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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母愛天成



  也不知母女倆是誰先收淚,只知玉鳳雙目已紅腫如桃,陸筠芳哭得力竭聲嘶。玉鳳不愧是位巾幗奇俠,陡然之間,強收痛淚,沒頭沒尾的問陸筠芳:“娘!當年爹怎樣對你老人家的?”
  陸筠芳不知愛女話意所指,霜眉一皺,苦思了一下,頓時憬悟道:“孩子!你听說過‘情海翻波’沒有?”玉鳳顯得心情特別的沉靜,點了下頭。
  陸筠芳又唉的沉歎了一聲,續說道:“情之一字,自古至念,不知有多少痴男怨女,沉溺在這一字之中,有的為它頹志廢神,有的墜入苦海,永世不能翻身,人,特別是像你們年輕的一代,如果能將情字勘破。一生之中必會幸幸福福的度過;如看不破,情劫難熬,像你父親,還有為娘,就曾是情海中掙扎的一對。”玉鳳問道:“娘,難道爹以前對你老人家不大好?”
  陸筠芳先是輕點了下頭,又連搖了兩下。接著沉神苦索了微頃,未語先落淚,方屢聲問玉鳳道:“你爹与韓玉英的事,不知你清不清楚?”玉鳳道:“這個,我大哥早向我說過了。”
  陸筠芳宛如跌入往事之中,迷茫的道:“這話得從二十多年說起,那時候,你爹因練的是童子功,一身超塵絕世武學,武林少有,雖有六七十歲的人,但仍儒懦雅雅,有若中年秀士,那時娘已有三十五六歲了,娘一見你爹情不自禁,為他那种瀟洒气度所吸,油然的產生一种敬慕之心,加上那時他武功奇高,已躋身三大奇人,娘在不知不覺中就愛上了他……”
  她老臉有點發燒,在愛女面前,有點羞道往事,但又不得不將己身的教訓,說給女儿听,她頓了一下,又接道:“娘那時在武林之中,也薄有微名,追上天山,苦纏你爹,不想你爹有若石頭人一般,當時是娘不好,在暗中下了一种藥,使人爹失去了理性……”
  她無法再說明白,老臉一陣發燒,將頭低了下去,頓了好一陣,方臉紅紅的抬起頭來,吃吃的說道:“事后,你爹暴怒十分,舉掌欲將為娘劈死泄憤,為娘苦苦哀求,方免一死,但自那時起,為娘知你爹深深的愛著韓玉英,只好离開天山,在生你之后,你在四歲多點,就被你爹強抱上天山,為娘一生身孤苦,十几年歲月,均在華山凄苦的度過……”
  她話才說至此,玉鳳哇的一聲,扑在陸筠芳的怀里,凄愴著聲調道:“娘!你老人家夠苦啦!”
  陸筠芳舒掌撫了下愛女的柔發,苦笑了一下,又慈聲說道:“娘知道你与你三弟之間又有了麻煩,你三弟情劫難免,但娘知他十分愛你,你雖是受了點委屈,如果能將就點思下來,他日你會很幸福,一旦你不能忍耐,离開他,情劫更會趁虛而入,將來痛苦的是你。”
  玉鳳清淚滾滾,凄聲道:“娘!他欺侮了我,我不愿再活下去了!”
  陸筠芳撫了撫她的秀發,伸指抬起愛女下顎,入眼看到那張雨打梨花的天真秀臉,心中頓時一慘,苦笑著搖了搖頭,痛惜十分的道:“螞蟻尚且貪生,傻孩子,苦盡甘來,你一生的幸福不可限量!”
  玉鳳抽泣了兩下,一臉的痛苦神情,揚臉凄迷著聲音問道:“娘!你老人家說,我該怎么辦?”
  陸筠芳慈笑了一下,揚眉一喜,看著愛女,斬鐵截釘的道:“去找他啊!”
  玉鳳搖了搖頭,旋即一底螓首,沙啞著聲音道:“我才不去找他……”但她也不再哭了。
  陸筠芳“噯”的一聲,笑罵道:“孩子何其任性,你爹是個很好的例子。”
  玉鳳未置可否,但也不再流淚了,其實她此刻已真的芳心大動,覺得母親的話,确實有篇大道理。
  她低頭不語,正在盤算著柳劍雄回頭之后,可能會去了什么地方?她心口相問:嵩山呢?還是襄陽?
