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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俠情痴魂



  那女人有气無力的睜開那雙失神奪魄的媚眼,看清了摟抱她的,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想思債難償的意中人,不由泛起一個甜絲絲的笑,鼓起了最大勁,兩只血淋淋的玉臂一圈,死牢牢的摟緊了柳劍雄的脖子,凄迷著頗富磁性的媚人聲調道:“弟弟,總算姊姊見到你啦!唉!姐姐該死,晚來了一步,害你受惊了。”話落,滾落兩顆情淚。
  柳劍雄一收英雄淚,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替她理了鬢邊亂了的發絲,說道:“謝謝姊姊關怀,小弟總算脫出牢籠,傷姊姊的兩只大虫已被小弟打死了。”
  這人非他,正是陰魂不散,痴纏苦戀的玉面妖狐陶玉蘭。自去年遼陽城表演了那一手,被玉鳳撞破好戲,柳劍雄決絕而去,一年來她簡直傷透了心,天南地北,闖遍大江南北,關內關外,始終我不到心上人。她怎知那時候柳劍雄正在野參坪參樣呢?
  她一回到通州,就被古檜与陶三姑二人將她軟禁了起來,此次隨著長白派撤退,來到關外。
  适才古檜离開九曲別府,告訴陶三姑已將柳劍雄幽禁別府之中,恰被玉蘭竊听到,才偷偷的來打救他。
  九曲別府,玄机奧妙,陶玉蘭不明樞紐所在,只知被困之人,唯一出路,就只有虎牢一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陶玉蘭甘愿冒虎吻之險,豁出性命,勢必將意中人救下,可見情之一字,真可惊天地動鬼神。
  虎牢外是些寸許粗鐵條結成的欄柵,有一道的門可通,門上半尺鐵鎖早被陶玉蘭削落。柳劍雄抱著陶玉蘭血淋淋的嬌軀,跨出虎牢,迎面吹來一陣山風,他吸了口气,低頭看了一下前胸鮮血淋淋的陶玉蘭,心中一陣慘然。
  陶玉蘭對柳劍雄在長消有救命之恩,且又情深似海,他本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寸恩必報,陶玉蘭為虎所傷,純是為了來救自己,此刻看到這副慘相,也不知該如何救她。
  他怔怔的望著她,猛然峰下一陣金的交鳴与暴喝聲,順著山風送了過來,喝聲未歇,又是一聲嬌叱傳來。這兩聲喝叱,怪道又是這般可熟,分明是兩位拜見的聲音。他猛的一惊,暗念道:“怀中之人要救,山下惡斗的人,也要接應……”
  他低頭又复凝照了怀中气若游絲的陶玉蘭一眼,立時運指在她胸前一比,猿臂伸縮間,已連點了她胸前的几處要穴,將血止住。
  胸前血肉模糊,被虎爪傷得不輕。
  他凄然一聲長嘯,任由得她摟緊他的脖子,縱步如飛,辨了下方向,縱下小峰,越過九曲書院。宛如一頭盤空大鳥,朝堡中廣場中飛去。
  眨眼之間,他已來到斗場。
  古承修白發蕭蕭,一旁負手傲笑,正意興遄飛的看十几個長白高手圍攻少林雙僧、劉銀龍、柳錦虹、狂道朱純飛与玉鳳等七人。
  人還在十丈外,柳劍雄運目細視,惟獨不見父親与師伯妙清,對方高手之中,還少了鐵背蒼龍古檜。
  柳劍雄登時心中狂惊,暗罵了古檜一聲“該死”,在他的臆斷中,師伯与父親,必定又是被古檜誆進九曲別府之中去了。
  他想著古承修祖孫二人的陰毒,不由气往上撞,再看清古承修那陣得意至极的神色,不由怒哼了一聲,一聲清叱,人已飄至古承修身前三丈,右手攬抱陶玉蘭,左手一式“手揮五弦”。
  “噗通”一聲,陶玉蘭不及躍避,登時栽倒塵埃。
  他怒哼了一聲,反手連揮了兩下,“噗通”連聲,長白派高手相繼栽倒六七個。
  他一腳踏著古承修,向斗場中狂怒的暴喝一聲:“住手!”
  喝聲一落,雙方均停止了惡斗,愕然的看著柳劍雄。
  他一身殷紅,怀中又抱著一個衣屈不整,青絲散披的人,遠看之下,難辨男女。
  玉鳳乍見柳劍雄一身是血,不由芳心欲碎,她不知三弟傷得怎樣了,脫口一聲尖叫,兩個起落,有如一只小鳥,向柳劍雄飛扑面去。
  柳劍雄余怒未熄,玉鳳扑來,他仍气咻咻的,朗目透威,逼視著一眾長白高手。心神不屬,只淡淡的叫了聲二哥。
  這一聲“二哥”,冷語冰人,冷得有若跌入万年冰窖之中。
  玉鳳俏目含怨,將他怀中的人看了微頃,不由咬了下銀牙,怒瞪了柳劍雄一眼,返身朝場外奔去,几個騰身,已隱沒在屋角之外了。
  狂道弄得一頭玄霧,疾的縱向柳劍雄。
  恰當此時,柳劍雄想是怒气稍息,冷哼了一聲,狂喝道:“古作義,你要不要留古承修的命?要留,快去叫古檜將家父及我師伯引出九曲別府,否則?別怪小爺心狠,先廢了他,再將古家堡掃穴犁庭。”
  玉鳳的离去,他根本未注意到,非是他不理會她,只緣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
  柳劍雄話一落,朱純飛已一步落到他面前,將他怀中的人看清,不由頓足失聲道:“罷了!罷了!我朱純飛命苦,眼看那塊金字招牌又得砸了。”
  話落,狂道翩然轉身,拔步躡著玉鳳縱去。
  柳劍雄不知狂道所指何意,一時間似未回過意來,沖著狂道的背影叫道:“大哥,你說什……”
  “么”字未出口,古作義已冷笑了一聲,將他的話岔斷道:“姓柳的,我祖父是万乘之尊的一派宗帥,你敢這樣不敬他老人家?”
  柳劍雄哈哈一聲豪笑,接說道:“武林人物,講究的是敬老尊賢,但也有個限度,敬的忠厚長者,尊的是有信義的豪雄。長白派也算得是關外的一大門派,令祖以掌門之尊,行事出爾反爾,未能昭信天下,未能昭信天下,見信于柳某,你教在下如何個尊法?神道代魔令關乎武林劫運,你知道我的意思,只好暫時委屈令祖一下。”
  古作義冷哼一聲道:“你把他老人家扶起來,古某立刻去叫我檜弟將你父親放掉。”
  柳劍雄加上一句,道:“還有,那面令符順便交給我師伯攜回。”
  古作義冷哼了一聲,狠狠的瞪了柳劍雄一眼,轉身疾步走去。
  几句話的工夫,劉銀龍、少林雙僧与柳錦虹均來到柳劍雄身邊,几人略為頷首示禮,柳劍雄向柳錦虹一使眼色,柳錦虹將古承修提了起來,將他扶坐在地下。
  柳劍雄向師叔劉銀龍問了陣沿途情形,果不其然,沿途之中,曾遭長白派高手迭襲,這些人之中,以一陽道人最為凶狠,劉銀龍一怒之下,一招“七巧連環”,將他的佛塵削成了杆棒,并順勢印了他一掌,總算是這家伙識趣,飛逃逸去。
  几人一上古家堡,根本未經打斗,古承修已在堡前迎候武當三杰,一疊連聲的申言要將劍盟今符交武當三杰攜回。
  柳彤本是血性漢子,見古承修低聲下气,有若一只斗敗了的公雞,“人爭一口气,佛為一柱香。”也就未提出什么話說,柳彤隨護師兄,跟古檜前往九曲別府請寶。
  古承修其實早先真為柳劍雄曠古絕今的武學駭住,要古檜領柳劍雄請劍盟令符乃出自本心,誰知古檜怨憤難泄,一下子就將柳劍雄困在九曲別府之中。
  他滿以為柳劍雄必被困在洞府之中,縱或僥幸逃出了石室,也必定難逃蟒吻。
  是以當他走報古承修,古承修聞訊之后,亦惊亦喜,惊的是武當三杰已臨山下,喜的是能將這個身負蓋世絕學的年輕人除去。他急得蒼須亂抖,不知將何以應付武當三杰。
  古檜心怀叵測,他露了個奸笑,向祖父獻計,待得武當派的人臨山,來一著欲擒故縱,优禮接待武當三杰,只須將妙清与柳彤誑入九曲別府,与柳劍雄囚在一起,然后石室中放上一把毒煙,三人一准難逃。余人就不足為患。
  古承修心被說動,告訴地點點頭,旋即率長白派十余高手,親至堡外,高迎高接。
  他仍一派宗師,武當三杰皆是出身名門,見古承修既以禮相迎,也就執晚輩之禮,忍下了滿腹怨恨,墜入古檜的算計之中。
  古檜將妙清、柳彤誆入九曲別府的手法,几与誆柳劍雄之法如出一轍,古檜才將二人誆進洞內,暗號一傳,古承修已發動長白派十余高手,圍攻雙僧、狂道等人。
  誰知几人命不該絕,柳劍雄已脫了困。
  并強就是劉銀龍才將沿途之事一說,妙清已捧定劍盟令符,由柳彤護著走來。
  柳彤怒形于色,雄風懾人的先狠瞪了坐在地下,轉著一雙骨碌眼的古承修一眼,恨聲說道:“雄儿,將他的穴道解了,為父有話問他!”
