世儒道:“我第二個不相信。”
  舒一照惟恐落后,搶著道:“舒某第三個不相信。”
  龍眉冷冷一笑,道:“你們三位,可敢跟老夫走一趟?”
  “當然敢!”三人同時大聲回應。
  但龍眉卻又說:“不必三位,只要其中一個就行了。”
  三人立刻搶著要跟龍眉“走一趟”,常挂珠陡地喝道:“木必爭先,統統給我留在這里!”
  鮑正行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常挂珠道:“用心良苦,免得三位賢弟爭得焦頭爛額。”
  龍眉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莫不是常兄打算跟老夫走一趟?”
  常挂珠一挺胸膛,昂首說道:“不錯,常某愿意之极!”
  “不會后悔?”
  “后悔的就不是好漢!”
  “如此甚好,請跟我來。”
  常挂珠哈哈一笑,立刻大步踏前跟著龍眉向前走。
  龍眉帶著常挂珠走后,群雄都為之莫名其妙,不知悶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光左右,龍眉又帶著常挂珠回來了。
  只見常挂珠臉上木無表情,又好像是剛睡醒覺,但卻仍然還在夢鄉里似的。
  舒一照奇道:“常老大,你是怎么啦?”
  常挂珠望著他,望了片刻才搖搖頭,道:“你不是白世儒。”
  舒一照更奇,道:“我當然不是白世儒,我是……”
  “既不是白世儒,滾開!”常挂珠喃喃道。
  鮑正行走了上前,怔怔地瞧著他,道:“俺又怎樣?”
  常挂珠看了他一眼,又搖搖頭,道:“你也不是白世儒。”
  鮑正行喝了一聲,道:“老大,你是不是……”
  “我在這里!”白世儒忽然把鮑正行推開,向常挂珠走了過去,道:“常老大,什么事?”
  常挂珠兩眼一瞪,道:“對了,你就是白世儒,你欠我十拳,還來!”
  白世儒臉色一變,道:“你瘋了?”
  常挂珠卻不再答話,一拳就向他迎面揮了過去。
  白世儒急忙閃避,同時向龍眉叫道:“常老大為什么要打我?”
  龍眉淡淡道:“只要你肯先吃他十拳,老夫自當奉告。”
  白世儒怒罵道:“放……唷!”原來他才罵出了一個字,脅下已給常挂珠一拳打了個正著。
  常挂珠大喝一聲,大叫道:“還欠九拳!”
  白世儒惊怒交集,鮑正行卻看得眉頭大皺,喃喃道:“再吃九拳,老白可變成老黑了。”
  舒一照忙道:“這個万万使不得,呂足金喜歡老白,就是因為老白長得白白淨淨,倘若給打得又黑又腫,這門子親事准要拉倒。”
  白世儒又气又急,忍不住道:“拉倒更好,這江東婆娘,誰娶了她一定……哎唷!”一時分神,臉頰上再吃一拳,登時給打得怒火直沖兼金星亂墜。
  常挂珠又道:“還有八拳!”
  但白世儒連吃兩拳,已給打得狠性大發,再也不只是一味閃避,而是開始進行反擊。
  霎眼間,兩人已展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惡戰。
  布狂風忽然輕輕歎了口气,上前把兩人隔開。
  以他的武功,要分開這兩人,自然不是什么難事,但常挂珠卻還是要追上去,好像非要揍足十拳不可似的。
  布狂風只好把他的穴道點了。
  鮑正行皺著眉,目注著龍眉道:“龍大當家,你跟咱們老大說了些什么?”
  龍眉淡淡道:“老夫只對他說了兩句話。”
  鮑正行道:“兩句怎樣的話?”
  龍眉道,“老夫對他說:‘白世儒欠你十拳,你現在可以向他討債了。’于是,常老大便照著我說的話去做。”
  白世儒怒道:“我几時欠過他十拳呢?”
  布狂風望著他,歎道:“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么?”
  “龍大當家這樣做,只是為了要證明一件事。”
  “什么事?”