  玉鳳在華山之上,陪著母親小敘了几天,就失魂落魄的往嵩山而去。
  她也不怕羞,硬著頭皮,上了趟嵩山,但只知三弟早在兩月之前离山去追尋少林失寶去了。
  孤苦伶仃,有時顧影自怜,常吸命途多舛,恰在此時,柳家辦喜事的消息,又傳人她的耳內,給他更是一個其重無比的打擊。
  她也想到過,上趟襄陽,探一下三弟的下落,但想及此刻自己已經完過聘,是柳家未來的長媳,不便再上襄陽,又終止了此念,但她仍設法詳探三弟落身之處,很令她失望,誰都是搖頭苦笑,沒有誰說得上柳劍雄此時到底身在何處?
  另一個消息,使她非常失慘,她听說陶玉蘭已死在古家堡,而且三弟与她簡直毫無牽纏。
  她懊悔得頓足,自怨自艾的暗中怪上了自己,時間像支無情的冷箭,兩度穿過綠柳,也划過寒梅,不知不覺中,她混跡大江南北已兩年了。
  又一度,春風吹綠了江南,波光映柳,云天一碧,充分的顯出來江南的景色,多么的誘人。
  這天,她來到太湖濱的蘇州,失魂落魄的從香雪海到圣恩寺,轉彎抹角,信步走去,幽幽地從松林中間,看到了太湖的一角波光,清麗絕倫,心中感慨莫名,低歎了一聲,道:“自古紅顏多薄命……”
  她將太湖比自己,特別是太湖白茫茫一片飽和的湖面,水天相連,帆影點點,沙鳥翱翔,云煙孕育,云天蒼茫下有如一個迷途孤雁,不知何處是歸宿之地?
  在圣恩寺轉了一下,幽幽的又折程去登靈崖山。
  靈崖山是座孤峰,峰腳小湖清波,碧綠得有如翠玉,她踏著一條青色小徑,路的兩側長著淺淺的青草,白峰腳蜿蜒的盤升上峰頂。
  心离魂亂,踏著青色碧苔小徑上的影子,踽踽接登,一刻工夫,已登臨半峰腰,覺得有點累,玉鳳舒掌順了下鬢邊被春風拂亂了的發絲,信足昂首四顧,美目到處,峰左一處黑蒼蒼的突崖,崖上迎風蕭蕭,長了三顆合圍盤松,雄壯之至。
  兩年來,她踏遍了天下的名山胜水,對松結了不解緣,她曾在黃山文殊院前欣賞過迎客松,但此刻的三株蒼松,雄奇挺拔,別有一番韻致,吸引了她。
  那座突崖無路可通,孤零零的在一道峭壁之上。
  一般人如想登臨那塊蒼崖,真比登山還難,但玉鳳身手矯捷,稍一相度,頓時攀藤附葛,沿著峭壁爬了過去。
  秀立松下,听著陣陣松濤韻嘯,看著遠處天水蒼茫,壯闊雄偉的大湖,興起了一陣莫名慨歎。
  兩年來,她變得多愁善感了,油然的佇立崖端,凝目四眺,對這几棵老松,產生了依戀之情,不忍遽离。
  春風澹蕩,吹起了她的素綾羅衫,這般景色,她有點為之迷醉,索性靠在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松下,闔目沉神,領略這份塵市中難以尋得到的宁靜。
  听到溜耳的松嘯,俏臉上露出一絲嬌甜笑意。此時此地,她的心平靜极了,有如一泓止水。
  “哇”的一聲嬌啼,自山風中傳划而來,投射進玉鳳的耳鼓,打破了這岑靜,玉鳳美目猛睜,鳳眉一蹙,低聲自語道:“孤峰靜穆,何來儿哭,怪道這小孩的啼聲錚鏘似金,非尋常孩啼,……”想到此處,她猛的站起來,張目四望,岑峰恬靜,別說沒有一絲小孩的影子。便是連哭聲也不再听到了。
  事有溪蹺,她款移蓮步,踱到崖邊,秀圖一睜,朝崖下俯視。
  才注上一眼,俏目愣然,鳳目睜得大大的,細注崖下十來丈處。