  柳劍雄此時已將陶玉蘭放了下來,陶三姑早已聞訊赶來,母女相見,陶三姑正哭得死去活來。
  柳彤与妙清才一現身,柳劍雄急趨前几步赶去請安。此刻,既心懸兩位拜兄的离去,又焦急陶玉蘭的安危,幸喜父親脫險,師伯請回令尊,略為心定。一听父親吩咐下來,立時應了一聲,走到古承修身前,左手運指連點三下,古承修吁了口悶气。垂頭喪气的歎了一聲,站了起來。
  柳劍雄退立柳彤身側,垂手侍立。
  古承修張目環掃,不見古檜与古作義兩人,先抱拳一拱道:‘柳大俠,老朽兩個孫儿為何不跟大俠出來?”
  柳彤恨得將牙怒咬,沉聲徐徐的道:“今天柳彤才真是開了眼啦!好一個稱雄關外的長白派,竟連掌門之尊,行事也出爾反爾,也太陰狠了點……”
  他略停了一下,又向古承修瞪了一眼,古承修老臉窘的像個紫蘿卜,將頭低了下去。
  柳彤又接下去道:“幸我師兄弟命不該絕,柳彤早已有備,接了他一掌,并反手劈了他一招,他此刻已震傷內腑,傷得不輕了。”
  柳彤此刻功力已非一般高手可比,挾怨一招狠劈。已出了全力,怎不要將古檜劈傷。
  古承修听了又是一聲沉歎,不由有點气餒,雙眼失神的看了柳彤一眼,說道:“如今貴派之令符已然到手,柳大俠如果別無郵示,就請便吧!”
  長白派今天丟盡了人,古承修乃一派之尊,當著手下高手,被人踏在腳下,再厚顏,也不愿再与柳彤搭訕下去,只好下逐客令,暫解窘態。
  柳彤哪知這些,心中不由气得一陣翻滾,總算他心性仁厚,只怒哼了一聲,未發作,稍頓了一下,气稍平复,沉聲道:“柳某言盡于此,但望古前輩安處關外,不要再入關生事,則中原幸甚!”
  長白派十余高手不由齊哼了一聲,一個個怒目相向,柳劍雄朗目射光,朝每人臉上掃了一下,這些人不由齊打了個寒噤。
  妙清見事已了,不愿再生事端,令符到手,目的已達,怕再待下去,如再生變故,豈不前功盡棄,登時朝柳彤一使眼色,再又朝古承修立掌打了個問訊,說道:“承老前輩毀棄前嫌,賜還令符,宏恩大德,妙清沒齒難忘,晚輩回武當之后,必面稟家師,敬申謝忱,惟盼貴我兩派,往此以后,重修舊好,共為武林蒼生造福,妙清言盡于此,請從此別。”
  他躬身施了一禮,展令一搖,几人相視一下,柳彤以雙手朝古承修一拱,隨在師兄身后,拔步而行。
  父命難違,柳劍雄知道此番護寶入關任務更形艱巨,連二哥离去都不敢輕言去追,此刻看著陶三姑怀中抱定,于自己有活命之恩的陶玉蘭,不由己的側頭望去,滴下了一顆英雄淚。
  他方一提腳,一聲凄絕人寰的“弟弟”,鑽入几人心坎深處,妙清不由駐足朝陶三姑看去,皺了下眉頭,又回頭向師侄看了一眼,不由低歎了一聲。
  柳劍雄与陶玉蘭這件事,妙清与柳彤几人,早已知之甚詳,如今乍見陶玉蘭周身血跡斑斑,以妙清的江湖經歷論斷,陶玉蘭力竭聲嘶的斷腸慘呼,他已听出來是一個人在垂死前一刻的斷腸慘呼!他也是跳出七情六欲之外的人,但他非常愛護師侄,不愿他在心靈深處留下一絲憾事,登時低聲道:“雄儿,陶姑娘……”
  他忍住了下面的話,不好再說出來,但柳劍雄是极端聰明之人,已知師伯之意,立時轉頭向父親看去。
  柳彤點了下頭,唉的歎了聲。
  柳劍雄悲愴失神的低著頭,朝三丈外一棵古松下的陶氏母女走去。
  想是陶三姑已早知愛女心中的隱秘,對柳劍雄的朝這面走來,心中喜絲絲的替愛女暗自欣慰。
  她知道愛女被虎爪傷及心脈,已無生還之望,她是女人,深知女人的心理,但愿愛女能含笑死去,但這种死去,只有一途可尋,那就是死在心愛人怀中。
  柳劍雄走近她,她凄然失聲的叫了聲:“柳大俠……”
  下面的話噎著再也無法說出來,抬頭凝淚望了柳劍雄一眼。
  恰在此時,陶玉蘭猛的鼓起僅有的一絲力勁,兩臂一張,自陶三姑怀內掙了几下,作勢欲扑向柳劍雄。
  眾目睽睽之下,這种儿女私情,柳劍雄几度欲伸手去接陶玉蘭,但顧及自己的身分及名望,勢不能對著長白派的人及自己兩位徒孫之面,表露此儿女情怀之事。
  他猶豫了俄頃,心怀耿耿,難作取舍,不由己的凝目含淚,向身后之人望去。
  身后,靜得悄如沉夜,落針可聞,長白派的一些高手,本是正在扶傷救人,亂得一團糟,此時卻一個個宛如泥塑木雕,瞠目睇視著松下三人,敢情也為這副悲絕人安的畫面所動。
  柳劍雄又將視線橫越數尺,兩位徒孫正合十垂目,呢呢低念,有若是在替陶玉蘭誦經祈禱,一側的師伯不也是正在立掌默禱。
  柳彤朝他點了下頭,他霍地轉身,兩只猿臂猛伸,疾叫了聲:“姊姊……”但姊姊二字甫出口,頓覺當著如許高人,究有未便,倏又改口接說,“陶……陶姑娘……”
  “娘”字甫落,他已語不成聲,朝陶玉蘭扑去。
  陶玉蘭奮起生命余光余勁,兩臂環向柳劍雄的脖頸。柳劍雄也凄淚失聲,一把將她抱入怀內。
  陶三姑雖然哭得柔腸寸斷,但此刻反而靜了下來,涕淚滂淪,看著這雙苦命儿女。
  柳劍雄天生情种,想著陶玉蘭對自己有活命之恩,自己竟然沒有報答她,此刻反而累得她這等下場,不由心中暗責自己,枉為俠義,念頭才起,不由失聲狂叫了聲:“蒼天!”
  這一聲凄慘慘的悲呼,動人心魄,場中之人,莫不為之動容。
  陶玉蘭驟然在那張死灰慘白的斑斑血臉上,展露了一個似哭實喜的慘笑,斷斷續續的說道:“弟弟……咦……姊姊……死在你……的怀中……死而……無……”
  不知是天怨!抑或是無恨?無憾?誰也解不透她話意所指,永遠給人留下了一個難以猜透的謎,就此隱然含笑,撒手長逝。
  天邊抹上了一陣輕愁,晚霞已不如往日綺麗。也許是晚秋寒意蕭瑟,昏暗的落日余暉照著古道上的七道人影。
  秋風悲嘯,晚景凄冷,伴著几人落寞的心。
  古家堡的惊、險、情傷,換來了這面足以掀動武林浩劫的劍盟令符——神道伏魔令。
  几人并未意得志滿,均為陶玉蘭這份雋永的深情所動,帶上絲絲輕愁。
  柳劍雄心情分外的顯得沉重。一方面為陶玉蘭的死惹得他感到人生乏味,再又是二哥無言的离去,不知又會鬧出多少情海風波來。
  盡管他對陶玉蘭的死纏,多少有點厭惡,但她對他有過救命之恩,如今又害她為自己命喪虎爪之下,多少有點愧對伊人,不由感傷莫名,愁如濃霧鎖心,難以釋怀,一路之上,悶沉沉的。
  柳劍雄神威震九州,妙清得他護寶,強梁小丑均不敢稍作覬覦,避之猶恐不及,兼且古家堡一戰,震惊關外,長白派喪了膽,一帆順風,就入了關。
  入關之后,少林雙僧稟過小師叔祖,有事他往,辭別几人,分手而去。
  雙僧一走,剩下之人,不是武當,便份屬父子,几人徜徉過京,順道南下天津,探看華氏雙雄而去。
  一路之上,柳劍雄留心察看兩位拜見有無留下記號。失望地自下古家堡后,再未看出兩位拜見的一點蛛絲馬跡來。
  不几天,五人來到楊柳青華家。嬌客臨門,華氏雙雄大大的熱鬧了一番,柳氏父子見到了北方的不少成名人物。
  名震南北的兩位武林盟主相見,互為對方的英爽風儀吸住,真叫相見恨晚。
  華氏雙雄強將武當三杰留了五天,五天之中,北方武林之中,慕名來拜竭柳彤的人,不絕如縷,華家堡真是門庭若市,戶限為穿。几天中,妙清一再受華榮堅請,即席展開這面惊動武林的“劍盟神道伏魔令”,讓天下群雄瞻仰。
  連華氏母女都出來一看奇寶。
  母女二人,乍見柳氏兄弟,真個暗惊,不但一般俊美,風華酷肖,如不是從二人身后的兵刃去分辨,真還不易分出來誰是嬌客。
  五日易過,臨行之時,華老夫人強將柳錦虹留下盤玩些時,柳錦虹含笑諾許。
  柳劍雄心中有若失去了几許魂魄,表面上仍是儀朗風華,不失大俠气度,受無數的北方成名人物景仰,私底下落落寡歡,感慨莫名。
  不日來到開封,他突然肅容向柳彤稟道:“爹!少林寺得而复失的禪經,不知有無頭緒,雄儿想上嵩山謁掌門一行。”
  柳彤有點沉吟,不敢貿然答應下來,他知道師門至寶關系太大,万一再有差錯,罪責非輕,他不答愛子的話,只轉頭朝師兄妙清望去。
  妙清輕點了下頭,心想:“憑自己武當三杰,短短的數日程途,且又在武當派勢力的地界,不愁再會出岔。”
  柳彤見師兄點了頭,便低囑道:“如果禪經有了消息,捎個信來,我与你師伯叔均可助你一臂。”
  柳劍雄唯唯應命,拜別三杰,向登封而去。
  心魂搖搖,若有所失,行來也就分外的緩慢,從登封爬上少寶峰,常人行來須兩日,他并未例外,一如一般凡夫俗子,爬了兩天。