  “江湖之上,最少有好几十种法子,可以驅使別人去做任何事情。”
  白世儒臉色陡變,道:“這……這豈不是在使妖……妖法了?”
  “這算不算是妖法,那是見仁見智的事。”布狂風淡淡道:“但這最少可以證明,葉紅棉向郭堡主下毒手,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是葉大娘這個老婊子!”鐵老鼠怒聲叫道。
  布狂風道:“世不管怎樣,事情已發生了,縱使現在如何討論,也是不切實際的。”
  龍眉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布公子所言甚是。”
  鮑正行道:“但要怎樣做,才算是實實際際,可收亡羊補牢之效?”
  布狂風說道:“首先要把郭堡主找回來。”
  諸葛酒尊一怔,道:“你早已知道郭堡主不見了?”
  布狂風點點頭,道:“不錯。”
  龍眉說道:“不瞞各位說,布公子与老夫,一直都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兩年前老夫前往血花宮,也是布公子一手安排的。”
  關中雄雙眉軒動,道:“龍大當家适才不是說過,那一次前往血花宮,乃是受郭堡主所托的嗎?”
  龍眉道:“不錯。”
  關中雄道:“既然如此,何以又會扯到布公子的身上?”
  龍眉道:“雖然是郭堡主托我去會見練惊虹,但若不是布公子親自安排引見,只怕老夫連血花宮的大門也闖不進去。”
  布狂風淡然一笑,道:“龍前輩這樣說,未免是過于謙遜了。”
  “絕不是故作謙遜。”龍眉歎息了一下,道:“即使老夫能夠闖進血花宮,那又如何?能見得看練惊虹嗎?又縱使老夫能見得看練惊虹,只怕事情還是會搞得亂七八糟,甚至弄巧反拙。”
  關中雄道:“未知郭堡主委托龍大當家往見練惊虹,究竟所為何事?”
  龍眉沉聲道:“郭堡主求練惊虹放過葉紅棉。”
  群雄听到這里,不禁都是為之面面相覦。
  忽听見鮑正行大聲道:“葉大娘乃妖婆娘,她生下來的丫頭,豈可輕輕放過?正是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個什么葉紅棉葉綠草,万万不能放過!”
  “這話不對!”忽然有個銀鈴清脆的聲音響起,原來是水瑩儿開口說話了。
  她在群雄注視之下,鎮定地大聲接道:“你們常說大丈夫恩怨分明,對不?”
  鮑正行道:“不錯。”
  水瑩儿道:“既是恩怨分明,就不該把母親和女儿混為一談。”
  鮑正行干咳一聲,不再說話。
  龍眉凝視著水瑩儿,目露贊許之色。
  過了半晌,龍眉才慢慢接道:“葉大娘背叛了練惊虹,更使練惊虹為弒母殺子的‘六親不認斷腸人’,這段血海深仇,練惊虹是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的,但郭冷魂卻認為,葉大娘對不起練惊虹,那只是她一個人的罪孽,實在不該把葉紅棉也牽涉在內。”
  說到這里,拈須長歎一聲,道:“那時候,郭冷魂很想親自登上飲血峰,見一見練惊虹,可是他卻不敢。”
  “胡說!”鮑正行大聲說道:“郭堡主是天下間著名的好漢,他不怕死也不怕強權惡勢,又怎會連登上飲血峰的勇气也沒有?”
  龍眉道:“你知道他為什么不敢上飲血峰嗎?”
  鮑正行道:“不知道!但我知道,郭堡主絕不是個懦夫!”
  龍眉歎道:“老夫又几時說過他是懦夫來著?”
  鮑正行道:“既然如此,請龍大當家說出詳細因由。”
  龍眉又歎了口气,良久才道:“郭堡主曾經在葉紅棉面前,發了一個誓。”
  “發誓發什么誓?”鮑正行一怔。
  舒一照吃吃一笑,道:“這一問真是多余,郭堡主這一個誓,必然是山盟海誓,但愿跟葉紅棉永結同心是也!”
  龍眉搖搖頭,道:“并非如此。”
  舒一照奇道:“不是山盟海誓,又是發什么誓言了?”
