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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語釋嫌



  古檜一臉布滿陰冷的熱气,青光一閃,劍光砭膚,喪門劍出了鞘。振腕一抖,削出几道劍波。
  段靈一看這師徒兩人均不可理喻,心中升起一繼傲气,挑眉怒哼,一指古檜道:“慢著!白燕谷豈容得你撒野!”
  古檜何等人物,早年名列劍林四龍,不但獨霸關東,連北五省的高手都不敢正眼望他,面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孩子,敢這般口出不遜,不由激得無名火高三千丈,冷哼一聲,一劍狠劈而去。
  段靈見他這么莽撞,不听喝阻,雙手擎劍,狠力猛劈。這下气可大了,大喝一聲,反腕振劍,一招“天環指峰”,“嗆啷”聲響,古檜喪門劍被他帶得遠遠的。
  古檜是何等人物,一發覺招空式頹,右足跟一族,轉了個圓圈,二次掄劍,“呼”的一聲,又复斜掃而至。
  段靈暗怒他這般不識好歹,二次舉劍上挑,彩虹漫空,晃眼生花,“嗡”的一聲,劍光暴響聲中,一下搭上古檜的喪門劍的護柄上。接著“哼”的一聲,古檜虎口大震,握劍不牢,“當啷”一聲脆響,墜落就地。
  方瓊脫口大聲叫道:“地環飛虹!”
  他一步跳了過去,伸手飛快的撈起跌落地上的長劍,反手一劍橫掃,尖聲喝道:“娃娃!還有一招‘人環結蓮’。”
  他這一式真妙,招出半途,橫里一拐,抖手顫劍,劍化十數道飛虹,指畫段靈頭胸部位要穴經脈。
  段靈這下真個嚇出一身冷汗,雙腳一錯,晃身暴退,一面橫劍一挽,抖手一陣冷顫,朵朵銀蓮沒空,恰將寒鐵老人這招辣招化掉。
  他退立丈外,愕視著方瓊師徒,心中涼意上涌。
  方瓊一臉頹靡之色,翹了兩下蒼須,反手還劍入鞘,大聲嚷道:“罷了!罷了!東海靜參數十年,一腳跨入中土,只望技壓武林,不料你娃娃三招劍式,我師徒輸得心服口服。”
  鐵背蒼龍古檜輸了招還情有可原,若說是方瓊輸了招,簡直是無稽之談。但這話是方瓊親口自承,那能教人不信。段靈惑然不解,愣目注視方瓊,想仔細詳察,在他身上發現點端倪。
  尋了半天,方瓊寸縷無損,這就使他大疑大惑。几度啟齒,想詢明輸招原委,及至相及人家是武林前輩,東海一脈的宗師,這种話,真無法問出口,只好任立一旁,不言不語。
  雙方呆立了一陣,方瓊向一側臉色死灰,气喘如牛的古檜道:“走吧!呆站著干什么?”
  古檜轉臉向段靈狠瞪了一眼,眼神之中,滿蘊怨毒。垂頭喪气的辨了下方向,足踏丙丁,對正南方,向兩棵大樹隙間走去。
  驀的眼前一花,風動如雷,松濤響震云霄。一棵合抱蒼松將去路橫阻。
  古檜這下气可大了,“呼”的一聲,雙掌開碑,狠力向那棵大樹推去,“彭”的一聲,這下可糟透啦,霎時之間,又复万松齊嘯,霧海翻騰。
  方瓊此刻一看苗頭不對,一步躍到段靈身前道:“你總要人情做到底,帶我們出陣啊!”
  他老臉大熱火燒,八十老娘倒繃孩儿,未料及今天倒要向個后生小輩求教。
  方瓊气吁吁的,精神十分激動,可見他內心痛苦万分,蒼須無風自動。
  段靈雖是生性做傲,但方瓊是方韻華姊妹倆的祖父,愛屋及烏,油然的對他升起陣敬畏之心,俊臉一陣愧色,忙拿眼朝他怯怯的望去。這一望,倒被他望清楚了,原來方瓊頷下及胸的雪白芬髯,有一撮竟然短了半截。
  他心中大動大跳,退了一步,心口相問道:“那半截胡子,是他……哦!是我适才抖它削斷?……”
  想及此處,一陣歉意陡升,方瓊一生英名,一旦要毀于自己之手。
  他頓時看到方瓊那种一臉的莫可哀告之色,慌的欠身急答道:“你老人家請勿擔心,晚輩引路,請跟我來!”
  他返身踏步,朝古檜身后走去,到了他身側,探手將他向身后一扯,自己則對正那棵合抱古松走去,距松三步,朝東一轉。
  古檜与方瓊跟他身后,寸步不离。
  見村轉東,見空轉南,四下云霧漸虛,兩人跟在他身后,忽南思東,轉得昏頭脹腦,只覺步履飄飄,究竟怎么個走法,饒他方瓊心思精細,一時也未記清爽。
  段靈何等心思,他知方瓊師徒為人机警万端,為人十分險惡,怕將他二人引出陣后,自己一离開,二人复返,事豈不大糟?是以引著二人忽進忽退,兜了些冤枉路,繞了好一陣方轉將出來。
  三人一踏出松風陣,云開月朗,碎銀舖地,四下冷寂寂的,只有虫聲四起,段靈也舒了口長气。
  才走五步,正待轉身向后望,驀的身后冷風浸肌,一股寒凜勁气壓体。
  段靈是何等心思之人,頓知身后是怎么回事,急切里,返身一式“金龍抱柱”,手足齊動,震出几道掌風,“彭彭”連聲,古檜一聲悶哼,張口狂吐鮮血,人也向后飛退了几步。
  敢情好,一退恰好就退在方瓊怀內,被他一把接實。
  方瓊錯愕大惊,他不明就里,甫一跨出陣,古檜就血淋淋的倒入怀里,一時之間,師徒情重,心中气忿至极,一把貼向他背心,將他扶坐地上,側轉向段靈得瞪了一眼,道:“年歲這么輕,行事就這么詭詐,乘人之危,非大丈夫所應為。”
  段靈這招金龍抱柱,在河北省沮陽城中,曾搪過當今第一號魔頭牟昆的“盤龍刺虎”絕招,今天也是古檜老遠走黑,是以著了這下重手,饒他功力深宏,一時之間,也被打得天族地轉。
  這也難怪段靈出了重手,他知身后之人,都是當今高手,驟然遇襲,不迸發全力,使出絕招,怎能化解這手暗襲。
  古檜這手偷襲勢勁力沉,疾如風暴,連躍奔前來的方韻華都來不及出聲招呼段靈。只急得“啊”的愣然惊呼,赶緊雙手將臉蒙住。
  及至方瓊出聲罵人,她方一步躍到段靈身畔,与他并肩秀立,訥訥張口,想出言替段靈分辨。
  祖孫天性,或許是方韻華長得酷肖他父親,方瓊將古檜扶坐碎石道上之后,抬眼一看,看到姑娘,猛的惊聲錯愕道:“你……你……”
  方韻華趨前一步,“噗通”一聲,屈膝朝他跟前跪了下去,清淚簌簌,如泉驟涌,凄聲低泣道:“爺爺,華儿不孝……”話到此,和淚嗚咽,泣不成聲。
  方瓊霜容抖顫,不期然的擠出兩滴老淚,分出一只手,朝她秀發上一摸,顫巍巍的抖著嗓子,道:“你……爸爸可好……”
  “哇!”的一聲,方韻華嬌啼失聲,哭得好不傷心,哭聲悲凄,若杜鵑泣血。
  方瓊是何等人物,倏的環眼一睜,大聲叱道:“你說……他……”話落,竟說不下去,自然是,像這么情形下,那還猜不出愛子已不在人世了?不過,人就是這么奇怪,老來無子,似失去人生樂趣,再怎么說,此番千里迢迢,固然是來找老伴的晦气,骨子里,何嘗不想見上愛子一面,此刻乍見愛孫凄惋欲絕,就知愛子凶多吉少。但他還存一線奢望,最起碼,父子之間,也能見上一面。
  他蹙眉失神,望著方韻華。過了好一刻,方韻華方涕淚交不充的斷續答道:“爺爺……孫儿……命苦,我爹……他……他老人家……可怜孫儿尚小,就和母親,雙雙棄世啦!”
  祖孫兩人只管扯家務,倒把段靈冷在一旁,方瓊也矢口不提适才他擊傷古檜之事。
  “怎么!他死了?”方瓊老年失子,宛如高樓失足,頓時悲切切的一把將地上的姑娘扯了起來,啜泣失聲,老淚橫流。
  方韻華一頭倒入方瓊怀內,悲泣不已,祖孫倆相抱痛哭,哭得天愁地慘。
  段靈陪著這祖孫二人流了陣淚。
  段靈心中不忍,慌的雙手一拱,朝方瓊一揖到地,溫聲說道:“請老前輩節哀,往事已矣,悲也無益,好在老前輩晚景有靠,有這么位賢孝的愛孫。”
  “小狗頭!”方瓊陡然昂突眼,一聲大喝,望著段靈,气憤憤的冷聲接說道:“你父子二人弄得我姓方的一生不能做人,此刻你又將他打傷。”他咬牙一指跌坐地上運气療傷的古檜。
  方韻華慌的一聲:“爺爺!”一把將他指向段靈的另只手一拉道:“是他不好,我靈哥哥才出松風陣,他在背后出掌偷襲。”纖纖柔荑,指向地上坐著的古檜。
  方瓊“嗯”的哼了一聲,揚眉大聲喝道:“什么靈哥,不准叫他,他是爺爺大仇人,飛天玉龍柳劍雄的儿子。”
  “飛天玉龍……”段靈心里大聲念著,不由愕然失神,惊退了一步。
  十指所指,十日所視,凡是他所遇之人,均异口同聲的指他姓柳,并說他是柳劍雄的后人,這下,他自尊心大打折扣,信心真個動搖了。愕然望著方瓊,雙目凄迷,像要看透他的心,要在他心中找出自己与柳劍雄到底有多少關系,他此刻真想求得證實。
  在未證實前,仍不能相信自己姓柳,他本是狂傲冷僻之人,心雖動搖,但一點都不表露,不由劍眉一剔,大聲道:“方老前輩,段靈早已說過,晚輩姓段,不姓柳!”