  他沒精打采的來到下院,稍作勾留,就向少林寺走去。
  他囑咐下院,不可惊動掌門。是以他筆直的走進少林寺后院。知客僧見了忙拜伏地下,替這位小祖師請過安,轉身如飛的向寺內奔去。
  柳劍雄沒有心情攔阻,任由得知客僧去稟報掌門,他也提步緩緩的朝后院走去。
  穿過了几桂芬梅尊的庭院,不少寺僧伏地跪接。
  他僅望著他們,臉上無一絲表情的搖搖手,好生那些僧侶均伏地不動,不敢仰視,未看清他的神色。
  越院穿廊,少時來在精院,他腳未跨進掌門精院,覺智上人已率著五老迎了出來。
  柳劍雄疾的肅容,當道向掌門拜了下去。
  覺智上人連忙率著五老合十拜了下去,一面口中替師叔請安。
  終究他輩分略高,雖是拜謁掌門,但行禮之后,一挺腰也就站了起來。
  一眼瞥見六老白眉蕭蕭,仍自排跪地上,覺智上人身后的五老還在報名請安,他不由心中一陣不安,登時雙手虛空一抬,將六老抬扶起來。
  六老肅身一站,他方看清監院五老之中,列上一位他最早見過的。雷音寺方丈覺愚上人。
  原來少林五老本是覺筠、覺慧、覺空、覺非、覺鈞五位監院。覺鈞長老關外護寶殉職之后,少林掌門覺智上人就將師弟覺愚上人請來,遞補覺鈞上人的缺,又复湊成了五老之數。
  柳劍雄一臉仆仆風塵神色。看得覺智上人慈眉愁皺了一下,心中暗念了聲佛,心念道:“我佛慈悲。師門失寶已有端倪,看師叔情傷之色,愿佛祖默佑,化去師敘情孽才好。”
  他略一沉思,柳劍雄已然看清覺智上人的心意,不由露出一個苦笑。
  覺智上人貿然覺察,几人還當道站在精院門口,立時雙掌合十,慈顏綻笑,躬身一拜道:“覺智候師叔移駕云室。”
  柳劍雄雙手一拱,道了聲清,立時一步跨到覺智上人左側,又向五老微頷了下首。
  覺智上人也不再讓,雙雙領前進入精舍。
  六老將柳劍雄迎人精舍,敘利落坐,略為寒暄,柳劍雄隨將自离師門之后,半載行腳,擇精擷簡,說了個概要。
  六位長老,听武當至寶奪了回來,齊皆額手稱慶,但才爽然舒眉,覺智上人又沉神低歎,合掌念了聲佛。
  柳劍雄聰明絕世,察神觀色,已知掌門歎意所指,登時雙手一拱,离座一躬道:“敢請登門見示,師門至寶有無下落?”
  覺智上人白眉一陣軒動,肅容道:“托師叔福,佛祖有靈,几位師弟近几日先后返寺,覺非師弟已探出師門至寶落在南岳一帶,但實在地點,又不能猛然決定,覺智与五位師弟策商之下,正感為難。不想師叔駕返,真是佛祖有靈了!”
  柳劍雄劍眉雙挑,惊噫了一聲,不信的道:“什么?大乘寺會暗中奪去本門重寶?”
  覺智上人雙眉凝神,合目微忖,稍頃之間,慈目陡開,說道:“大乘寺乃本門旁支,同屬三憚宗,雖与本門久不通音論道,但南岳一脈,自阿彌尊者主持寺務已還,內修寺政,外積禪功,力謀在武林間爭一席之地,覺智不敢妄測尊者有奪經之心,此事還需師叔慧謀卓裁。”
  柳劍雄稍作沉思,緩緩說道:“本寺先祖,達摩尊者在九載面壁之中,參悟的經文不在少數,但少數又流入各大叢林彈院之中,南岳既是本門務支,于情于理,南岳難免也有不少經文,但在武學方面,較為淵博者,除了易筋經及大乘禪經之外,又全在本門經樓之中,前承掌門賜告,易筋經可能落入五台,大乘禪經風聞落入大乘寺。如果大乘禪經真個在南岳,阿彌尊者為欲振興南岳,得隴望蜀,難免會起貪念……”
  略頓,又續說道:“不過,尊者乃有道高僧,當此欲謀脫穎而出之時。必先職本門,藉為奧搖,方才謀外伸之策,必無挂奪本門至寶,先斷后援之理。再則是南岳此刻羽毛未丰,縱雖有所作為,也不致會下此絕情。由此推之,本門所失的大羅金剛寶錄,似不可能為大乘寺奪去。”
  覺智上人雖是智慧浩瀚如海,但這种無頭公案,确屬費人神思。他是一派之長,此時此地,不能搖頭算事,略為沉思,不忙先答掌門之話,轉頭向覺非上人微笑道:“請上人將南岳之行的概要,為柳劍雄一道。”
  覺非上人合十頂禮,說道:“弟子奉掌門諭令,三月之前,南下三湘,去傳諭覺愚師弟返師門供職,順道欲一探南岳。不想未到朱亭,碰上位不修禪德的醉彌陀,年歲看來似在弟子之上,捧著一只大葫蘆,一路之上,不疾不徐的緊躡著弟子……”
  柳劍雄兩眼含惊,劍眉斜挑,岔說道:“是不是一位少了一只右耳……”
  “耳”字才出,覺非上人振袖而起,詫然失態,白眉一掀,疾說道:“師叔怎知……”
  猛覺自己失態,不由老臉一紅的坐了下去。
  柳劍雄淡笑拱手道:“那位老人家,是阿彌尊者的師叔,亦是我靈真師伯祖的至友,柳劍雄有幸在十二歲上拜識過,還蒙他老人家惠賜了几手絕學。是以識得,听說此老終日捧壺沉醉,歲已過百,難得神智一清。”
  他話一落,覺智上人接口道:“他老人家,還在世上,仍未圓寂?”
  覺筠上人沉思了一陣,說道:“那不正是醉彌陀持靜法師?”
  柳劍雄點了下頭。
  覺非上人以手加額,“噢”了一聲道:“我當時怎會記不起是他老人家來呢?言下大覺愧懊之极。
  覺智上人,見師弟窘极,不由解嘲的說道:“師弟,別說你沒見過他老人家,便是為兄,如果今天不是師叔提說,怎又會想到五十年前隱跡的高人還朗然健在?”
  几人相視一笑,柳劍雄又拱手說道:“請上人再說下去。”
  覺非上人接著說道:“他老人家躡著我身后跟了一個多時辰,我竟無法將他老人家甩下,弟子不免有點气,登時雙足加了把力,越跑越快,約莫奔了半個時辰,一口气奔了五十來里,來到一處大槐林,嘿!……”
  他說不下去,神情有點頹喪。
  覺智上人說道:“師弟,說下去!”
  覺非上人道:“本座腳程,在師兄弟中,算得上是身輕腿快,豈知怪事駭人,我還未進林,已隱聞鼾聲,我本不在意,舉步向林中走去,一踏入林,真把我下了一大跳,打鼾之人,竟然正是緊追我的持靜法師,他老人家正四平八穩的仰躺在一棵老槐之下。我心中暗惊遇上了高人,輕咳了一聲,一咳不打緊,他老人家回手一掌。將身畔開著口的葫蘆一掌打翻,登時流了一地,酒香四溢……”
  柳劍雄有點不解,皺眉的說道:“嗜酒之人,愛洒如命,豈會自毀命根?此事大出常情。”
  覺非頓了一下,接說道:“正因此,弟子覺得大惑不解,也才不敢臆斷他老人家夢中吃語。”
  柳劍雄追問道:“他老人家說了些什么?”
  覺非道:“酒才潑撒,他老人家嘴唇動了几下,又舐了兩下嘴唇,自語道:‘造孽徒!出家人忌貪戒嗔,你不听我老人家的話,妄想出關去奪寶,嘿嘿!這种活罪,有得你受的……’。”
  柳劍雄為之動容,覺非又接說道:“弟子當時作了兩個論斷,一是這醉臥之人是位高人,知道弟子此行目的,有意相戲;二是他老人家醉吐真言,這‘關外奪寶’四字必与他老人家有關,但這四字所指,也必是本門失經。”
  柳劍雄略為思悟了一下,道:“果如上人所言,他老人家這番作為,令人費解,似乎兩皆不是。”
  覺非上人又接著:“如何不是,弟子當時所想。恰与師叔卓見相同,但弟子猜想師門失經必与此老有關,又懼此老惊世絕俗的輕功,不敢稍近,只好遠的守候著他老人家。大約快近一個時辰,他老人家方醒,見酒已潑洒滿地,發了陣牢騷,步履踉蹌的抓起酒葫蘆走去,弟子不敢大意,緊跟著他老人家。日落時分,來到衡山腳下,正好碰上了一個自山上下來的少年僧徒,他老人家將手中葫蘆朝那個僧徒摔了過去,囑那人到衡山城中替他老人家裝一壺上好的玫瑰花雕。
  那少年僧徒連忙接過葫蘆,恭恭敬敬的朝他老人家磕了三個頭,叫了聲師祖,方才离去。
  嘿!他老人家理都不理,拔步飛騰,腳程之快,是弟子平生所僅見,只一瞬眼,已自身影消失。”
  他停了一下,又接說道:“弟子惊詫得有點不信,所見太奇,但有一點也成了定案,就是那個青年僧徒來自山上,必是大乘寺之人,而又對他老人家執禮甚恭,反推之,他老人家必是卓錫大乘寺。諸般疑難,弟子如墜入五里霧中,百思不得其解。晚間弟子曾探了一趟大乘寺,又誰知才上到衡山半腰,就被一位高人用摘葉飛花的上乘手法戲弄了一陣,知難而退,弟子只好返山。”
  老和尚說完之后,向柳劍雄合十一拜。
  柳劍雄略為沉思,淡淡的說道:“他老人家所說的‘關外奪寶’四字,絕非是無的放矢,必有所指,目前我也不敢妄下斷語,究竟本門失寶是否系大乘寺奪去?看來也只好待一探大乘寺之后,方能決定。”
  覺智上人疾的起身向柳劍雄合十一拜道:“望師叔慈悲。”
  略頓,又接說道:“但少在師叔想要哪几位師弟隨侍?”