  峰腳原來是翠竹垂柳,迎風招展,一道亮汪汪的小溪,繞過一座紅牆深院,穿過小橋,橫流亂石田疇間。
  深院之中,屋舍不多,想來人丁不旺,但奇的是布置得井然有序,自上俯視,一亭一樹,皆隱有一定方位,是隱士高人的住所。
  玉鳳看的俏眉連皺,自個儿忖念道:“一草一木,星羅棋布,隱含玄机,此屋主人,不是隱跡的高人,也當是位飽學奇士……”
  她靜靜的看了一下,院中闃無人跡,連那聲儿啼亦不可得再聞。
  她舍不得离開,靜靜的仔細將這座深院看了一遍,凝目出了神。
  驀的,深院之中樹影中透出來一溜青光,目映著西斜的嬌陽,這道青光十分耀眼,漸漸的,青色光華越來越強,光暉越來越盛,竟然是有人在舞劍。
  這种青色光輝,十分眼熟,几乎是呼之欲出,蹙眉細忖,猛的“哦”了一聲,秀眉一揚,心情顯得激蕩十分的道:“這不是我的青虹?”想及神劍,一陣沖心狂喜,春山乍展,連忙踱到松下,理了理青絲,牽了下較衫,喜意沖眉的呢喃的道:“劍現人在,那冤家怎會待在此地,難怪我踏遍天涯,到何處去尋他?”
  想到立刻就能与三弟相見,相思債得償,足下走的快疾十分,她仍沿著峭壁攀過蒼苔小徑,如飛躍下山坡。
  眨眨眼,十丈山坡落盡,順左手踏著雜草蔓藤,跨過四五道臨江翠柳,穿過一處濃密柳蔭,入眼一條如帶清溪,溪上橫跨著一道青石小橋,橋的那面,紅院深鎖,出奇的靜。
  兩扇朱砂金粉大門鑲了一對寶銅金環,玉鳳嘴角噙著酣笑,俏步如風,更似一朵小云,被輕風吹過小橋,一下子就到朱漆紅門前。
  她甜笑了一下,一舉玉手,按向金環,玉掌距環一寸,猛的將手停住,發覺心跳的很厲害,她不由低問自己道:“停會我見了那冤家,先說什么呢?”
  她手比在門環上,顯得甚是躊躇,好一刻,她方鼓足通勇气,玉手輕按,連拍了三下。
  彈指工夫,院內起了陣极輕极微的足移聲,若非玉鳳內勁精深,真的還听不出來。
  門內之人,似是停步在門后,起了個嬌甜清脆的嗓音,道:“是誰呀?”
  玉鳳宛如跌入万年水窖之中,俏臉慘然,一臉冰冷,心中七上八下,轉了几圈,咬牙想道:“要不是找錯了人家,便是這冤家已背信失節……”
  那容得她呆頭呆腦的再想下去,門內仍是那個嬌滴滴的聲音,又推問了一聲,道:“那一位啊!為什么不說話呀!”
  玉鳳真不敢見到這女人這面,察音辨貌,門內之人,定是位极美极人寰的仙娃,万一不幸而,這女人真個与三弟糾葛不清,那怎辦?
  門內接踵發出嬌笑,旋即柔聲道:“是雄弟嗎?今天釣了多少?”聲落,門依呀的拉開來。
  兩人四只秀目,互一對凝,齊為雙方的美艷姿色震住,玉鳳心中一動,不由暗自嗟歎。
  不錯,門內出來的,竟然是位風華絕世的少婦,胴体丰滿,骨肉停勻,嬌得快滴下來的粉臉,嫩如酪酥,俏目未語凝笑,雖是露出絲惊訝之色,但仍是美目盈笑,朝玉鳳福了一福,嬌聲問道:“姊姊貴姓,玉趾寵臨寒舍有何見教。”
  敢情現身之人,也為玉鳳的絕世風姿怔懾住,偏巧她背上斜插了只銀閃閃的古劍,心中一陣顛倒,覺得現身之人,風華气度,必是一代高手,是以語气十分謙遜。
  玉鳳游目一掃,俏目停在現身女人的手中,俏臉一寒,中食二指一駢,揚指朝那人手中提寶的劍一指,促聲問道:“你手中之劍,可是名叫‘青虹’?”