  方瓊哈哈一聲大笑,一指段靈,怒意沖天的道:“報應!報應!”
  “哼!”段靈一聲冷哼之后,气沖沖的揚掌向一棵古松上咬牙推了一股強風,恨恨的道:“老前輩,我敬重你是位前輩,不想你口齒這般刻薄。你要不說出個名目來,不嫌有點太過分?”
  方韻華一看兩人頂上了嘴,左右為難,一聲:“爺爺!”一聲:“靈哥!”不知勸那面好?
  方瓊一吹白須,大聲叫道:“你除非燒成灰,看在這份生相,那點不是十多年前柳劍雄的化身?”
  段靈怒得气沖牛斗,大聲叫道:“你別胡說八道,在下姓段,家祖段炯陽,早年名動武林,是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人物。”
  方瓊陡然敞聲呵呵大笑,一臉悲切盡掃,大聲說道:“這就對了!我問你,你听說過武林三奇之中有個段圭沒有?”
  段靈點點頭。
  方瓊又說道:“你是否听過段玉芝這人?”
  段靈靈數家珍,接口搶答道:“他是段圭之女,柳大俠的夫人。”
  方瓊點了點頭,又肅容問道:“十四年前,柳劍雄的愛子柳世杰無故失蹤,你听說過?”
  段靈頓時腦中“轟”的一聲暴響,心中暗念道:“不錯,有這么回事!”登時心湖之中,恍映上來幼時一點模糊的記憶。
  方瓊接著補上一句道:“老一輩的武林人物,全都知道,段圭早年叫段炯陽。”
  段靈這下心弦如被千斤重錘狠擊了一下,朗目陡睜,上前一步,愕然大聲問道:“你這話可真?”激動之情,難以言喻。
  方瓊有點怒,輕哼一聲道:“信不信由你,不過!你父子兩人這生給我姓方的教訓太大了,哈哈哈哈!”他是怒极大笑。
  段靈雖是出道不久,但他對几位前輩英雄崇敬得五体投地,柳劍雄早年的威名及那些赫赫事跡,使他油然的欽仰,時刻向往。常想,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間,要闖,就得像當的的柳大俠,在武林史跡上,寫下轟轟烈烈的一頁。不想此刻經方瓊一揭露,越來越离譜不遠了,自己天天暗中崇奉之人,原是生身之父。
  這一想到父親,饒他生性如何孤傲,也不禁血脈賁張,錯步旋身,拱手叫了聲“再見!”人像陣旋風,扑向谷口。
  方瓊大聲叫道:“小子!他日相見,定要在你父子身上討還這筆血債。”
  他吼聲大起,身側的方韻華也揚聲嬌呼道:“靈哥慢走!”走字一出,人如粉蝶,翩翩穿林,躍步飛追。
  方瓊怎忍愛孫去追仇人之子,登時縱身緊躡,一躍三丈,倏起倏落三五個飛縱,躍到她身前一攔道:“孩子!莽撞不得,追他作甚?”
  方韻華“哇”的一聲,一頭鑽入他怀內,揚臉凝淚,哀聲的道:“爺爺,靈哥哥是位好人,要追不上他,我……我就不……”
  方瓊老于世故,低聲唉歎了口气,仰臉望著滿天月華道:“前世的孽緣,孽債!唉!何時能還清?”
  人,不管他再凶,再惡!再坏!即使是窮凶极惡到了家的蓋世魔頭,他總有人性,方瓊英雄一世,也孤獨了一生,此番帶著往几,本是入中原找柳劍雄報仇,順道進白燕谷先料理家務,可是一聞愛子早喪,心情大受刺傷,頓感到自己已衰老了。
  人到了這般年歲,饒他如何英雄,也要興起陣落寞感覺。乍然見到這個靈秀的孫女,又起了异樣的感覺,家!自己原來有個家,還有這么個秀絕人寰的孫女。
  這短短的一刻,他整個的人生大為改變,往日碌碌塵寰,是件多么愚蠢的事。這當口,世界上,惟有愛孫女,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靈魂,怎能讓她傷心?
  “孩子!別哭!”他將聲調放得极是柔和,他這一生,從未這般細聲細气過。伸出只干枯的瘦手,撫撫她的柔發。
  方韻華哭得更傷心,她一生,向未出過白燕谷,也未見過其他的男人,段靈是好一生中第一個闖進白燕谷的男人,也是第一個叩開她心扉的男子。雖僅相處一日,在好脆弱的心版上,已深深烙上了他英挺的影子,此刻他竟一聲不響,對自己毫無表示的走了,怎教她不急。
  這一走,天涯海角,教自己到何處去尋他?
  好此刻哭得甚是傷心,盡管方瓊如何勸慰,她只是哭,方瓊直急得撓頭頓足。
  她哭了一陣,越哭越傷心,一味的在他怀中鬧著不依、方瓊霜眉一皺,猛的沉歎一聲,搖搖頭道:“算了!孩子!別啦!爺爺……”
  方韻華猛的仰臉,望著他凝淚道:“什么算啦,都是您老人家把他罵跑的,您知奶奶對他多好,將三環劍法傳了他,還要他立刻帶我們出谷到外面跑跑!”
  “三環劍法是你奶奶傳他的?”
  方韻華低泣了兩聲,將頭點了點。
  方瓊又复一聲低歎,沙啞著聲音道:“這么說,你爺爺的仇,這輩子都別想報啦!唉!算啦,我人也老啦!應該……唉!江湖還是讓你們年輕人去闖吧!”
  方韻華何等机靈,一听方瓊語气松了,立時逼緊一步道:“爺爺!您答應我!不再找他報仇?”她已收淚止泣。
  方瓊似是無奈的點點頭。
  方韻華俏目閃光,一下蹦高三尺,倒將方瓊嚇了一跳,她喜孜孜的道:“爺爺,我現在就去追他!”
  “慢來!”方瓊一把拉住她道:“等見了你奶奶后,爺爺再陪你去找他。”
  方韻華得一頭鑽進他怀內,雙只粉拳向她爺爺胸前擂了兩下,雀躍的叫道:“爺爺!您待我太好啦!”話未完,她伸手一扯方瓊的肥袖,輕叫了聲“快走”,往谷內急奔而去。
  奔不几步,前頭林中一聲嬌喝道:“你這臭男人,賴在此地不走,你是不是要姑娘賞你兩腳?”
  方瓊大叫了聲“不好”,當先振袂飛赶,方韻華急的揚聲大叫道:“燕妹不得無禮,那是古師伯!”
  聲落人到,一看方燕華小辮子一甩,粉拳揚得好高,小腮嘟得如只小鼓。要不是姐姐叱喝,早已一拳擂將下去了。
  古檜正功行緊要關頭,不將他送上西天才怪。
  方燕華一看姊姊跟一個白胡子老公公雙雙躍落自己身前,心說:“哼!又多個臭男人啦!”她愕然的望著方瓊,緩緩的將揚起的小拳放下,偏著頭望望方瓊,又看看姊姊。
  方韻華向她一招手道:“來!這是爺爺。”
  “爺爺!”她愕然不解的小眼一翻,跟著姊姊念了一聲,在她的記憶中,奶奶說過,爺爺早已死啦!是以此刻感到非常詫异,她不得不有所怀疑。
  怀疑方瓊的身份并不怎么重要,倒是另一件事使她大為吃惊,她一步跳到她姊姊身邊,一扯她的纖手道:“靈哥哥呢?”那雙靈活如珠的眸子向兩人身后搜望去。
  方韻華搖搖頭,眼圈一紅,小嘴朝谷口一呶,哀聲道:“走啦!”泫然欲泣,楚楚堪怜。
  “走啦!”方燕華小小雙眼瞪得像對水葡萄,惊叫了一聲。跟著情急万狀的促聲道:“他不是要帶我們走嗎?為什么一個人跑了呢?”
  方韻華止淚,點點頭道:“過些天爺爺帶你去找他!他此刻有很重要的事,所以先走一步。”
  方燕華恨恨的道:“這些臭男人,說話都靠不住!”她稚心未泯,怎知天高地厚,竟然連爺爺都罵了。
  她气得一甩小辮子,狠狠的一頓足,掉頭向谷內奔去。
  方瓊望著她的背影,感喟了一聲,心想:“段靈這小子在她姊妹倆的心里邊,印象這么深刻,她對爺爺反而這么淡漠!“天啊!我方瓊大概真的做錯了什么事啦!”
  童子無知,刺傷了方瓊蒼老的心,猛覺自己一生惡事做盡,罪愆難贖,頓覺今是而昨非,仰天浩歎。
  方韻華依緊他,沉聲叫道:“爺爺!”語意溫婉,叫得方瓊老怀大‘慰,一撫她的柔發道:“孩子!爺爺對不起你們姊妹倆,往日坏事做了一大堆,此刻……”他一臉懊悔之色,將頭低了下去。
  “爺爺!過去的讓它過去吧!奶奶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您老人家,過去的如江水流向浩瀚的大海,不管他啦!從此以后,您老人家應該常伴著奶奶,不再离開白燕谷一步,圖個晚景清閒。”方韻華溫婉的規勸他。
  方瓊點點頭,猛的仰頭慈笑道:“不离谷不行!”
  方韻華俏眉一皺,急問道:“您老人家還有什么未了的急務?”