  柳劍雄略拱了下手,神色凝重的道:“如此看來,大乘寺高人不少,此行只在查探動靜,人去多了反易暴露行跡,不如仍是我一人先往察看一下。回來向掌門稟陳之后再說。”
  覺智連忙起身合十一拜,肅容答道:“弟子不敢,覺智与五位師弟隨時恭候師叔差遣。”
  柳劍雄笑笑道:“掌門一派之尊,柳劍雄要被折熬,自己人,此刻不忙著客气,明天一早,我就要下山。”
  覺愚上人岔說道:“師叔在衡山如有什么事,不妨就近向雷音寺的弟子交待一聲,免得師叔往返跋涉。”
  柳劍雄點頭答謝。
  一宿易過,第二天凌晨,覺智上人率著五老,直將柳劍雄送到下院,方才作別。
  途中再無甚耽擱,不日就來到衡山城。
  天未黑,他已落了店。初更天,他收掇了一下,問了問背上的青虹劍,背上包袱,縱上房坡,辨了下星辰方位,朝西縱去。
  初冬的天气,落葉蕭蕭,朔風怒號。衡山之上沿著登山古道,一片蕭殺,枝葉沙沙,正在此時山深處已飄來二更鐘鼓,柳劍雄停立山腰,向要深處探了一下。猛的強吸了口气,提气擰身,朝林中扑去。
  衡山高可三千盡,雖在初冬,峰頂已自積雪皚皚,又因形勢挺撥,是以沿登山石道之上,大乘寺的僧侶,為便利朝香之人歐足,蓋了三個涼亭。
  漸往上去,快到第二個涼亭處,瞥見地上舖上一層薄如我鵝毛的雪片。
  祝融峰,乃衡山的一座高峰,大乘寺在腰峰之上,群峰環衛,雄秀南岳。
  柳劍雄踏著薄雪,如飛上躍,穿林繞樹,瞬間來到第三個涼亭下面,相去三丈,突問亭中鼾聲如雷,不由大為詫然,陡的駐足向亭中望去,心中一面不停的翻滾,暗問自己道:“峰高天寒,亭中何來鼾聲?”
  事實俱在,不由他不信,好奇心大作,疾的一個騰身,躍上亭前石階,張目一看。
  冷月迷蒙之中,亭中微現灰淡天光。霍然酣臥之人,側蜷著像只大馬蝦,但极是醒目的是那只奇大無朋的朱漆葫蘆,橫擱腰后。
  柳劍雄心中“登登”的一陣猛跳,心中不由大惊,已知臥著之人是誰,立時屏息靜气,連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愕睜著一雙俊目,心中七上八下的沉思,暗自悄聲道:“他老人家是有意臥著等我?還是真個臥醉涼亭?”
  這种高人,且又有時神志不甚了了,誰知他臥著是有意?還是無意?
  但難題可來了,如果說,持靜法師臥在此地是有意的話,那么柳劍雄探山這檔事,早已落入他老人家眼中,自己再又冒昧的上闖,豈不落上個大不該之名。折身下峰嗎?一則是大違初衷,再則是不該不見這位師伯祖生平的唯一知己;如果說持靜法師是因飲醉了臥在涼亭之中,難題更是叫人無所适從,叫醒他既不能,不叫醒他?這么大冷的天,石頭都要被冷裂,怎能張目漠視?
  他是懂一時,一時之間,沒有想到自己此刻不也只穿了一襲綢衫,像持靜法師這种高人,已到了寒暑不侵之地步了。
  正當他進退維谷這時,持靜法師猛的翻了個身,四肢仰躺,作了副极怪且最為難看的睡相,雙眉抖動了兩下,又舐了下唇。方吃夢膩語道:“自己有寶不識,偏又看上人家的什么勞什子書……”往下之言,也是語音不清,柳劍雄不由心頭猛震,疾的咬了一下牙,自責了聲“笨蛋。”然后一擰身越過涼亭朝峰腰飛縱。
  他輕功天下數一,展開腳程,盞茶工夫,已縱到大乘寺之下了。只要再翻上一塊突岩,就可以看得見大乘寺的山門了。穿過几株古柏,山道之上,巍然聳立著一道兩丈有零的青石牌坊。
  牌坊一塊橫匾,寫著:“大乘胜境”四字。
  看著蒼勁雄渾的字,不由對牌坊產生了一种异樣的感情。油然的就半它縱橫細掃,想看個清楚。
  目光移到坊腳之時,駭得他心中愕然的大叫一聲,牌坊的當中,用一根小指粗的草繩,吊著在适才擺在茶亭中的紅膝大葫蘆,离地三尺,草繩仍自微晃著,想來這吊挂葫蘆之人才离去不久。
  這种事情也太駭人,且又极為明顯,分明自己夜探大乘寺,早已落入持靜法師之算計之中。
  他心中一陣顛倒,將法師适才的吃語再三回思,听來頗令人玩味,話意之中,分明是說,大乘寺有一种寶,自己不加研究,反而覬覦人家的什么書……。
  所指的書,倒有點像是一种极珍貴的書,那不是与師門的寶錄相近嗎?而大乘寺又有什么參研不透之寶呢?
  他不忙著移步,將持靜法師的話想了又想,愈想愈像,八九不离十,師門重寶准是落入這大乘寺中。
  猛的抬眼看了看懸吊在牌坊中間的那個葫蘆,不由又倒抽了口涼气,這一手,老法師無异是示警,也复是示威。
  躊躇不決,他真不知是越過牌坊上大乘寺呢?還是折身速退。
  他是极端堅毅之人,天生傲骨,猛的一咬牙,暗哼了一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乘寺是龍潭?是虎穴?拼著得罪他老人家,我也要闖闖。”
  念落,長身連著向個閃電竄躍,越過牌坊,竄上突岩,展眼處,一片銀耀,偌大一座大乘禪寺,隱在一堆堆濃雪里。
  人世間的事,有些大悖常情,持靜禪師現身示警,既可說是巧合,又可說是有意。
  他囈語之前是巧合,想是持靜法師雖是神智有時不清,但他在一陣囈語之后,以他奇高的一身惊世絕學,面前多了這么個人,且又悄聲細語,怎不惊絕,及見柳劍雄縱躍身形,頓感吃惊,才看出來他所使的正是老友的“飛龍九式”,已知來了人是老友衣缽傳人,頓時心中狂喜,神智一清,心中暗叫了聲不好,疾的少起葫蘆,翻山越潤,抄了個近路,赶到前頭做下一番手腳。
  第一,柳劍雄名震神州,關東護寶、嵩山衛道,他早已知老友傳人列身少林,而此番突然現身大乘寺,与三月之前覺非夜探嵩山,兩相推論,持靜此刻已知柳劍雄是為追查少林失經而來,但他知道少林失經与師侄有關,怕柳劍雄進去將事情鬧翻,是以將酒葫蘆吊在牌坊上,無非是令柳劍雄知難而退,以待自己查清楚,再追上柳劍雄相告,方不負老友。
  此可謂他用心良苦,又誰知柳劍雄偏不吃這一套,渾身傲骨,似是壯了下膽,闖過牌坊,向寺內縱去。
  第二,非是老和尚輕功強過柳劍雄,實是柳劍雄因路徑不熟,沿著登山石道,走的是大路,他越山渡澗,輕車熟道走的是捷徑,是以落了個先鞭,但也夠險,他才做完手腳,柳劍雄就已到牌坊之下。
  他疾的翻上突岩,朝寺內奔去,心中暗惊老友傳人真個腳程迅捷。
  設非是柳劍雄停身牌坊外面貪賞那四個字,又惊奇于那只葫蘆,停得一陣,否則?只須翻上突岩,正好可見到老和尚的身影縱向寺內。
  且說柳劍雄翻過牌坊,竄上突岩,先凝神運目將大乘寺環掃了一周,他深知大乘寺不亞龍潭虎穴,一點都不敢大意,展開絕世輕功,疾如鷹隼,三几個飛扑,已登上大乘寺第一進殿脊。
  他塌著半身,張目朝后面几進一張,大乘寺靜得如熟睡著的嬰孩,表面上看,這般冷寂之放,縱有人站在寺前狂吼三聲,也難得有人會應聲相和。除了檐頭的浮雪偶爾為朔風吹落庭中,帶起一陣极其輕微之聲外,簡直是听不到一絲聲息。
  但這般靜寂,在他可不敢那么想,鷺伏鶴行,連進了四重殿脊。
  他張目四望了一下,正待拔身猛扑第五進大殿,陡然覺得不對,連忙運起絕世禪功,屏住百穴,神凝紫府,功貫天聰,一系靈气外泄,向四周散射而去。此時此地,他耳目失聰,可听三數十丈遠的落葉之聲。
  才稍頓,他陡然劍眉雙皺,疾的朗目一閉,周身輕顫了一下,將那絲外泄靈气收回來,辨認了一下方向,側耳專注一個方向听去。
  入耳是几聲低沉的呻吟,宛如是個病人膏盲之人,只剩下一絲气息的光景。
  這陣呻吟,似是從后面一進殿中傳來。
  接著是一個蒼勁有力,偏又嗓音壓得极低极低的聲音,語帶怒意的責道:“孽徒,老衲平日怎樣勸說你,出家人戒貪忌嗔,你竟存非分之心,偷雞不成,蝕把米。唉!這也是你自作自受,時至今日,你還堅不吐實,到底你受了人掌傷,那部少林重寶……”
  柳劍雄心情緊張到了极點,几乎要從口腔中跳了出來,一听就知說話之人是持靜法師,不由暗中在怪老和尚為什么不按說下去?