  那女人俏臉露惊,退了一步,凝目又將玉鳳細視了一遍,愕然的看著玉鳳,先不答她的話,又抱劍一福,溫聲反問道:“姊姊芳名,可是俠名聞中州的人稱天山……”
  玉鳳一听話意古怪,又見她提著自己的寶劍,已猜知了八成,不由气往上撞,岔斷那女人的話,冷冰冰的哼了一聲,叱問道:“你是誰?我三弟呢?快找他來見我!”
  這簡直是如同命令,那女人雖是一副高華之態,但仍忍下了玉鳳這名冷傲,纖手一福,巧盈眉,緩緩的道:“小妹段玉芝。”
  玉鳳秀目透威,柳眉斜飛,二指一疊,指著段玉芝叱道:“好個金劍明珠,竟然將我三弟窩藏在這种僻靜之處,害得我兩年苦尋。”
  段玉芝被玉鳳罵得啞口無言,忍得一下,搖搖頭道:“姐姐乃是极端明慧之人,小妹与雄弟有不得已的苦衷,避居太湖之濱,一是為避仇,二則是為了替雄弟療傷……”
  玉鳳“咯咯”一聲嬌笑,漸漸的聲調凄愴,笑聲高昂,听的段玉芝打了兩個寒噤。
  她是气极怒笑,笑聲不停,銀牙一咬,恨聲道:“好冠冕唐皇的托詞,哼!段玉芝,今天不是你,便是我,還不快亮劍!”
  “嗆啷”一聲,差強用“金聲玉振”四字可形容銀闕神劍的嘯韻,真不愧是仙品神器,但見銀虹划空,森森冷气浸肌,玉鳳手中顫巍巍的執定那柄古劍。
  段玉芝又复連退了三步,雙手連搖,凄速著聲音道:“姐姐請息怒,听小妹一言。”
  玉鳳冷哼道:“有話到幽冥地府找閻王去說,此刻你還是少嚕蘇!”
  話落,圈腕點足,銀虹耀眼,騰身震起一股劍風,向站在門內之段玉芝劈去。
  段玉芝蓮足一旋,斜飄三步,剛好進過劍風。
  玉鳳一劍劈空,暴怒十分,冷笑一聲,又足一錯,點足踏著九龍連環步,晃左飄右,進手一劍,惊風裹著一聲銳嘯,有如怒雷轟頂,銀光一閃,點向段玉芝胸前“璇璣”重穴。
  九龍連環步妙絕武林,段玉芝一間沒門開,胸前一朵用大紅杭綢結的領花被銀闕劍削飛。
  段玉芝是段圭的獨生女,輕功已得段圭真傳,是她大意的點,才著了玉鳳一劍,及見領花散飛,嚇得魂惊九霄,猛的雙足疾盤,點足倒縱。
  玉鳳怒得俏目吐火,狠咬了下牙,嬌叱道:“賤婢你往哪里走,今天姑娘不送你上枉死城,怎消心頭之恨?”她恨不得將情敵一劍穿個透明窟窿。劍尖隨著段玉芝后退之勢,仍指著段玉芝前胸,劍風仍在她胸前寸許。
  段玉芝見勢危,已知今天無法善了,登時右手一探,抓住劍柄,左手一甩,青虹劍鞘落在地底下,接著“嗆啷”一聲,青光一閃,撞出一溜火星,玉鳳被斜撞得錯出三步,落地橫劍,怒瞪了段玉芝一眼。
  段玉芝急中生智,一劍撞斜銀闕,人也落地,但她似知理屈,忍气吞聲的抱劍一揖道:“請姐姐息怒,小妹尚有下情上陳。”
  玉鳳想是适才被她一劍撞得多少有點惊。此刻見她說有話告自己,隨冷扳了面孔,哼聲不屑的道:“反正怎么說,姑娘今天非送你上枉死城不可,……姑娘破例成全你,你給我簡簡單單的長話短說。”
  段玉芝又是抱劍福了福,未語先露出一個苦笑,方緩緩的道:“小妹原本不惜一死……”
  玉鳳听得揚手虛空劈了一劍,怒聲叱道:“賤人,既是不怕死,怎不出招?”
  段玉芝搖頭苦笑了一下,說道:“姐姐誤會了小妹的意思了,我是說姐姐此刻尋來,賜小妹一死,也是罪有應得,是以不惜一死……”
  玉鳳“嘿嘿”兩聲冷笑道:“話說得夠漂亮,然而你為什么又怕死呢?”