  方瓊搖搖頭,拍了拍她的香肩道:“爺爺倒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孩子!我答應過帶你去找……找段靈那小狗頭。”
  一想及段靈,他又有點怒,將聲調提高了些。
  方韻華俏臉煞白,叫了聲“爺爺”,仰險道:“我自個儿去找,不敢麻煩您老人家啦!”
  方瓊歎口气,望著好道:“孩子!沖著你,爺爺同柳家的一本爛污帳,一筆勾銷”
  方韻華得跳腳,清脆的叫了聲“爺爺”,扯著他的肥袖嚷道:“您對孫儿太好了!”
  方瓊慈笑笑,撫撫她的柔發。
  就在此時,趺坐碎石道上調元養息的古檜功行圓滿,雙目猛睜,緩緩的站了起來,朝方瓊見過禮,方韻華何等可人,為了討爺爺歡喜,疾的一步向前朝古檜一拜,親親熱熱的叫了聲:“古師伯!”
  方瓊打心窩甜起,直甜上頂門心,這一喜,喜得他抽須豪笑,朝古檜大聲道:“這是你師侄!”
  古檜适才也听了個要梗概,這時見恩師十分開怀,自己也跟著高興一陣。他向姑娘笑著答禮。
  一笑才起,正想寒暄几句,驀的方瓊一聲:“古檜!”
  他連忙躬身應道:“徒儿在!”
  方瓊一臉肅容,朝谷內一指道:“打從此刻起,為師一不返東海二不出這白燕谷,准備終老此地,有些未完之事,你替為師去完成!”
  方韻華嘴張得大大的,十分不解,急得芳心如沸湯滾動,想著他老人家答應之事,怎的一時之間又不算數了?
  方瓊又一拈銀須,慈笑著向方韻華一指道:“第一件,明天養傷一天,后天打個早,你領著你師侄去追段靈,找到他后,將方韻華交給他。”
  方韻華猛的如跌進了蜜缸,甜透心,展后帶羞的和方瓊及古檜怯生生的一笑。
  方瓊又接道:“為師往日行事剛愎,不無訛錯,為贖前愆,為后輩儿孫修積點陰鴛,從此以后,不准你再与柳家作對。”
  他說到此處,聲嚴色厲,雙目神芒如電,射得古檜打了個哆嗦。古檜嚇得躬身應諾了聲:“是!”
  他回頭望望愛孫,又朝古檜說道:“從此之后,你也要革心向善,做點功德事,武林之中,劍林四龍原本是件千古美談之事,誰知出了你這條道龍?從此以后,你要設法化解与其他三人之間的往日宿怨,四龍結好!”
  古檜應帶了一聲。方瓊猛的厲聲道:“你做得到嗎?”
  古檜誠惶誠恐的退后半步,恭聲應道:“徒儿一定能做到。”
  正當此時,五丈之外的古檢上,“唰”的一聲,落下一人,几人齊皆大惊,方韻華注目一瞧,歡聲大叫:“奶奶!”人如紫燕,朝躍落的扶杖僂身的老婆婆走去。
  夫妻相見,一時之間,倒互相怔住,半晌不語。
  方瓊尋獲愛妻,老伴團圓,無复他求,當晚老婆婆助古檜療了陣傷,已好了九成,翌晨,古檜提前一天,攜著方氏姊妹,去尋段靈。
  且說段靈,他將身世明白個大概之后,想起自己生身的父母仍在,他們相尋自己已十數年,人子之道未盡,他雖跟從段圭養成了副冷傲之性,但人子天性,往日不知自己有高堂雙親,還則罷了,此刻一旦明白,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去,在母親怀內,痛哭一場。
  此念一起,那了及方氏姊妹,反正他想,這祖孫兩人已然相認,方瓊自不會對老婆婆怎樣,自己如果不識相离開,反會礙事,心念一定,頓時拔步飛奔,迫不及待地向谷外飛縱。
  此刻他內心實在太亂了,他心中想著不少的事,第一件事,當然是希望能見到父母,痛哭一場,第二件事殺牟昆,替父親雪憤,第三件事,要重振柳家聲威,相幫父親尋獲神道伏魔令。
  這些事,像張蛛网,布滿在他心湖,了無頭緒,他信步向前急奔,也不知跑了多少路,更不知跑的是什么方向,天色大亮,他來到一座很大的城門口外。
  那城特別高,但他似乎從沒有來過,不知此地是什么地方?
  城門已然開啟,赶早市的人,挽籃肩擔,挑負著日用物品向城內走。他隨在人群之內,進了城門,沿著大街走了好大一段路,正好街邊—家客店大門啟開,送上路的客人离店。
  段靈一身疲极累极,不由信步往里跨進去,想找間房子歇歇神,猛的里邊急匆匆的一人迎頭撞來。
  段靈急忙將步煞住,朗目猛睜,朝那人直瞧。
  那人也“啊”的一聲惊呼,花白長髯一擲,退了一步,愕然失惊的朗目電射,將段靈從頭到腳細加察視。
  奔馳過久,心疲神乏之人,情緒有點不近人情的燥躁,那人這般愣目相瞪,又不移身讓路,段靈心火冒上,很想發作,猛的他心中覺得,這老者有點面善,不知在什么地方見過?
  他再朝這老人細瞧一眼,自己心中反而似小鹿般的“突突”惊跳。這人生了個國字臉,修軀偉岸,長髯及胸,年在六旬開外,雙目神芒如電,气宇不凡,英爽攝人,眼神之中,似有一股威光。只看得他將頭低了下去。
  少頃段靈才二次朗目上抬,朝那人微拱下手道:“老丈請借光,讓一足之地,在下進店有事。”
  那人不答他的話,神目碌碌轉了兩轉,愕然張口道:“你是……”
  段靈不知那來這好耐性,壓低嗓子道:“在下段靈。”
  那人猛的的一退步,一拂肥袖,語聲沉雄的道:“段靈!好一個響亮的名字!”
  段靈覺得此人好沒來頭,心有不耐,淡淡的道:“好說!好說!”
  那人一皺眉,寸步未移,仍是將路擋住,反覆的朝他連看了三數遍,看得段靈肝火陡冒,一步橫跨,劍眉斜挑,沉聲低哼,意似要發作。
  那人一手拂髯,一手豎起二指,朝段靈一比,段靈急將未出口之言咽了下去。并將面色一正,望定那人。
  那人一臉嚴肅的問道:“你可認識段圭?”
  段靈嫌這人語气太狂,不敬重他爺爺,立將面皮一板,臉孔拉得長長的道:“您老是那一位,家祖一代武圣,同道之中,誰不尊重。”語气之中!老者有薄責之意。
  “你爺爺?……”老者愕然的望望他,將頭輕點了點,自語道:“是了!准是他!這份純孝天性,難怪他發怒。”
  段靈听得似懂非懂,又將面色一緩,雙目發愣,呆瞪老者。
  長髯老者話落輕喟,神目一亮,上前一步,逼緊一句道:“段圭的愛女段玉芝是你什么人?”
  段靈周身一震,退了一步,結結巴的道:“是……是……”
  長髯老者面容更是透著一層焦灼,逼著問道:“令祖別無儿女,只段玉芝一人,武林之中盡人皆知。”
  段靈這下有點火,不暇思考的道:“是家母。你待怎的?”
  長髯老者跟著輕聲道:“令尊呢?”
  這一著可真問得辣,人有了母親,怎能說沒有父親,方瓊雖告訴自己,飛天玉龍柳劍雄是生身之父,但未經證實前,自己不敢埋然相承。
  他訥訥半晌,似是無言可答,搖頭苦笑道:“段某少小离家,贗違雙親已久,家父是誰?說來慚愧,難以憶起,在下此番正是千里尋父。”
  他們二人既不出,又不進,在門里過道上說個沒完,還算清晨別無他人出進,未受人呵斥。
  長髯老者右拳一握,臉上一陣顫動,猛的揚聲道:“小哥儿,老朽早年与今祖有舊,對你的身世,略知一二,店外在首有家早點舖,何不讓我請你吃點早點,談談如何?”
  段靈見這老者一臉正气,想了一下,自己此時正是要打听生身父母的下落,也許這老者會知道也說不定。
  他點點頭,表示贊同,跟著一拱手道:“請問老丈,大名怎樣稱呼?”
  老者一拂長髯,倏的露出一臉慈笑道:“老夫將令尊之事說完,再告訴你不遲。”
  段靈知老者是位高人,武林高人之中,各有怪僻,人家既然不肯將名姓見示,也就不便窮洁,默默的隨在老者身后,步出店去。
  往北三家店,果真是家甜漿店,二人要了些燒餅甜漿,一面吃,一面聊。
  起初,老者只問段靈些幼小時候的生活情形,段靈倒据實相告,漸漸的,長髯老者話人正題道:“令祖早年是武林中三大奇人之一,你知道不知道?”
  段靈搖搖頭,跟著點頭道:“早先不知,近初方知家祖是早年的武林三奇。”
  長髯老者一皺眉道:“此話有點离譜,你說明白點!”
  段靈苦笑一下道:“家祖只告訴晚輩他老人家的名諱是‘炯陽’,而非段圭,加上晚輩出道不久。是以不知,新近听一位前輩相告,才知家祖就是武林三奇。”
  長髯老者蹙眉低思,點點頭,細聲細气的輕念道:“此中大有文章。”
  段靈微欠身道:“家父是誰?老前輩可知?”
  長髯老者道:“令尊是十余年前,名震神州的飛天玉龍柳劍雄。”
  段靈昂然得目,追問道:“為什么我父母不去探望我爺爺?”