  老和尚忍得一下,又接著道:“寶錄究為何人奪去,傷你之人,功力已入化境,怪道這种重手法,陰沉沉的不留形跡,老衲算得是見多識廣,但仍猜不出究為誰人?”
  那呻吟之人,連喘了三口大气,語聲帶顫的道:“師叔……望您老人家慈悲,救……救弟子,弟子此舉雖……雖有違出家人之沙彌十戒,但……弟子意屬公忠,原旨可憫,為了要倡大發揚本門武學,才想奪得那部曠絕千古的寶錄,与本門的‘大乘禪經’珠聯璧合和……唉!事不由人!豈知弟子才取得那部經書,半路之上……會遭那魔頭邀擊。”
  柳劍雄神情緊張到了极點,不想一探之下,既探出了師門失寶有了著落,又替師門解決了一個千年懸案,确知大乘禪經一准落在大乘寺中。
  柳劍雄聰明絕世,憑他的臆斷,已知說話之人,准是大乘寺住持,阿彌尊者。
  阿彌尊者略喘了口气,又哀哀自陳的接說道:“唉!弟子命中是否注定如此?望您老人家慈悲,救弟子一命。
  老和尚慨歎了一聲,似是莫奈何的沉吟了微頃,徒然之間,語音頓昂,沉聲說道:“有救了,救你之人,此刻正向峰下走去,但救你不難,只要你交出少林至寶,你必得救。”
  阿彌尊者語聲帶激的道:“師叔,您老人家說說,什么人能救得了弟子?”
  老和尚斬釘截鐵的說道:“大羅金剛禪功。”
  柳劍雄不由心中猛動,暗中愕然的微頃。
  阿彌尊者急得干咳了几聲,帶喘的疾道:“師叔,……你……你老人家慈悲……此法行不通,想想看,可……可還有其他法儿救得了弟子的……殘……殘生。”
  老和尚怒哼了一聲,道:“你真是冥頑不化,至死不回頭,不還人家東西,你叫師叔如何厚顏去求答家?告訴你,普天之下,你這种快半心脈震斷的掌傷,除大羅金剛禪功之外,還有什么仙丹妙藥,除非是万年金龜內丹……”
  略頓,老和尚有點气,不由提高嗓子,聲震戶外的吼道:“孽徒食古不化,气死老衲,你說,你快說,書到底放在哪儿?”
  尊者連咳了几聲,气息微弱,斷斷續續的道:“你老人家明鑒,書……書……确實……不在弟子身上……。”
  老和尚接問道:“那么你放在什么地方?”
  阿彌尊者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弟子……与那魔頭對了一掌,弟子……傷勢較重,那……魔頭傷……傷得較……輕……書……書被他奪去了。”
  晴天霹靂,柳劍雄宛如跌落万年冰窖之中,固然是書已被人奪去,但他還存著一線希望,總可以從尊者談話之中找出來書被誰奪去,他耳朵豎得筆直的靜听下去。
  老和尚歎了口气,沒精打采的道:“被誰奪去了,快說!”
  阿彌尊者一陣急喘,干咳兩聲,气息若斷若續的道:“他……他……就……就是……”接著是一陣干咳,逆痰上涌,將喉阻住,只剩下一絲嘶啞的喘气聲,想來是出气多進气少,离死不遠了。
  柳劍雄急得心中狂叫了一聲,道:“你死不得,你死了我怎能追回師門失經?”
  念動身隨,身形破空猛拔五丈,虛空舉目向前殿看去,正待折腰疊身,向前殿射落。
  驀的前殿之中,老和尚一聲怒叱,大叫道:“賊子何心狠如斯,与老衲留下……”
  叱聲未落,前殿沖霄竄起一條高大黑影。
  這身影非常熟識,落入柳劍雄的慧目,旋即憶起來這不是在關外護寶時,那晚在海龍城外追丟的人?
  心念未落,他身形未飄落前殿之時,“嘶”的一聲破空銳嘯,一粒佛珠追著那著黑影腦后襲去。
  那黑影真個身手不凡,反手一掌“叭噠”一聲,追襲他的佛珠嘶嘯著飛得影蹤俱杳了。
  又是一聲喝叱,前殿上已飄落一條人影,僧袍飄飄,迎風振訣,向十余丈外飛逃的黑影呆瞪。
  几樁事都是電光石火,驟發于瞬息之間,柳劍雄疾的一個飛扑,凌空一個轉折,落在老和尚面前,文質彬彬拱手一揖到地道:“夜間寶山,柳劍雄無可免,但晚輩有不得已的苦衷,望你老家念在家師祖情份上,俯察下憎愛分明……”
  老和尚對他的落身旁側,視若無睹,望著消逝在山林雪野中的黑影,慨歎了一聲,道:“孩子,你晚了半步,你要的東西,正可追出點眉目之時,變起倉猝,這惡賊打了我那不肖師侄一顆柏子,我佛慈悲,但愿他能隨佛祖西登极樂,唉!他死有余辜,犯了出家人十大戒中之‘貪’字,老僧也無力去為他報仇,天道不爽,因果循環,他死有應得。”
  停了微頃,他又接說道:“前逃的那人,太也心狠手辣,這一手殺人滅口,做得真絕,阿彌陀佛!惡人自有惡報……”
  柳劍雄一听那高大黑影之人,竟然殺人滅口,自己豈不一切希望全成了泡影,疾的又是一聲問道:“不知老前輩可認識逃去的那人?”
  老和尚搖搖頭道:“他來去如風,相隔十几二十丈,老衲眼花耳昏,看的不太真切。”
  柳劍雄急得跳腳,加了一句,道:“這家伙是條高大黑影,您老人家想想看,武林高手之中,有沒有這么位人物?”
  老和尚搖搖頭道:“滄海桑田,老衲已适世快近半甲子,武林之中出了些什么高手,老初已不甚子了,至于早年的一些人物,不是羽化,便是埋跡荒山,沒听說過有這樣的人。”
  柳劍雄急得語聲微抖的道:“那教我如何向師門交待?”
  老和尚慈目一瞪,想是神智又复不清,但見他怒叱了一聲道:“你不會去追?”
  說時聲色俱厲,柳劍雄不由一哆嗦。正因為有這一喝,一語惊醒夢中人,他頓時躬身一個長揖,說道:“晚輩遵命。”
  就勢雙足一彈,人如一粒破空星丸,沖霄彈起七丈,使了個絕世輕功身法,向山深林賽中奔去。
  人不可以稍存貪心,罔顧天理,阿彌尊者即是一個最為顯明的例子。到頭來,不但身敗名裂,還連帶著將老命賠上,毀了一生清譽,更使師門無法發揚光大。這真是所謂欲速不達,弄巧成拙了。
  柳劍雄躡著逃去的高大人影方向看去,林密雪濃,极目四顧,那人影已走了個沒影沒蹤。他細心停下來察看那人是否留下來足跡痕印,誰知看了一陣,頗為令人失望,那人輕功真個出神入化,已然能踏雪無痕,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了。
  雖說無跡可循,但他猛然發現了一种新的景象,前路一眼望去。但見一條兩太寬的雪地上,向前伸到目力看不見之處,有一种積雪新墮的痕跡。有如一條康庄大道,若隱若現。
  這种現象,設非是他目力超人,習了絕世禪功,真還不易發現?
  他本是天聰地每,且又智慧若海之人,有此發現,登時起了一個念頭,推想道:“這种現象,是因為此刻瑞雪不飄,殘雪壓枝蓋葉,被那飛逃之人振袂旋風一兜一卷,怎不要雪墮枝折,想來是他走得太快,且又勁道奇大,方才有此現象。”他猜得一點也不錯。
  有此發現,無异增強了十倍信心,提了口气,雙足虛空飛踏,兩耳風嘯,身形有如紫電追云,遁著惟獨他才能看得見的康庄大道疾追。
  他這种超古絕今的曠世輕功,除了偶爾微點浮雪借力之外,活脫脫的無异是在御風飛行,划空帶起一陣衣袂振空之響聲。
  追了約莫有個多更次,飛越了多少險峰絕壑,連那人的稀疏影子都無法捉到一點。知加了多少力,早將“空”字訣導人大羅金剛禪功之中,連著加了不少力,可是越追越遠,越追越慢。
  此中有個緣故,前選那人所留之折枝墮雪的痕跡,非是真個如起始之處,直伸出二十丈外,一望無涯的康庄大道才追過祝融峰后,飛越一處寬約十丈的千丈深洞澗,此可循的線索旋即中斷。
  渡澗之后,懸崖絕壁,何來康庄大道可循?他應用了极高度的智慧,停下來細察那人逃逸之路線,耽擱了不少時間,才又找出一點端倪。別看登南岳不算回事,自城中直達大乘寺,距离已不算短,差強百里出頭,常人要兩日方達,便是一般武林中人,也要奔一日方行。但柳劍雄以個多更次就登臨。這全仗他超卓的輕功与充沛的內力。
  自一發現前面高大黑影之后,又加力猛追,連著几次調遠運用“空”字訣,一連十二三個時辰中,他都在不斷的耗元飛奔,這一段時間之中,他竟無一刻閒暇調息,怎不要脫力。
  何況他追之人,也是一位武林中的蓋世高手,此人又在山峰半腰中息了半個多時辰,此刻一邁開步,真是疾如行云流水,但是黑痕飛射,滾滾而去。
  柳劍雄見苦追不及,汕眉頭深皺,忖道:“今天若把他連丟,前功盡棄,我此刻后力不斷,看來已無法追上他。我何不想個法儿將他穩住,使這線索不斷……”
  一計方起,旋即雙睛一亮,有了主意,干脆拼盡余力,放慢步度,強調真元,用“導音飛韻”之法,朗笑了一聲,傳向前頭飛逃之人。
  笑音一起,倏已頓歇,他嘴唇微動,一絲音韻又复飛射而去。
  前逃之人旋即猛然駐足,轉身當路一旋,面對柳劍雄也用傳音入密的功夫飄送來一陣冷音。
  原來柳劍雄笑之后道:“前面的朋友,是人物?請留個万儿,柳劍雄今天有事,改天再登門造訪。”
  眨眼之間,柳劍雄自對峰几將他追及,他真的為柳劍雄的輕功惊駭住。
  此時正是心中涼意上冒,籌謀如何用個緩兵之計,將敵人甩掉,柳劍雄開了口,正對了他的心思,登時回頭,見柳劍雄將步放慢,自己也就故意示大方的停下身來,橫豎兩人此刻相距仍有五十丈,不愁他一步追上。
  這樣倏走倚停,無形之中,就浪費了不少時間,是以追了一個時辰,仍未發現前逃之人。
  他曾想到攀上一座高峰,极目四眺,或可看那人身落何處來。但難題是在夜晚之中,冷月朦朧,強如他這种絕世的眼神,充其量也只能看的出二三十丈去,于事無補,仍是無法看得清他落身何地?