  段玉芝輕歎了一聲,哀聲徐徐的道:“小妹此刻死不得,我死之后,無人替他找金龜內丹,雄弟武功永遠無法恢复。”
  玉鳳哼了一聲,不屑的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哼!真個你死了之后,看我可有辦法使他恢复功力?我便是拼三五年的歲月,我們天山之上,有的是千年雪蓮,何愁他功力不复?”
  段玉芝輕搖了下頭道:“姐姐有所不知,他一身武功廢棄的原因,系中了一种天地間絕為厲害之毒,普天之下,非服万年金龜內丹,便不能恢复他的功力!”
  玉鳳嬌叱了一聲,怒喝道:“賤婢,你這是危言聳听,我知你是空耗時辰,想等那負心人救你,哈哈!你別作夢,拿命來。”說著說著,揚手又是狠狠劈了一劍。
  段玉芝此番有備,一步斜躍,狂喊道:“姐姐停手,小妹還有事奉陳。”
  玉鳳有點愕然,冷冷一哼,橫劍怒目瞪著她,說道:“快說!”
  段玉芝抱劍一禮,正待啟口說出,驀的“哇”一聲,接著一聲:“姆媽!”叫得段玉芝眉頭一皺,將話忍了回去。
  玉鳳冷笑了一聲道:“你說的就是這小鬼?”
  段玉芝彈落兩顆清淚,凄凄楚楚的道:“姐姐是明情之人,雄弟一點骨肉,可怜這孩子才一歲多點,离不了娘。”
  玉鳳妒念陡升,狂聲喝道:“哈!哈!想不到那負心人居然敢做下了玷污師門及我及大哥之事?哈!哈!你這賤婢也太無恥,姑娘先廢了你,然后將那負心人送到襄陽,讓他父親還我天山一個公道來!”
  其實,她這是气頭上的話,能否做的到,這要看她自己是否真的絕得下情,不過有一點是真的,今天她已狠下了心,非一劍將情敵劈做兩半不可。
  恰在此時,“媽!”又是一聲嬌啼,自里間傳了過來。
  段玉芝才皺得下眉,正想出聲,玉鳳已運劍猛劈,步步逼緊,劍劍生風,想是每劍均使出了全部真力。
  起初三劍,段玉芝存了敬讓之心,但每劍都威猛如濤,劈得段玉芝左避右閃。
  兩人均是一代奇人的獨生女,家學淵源。段玉芝心懸啼哭的愛儿,是以大大的分了心。這被玉鳳猛力狠劈,弄得左支右拙,險象環生。
  玉鳳有如一頭瘋了的猛獅,劍劍生風,盡搶“万靈金闕劍法”中的辣著反复進手,逼得段玉芝只好強懾心神。將本門劍法施展開來,一面化解玉鳳的辣招,一面蹈隙尋暇,一看有机可趁,就還手攻上兩招。
  一盞熱茶工夫過去,兩人已互攻了兩三百招,段玉芝想是斗得興起,知今天不豁出去,已無法收場了,不再顧忌什么,為了救丈夫,也為了撫養愛子,她衡量了一下,說什么自己都不能死,登時清嘯了一聲,震劍搶攻。
  玉鳳气得連聲怒罵,銀牙咬得“咯咯”震耳,右壁一緊,劍招之中,暗注真力,段玉芝登時覺得劍尖奇重,不敢大意,也只好狠咬了下牙二也將本身真力注在劍招之中。
  兩人本是劍招如雪,漫空亂舞,快得只見兩團光華互相攪扰,但一改變打法,登時招式一慢,成了你劈一劍,我出一招。
  別看這种打法,真個耗神,兩人全是狠命出招,全使出了內勁。
  從大門之內,穿過小庭花圃,此時已打到一處十丈方圓的院落之中了。
  遍地斷花殘枝,劍風過處,草屑漫空。
  看看又是頓飯工夫,兩人已是羅衫盡濕,香汗如雨,齊皆頻頻嬌喘。看來支持不了几招,全部都要毀在劍下。
  玉鳳受盡兩年風雨滄桑,气盡神衰,此刻后力不繼,段玉芝雖是內力充沛,但心懸愛儿,分去了不少心,是以處處挨打。