  長髯老者道:“你父親与你爺爺同時搶奪一部武林瑰寶一一大羅金剛寶錄,因此上,你爺爺不喜歡你父親。”
  段靈哼了一聲,沖口說道:“我父親不應該同爺爺爭,其實,他老人家挺好的。”長髯老者搖搖頭道:“有些事,你不盡全知,當時他多們兩人立場不同,你父親為了師門,段圭則只相將那書据為己有。”
  段靈點點頭:“可是我母親為什么也狠心呢?將我甩在爺爺那儿,十多年都不去探望一下?”
  長髯老者搖頭一歎道:“孩子!你那知道多少?當年你還小,無緣無故的被人盜去,十几年來害得你父母踏遍天涯海角,至今仍未尋到你。”
  段靈皺眉道:“那他們不會上我爺爺那儿去找!我不是好端端的在爺爺身邊十几年嗎?”
  長髯老者搖頭道:“事情那會這么容易,你所想到的,你父親母親都想過了,他們跑到早先你祖父隱居之處去過,只是庭院荒蕪,杳無人影。同時,武林中那時謠傳段圭已謝世了!”
  段靈冷聲一哼道:“這些人真多事,誰說我祖父謝世了,他老人家還教了我套冠絕當今武林的龍虎玄陽掌!”
  “龍虎玄陽掌?”長髯老者愕然大詫,接著問道:“他會這套掌法?”
  段靈咬了口燒餅,一拍前胸道:“何止會,他老人家還有真跡摹本。”
  長髯老者“哦”的惊叫一聲,推桌而起,長髯老者愕愣雙目,鄰座更是群眼注,望著這老少二人。
  長髯老者伸手入怀內一摸,掏出一錠銀子,向桌上一摔,朝段靈輕聲道:“孩子、此地不是談話之所,走!”
  走字出口,他倏的起身,大踏步走出店去。
  段靈隨在他身后,兩人轉進客店,進入精宇一間正房,老人將房門推開,轉身朝段靈隨口說道:‘進來吧!”像是命令,段靈隨在他身后進到屋內,老人一指身的椅子,段靈順著老人擺手之勢坐了下去。
  兩人坐定之后,老人慈笑道:“小哥儿可肯將龍虎玄陽掌譜賜老楊一觀?”
  段靈倏的立起身,挑眉搖頭,一聲不吭。
  長髯老者似知道這話不該說,但話已出口,要收已是無法收回。須知,武林之中,拳經劍譜,乃武林輕易不傳之秘,親如父子,不獲師門,也不敢隨便見示。
  長髯老者倏的唉聲一歎道:“老朽有點過分,只不過想看了那本冊子之后,就可證明一件事!”
  段靈一臉憤色,但他仍是溫聲相問道:“證明件什么事?”
  長髯老者道:“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
  段靈雙目睜得大大的,心中不停的打轉,越想越想不透,不由大聲問道:“這書与我身世有何牽連?”
  他話落,猛的劍眉一挑,拱身問道:“老前輩到底是那一位?”
  長髯老者黯然頷首道:“孩子!你要明白我是誰?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他轉身向床前踱去,伸手摸出一個長形包袱,遞給段靈道:“你打開來看看!可能你會知老夫是什么人?”
  段靈一臉疑詫的望望老人,雙手接過包袱,放在桌上,急急的解將開來。入眼的是一柄古色斑斕,兩組紅絲穗子,款式典雅的古劍。
  段靈臉上躍騰著一層异采,周身血液奔騰,疾的一把執定,舒手一撳卡簧,“崩”的一聲,豪光耀眼。
  “嗆啷”一聲龍吟,段靈脫口大呼一聲:“紅穗古劍!”
  滿室寶光映照,錦虹閃耀,滿目生輝。
  段靈愛不忍釋,只顧鑒賞這柄舉世聞名的神劍,良久,他猛的想起了白燕谷中老婆婆說過的話,立時神情大動,暗忖道:“這是武當之物……”
  他緩緩的將頭轉向一臉慈藹的老人,心中念道:“紅穗古劍,南掌柳……”
  他猛的想及眼前之人是自己的祖父——柳彤,慌的雙手一丟,“嗆啷啷!”一聲龍吟,古劍被拋在書桌之上。
  他慌的一步躍落老人身前,納頭便拜,凄聲說道:“孫儿段靈,叩候祖父……”接著哽咽失聲,气結咽喉。
  長髯老者果真是柳彤,流下雨滴老淚,顫抖著雙手;上前一步一把扯定段靈,哀聲道:“孩子!苦了你啦!起來吧。”
  段靈哀慟逾恒,柳劍雄是個情感丰富的大俠,段靈血液之中,秉著他父親的遺傳,雖是十余年与段圭相處,染上了些冷漠孤僻習性,但此刻乍見親人,天性流露,竟然悲慟失聲,大呼“靈儿該死!”
  柳彤好不容易今天得見愛孫,這是件天大的喜事,那忍令他悲傷,立時鐵掌輕抬,強將他扶离地面。
  他衷顫著聲調道:“孩子!你的名字叫柳世杰,從現在起,應改正過來。”
  段靈撩袖拂了下俊臉,啜泣著點點頭,訥訥的諾應了一聲。
  柳彤伸手一撫愛孫的闊肩,老怀彌慰的泛上來一個興奮的豪笑,看著長得如玉樹臨風的愛孫,心中著實高興。一掃十余年積壓胸腔中的郁悶之气。
  柳世杰抹于眼淚,慌的探手入怀,掏出那本龍虎玄陽掌小冊子,雙手呈送到柳彤面前,柔聲道:“爺爺,掌譜在這儿。”
  柳彤將小冊子接將過去,慌的捧著一陣翻弄。
  這本小冊子,段圭雖一再相囑,教他小心保存,不可給人看,但這時又自不同,看這書之人是自己的祖父,而且,說明白一點,這套掌法,原是武當絕技,自己沒有什么不能給祖父看的?
  柳彤翻到中間一頁,細看了一陣,又蹙眉昂首沉思片刻,將頭輕點了几下,緩緩的道:“杰儿。對啦!在十四年前,第三次武當百年年論劍之時,牟昆當著天下群雄,擲還武當奇書,可是,這套掌招被他從中撕去一頁,少了四式,是以到此仍是殘缺不全,胜不了他。”
  他說到此處,慨歎一聲,接說道:“牟昆這狗賊暗中抄這本真跡,依為祖判斷,他是為了揣摩這本書的功夫,然后他又將你盜走。”
  柳世杰惑然不解的道:“他這樣做,究竟有什么企圖?”
  柳彤慈笑道:“第一,武當派永遠練不完這套掌法,制服不了他;第二,他將你盜走之后,你父親當年被削去拇指一事,后事子孫中,無人向他報复。”
  柳世杰猛的劍眉一挑,咬牙道:“我們不用這套掌法治他,我要用另种方法替我爹雪仇!”
  柳彤歎了口气,搖搖頭道:“孩子你志气可嘉。唉!可惜!你不知道,普天之下,窮數七大門派秘技,胜過這套掌招的還很少听過。”
  柳世杰倏的揚臉道:“爺爺,我倒知道現今之世,有一門絕技可胜牟昆。”
  柳彤急聲問道:“說!快說!是什么獨絕千古之技?”
  柳世杰很認真的道:“三環劍法!”
  “三環劍法!”柳彤訝然的搖搖頭道:“傻孩子,你說得不錯,三環劍法果真要胜得過牟昆,可惜!這套絕技已隱沒在三百年了。”
  柳世杰揚臉一笑道:“爺爺,這套劍法如今出世了!”
  “出世了!”柳彤訝然的大聲接問道:“爺爺都不知,你怎么曉得?”
  柳世杰一指自己,二次探手入怀,掏出另一本小冊子,向柳彤跟前一遞道:“爺爺,這不是?”
  柳彤朗目睜得大大的,盯向愛孫手中那本小冊,道:“孩子!你怎樣得來?”他并未伸手接將過來。
  柳世杰知祖父之意,祖父在不明這書的來歷之前,絕不會將書接過去。以他這种大俠气度,雖是愛孫之物,也不屑去翻它一下。是以他緩緩的將書收了回來,摘精就簡,將白燕谷內老婆婆授技之事說了一遍。
  愛孫飛得這种蓋世劍術,那教他不喜,柳彤高興得一把拍向愛孫肩胛,歡聲道:“柳門當興,孩子!快收起來,這下你父親的大恨可泄了!”
  柳世杰咬牙大聲咬道:“有一天孫儿見到牟昆那狗賊,非將他碎尸万段不可!”
  柳彤一豎拇指,豪笑道:“遲早有那么一天!”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猛的“啊”了一聲,緊走一步,挺立桌前,伸手將桌上的紅穗古劍還入鞘內,然后雙手捧定,轉身向柳世杰豪聲大笑說道:“孩子!這柄劍,當年你師曾祖贈賜為祖,命為祖仗劍江湖,掃邪蕩妖,可惜!時不我与,為祖已辜負他老人家一番苦心,未完成宏愿,今轉賜給你,望你仗此古劍,掃滅妖氛,重振家聲。”
  他說到此處,唉歎了一聲,緩垂蒼首,哀聲細調的道:“可惜!你二叔,玷辱門風。”
  早年武當山論劍那件事,柳世杰雖是年幼,但這件事在江湖中哄傳了不少年,他此番人江湖,故老茶余飯后,仍有人用作消遣的談話資料,是以他听過不知多少次了。
  這當口,一見祖父苛責二叔柳錦虹,自己也跟著難過十分,但他明白柳錦虹當時的處境,立時柔聲叫道:“爺爺,這件事,怪不了我二叔,幸好有我二叔這般大的英雄大豪杰,忠義可風,付出了莫大的犧牲代价,救了我父一劫,并穩定了河洛幫,使牟昆少作不少惡事。
  柳彤歎口气道:“孩子!話雖是這樣說,但是,我柳氏一門俠義,大丈夫,宁為玉碎,不為瓦全,你二叔雖是舍身救世,但為祖十余年來耿耿于怀,寢食難安。”
  柳世杰安慰他道:“爺爺,這种事,二叔父所作所為,天下武林同道眼睛雪亮。依佛家說,是劫數,我二叔該有此一劫,但他以我佛精神,犧牲自己,普救眾生,這种精神,舉世欽仰,异口交贊,能說。不是我們柳門之光,又何污之有!”