  南岳幅圓四五百里,這种崎嶇而又絕險的危峰險谷,打此穿越之人,真是前無古人,若非這兩人都是絕世奇才,怎能得夠?
  前逃這人;想是他在提步之時,已看清了柳劍雄凌空的身影,才有亡命向后山中越險之念,他找最為奇險之處奔去,一口气跑了一個多更次才怪停步子。
  也是他太過自負,吹了下蒼蒼銀須,嘿嘿一聲冷笑道:“這一下,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小子,你縱有通天本領,也找不到爺爺了!”
  他有點自負,找了塊大青石,一步躍了過去,腿一盤,一面擦汗,一面長長的吁了口气。
  俗語說的好,不怕慢,只怕站。這人只顧停下來歇腳,柳劍雄可就慢慢的循跡往前赶了。
  曉色隱現,曙光耀眼,山區景物,在他們這种高人,已然看的十分清楚了。
  柳劍雄此時正爬上一座千尺高峰,昂首四顧,忽的一眼瞥見對面峰腰岩下,不正是盤坐著自己要尋之人,苦尋半夜,乍然有此發現,不由沖眉狂喜,喜得忘了形,脫口沖霄一聲清嘯。
  嘯聲清朗,震搖群山,也將臉朝東方天際的高大老人魂飛九霄,連喊了几聲“糟”,疾的拔步躍身,騰步如龍,朝峰后飛奔。
  兩峰遙相對峙,相去不過三五十丈,但峰高壁削,兩人此時相距之确實途程,仍在一二百丈之外。如依地步度,個把兩里路,算不了回事,但目下又自不同了,峰回洞絕,山隱林密,稍一不慎,准要將人追丟。
  前面之人一隱入峰后,柳劍雄旋即雙臂一振,一式“龍躍入淵”,頭下腳上,提緊一口真气,用了個“空”字訣,登時身空气靈,有如四兩飛絮,不疾不徐的向絕澗之中投去。
  霎眼之間,百丈深潤已自飄瀉到底,一式平沙落雁,昂頭點足,雙腳微一触地,倏又上射五尋,一式“潛龍升天”,向那人隱身之絕峰飛拔。
  既省時,又省事,頓時之間,將距离拉近了一半。他手足交替,連著十數個騰躍,扑向那人隱沒之處。
  轉過兩個山坳,柳劍雄大喜過望,晨曦清霧中,前頭狂奔的高大黑影,已自清晰可見。
  這一發現,他說不盡狂喜,抖嗓又复脫口一聲清嘯。
  前奔這人,但見蒼須飛飄,轉過臉來,一瞄柳劍雄,臉上神色蒼白,駭的愕然一聲惊叫!旋即沒命的加勁飛奔。
  柳劍雄原本名震寰宇,已經夠他惊的了,不想此刻竟然能在指顧之間,將二百來丈的距离,縮短成五六十丈,怎不要叫他惊得五內皆裂。
  這份輕功,真要舉世無雙了,那人自听柳劍雄一嘯之后,想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沒命飛逃。
  步履如風,如浮云飄空,跑的還真快。
  柳劍雄怕再將他追丟了!不敢大意,一嘯之后,雙腳如輪,有如平地云涌,緊躡著那人狂追。
  如果以追星赶月四字來形容這兩人追奔的快速,再恰當也不過了。
  兩人真如雙腳生風,真是武林之中的一雙絕世高手。兩人默不作聲的意跑了一程,盡管柳劍雄如何加力,仍是相距前面之人有五十來丈。他不由有點微怒,暗一咬牙,頓時气凝玄關,想再用“空”字訣。
  不調勁還好,這一調元,頓覺气覺神濁,漸感心神兩疲。
  有此發現,他惊得雙目發直,暗自急叫道:“我不能將他追丟,如不能追上他,師門失經將無法查出。”他急得額角冒汗,一面舉袖擦汗,一面雙腳生風,仍是拼盡余力猛追。”
  何以這時他會感覺到后力不繼呢?
  此中有個緣故,人不是鐵打的金剛,銅鑄的羅漢,終究是血肉之身,柳劍雄雖說自參掉以來,叩開紫府金闕,又复吃了万年成形參王,后力應該是勢若江河,滔滔不絕,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也有個限度。
  柳劍雄自昨天一早赶路,直至日落時分,才稍作小息,進餐之后,也未調元,將耗去的真元調复,又接著夜探大乘寺。
  他停步之后,陰冷的一笑,陰冷的一笑,不甘示弱的以傳音入密的上乘气功傳話道:“老朽荒野欲人,微名不足道,說來徒扰柳大俠清听,哈哈!老朽也正好有事待理,不便此刻耽擱,如果柳大俠确實有興,不妨到我紫燕谷一游,老朽稍盡地主之誼,賤名到時自知。
  大乘寺奪書之消息,不知怎會傳人他耳中,是油膩蒙了心,他妄想登祝融峰一探。
  鬼使神差,狹路相逢,讓他碰上柳劍雄。
  他本是早前逃的黑衣之人,看見那人功蓋寰宇,駭得躲入石后,不敢現身。
  柳劍雄与那人一陣唇顫細語,他看得惊奇不止,早吃足了柳劍雄的苦頭,他連大气都不敢喘。
  此刻見柳劍雄功行玄關,試探著,壯了下膽,踱步朝他走去”
  他停身在柳劍雄身側,鋼掌一揚,咬了下牙,付念道:“小子,你心狠在先,別怪爺爺,早點超度你也是件好事。”
  付念一落,又將掌揚高半尺,然后“嘿”的一聲,牙齒咬得山響,勁力加到十成,鋼掌帶起一縷惊風,猛若狂飆,向柳劍雄頂門擊到。
  “咄”的一聲,柳劍雄靜坐不動,獨臂老怪的右掌鋼指挂斷兩根,彈飛到三丈外草叢之中去了。
  老怪右臂頓覺酥麻,人已被彈得連退一五步,被一塊半尺高的蒼石一絆,跌得一屁股坐在一蓬毒刺之上,跌了個四腳朝天,骨軟筋酥,爬不起來,但毒刺偏又將他那個又圓又大的屁股刺得痛徹心肺。
  他哼哈了兩聲,強運了下力,疊腰挺立,气得銅牙怒挫,不遑去再謀傷敵,只顧將那只少了二指的鋼掌伸向屁股之上,不停的搓揉。
  深山大澤,多的是毒刺怪草,常走蠻荒之人。就知道常有人被草吃掉之事。衡山后岭,人跡罕至,怪异之事特多,今天這蓬刺,毒勁還真個不小,忒也作怪,刺上之后,不但痛,兼且奇痒熱難耐,把個老怪弄得哭笑不得,一味的亂抓狂跳。
  越抓越痒,越跳越熱,此刻真把個凶絕人寰的老怪弄得欲死不能,不由狂叫了兩聲,強運內勁,下沉“海底”部位,截堵劇毒。
  再厲害,總不過是草芥之毒,不想因老怪內功奇高,一堵就奇效立見。彈指之間,痒痛兩消。吃了個大虧,不由就遷怒到柳劍雄頭上去。
  他蹙了下眉,低念道:“這小子已將那蓋世的禪功練到家了,竟然在調息之間,會產生一种神奇力道護身,我一掌下砸,勢道奇猛,不想在离他一尺被震,看來真個無法傷他了?”
  他垂頭喪气的略瞥了下低頭垂眉的柳劍雄,唉的輕聲一扑,搖了搖頭,拔步欲待离去,猛的又將步停煞下來,低哼了一聲,恨然念道:“難道我一生都找不出報仇的方法了嗎?”他蹙眉跌入深思。
  猛的怪眼陡然凶光大盛,叫道:“笨蛋!怎不用火燒這小子?”
  念起身動,他鋼掌一舒,隨隨便便的抓了一大堆枯禿了的樹枝,又抓了几把干葉,圍堆在柳劍雄的四周。
  諸事舒齊之后,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猙笑,狂聲吼道:“小子!你真有福气,死后未暴骨寒尸,還落個火葬,哼!燒你個舅子。”
  話落,獰笑不已,慢條斯理的探手入怀去摸火招。
  狂聲一吼不打緊,峰后突然轉出來一人,白發蕭蕭,虎目一瞪,喝道:“老怪,這大的歲數了,積點蔭功,你雖斷子絕孫,但也要修來世。”
  老怪雙目一陣轉動,嘿嘿一聲冷笑道:“趙斌,你可別自命清高,這二十年,誰不說我們倆臭味相投,你几時變了主意啦?講話這樣考究,還會勸人修來世。”掏火招之手仍在怀中一陣亂摸。
  趙斌听得有點不悅,一步躍落老怪身前道:“就是此人罪不容誅,也犯不著用火燒,何況是個失去抵抗力之人!”