  一面打,屋中孩子橋啼之聲越是悲愴震耳。
  段玉芝數度想運劍逼開敵手,去看愛儿,但因對招之人是名聞河洛的玉鳳,被她死纏得脫不了身。
  糟,哭聲越來越近,宛如是孩子自室中慢慢的摸到庭院之中了,雖未看見人影,但段玉芝心痛如絞,母子連心,怕孩子一摸進場,玉鳳此刻已失去了理智,万一劈上一劍,豈不要令人痛徹腑肺。
  想著想著,一念頓生,想早點結束搏斗,也好去看視愛子,登時雙手抱劍。咬牙狠力劈出一記辣招。
  這一劍,是她全身功力創聚,惊風嘯耳。威勢低人,玉鳳似知厲害,也咬牙的兩手狠力抱劍一擋。
  “當啷”一聲震天龍吟,接著“嗆啷”兩聲,兩柄蓋世神劍均跌落在地。
  兩人臉色一般煞白齊向后連退了數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只呆滯失神的眸子對望了一眼,均不吭一聲,連忙盤膝運气調息。
  一聲聲嬌啼,宛如一把錐子,連續不斷的戳刺著段玉芝的心哭聲扰得她無法靜下心來調息。
  兩人功力原本不相上下,玉鳳能靜下心來調息,但段玉芝因愛子啼哭,無法靜下神來,因之所耗真力,恢复的程度就比玉鳳慢了點。
  他雖一面調元,但人卻分神注意愛子的哭聲,迷茫之中愛子正一臉淚痕,步履蹣跚的搖晃著小身子,走向玉鳳。
  段玉芝嚇得膽裂橫飛。停止了調元,一步躍了起來,就勇扑向愛子面前。
  “嘿嘿!”玉鳳一聲冷笑,玉掌高舉,對正四尺外的小孩,冷冷的向段玉芝道:“站住!你是要小孩死,還是要小孩活?”
  段玉芝焦急万分的哭叫道:“你要怎樣,你說!孩子無辜,你要碰了孩子一根寒毛,雄弟返來會饒你?”
  玉鳳冷顫了一下,手掌仍是舉得高高的,她只須一吐掌力,孩子就地幸理了。她為段玉芝的話震駭住,一顫之后,俏目一翻,冷冷的道:“要孩子的命,太簡單不過了,殘人,你手中握的是寶劍,你知道會如何處理自己,姑娘也不愿動手。”
  段玉芝凄聲道:“姐姐,除此之外,是不是還有辦法?”
  玉鳳搖搖頭,直截了當的補上一句道:“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段玉芝仰頭嬌呼了一聲:“蒼天”,接著聲淚俱下的說道:“天可見怜,我的孩子,不過一歲多點,豈可無娘,再說他爹如果沒有我,一生將沒有恢复功力的希望!”
  玉鳳冷哼道:“你放心,孩子我替你撫養,他父親的事,更是無稽之談了。你放心死吧!此時此地,你對人世的留戀未免太多余了。”
  段玉芝又慨歎了一聲,哀聲央求道:“小妹實在不是怕死,實在死了之后,對他父子二人的一生影響太大了。雄弟將會遭受一次慘重無比的打擊。”
  玉鳳柳眉一挑,玉掌揚了下,對又走近了三步的孩子比了一下,冷哼道:“時候不多,你快決定!”
  段玉芝急得雙手抓頭,咬了下嘴唇,又搓了陣手,猛的咬牙叫了聲:“好!”說道:“我全依你,但我有個要求。”
  玉鳳俏目,瞪道:“什么要求?快說!”
  段玉芝哀聲的說道:“小妹第一想再見雄弟一面,第二想把孩子抱一抱。”
  玉鳳冷笑著一板面孔道:“你鬼心思不小,少費心机,告訴你,死這條心,兩樣都不行。”
  段玉芝狂聲怒吼道:“姐姐何其如此殘忍,我母子生离死別四字都不能稍作表示?”