  他這下,豪气沖霄,深以自己能成為柳氏門中的后代自豪。忙跪了下去,雙手接過古劍,向祖父拜了四拜。
  柳彤積壓了十余年,摔不開的煩惱,驀然被愛孫几句話一說,真是茅塞頓開,頓時朗眉舒展,大聲說道:“好吧!就算你說對了!現在,掌譜就交給為祖,帶返武當,交還你妙清師伯祖,許以一年之期,練就這套掌法,然后齊上黑龍關,找牟昆那狗賊,將他碎尸万段,并命你二叔解散河洛幫。”
  柳世杰躬身諾應道:“爺爺,孫儿一定听你老人家的話,來年定將牟昆的狗頭割將下來,捧呈給你老人家。”
  柳彤十分安慰的點點頭。
  柳世杰猛的想起件什么事,促聲問道:“爺爺現在要去什么地方?此地又是何地?”柳彤唉歎了聲道:“此地是保定府,爺爺要北上燕山。”
  柳世杰心說:“我想去襄陽,他老人家偏要上燕山,豈不背道而馳,只不知他老人家上燕山有什么要務?”
  此念方萌,立時躬身問道:“爺爺上燕山有什么事?”
  柳彤二次唉歎,低聲道:“我不想去了,如今師門奇書真跡本尋獲,我是赶著上武山一行。其實,上燕山也只是去碰碰運气罷了!”
  柳世杰沉不住气了,慌聲道:“燕山的事,可否讓孫儿去辦?”
  柳彤倏地揚眉,大聲叫好道:“太妙啦!應該你去!”
  說此一頓,接著沉歎一聲道:“你去了,未必能找得著!”
  柳世杰慌聲問道:“爺爺,找誰?”
  “找誰?還不是找你父親同你兩位母親。”柳彤搖了搖頭,黯然神傷的將頭低垂下去。
  柳世杰猛的抬眼詫然大聲問道:“找我父親!”
  柳彤點點頭道:“几年之前,你父親跟你兩位母親踏遍窮荒,未搜到你的影子,之后,他們三人就沒有一點消息,連我都不知他們去了那里?”
  柳世杰惑然不解的道:“那么你老人家怎又會想起來到燕山去找呢?”
  柳彤道:“半月前,一位老友相告,說有人在燕山附近看見你父行蹤。”
  柳世杰急的大叫道:“爺爺,我這就去!你老人家請南下吧!”說著就將古劍往背上一插,朝柳彤一步拜了下去。
  柳彤伸手一攔道:“慢著!”他一把將柳世杰扶起,接說道:“你連著一日夜未好好休息一下,應該先養足精神再走,依你目前的腳程,此到燕山,多則五天,少則三天,燕山綿亙千里,早到遲到都無關緊要,不會一到就碰上,何不在此養足精神再走。”
  這祖孫二人,今日甫見面,柳彤怎肯立時讓愛孫离去,想多聚敘一刻。實在柳世杰此時一臉倦容,柳彤看得清清楚楚,怎會忍心放愛孫立時上道。
  柳世杰何等聰慧,已知祖父關愛深意,含淚笑笑,登時留了下來。
  祖孫倆整整盤桓了一天,晚間,柳彤攜著愛孫雙雙躍出城外,找了處僻靜的地方,柳世杰將三環劍法演了一遍給祖父看。
  柳彤看得眉目飛舞,心中大樂,深慶愛孫習了這种奇絕千古的劍式,配上自己所賜的紅穗古劍,他日碰上牟昆,定然能一雪前辱,重振柳門家聲。越想越高興,倦意頓消,這祖孫二人對月清談,暢論武林掌故,柳彤將武林中各門各派的武功特色,与各种暗器,仔細扼要的向愛孫說了一下。
  良宵苦短,雞聲三鳴,冷月西沉。祖孫二人才返回店內,拾掇了一下,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柳彤自是運武當呈送奇書真跡本,武當派得真跡之后,那奇絕武林的掌法始湊成完美,自是宏揚百年,威壓各派。”

        ※  ※  ※  ※  ※

  离別祖父的柳世杰,他踽踽獨行,內心若有所失,出了保定城,走起來,多少有點提不起勁,雖只与祖父一日相處,但在外祖父段圭處得不到的愛撫,全享受到了。
  他乍然感到人生的溫馨,想到祖父的慈祥,畢竟与外祖父那种冷僻孤傲大是不同。一想及自己往時對人的態度,冷傲孤僻,有失柳門俠風。如今,自己已知是柳門之中的單脈獨孫,對振興家風之責何等重大,若不一本父親及祖父昔日的俠義風范,他日縱然是殺了牟昆,解散河洛幫,柳門聲威仍不能重振。
  他有此念頭,敢情好,往時那种孤傲脾性,一古腦儿的丟到九霄云外啦。
  柳世杰走了一天,來到高碑店。這天甫一落下店,就走出街,找了家酒店,往里一落座,要了一壺素酒,來上碟鹵菜,有一杯,沒一杯的喝著冷酒。他想著此番北上燕山,千里峰巒,何處能尋獲生身父親。越想越煩,不知不覺的就灌了一壺酒。
  滴落愁腸愁更愁,他本不善飲,這一喝悶酒,酒量也就大大的打了個折扣。一壺落肚,他有了八成酒意,竟忘了吃碗飯,丟下點零碎銀子,出了酒館,赶快店內休息。
  是他行得匆忙,一腳出店,猛的迎頭撞上個人,柳世杰雖有八成醉意,但他功力已臨登峰造极,驟然与人相碰,一种潛在的本能,側里一飄身,想讓開去。
  他身才動,一聲:“狗娘養的你瞎了眼!”叱喝,跟著一縷其冷無比的指風點向气海要穴。
  柳世杰驟感穴道一緊,指風已快落實,忙藉飄身之勢,側里轉身;方算勉強的讓過那人凌厲的一指。
  他慌的暴退一步,雙目朗睜,向來人一望,啊!這人生像十分凶惡,豹頭環眼,雙目凶光灼灼。年在二十六七,一身結實精壯,倒像個內外兼修的高手。
  柳世杰气得心中怒火大盛,但一想起自己是俠義門中之人,怎能對這种粗暴之人生气,遂將雙手一拱道:“朋友,走路誰都針有時出錯,你也用不著出口傷人啊!”他強壓下一腔酒意慫恿的怒火。但他心中一再盤算,這人的出手,看不出來是那門那派,憑自己一身能耐,几乎都無法躲過他這點來的一指。
  越想越糟,頓時心中暗恨自己忘記了向祖父求教,沒有飛上那套神奇當今的武當九龍連環步法,險險著了一指。
  那人一听他這般說,意怒叱道:“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爺是什么人,你倒數說起爺來啦!哈哈!你是活得嫌命長了是不!”
  柳世杰一生夠狂夠做,但從沒有像他這种蠻不講理,盛气凌人的樣子,一看這人不是什么好路道,給他說理,等于對牛彈琴。空費口舌。不由傲性藉著酒意升了上來,冷聲一哼道:“朋友這般說,難不成在下今天真個活不過三更”
  那人退了一步,猛的伸手往背后一指道:“好小子,大爺不揍你一頓,有點不夠意思,走!鎮外楓葉坡,大爺教訓教訓你這張強舌利嘴!”
  柳世杰劍眉一揚,大聲道:“走就走!”
  那人二話不吭,轉身移步,往鎮西走去。
  夕陽銜山,黃云片片,北方本多沙丘,楓葉坡是個荒禿禿的沙崗,白草黃云,顯得十分荒涼。
  瞧熱鬧的倒跟了好大一堆,兩人相對傲立。柳難杰拱手道:“閣下大名……”
  “陸猛!”那人粗聲豪气的答說。
  他猛嗽一聲,也抖直嗓子向道:“小子!他也亮個万儿爺听听!”
  柳世杰怒得輕哼了一聲,但想及此刻自己是柳世杰,而不是段靈,柳門俠義,應有風度,慌的挑眉威凌的拱手道:“在下襄陽柳世杰!”
  “襄陽柳世杰?”陸猛頗費思索,粗后一皺道:“飛天玉龍柳劍雄你認識?”
  柳世杰昂然答道:“那是家父!”
  陸猛陡然抖開嗓子一聲震天狂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陸某出道晚了些年,早年听說飛天玉龍如何英雄了得,可是大爺找遍一十三省,你父親蹤跡不見,可惜呀!可惜!不知被牟昆打得躲到那儿去啦?還是……”
  這人滿口不遜,越說越不成話,柳世杰气得心中大怒,揚眉輕哼截斷他的話,道:“陸朋友,家父的事,是非自有以論,武林道義,久后自知。朋友你今天無非是想找個成名露臉的机會,好辦得很,你未斗過家父,不用遺憾,今天碰到柳某,朋友,你划下道儿,只要胜了我柳世杰,一樣的露臉。”
  陸猛哈哈一聲狂笑道:“小子!你真夠豪爽,可惜!你是個無名小卒,跟你打,怎及得上你父親過癮?”