  說時他一手指了指坐在柴堆之中,背向他的柳劍雄。
  老怪右手搖出火折,順風一晃,趙斌冷笑道:“慢來!你這种行為真有點可恥,這人与你一無殺父母的冤仇,二天奪妻之恨,為什么要如此絕情。”
  火折子在冒著淡煙,他只要隨手一丟,霎時就要烈焰騰空,但他為趙斌這种异尋常的話怔住,不由噫了一聲,一翻怪眼,說道:“你几時變清高了,越斌,你說的那兩何況全不打緊,這小子做事真叫夠絕,哼!一把火燒了他,也算便宜了他,我沒有將他碎尸万段,已覺太便宜他多多了!”
  趙斌雙眉皺道:“那么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要這樣恨他?”
  老怪咬了下牙齒,愴聲狂吼著,將那只鋼爪伸到趙斌面前晃了兩個,含怒的道:“這小子竟然狠得下心來,將我僅剩的一只手,活生生的齊腕卸掉,越斌!你說痛不痛心?他小子該不該殺?”
  話落,他揚掌一舉,正待將火折丟下去。
  趙斌終究是苦海口頭之人,心有不忍,看著一個人活活的燒死,再又想到以老怪的陰狠,固然此人行事有點過了分,活生生的切下人家一只獨掌,但細一思索,此事怕老怪不對的成分多。
  念頭一起,趙斌出聲喝道:“且慢!活生生的燒死個人,未免太殘酷了點,這么著,你賣我趙斌個老臉,一報還一報,這人現在既已落在你手內,何不也切他一只手泄泄憤算數?”
  “什么?”他大叫了一聲,接著說道:“你教我饒這小子,哼!別說我無法切他的手,便能辦到,我也不愿這般輕輕松松的就放過他?”
  趙斌大惑不解的反問道:“為什么不能?”
  老怪“唉”的一聲,搖了搖頭,蹙眉道:“你不知道……”
  話還未完,猛的狂叫了一聲道:“你真誤事,嚕蘇了一大堆,停會這小子調息完了之后,別說燒不了他,你我無不能活。”
  話中出了古怪,趙斌疑念頓生,皺眉一指地下盤膝調息的柳劍雄道:“他是誰?”老怪冷冷的道:“你自己不會去看!”
  趙斌一步躍了過去,看到柳劍雄一副寶相庄嚴之態,不由脫口惊噫了一聲,倏的反手一掌向老怪的火折劈去。
  這一掌,勁大力猛,老怪不敢輕攖其鋒,騰步側躍半丈,避開趙斌一掌,怒气問道:“你要干什么?
  趙斌有點气,惡聲惡气的道:“我要干什么?哼!你敢碰我柳兄弟一根寒毛?趙斌今天准要你血濺荒山。”
  老怪有點覺得事態也太离奇,哈哈一笑,道:“趙斌,你真不知羞!你不摸摸,頷下毛長的快盈尺啦?臉上貼金,拉著皇帝叫姐夫,你不要認為這小子万儿夠亮,不害臊的硬去套近,告訴你,你別屎迷了心竅,這小子心毒手辣,醒來夠你瞧的啦!”
  “住口!”趙斌怒叱了一聲,雙眉上挑,兩頰厚肉抖顫了几下,气咻咻的道:“你敢惡語傷人,再侮辱我柳兄弟,老夫先拿你試劍。”
  獨臂老怪怒得白發指天,雙眼怒瞪,沉喝道:“趙斌,你有多大能耐,敢說拿老夫試劍,哈哈……,老夫還不把你放在心上,先燒這小子,再取你的狗命。”
  話甫落,鋼掌一揚,火折已拋空向丈外柴堆飛去。
  趙斌急得狂聲大喝道:“狂徒爾敢!”敢不敢是另外一個問題,火招划空射到是事實。
  果真落在柴堆之中,天干地燥,草枯風疾,柳劍雄必無幸理。
  趙斌吼聲未罷,想是太急,點足,一個騰空,人未到掌先發,遙空一股勁風,將火招向下風劈飛丈來遠。
  同時之間,另一只手,反掌向老怪推出一股勁風。
  老怪想是右臂余痛怖心,不敢硬接敵招,雙足疾點,橫出丈外,趨避敵招。
  但他是心計极毒极靈之人,鋼掌一伸,中指一鈞一摔,火折又划空飛去。趙斌急得狂叫一聲,空中變勢一撈,可惜沒撈到火招,登時變撈為推。此時身不由己的和身向下扑去。
  “彭”的一聲,倉猝之間,老怪右肩向上一迎,趙斌雙掌往下一按,一招交接之下,趙斌被震飛半丈,老怪被打得在地下翻了兩個滾。
  一縷濃煙上冒,已聞“劈啪”之聲。
  趙斌被震得雙胞酸麻,既惊于老怪奇高的功勁,又駭于那火焚柴草的“劈啪”聲。他不遑進掌傷老怪,疾的回目一看,惊愕得一皺霜眉,但沒有動一動,轉頭怒瞪老怪一眼道:“你這般狠心,此一番,不知又有多少生靈喪在你這把火下?”
  老怪已爬了起來,忿忿然的道:“狗賊,狠的是你,老怪只想燒那小狗,你卻要多陪上几條命。”
  說時,右臂軟垂,一副齜牙咧嘴之相想來傷得不輕。
  趙斌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別再賣嘴皮了,老夫也不怪你,時間緊迫,我們快同心協力的將火扑滅了挽救遍山生靈,豈不是一場天大的功德……”
  他話未說完,老怪陡然“啊”的一聲惊呼,拔腿飛奔,差強只有由“忘命”兩字可形容他那副狼狽勁。
  趙斌反而愕然不解,疾的回頭一看,不由喜了一聲“柳兄弟”。一步躍了過去,執著雙目瞪著老怪背影的柳劍雄,欣聲道:“兄弟,總算老哥哥找到你了!”激動之情,感人腑肺,滾落兩滴老淚。
  柳劍雄拱手一揖,才待開口,猛的為“劈啪”之聲惊駭住,登時一扯趙斌道:“老哥哥,快!救火!”
  一言提醒趙斌,旋即雙雙一躍,四掌相連,朝濃煙之處拍去。
  俄傾之間,火勢已滅,兩人暢敘高情。
  何以柳劍雄未遭灼傷,原本火折是對准他身外之柴草拋去,臨到中途,得趙斌一掌劈向下風,風干天燥,遍地是斷草殘枝,火招一落,立時燎原,濃煙四冒。是以他四周的柴草反而紋風不動,因處上風,未被引燃,怎會灼著他呢?恰在此時,他調元憶完,睜眼一眼四周景象,打斗、火焚、趙斌、老怪,自己四周偏又堆了這多柴草,怎不叫他愕然。
  兩人將火扑滅后,柳劍雄將兩人离開之后的事說了個大概,趙斌已將他投奔襄陽,及南下三湘尋他之事訴說了一番。
  趙斌在兩人敘過离情之后,一皺眉頭,說道:“兄弟,你追的那人已逃,大乘寺的主持已死,再追下去也沒有用,你不如回襄陽一趟。”
  柳劍雄搖了下頭說道:“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將師門失經追回來。”
  趙斌慨歎了一聲之后,陡然豪气頓壯的道:“好!兄弟!為兄陪你走一趟。
  柳劍雄沉聲婉拒道:“不!老哥哥這番好意,愚弟心領,但有件更為重要的事,想煩老哥哥代勞。”
  趙斌握緊他的手,義形于色的道:“兄弟,你這樣說,似乎太見外了!赴湯蹈火,只要兄弟你說上一聲,老哥哥万死不辭。”
  柳劍雄微笑道:“我也不給大哥客气,事實上,這一趟煩動大哥的事太多了。”
  趙斌直截了當的說道:“兄弟,說罷!要為兄做什么?”
  柳劍雄一手一拱,道:“第一,上次小弟在嵩山之上,曾詢及掌門,探查我師父趙沖的下落,半年以來,他老人家仍是音訊兩查,小弟甚為怀念,請轉告家父及嵩山之人,著意訪察我趙伯父蹤跡。第二,請將南岳之事管小弟回稟少林掌門。第三,我兩位拜兄下落何處?請探明之后,通知他們來三湘接應我。第四,相煩大哥告知我二弟柳錦虹,叫他立刻去探訪紫電無影牟昆的下落。”
  趙斌一面听,一面將頭連點,柳劍雄話一落,他稍為沉思了下,又追問了聲:“兄弟,還有什么事?”
  柳劍雄惊愕的“哦”了一聲道:“大哥,不知三湘地面之中,何處有個紫燕谷?”
  趙斌沉思了下,像是搜盡枯腸,倏的搖搖頭道:“為兄從沒有听說過三湘地面有這樣一個谷,便是南北之間,愚兄跑過之處,從未有如是一個山谷。”
  柳劍雄頗為失望,但他仍不死心,接問道:“大哥,你知三湘之中還有什么高人?”
  趙斌毫不思索的道:“三湘自古多隱士,高人不胜數,但較為有名气的人,首數大乘寺的和尚,与几十年前歸隱的南靈神君段圭……”
  柳劍雄神目一亮,接聲道:“他不是早年武林之中的三大奇人?”
  趙斌點點頭道:“正是他……”
  稍頓,他猛然哦的一聲,說道:“上次在碭山与你賭命的段玉芝,正是他的獨生女。”
  柳劍雄疾問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趙斌道:“她就住在巫水之濱,雪峰山之麓的玉泉谷。”
  柳劍雄又重問了一句道:“不是紫燕谷?”