  龍眉道:“葉紅棉要郭冷魂立誓,這一輩子永遠不上飲血峰。”
  舒一照道:“這又是什么道理?”
  龍眉道:“葉紅棉是怕郭冷魂會為了她母女倆的事,跑上飲血峰跟練惊虹發生沖突。”
  舒一照想了想,道:“如此說來,這位葉小姐對郭堡主實在是關怀備至。”
  龍眉道:“那是因為郭冷魂對葉紅棉太好,也太重視了,所以葉紅棉也不能不反過來為他設想一下。”
  舒一照道:“龍大當家可知道郭堡主那個誓言是怎樣的?”
  龍眉道:“他首先立下了一個這樣的誓,他說:‘長白山百胜堡郭冷魂立誓,今生今世永不上飲血峰,如有違背此誓,定必腸穿肚爛而死!’”
  舒一照眉頭緊皺,說道:“這誓言好毒。”
  龍眉道:“但葉紅棉卻不滿意。”
  “這樣還不滿意?”鮑正行跳了起來,咆哮著叫道:“這小婆娘好不毒辣?”
  水瑩儿立時臉色一寒,冷冷地叫了一聲道:“鮑五俠,你為什么又要罵人?”
  鮑正行訕訕一笑,道:“我不是什么五俠六俠,也不敢隨便開口罵人!”
  水瑩儿吸了口气,對龍眉道:“晚輩知道葉小姐一定有她的道理。”
  龍眉點了點頭道:“你很聰明,也很了解你們女人的心意。”
  水瑩儿道:“晚輩只是認為,葉小姐若要加害郭堡主,也就不要他發誓永遠不上飲血峰。”
  龍眉道:“不錯,你推算得半點也不錯。”
  舒一照忍不住問道:“但郭堡主發了這么一個毒誓,她為什么還不滿意?”
  龍眉道:“那是因為她認為這個誓還不夠毒辣之故。”
  白世儒也是不禁為之眉頭大皺,道:“這樣的誓還不夠毒辣,要怎樣才能算是毒辣?”
  龍眉道:“葉紅棉要郭冷魂發了另外一個誓,才肯相信他不會違背誓言。”
  白世儒道:“這第二個毒誓又是怎樣的?”
  龍眉道:“郭冷魂發的第二個毒誓,是說:‘長白山百胜堡郭冷魂立誓,今生今世不登飲血峰,如有違背此誓,定必与葉紅棉一齊腸穿肚爛而死!’”
  白世儒呆住了。
  水瑩儿卻盯著鮑正行,道:“你听見了沒有?”
  鮑正行臉上一紅,吶吶道:“听見了,那葉紅棉倒是個多情少女,她是怕郭堡主為了自己,不惜甘冒腸穿肚爛之險違背誓言,所以就要她在誓言之中,加上自己的名字。”
  “對了,正是這樣!”龍眉歎息著說:〔郭冷魂固然是個不怕死的硬漢,但這誓言是連葉紅棉也概括在內的,他又怎能連累葉紅棉也陪他一齊腸穿肚爛而死?”
  鮑正行“哎”的一聲,道:“是鮑某不對!是鮑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該死!該死!”
  舒一照笑了笑,道:“你是以胖子之腹度女儿家之心。”
  水瑩儿歎了口气,道:“葉小姐這樣為郭堡主著想,實在令人欽敬。”
  龍眉道:“當時,郭冷魂是給葉紅棉死纏不放,所以才不得不立此毒誓的,否則,以他的性情而論,一定早已前往血花宮找尋練惊虹去了。”
  鮑正行道:“結果他沒有上飲血峰,反而托龍大當家去做這一件事?”
  龍眉道:“不錯。”
  舒一照道:“你不怕有去無回嗎?”
  龍眉道:“老夫生平只怕一事。”
  舒一照道:“怕什么事?”
  龍眉道:“怕欠人情。”
  舒一照道:“龍大當家言下之意,莫非曾欠下郭堡主某种恩惠不成?”
  龍眉道:“不錯,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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