  柳世杰豪笑道:“陸朋友,你太尊重自己啦!咱們別盡說不相干的話,你盡管划下道儿,柳某輸了,一准陪你去見家父,再由家父討教你几手絕學,如果柳某僥幸胜了……”
  陸猛是個狂夫,一拍大腿,接著柳世杰的話道:“陸某要落了敗,洗手江湖,返燕山練絕藝,二次下山,再取小子你項上的人頭。”
  柳世杰恨他太狂,一听他說及燕山,自然從燕山下來,一下子想起兩個問題:第一,父母必不在燕山,第二,這人与燕山二老必有淵源。
  仔細一想,又覺不安,燕山橫廣千里,燕山二老在妙峰山回龍谷,自己父親既是歸隱,自是隱居秘谷僻峰。何況二老不是什么好路道,父親一生俠義,怎會与這种人相處。那他們何從知父親隱身之處?
  柳世杰想著,欠身豪笑道:“朋友,未來是未來的事,气泡不可吹得過大,將來的事誰可預料。今天柳某真是緣分不淺,得以見識燕山二老的絕學。”他這樣說法,确是想探出防猛与燕山二老的關系來。”
  陸猛果真是個狂夫,一听人家認出自己是燕山二第傳人來,一點都不惊奇,反而十分得意,极是開心的哈哈大笑,道:“今天教你開開眼界,咱們就這樣決定吧!”
  柳世杰气得俊臉色變,反而講不出話來,倏的劍眉一飛,大聲道:“陸朋友好說,咱們就這樣做吧!”
  陸猛狂笑一聲,反手打背上一晃,刀光如雪,“唰”的一聲,手中已執定柄雪亮耀眼的鋼刀,順勢提腕,刀塵一指柳世杰道:“小子!亮家伙吧。”
  柳世杰傲然看了他一眼,不再吭聲,探臂挽劍,龍吟過處。古虹煥彩,紅穗古劍已執在手內。
  陸猛不自主的雙腳疾縮,暴退五步,濃眉一攏,揚聲大叫道:“好劍!”
  柳世杰弓指一旨,“嗆嗆”劍嘯,聲震四野,四圍看熱鬧的人立時靜得鴉雀無聲。
  他岸立就地,緩緩的道:“陸朋友如嫌柳某寶劍占了便宜,何妨以空手接你几手絕學?”
  這倒不是他狂,當然,他使出三環劍法,再仗著這只紅穗古劍,武林之中,能胜他的人少有,像陸猛這种狂夫,雖是一身能耐不俗,自實處說,龍虎玄陽掌足以打發他啦。
  陸猛气得狂吼一聲,怒叱道:“小子!你別賣狂,果真你不用家伙,敢空手接爺的鋼刀,五十招內要收抬不了你,爺立刻拍拍腿就走。”
  柳世杰俊目一轉,心說:“這种狂徒,不用嚴峻手法治服他,真要坏事。”
  有此一念,輕笑還劍入鞘,馬步一沉,昂聲道:“陸朋友,柳某就這么辦,請吧!”
  請字一落,雙手胸前一抱,正好陸猛哈哈一聲狂笑,金風嘯耳,當頭一刀劈下。
  柳世杰藉著抱拳之勢,運足真力,招出童子拜佛,吐气開聲,“呼”的一聲,八成真力真撞陸猛前胸。
  不撤招速退,鋼刀雖可傷得敵人,但前胸部位是人身十人主脈匯聚之所,要挨上一下,怎受和了。陸猛不暇細想,晃身暴退。
  他這一退,柳世杰掌招罡風如雷,手微抬,掌風朝陸猛高擎的鋼刀登吐。
  陸猛是個莽漢,雙手真力加勁,將刀柄握實。豈知柳世杰雙掌力道如山,遙空一撞,鋼刀斜挫,胸前門戶洞開。
  他趁勢掌式一變,“盤龍刺虎”右掌印向陸猛前胸,左掌下切小腹,一招兩式,功力威勢非凡。
  跟著盤腿一式雙飛,踢出兩股強風。
  這种曠絕千古的辣招,出之柳世杰這种高手,陸猛已一聲悶哼,化解不及,小腹上立被切了一掌。
  掌力甫一接實,柳世杰腦海中陡然升起一念“柳門俠義之風”。他將出擊的人成掌力一撤,只用了三成真力向他小腹上一按。
  就這樣,陸猛被推得連退了三步。
  他本是狂傲無比之人,一退那肯干休,挽刀一式“脫袍讓位”,劈掃跟蹤而來的柳世杰,跟著點足反騰,擎刀挽了十來個刀花,划風嘯耳,和身反扑,猛若瘋獅,狂不可當。
  柳世杰心中大惊,陸猛身法奇快,眨眼已到身前。柳世杰一念之仁,只想輕印他一掌,使他知難而退,認輸服敗,誰知落了相反效果,見他這番威勢,口中狂聲大吼道:“好個不知好歹的狂夫!”
  吼聲一動,掌招電發,又掌發揚,雷劈風掃,腳下更是使勁的連環踢出。
  這一式辣招,是龍虎玄陽掌中的厲著——“登山赶月”,掌風將刀花震散,雙足將對方的步法踢亂。
  陸猛被震得刀斜步歪,左晃右旋,想先定住身形,再圖發招制敵。
  一看錯,滿盤輸,龍虎玄陽掌武林一絕,他如何有此能耐接得下,錯眼之間,已被柳世杰拍中兩掌。
  柳世杰掌力如山,“彭彭”兩聲,陸猛被震退五步,刀飛身斜,歪歪斜斜的几乎跌撞在地。
  在柳世杰所知道的燕山二老,是介于耶正之間,一生未曾有太大的惡跡,其徒雖狂,但眼前亦并未做什坏事,柳世杰自了語身世,二切做法無不顧及門風,以俠義著眼。
  此念一萌,他這兩掌開山力道:在臨到印實陸猛前胸,都強撤掌力,只吐出四成真力。
  刀飛身斜,這下不服輸也是不行了。陸猛气得兩眼血紅,喘了兩口大气道:“姓柳的!算你有种,爺學藝不精,輸給你,別無他說,你敢上妙峰山回龍谷?”
  “哈哈,哈哈!”柳世杰豪壯的一笑道:“妙峰山不是座刀山,即便真是,柳某也得闖他一下,朋友,寄語令師,柳某半月之內,一准上燕山拜候。”全是酒力在作祟,話出口之后,他方懊悔自己為什么也會這么狂。
  陸猛傷得不重,咬牙狠力虛空通了一拳,狂聲大吼道:“好小輩!你別征,爺一准在燕山等你。”
  柳世杰呵呵一聲豪笑道:“就這么辦!”
  陸猛狠瞪了他一眼,轉身撿起鋼刀,揚長而去。
  看熱鬧之人全都十分泄气,看熱鬧本就是希望看人打得熱熱鬧鬧的,誰知會這么打不起勁,軟綿綿的只打了几下子,就收了場。這些人也就一哄而散。
  倒是那几聲叫喚,耳鼓被震得嗡嗡亂響。
  孤雁悲群,殘霞涂暉,柳世杰望著天壁上的雁影輕歎一聲,迎著晚風抖嗓清嘯,像是要吐盡胸中積郁的悶气。倏地劍眉飛揚,狠力一掌擊向身前的沙堆,大聲道:“燕山!哼!我是為了找生身父母呢?還是斗兩個老怪物?”
  聲出勢發,沙塵疏影,白草依然,他已向來路飛奔而去。
  三五天后,昌平府的官道上,一人風塵仆仆,展步飛奔。進了城門,這時刻,炊煙四起,歸鴉噪空,他也投向一家大客店。
  別看他一臉風塵,單看肩上晃著的雙綹紅穗劍,就知此人一身不俗。只見他气宇軒昂,長的俊朗十分。
  掌柜先生拱手相問道:“客官貴姓?”
  少年抱拳朗聲道:“在下柳世杰。”
  掌柜的抖直嗓子往里一聲吆喝,道:“貴客一位,上房看屋!”
  里邊依樣傳出一聲吆喝,掌柜的向柳世杰一擺手,說了一聲請,里邊奔出個店小二,將他恭迎了進去。
  柳世杰心中詫然的想道:“這店對客人禮貌甚是周到。”
  店小二伺候他确夠殷勤,未吩咐他,已經為他准備了漱洗用之水,并端上几樣精致可口的佳肴。
  這雖顯得過分殷,柳世杰卻也不以為怪,泰然置之,反正吃酒住店,出錢就行,他索性將一壺酒喝了下了肚。
  酒足飯飽,店小二進來將席撤去,端上香茗。他喝不到兩口,猛的店小二又闖進來,躬身說道:“柳爺,敝店東來給您請安。”
  “店東來請安?”柳世杰覺得事情有點古怪,店東會向客人請安?這不是件奇聞?柳世杰在想,店小二一旁愕然不敢多嘴之時,屋外步聲匆匆,一腳跨進個五短身材,虯須如刺的精壯漢子來。
  那人滿臉含笑。疊拳一揖道:“柳少俠光臨故地,蓬革生輝。”
  柳世杰不知這人是何來路,慌的一笑欠身回禮,道:“那里!那里!兄台言重了!柳世杰武林末學,怎敢當兄台這番謬贊。”他看出那人兩太陽穴高隆,必是個內家高手,才有這番謙抑。
  那人邊說邊跨進房內,踱和桌邊。柳世杰一擺手,讓那人坐下,然后雙手一拱道:“兄台有什么教言?”
  那人豪笑拱手道:“教言不敢,奉命差遣,前來泰迎少俠。”
  柳世杰訝然的一步跳了起來,睜大雙眼,愕然問道:“兄台受何人差遣?”
  那人倏地肅容笑道:“家師。”。
  柳世杰追著補上一句道:“燕山二老?”