  趙斌搖了搖頭,笑說道:“兄弟,三湘之中還隱著不少外人不知的絕世高人,你不妨再探探。”
  柳劍雄點了下頭道:“我不愿再見段玉芝,但愿段玉芝不是我要尋之人。”
  趙斌的神情一緊,大嘴翕合了兩下,欲言又止。
  柳劍雄看在眼里,不由好奇的道:“大哥,你怎么啦?”
  趙斌不由沉歎了一聲道:“為兄只擔心你,師門失經事小,別說不致……”他稍一頓又說道:“暖!使真是失落在玉泉谷,你也犯不著去与她女儿碰,你知道她有個誓言……”
  柳劍雄點點頭,赧然的接著:“誰看到她的真面目,就要愛她一生。”
  趙斌苦笑著搖了下頭,道:“兄弟,事實兩難,你既不能真個去愛她一生,更不能對不起鳳女俠。”
  柳劍雄凄然的低下頭道:“兄弟愧對我二哥,我一定要好好的報答她,絕不去玉泉谷。”
  趙斌點了點頭,似感安慰的道:“你這么說,愚兄放心不少。好!我們走吧!先出了山區,再分手吧!”
  兩人越山翻岭,午時來到新橋,然后分手,互囑珍重。
  天底間的事,他不想見段玉芝,結果誤打誤撞的讓他碰上,有若是上天早已安排就了的。頓時引起了一場天大的情海風波。
  且說柳劍雄別過趙斌,循江而上,過金蘭,奔邵陽,不日來到邵陽,找一家酒館,臨江而坐,淺斟薄飲。正當三杯落腸之時,相鄰一桌的兩個老者,指天說地的談了一陣之后,一個干瘦老人突然說道:“怪事年年有,今年何其獨多。”
  另一個花白山羊胡的老頭愕然不解的道:“你又听到什么新鮮事儿了?”干瘦老人咳了兩聲,淡笑道:“我們外甥阿狗,昨天自隆回歸來,他說白馬山出了神仙,往往在月白風清之夜,有人看見仙人在高峰之上吐飛劍。”
  山羊胡子兩眼睜得佝兩只鴿蛋,“哦”了一聲,說道:“有這种事?為什么沒有人上去求神仙?”
  干瘦老人一晃腦袋,說道:“我的天,別做夢,白馬山高得伸在云霧之中,終年看不見峰頂,山勢陡峭,無處可上,凡夫俗子誰個爬得上去,老哥哥,除了仙人之外,誰有此能!何況山口深處還插了塊牌子。”
  山羊胡子神情一愣,疾問道:“什么牌子。”
  瘦老頭道:“什么牌子,告訴你,是塊招魂牌。”
  山羊胡子笑道:“別開玩笑,仙人住的山,怎會是招魂?”
  瘦老頭哈哈冷笑道:“那塊牌子寫了‘紫燕谷,擅入者死’,几個字。”
  “轟”的一聲,有如一根鐘錘在柳劍雄心弦上敲了一下,他神情一震,雙手按桌,霍然站了起來”
  那兩個老人嚇了一跳,不忙著說話,愕然的四日將柳劍雄掃了一下。
  他猛的感到失態,立刻赧笑了一下,又复坐下,只管俊臉緋紅的低頭吃喝。
  一面吃一面低頭尋思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懶得再听下去,匆匆吃喝完之后,就取道隆回。憑他的腳程,天黑時分,已來到隆回。
  隆回是個大城,三面環山,四野蔥翠,不像初冬景象。
  但繞城之山,以西南之峰獨高,他吃過晚飯,拾綴了一下,看了看那座高峰,就出城朝那座奇高的突峰走去。
  這晚夜明似鏡,照的四外宛如鍍上了層銀,他提步朝山深處走去,漸走漸高,奇峰危崖,秀麗如繪。
  他順著一條深谷走了約莫半個更次,果不其然,發現了一個五尺高的大石碑,一點不差,由大力金鋼指之類功夫刻了那几個字。
  柳劍雄心情一陣激蕩,望著石牌出了回神,略為躊躇,他提了下神,猛的一聲清嘯。拔步朝谷內走來。
  紫燕谷寬不到五丈,兩側百丈峭壁插天,藤蘿垂挂,蒼松翠蓋,冷月正從松枝葉縫中篩了下來,照得滿谷凄冷。
  石碑之處,谷底突然中斷,被一堵高約十丈的峭壁堵住,遠看,兩峰挾峙,這堵十丈高壁雖是人跡不到,但想來壁后仍是一道深谷。
  柳劍雄相度一下,提了口气,雙足猛點,兩個騰身,已自躍上了十丈危崖之上。停立崖上之后,放眼一看,景物大變,果不然崖壁之上,兩山相挾,霍然仍是一道狹谷,但狹谷也只有二十來丈深,自谷口向內望去,豁然開朗,谷內必是世外仙境。
  轉身俯視隆回城,万家燈火,隱隱還听得見市囂之聲。
  柳劍雄仰頭看了看星斗,此時山下正飄來兩聲更鼓。
  他吁了口長气,拔下青虹劍,左掌當胸,洒開闊步,昂首挺胸,向狹谷走去。
  二十丈的狹谷,瞬目即過,一人開朗之境,景色登時一變,极目處,万梅如海,尊綠蕊紅,极是醒目。遠處一片綠梅挾雜其中,紅綠輝映,風致盎然。
  當道畝許大一池瀲灩,四周全是洁白細砂,水軟砂柔,加上一池睡態疏懶的醉蓮,使人興起一种出世之念,大有只愿終老此鄉,不愿再与世爭之感。
  他感触万千的正奇怪何以入谷不見人影之時,梅林中突然起了一聲清朗長笑,笑聲一停,自林中款步踱出來一個身著月白軟袍,神色清朗,偏又滿頭白發的長髯高大老者。
  這身形,活脫脫的就是那被自己追失的高大黑影老者,那老人一現身,哈哈一聲朗笑道:“柳大俠真個信人;我這山野之人已恭候多時了。”
  柳劍雄暗自點了下頭,付念道:“一點不錯,正是那話儿。”
  老人此時已自踱到他身前兩丈,將柳劍雄細看了一下,笑意盈盈的微頷了下頭。
  柳劍雄冷哼了一聲,忖道:“人說相自心生,此人一副清朗之相,但行事卑鄙,出手更是狠辣,大出常規范疇,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念頭一落,他也拱手含笑道:“柳劍雄來得魯莽,未經許可,擅闖紫燕谷,望長者先將柳某項上人頭暫寄一刻,容柳某話完之后,再引頸領死。”
  老人哈哈一笑,雙手微拱道:“不敢!不敢!柳大俠一代高人,俠名煌赫,聲威震九州,七朽未能倒履高迎,也是罪過。怎敢再當得大俠這般沖謙高誼,不怕太見外了嗎?其實,老朽在谷口立那塊碑之用意,只在阻止那些好奇多事的凡夫俗子。”
  柳劍雄是個豪情爽意的人,見老人迎客甚誠,一時不好發作,只好雙手一拱道:“柳劍雄今天專程向長者討領教益而來,希長者有所教我,并請賜示尊名高諱。”
  老人哈哈一聲朗笑道:“柳大俠輕功絕世,老朽佩服之至,探珠索驪,柳大俠功力蓋世,‘討教’二字,不把我這山野俗人愧熬,老朽不敢當的很。……至于老夫俗名,此時道來,徒污雅听。皓月良宵,水碧花艷,對著絕世高人,老朽仰幕柳大俠的高華鳳儀,已在梅林之中,備下了一壺紫梅雕。孟德公与劉先生煮酒論英雄,今天我這俗野之人,想叨柳大俠的光,東施效顰,想杯酒豪興,暢談一下武林掌故,順便將大乘寺的恩怨因果,向柳大俠討教。”
  人就怕別人虛情飾詞的瞎捧,左一句高人,右一句大俠,真把個柳劍雄捧得十分受用,再又是人家過分禮遇,再有天大的不忿,一時間只好隱忍下去。旋即豪笑道:“長者過獎了!柳劍雄未學膚受,不敢當長者這番謬贊,洗耳恭聆高見,只是叨扰長者,于心難安。”
  老人哈哈一聲豪笑,舉臂一讓,說了聲:“請!”
  柳劍雄拱手肅立道:“長者先請。”
  老人不再客气,邁步抱拳,告了聲罪,領先步著月影,撒步朝梅林中走去。
  穿過紅梅林,十丈深許,來在一處紅綠相間的梅林之中,柳劍雄人本聰慧,一進梅林就隨處留心神,默察疏落梅影,倒無甚出奇之處,但一進入這片紅綠挾雜的林中之后,頓時劍眉一軒,留上了神。
  紅梅九,綠梅八,中央一塊五丈方圓之處,擺了一張青石桌面,四個石墩,桌之四周置放了七益時景鮮花,雖是時屆初冬,但仍花艷香濃,芬香得令人聞著有陣怪舒适的感覺。
  柳劍雄將梅樹栽植的排列圖上了心,冷笑了一下,暗:“几棵梅樹,哼!九八卦宮會將它放在眼內?”只是稍提高了警惕之心。
  老人一擺大袖,笑讓了一下道:“柳大俠別客气,請坐。”
  兩人互讓了一下,東西打橫,對坐互飲,談了些不著邊際的武林軼事。此時那七盆鮮花,郁味芬膩,聞得人舒适之至,令人有陣渾淘淘的感覺,反而聞不到那陣清軟的梅香。
  兩人豪談縱論,老人向他敬了三大杯,他也回敬了老人三杯,不知不覺,他頓將此來目的忘得一干二淨,旋覺周身熱燥,心中奇痒難耐,俊臉嬌紅,端的是位絕世美男子。
  他連飲了三杯之后,奇香沖鼻,不由己的又吸了几口香气,一抬頭,對面老人不知何時离去,眼到處,一片花影繽紛,滿眼十錦奇花,那有梅林,石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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