  玉鳳冷嗤道:“孩子到了你怀中后,你還想死。哈哈!你的鬼心思,只會騙騙三歲頑童。”
  段玉芝狂聲愴呼道:“蒼天啊蒼天!我段玉芝何惜一死?只是……在死之前,不見雄弟一面,教我死不瞑目……”
  驀地門外大叫了一聲:“芝姐……”吼聲一落,柳劍雄气急敗坏的撞了進來,看清場中景象,愕然一愣,朝玉鳳叫了聲:“二哥!”將手中釣竿及魚簍一丟,拔步就向玉鳳扑去。
  玉鳳冷冷的愣了下,低喝了聲:“站住!”右掌向快走近他的孩子一比,冷聲說道:“你敢再走近一步,看我不把孩子劈成肉醬。”
  柳劍雄嚇得打顫,抖著又复叫了聲:“二哥。”
  段玉芝靠到他的身邊,兩個四只眼睛,齊瞪著一步一挨,涕淚滂淪的孩子。只要再挨兩步,孩子就已挨到玉鳳身上去了。
  父子天性,特別是母子間的愛,至情至圣。柳劍雄心快從口腔跳了出來,他一手摟著段玉芝的腰,另一只拳頭握得死牢牢的,汗珠從掌心中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
  空气死寂得窒人,恰當此時,玉鳳又咬牙王掌一比,段玉芝尖叫道:“住手!我愿死,你饒了孩子。”她凄愴失聲,慘不忍睹。
  母子天性,段玉芝一聲錐心慘號,引得孩子“哇”的一聲嬌啼,一聲:“姆媽!”和身向玉鳳怀內扑去。
  玉鳳仍跌坐就地,孩子一扑入她怀內之后,兩只小手一摟,圍定她的脖子,口中選聲哭叫“姆媽!”小身子在她怀內一陣搓揉。
  玉鳳右掌仍是高舉,臉上變化不定,但乍然看去,仍是冷得如冰窖中凍了經年似的。
  柳劍雄与段玉之魂都惊出了竅,心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孩子見玉鳳不理他,气得號啕大哭,愴聲呼媽,小臉向玉鳳冰冷的臉上一陣挨擦。
  漸漸的玉鳳臉色睛陰不定,良久,良久,孩子哭的好不傷心,兩只小手將玉鳳的脖子抱得更緊。
  不知什么時候,玉鳳俏臉滾落兩行淚珠,右手猛的向下一按,段玉芝雙眼一閉,尖聲狂叫。
  稍后,柳劍雄一扯她,對著她的耳朵輕叫了聲:“芝姐。”
  段玉芝抬眼一看,不由惊得愕然,原來玉鳳清淚簌簌,兩只玉臂將怀中的孩子抱得死牢牢的。
  兩人松了口气,相對愕笑。
  孩子本才一歲出頭點,玉鳳与玉芝兩人一般的秀美,跌坐在地上,孩子一哭找娘,淚眼模糊中誤把玉鳳當母親,不想事情變化雖大,固然是虛惊了一場,也正因為有孩子這番誤投母怀,也才激發了玉鳳潛在的母筒愛,而使事情有了极大的轉机。
  且說玉鳳一哭,段玉芝含笑走了過去。親親熱熱的叫了一聲:“鳳姐。”舒掌從玉鳳怀內接過孩子。
  柳劍雄連忙走過去,欠身一個落地揖,笑著叫了聲:“二哥!”
  玉鳳仰起頭,毫無表情的將二人看了一眼,倏的一挺腰,躍了起來,彎腰一抄銀闕劍,滿眼幽憤,咬牙恨聲的道:“三弟!你好狠心。你不但做了玷污師門之事,還背叛我与大哥!哼,!金劍明珠,你慢得意,今天看在孩子份上饒過你,他日相見,還是那句話:‘不是你便是我。’”
  話落,頓足如飛,几個起落,朝大門外沖去。
  柳劍雄一听:“二哥!”拔步欲追。段玉芝一把將他拉住,顫聲說道:“雄弟,我不恨你,孩子是你柳家骨血,你對孩子的責任豈能一走了之?”柳劍雄功力已失,被段玉芝一把拉住,聞言之后,只好沉歎了一聲,仰首念道:“情海翻波,江湖險惡,芝姐,我厭倦啦!”段玉芝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抄著柳劍雄的蜂腰,柔聲道:“雄弟,鳳姐女中丈夫,將來你不該虧待她!”兩人相擁,走向屋內。
  夕陽殘照,一場感人肺腑的情傷慘事已了,院中只剩下遍地的殘枝斷葉,与凋草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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