  那人朗然一笑道:“少俠猜的不錯。”
  柳世杰撫著桌面,欠身說道:“兄台是那位高人?”他心中已想及此人必是陸猛的師兄。
  那人緩緩的立起身道:“不敢!不敢!小弟南公儀。”
  柳世杰看這人倒還正派,一臉剛直气,不像陸猛那种囂張狂妄。看著心里很是順眼,欠身作禮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南公兄。”
  南公儀确夠豪爽,一笑之后,徐徐的道:“怠慢少俠,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柳世杰笑著謙答兩句,南公儀接著說道:“家師怕少俠不請燕山地勢,恰好小弟在此開了一間客店,是以命小弟專程在此迎候少俠,真巧,柳少使駕臨敝店。”
  他在說,柳世杰在想,越想越覺十分奇怪,一師之徒,陸猛与南公儀兩相對比,真是相去天遠一截。柳世杰越想越覺不是味道,發生這种令人尷尬的事,面對這位一臉剛介的南公儀,話實在有點難得出口。
  他赧笑了一下,雙手朝南公儀一拱,臉紅紅的道:“小弟無狀,前在高碑店開罪令師弟……”
  南公儀不待他將話說下去,搶著接聲道:“柳少俠好說!我那不成材的師弟,兄弟知之甚詳,以柳少俠這种謙抑气度,必他盛气凌人,故我自傲,少俠給了他點小教訓,唉!只是……”
  他說此沉吟,昂頭望著窗外冷月。
  柳世杰搖搖手道:“柳某也有不是之處,南公兄請勿過分相責令師弟。”南公儀又复一聲唉歎,一揖到地道:“家師甚是護短,此番敝師弟回妙峰山后,向家師哭訴,家師十分震怒,要見識一下武當絕學。當然,以柳少俠一身冠蓋當今的武學,与我兩位恩師相較,互有長短,愚意總認為少俠能体恤天心,化戾气為祥和,武林幸甚!貴我兩門幸甚!”
  柳世杰一揖笑謝道:“南兄金玉良言,小弟敢不拜領,今天小弟是專程來為二老候安,并謝与令師弟發生齟齬之罪,而非存有爭強斗胜之心而來。”
  南公儀拱手笑道:“柳兄這樣說,兄弟放心不少。”
  “哇呀呀!你這孽徒!气死老夫!還不快替我滾出來?”
  屋面上突起了陣蒼邁雄勁的喝聲,南公儀立時雙腿抖戰,一臉惊慌的回頭看了柳世杰一眼,踽踽移步向屋外走去。
  柳世杰俊臉立時大動,神目一轉,心中大叫一聲“不好!”
  人跟著穿窗而出,搶在南公儀前頭,一步躍上庭院,二次藉力騰身,躍上屋瓦。
  時雖才初更,但今天他住的是獨院精舍,別無他人,只店小二嚇得縮在角落里瑟瑟抖顫,一臉死灰。望著他那像判了刑的囚犯一樣,走出去的主人,往日那股雄風今已不在,越發縮在壁角中,連看都不敢朝這面望一眼。
  且說柳世杰二次騰步上房,舉目一望,心中冷顫一下,原來屋頂上,站了個眇了左目的白袍老人,手中提著兩根芒刺條,右圖之中,威光畢露,雙臂在袖中抖動,冷月泛照,他一臉白煞煞的。
  這人長相,要是單獨夜行碰上,不怀疑他是妖魔,也要說他是鬼怪。
  只見他蒼須亂舞,怒發沖天,像只鼓滿气的蛤蟆,冷嗖嗖的,看來實在怕人。
  燕山二老之名江湖罕有傳聞,只為二人早歲成名后,不久就隱跡,武林中鮮有提及他們的名姓。這次柳彤命愛孫上燕山,暗中就想起早年這雙成怪成精的老怪物來,在保定府,已將他們的生形長相,詳為細說。柳世杰此刻一見這人,猛吃一惊,這人不是祖父口中的活僵尸邱廉嗎?
  柳世杰知這人難纏,慌的雙手一揖,欠身作禮道:“末學柳世杰。給邱前輩請安!”
  那人臉上一無表情,不理柳世杰,冷冰冰的微微轉面,側目向柳世杰身后望去,冷冷的道:“孽障!為何數說同門,欺師滅祖?”
  柳世杰朝身后望去,原來南公儀跪在瓦壟之上,嗦嗦直抖。頭埋在瓦面之上,叩頭如搗蒜一般,哀聲乞怜,道:“師叔慈悲!徒儿怎敢欺師忘祖?”
  活僵尸冷嗤一聲,右手刺條虛空揚划,“嘎”的划起一道惊風,大刺刺的朝柳世杰道:“姓柳的,等老夫先清理好門戶之后,再找你算還辱我燕山門人之債。”
  他話完轉目,雙膝一屈,騰身一縱,倏的躍落南公儀身前,仍是冷顫著聲調,慢吞吞的道:“好,老夫這就慈悲你!”
  南公儀牙關打戰,聲調凄愴的愴聲呼叱道:“師叔開恩!”
  “嘎”的一聲,芒刺高舉,活僵尸咬牙怒叱,道:“開恩!讓閻王爺去開恩!”
  “請慢!”柳世杰一步躍落他身前。冷虹一閃,手中紅穗古劍疾上一撩,架向邱廉的芒刺條。
  邱廉惊得悚然大駭,倒退三步,獨眼一瞄冷颼颼的錦虹,眼珠轉了几下,然后冷冷的自語道:“不錯!确是武當派的那柄鎮山神劍……”
  倏的他聲色俱厲的揚聲大叫道:“小狗頭!你也太欺人過甚!我燕山門中清理門戶,你也要伸手……”
  柳世杰抱劍一禮,昂然的答道:“古語有云:‘虎毒不食儿!’令師侄一片純誠,義節可風,武林之中,原本多事,前此之事純由晚輩而起,但前輩不察起釁之因,貴派門人陸大俠,傳技凌人,妄動無名,惡語傷人,事后又搬弄是非,拖累師門,前輩縱容他滋生事端,而南公儀大俠想弭息貴我兩門無謂事端,前輩反而重責嚴懲,晚輩雖不敢強阻前輩懲罰南公兄,但公道自在人心,是非曲直,不應听任不問,晚輩忝為武林末學,不敢不冒此大題請命。”
  武林之中,各門各派皆有一定的律令,如有人公然犯此大不韙,干預他派的內務,是件罪大惡极之事,柳世杰何嘗不明此中道理?
  人与人相處,就是個情感,俠義道之稱為俠義道。也就在于只問是非公理,不計成敗利害。柳世杰与南公儀一面之緣,對他气度之磊落大度,很是感動,此刻那注意后果,只顧為他請命。
  “嘿……“一陣尖削冷笑,划破夜空,活僵尸一揚吊額眉,大聲大气的怒叱道:“老夫痴活八十,說我縱徒滋事,編排老夫的,你還是第一人,哈哈!你大概仗著靈真那老雜毛的破劍在手,這般不把老夫放在眼內,小子,好吧!我就以燕山這兩枝芒刺條,接你几手。”
  他揚眉一哼,側臉向南公儀叱道:“還不給我滾起來,容你寬死一刻,落雁坡前待命。”
  南公儀一臉死灰的叩了四個響頭,瞟了個哀怜的眼色,向柳世杰投以感激的一瞥。
  一陣衷感,襲上心頭,柳世杰心中念道:“碰到這种正直之士,履危遇難,自己既是俠義中人,說什么也得救他一命。”
  他望著南公儀走后,轉頭欠身道:“邱前輩,今晚之事,晚輩不敢編排您老人家,愚意如何,但請查明……”
  “住口!”活僵尸抖嗓大叫,一瞪瞎眼,戟指怒罵道:“少廢話,走!我已選好落雁坡,那地方風水不錯,不是你葬身,便是我埋骨。”
  柳世杰劍眉一揚,力爭道:“晚輩雖死何憾,南公大俠有點冤。”
  活僵尸邱廉道:“冤!哈哈!世道之中,冤事太多,那孽障欺師滅祖,還有何冤?”
  柳世杰昂然說道:“如為了謀求化解武林怨仇,息事宁人,也算是欺師滅祖,晚輩實不敢苟同。”
  “哼哼!”邱廉怒沖沖的道:“老夫行事,要你苟同?你算什么東西?”
  柳世杰耳濡目染,本有一副段圭的冷傲脾性,這當口,他強抑忿色,委曲求全的說了一大堆。但對方仍是一味的發橫,這就引得他做性大發,冷哼一聲,叫道:“公道自在人心,柳世杰出道雖不長,但柳某因人不少,就未看到像邱前輩你這般橫蠻之人!回
  邱廉獨目發火,大聲大气的叱道:“誰橫誰不橫,手底下見真章,小子!趁早走吧!”
  不待柳世杰發話,他已領前向西躍去。
  踏月步影,柳世杰一肚皮的怨气,忍气吞聲的喝了聲:“好!”撒開闊步,緊躡急行。
  落碓坡,在昌平城外,是個略帶傾斜的光禿平坡,寸草不生,黃土發赤。顧名思義,此地是秋碓麇集之所。
  坡頂孤零零地立了三棵白揚樹,瘦削插天,風動葉搖,樹影婆娑,顯得有點凄涼悲愴气氛。
  柳世杰隨在活僵尸身后赶到落雁坡之進,南公儀早已恭候在那三株白揚樹下。活僵尸一到,他慌悚的緊趨几步,赶著跑了過來,屈膝恭迎。
  邱廉冷聲一哼,陡的飛起一腿,一腳將他踢飛三丈。“彭”的一聲,撞落樹干之上,當場昏死過去。
  柳世杰面色變,心中大大震動了一下,雙手互擊,咬牙低哼一聲。
  邱廉回頭望了他一眼道:“小子!你看著有點不順眼,是不是?這就是個最好的榜樣,你放心,他死不了,再說,老夫也不會這么便宜他,讓他這么輕易的就死。”
  柳世杰雙目之中,射出兩縷威光,將面皮拉得長長的,聲音冷得快要冰凍的道:“邱前輩這不是折磨令師侄,哈哈……這還不明顯,前輩意是要教訓我柳某人。”
  邱廉陰沉沉的一笑道:“小子!你還算聰明,你欺人太甚,老夫何止要教訓你,今天非好好的懲治你一下,然后找柳劍雄那狗賊算賬。”
  “閉上你的嘴!”柳世杰這下气可大了,自己生身之父十數年不見,今番還不知是否尋得著?自己甫一了解身世,就替父親帶來無理的咒罵,這怎對得起生身父母?能叫他不气?
  活僵尸嘿嘿兩聲陰冷慘笑,一揚芒刺條,臉上抽搐了兩下,左步行半步,大聲呵斥道:“本來你俟你上妙峰山,才教訓你,但你這樣目無尊長,我那清修這地,容不得你這种狂夫,出招吧!你在高碑店前,三招就贏了陸猛,此番若是能在老夫手下上走十招,饒你不死。”
  柳世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牙高聲傲叫道:“何止十招,哈哈!要是接不下你三十招,柳某往此之后,永不在江湖中混。”
  他這話雖不卑不譏,但語气太傲、太狂。确然,段圭給他的影響力太大了,人的忍耐力有限,一下使他忘了自己是俠義之人。
  活僵尸邱廉气得一指柳世杰,雙足一弓,蹦跳三丈,亂嚷暴跳道:“气死老夫,還不亮家伙,老夫要送你上极樂世界了!”
  聲起風動,兩枝芒刺划嘯,金風震耳,柳世杰油然的一動,撒步急退,疾的探手抽劍,冷虹一閃,不敢怠慢,一式“天環指峰”抖出數條冷虹,迎向震刺而下的万點烏金光影削去。
  “叮叮”連聲,冷虹閃光之中,冒出十數點火星,柳世杰被震得斜竄丈外,微感雙臂發麻生病。
  活僵尸是气极怒极,方才他這一式震刺而下,是他一生成名的辣招,他要一把將這狂傲的后生傷在雙刺之下,這种升空三丈,疊腰下瀉,雙臂划弧的“倒撒金錢”惡招,特別是像他這种內家好手使來,饒你是功力蓋世,也要大感應付困難。
  柳世杰身兼三門絕技,武林三奇一手調理出來,自幼就服食地万年金龜內丹,功貫天地,力注華宇,一接之下,竟被震退,可見活僵尸确屬厲害。
  要非是他使出“天環指”這一式,今天准無幸理。
  他被震退,邱廉何嘗不也是被他一劍震得斜飄丈五,橫眉豎目的盯著柳世杰發怔。
  柳世杰這下不敢輕動,他有了兩個感覺:第一,活僵尸的功力達到巔峰,也算是上時下高手中出類拔萃的高手。第二,他手中兩校芒刺,紅穗古劍削它不折,必是一种上好寒鐵打造,接招拼力,竟能將自己震退。可見這老怪物功力兵刃全屬一流。
  兩人對怔了一下,各人心中均暗惊對方功精招絕,不覺,時光溜走了好在三截。
  柳世杰一想不對,說什么,今天也得將南公儀救下,立時朗目一轉,有了主意,大聲道:“邱前輩,我有個東道,你敢不敢賭?”
  活僵尸吊額眉一豎,壓著嗓子,冷冷的哼道:“說!什么東道!”
  柳世杰傲然一笑道:“不是什么好東道。晚輩說將出來,怕您老生气,算了!還是不說的好!”
  這下可把活僵尸的胃口吊足,他一生冷傲,不輸段圭,怎的受得下柳世杰這种冷言冷語,登時挑眉透煞,一口板牙咬得吱吱山響,惡聲惡聲的道:“小子!你說!什么東道,老夫要听!”
  柳世杰搖頭笑笑道:“算了!還是不說,說了您也做不到!”
  邱廉雙刺一划,舞了個圓圈,陰哼一聲道:“有屁快放,別憋得難受,小子!就是下地獄,上尖刀山,老夫一准陪你。”
  柳世杰搖搖頭道:“沒有那么嚴重,我這東道小得很!”
  活僵尸聲疾問道:“什么……”
  柳世杰雙手一拱,和聲道:“晚輩要在三招之內接下您老高招,并借兵刃一觀……”
  活僵尸不待他話說完,气得周身發抖,狂吼一聲道:“小子你真人,三招你就要挑飛老夫手中的烏金芒刺?——
  柳世杰盡量將聲調放得和緩些,欠身一揖道:“不敢!不敢!晚輩斗膽,只是借尊械一觀。”
  活僵尸狂吼道:“立下名目!”
  柳世杰一指旁側打戰的南公儀道:“晚輩如能在三招之內,承老前輩賞臉賜尊械,別無他求,只想前輩開恩饒他一命。”
  活僵尸接著叱道:“如不能呢?”
  柳世杰道:“貴派事務,晚輩再不生奢望過問,連帶柳某項上的大好頭顱,前輩予取听便。”
  活僵尸將頭搖搖道:“這事不公平,老夫處理叛徒,是派內之事……好吧!准依得你,但你要是輸了!老夫也要向你借樣東西。”
  柳世杰神情一動,將手中紅穗古劍一捏,低頭望了望,一臉疑詫的抬頭問著邱廉道:“借什么?”
  “借你項上的人頭。”
  柳世杰心中落了塊大石,吐了口气,豪笑一聲道:“自然!自然!”
  南公儀顫聲搖手道:“柳兄不可!”他心中雖是感戴柳世杰的气度,但适才兩個硬接一招,師叔与他只是功力悉敵,听他說三招要挑飛師叔手中芒刺條,暗怪他有點狂,也暗自替他擔上了几成心事。
  柳世杰朝他淡笑笑,未說什么。
  活僵尸已是大為不耐,怒哼一聲,尖著嗓音道:“小子!立下絕命狀!”
  柳世杰俊目一揚,大聲駁道:“柳門一世英俠,柳世杰七尺男儿,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豈會反悔?”
  活僵尸搖頭冷笑一聲道:“你要是輸了!死無見證,老夫落個以大壓小之名,……”
  他話未完,猛的頭頂樹梢巧笑一聲,飄落一條素影,三人惊得各向后退了几步。
  那人落得好快,是位三十三四歲的中年美婦人,雍容華貴,落地無聲,俏目一轉朝柳世杰望了一眼,點點頭,又一聲銀鈴巧笑,然后轉頭朝活僵尸挑眉說道:“動手吧!我做見證!”
  活僵尸愕然的大聲問道:“你是誰?”
  美婦人沒有答他的話,僅向柳世杰輕移了兩步,纖纖玉手輕拍了下柳世杰的肩膀,陡的滾落兩滴清淚,笑淚凝面的柔聲道:“孩子!苦了你啦!這多年……唉!十多年啦!”
  柳世杰星目填滿兩眶疑詫,轉面凝眸,朝貴婦人望了俄傾,心中甚是疑詫不解,暗問自己:“她是誰?”
  就在柳世杰推想索解之際,中年貴婦人按在他肩上的手下滑,扯著他的衣袖,愛怜橫溢的慈笑一下,又甜柔的叫了聲:“杰儿!”
  柳世杰心弦一震,慌的雙目凝神,盯在她的俏面上。
  中年貴婦人向他凝目甜笑一下,俏目猛側,嬌面乍然凝霜,罩上來股寒意,向活僵尸大聲叱道:“縱徒滋事,不問青紅皂白,虧你還有臉用這种卑污手法對付個初出道的孩子。”
  她气得俏眉斜飛,喘了口气,又接說道:“我們柳門之中,英雄一世,俠義滿門……”
  柳世杰驟聞此言陡的一步了下去,朝她叩了几個頭,口中訥訥吱唔,也不知叫什么好?
  “哈哈……”活僵尸抖開嗓子,獰聲大笑,揚起芒刺條猛指中年貴婦人道:“好不識羞!自命滿門英雄俠義,只是可惜出了個現世寶柳錦虹!”語气神態,刻毒尖酸到了頂。
  “老鬼!”中年貴婦人柳眉透威,左手一挽跪在地下的柳世杰,右手纖指點向活僵尸,銀牙碎咬,喘了兩口大气道:“狂夫!你要有點人性,你該睜大狗眼,細數時下武林,誰是俠義,誰是奸宄!拙夫的功這得失,久后公道自在人心,用不著你薄嘴饒舌。”
  活僵尸“嘿嘿”兩聲沖天獰笑道:“我道是誰,原是名滿燕趙的俏飛燕,哈哈……真是三生有緣……”語气輕薄到了家。”
  “狂夫!”白影一動,俏飛燕華燕玲素袖一飄,身如行云流水,錯步欺身,探指點去。
  “二嬸請慢!”電光石火這間,柳世杰已弄清楚了眼前這位貴婦与自己的關系。將她的素袖一拉,搶身攔在她前面,朗目揚威,輕哼一聲道:“姓邱的,你這大年歲不積點德,今天不留下點東西來怎行?”
  要知華燕玲如何來此,原來柳彤与愛孫分另后,不放心愛孫獨闖燕山,巧遇儿媳華燕玲,將原委說明,命她赶來接應,是以她見了柳世杰一點都不訝异。
  再者,燕山二老之名,她不是不知,以二老之能,竟然贊成侄儿的豪語,要求見證,此中情理,只她一人明,外人所不能知。第一,柳門一世英俠,她自然不能塌愛侄的台。第二,方才邱廉那式騰高三丈的“侄撒金錢”辣招,威力是他一生苦研的精華,這种招式,柳世杰居然穩若山岳的接將下來,那么愛侄准能在三招之內奏功。
  柳世杰适才演出的一式“天環指峰”,便看出他有足以制胜的把握,旁觀者清,這是她贊成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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