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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zz第二章

  
助拳展神功群邪喪膽 當宴較絕技揚名顯万


  且說金華三英鏢局馮氏三杰設宴款待謝云岳時,馮仲杰,覺察有人潛身屋上,即飛身扑上屋頂,听得來人自道名號,不由悚然一惊。
  馮伯雄、馮叔俊、謝云岳三人亦聞聲紛紛躍上屋面,馮伯雄一見來人形象,不由微微變色,搶前一步,抱拳笑道:“原來是天南吳當家的駕臨,馮某自思以往未与吳當家有何過節,莫非是替人找場來了?”
  吳智獰笑一聲道:“憑你還值与吳某有過節,若有,早叫你去見閻王了,豈能活到現在,不錯,吳某是為人找場來了,只為閣下出言無狀,瞧不起我們這些非武林正宗出身的故吳某受了七煞手屈兄禮邀北上,為的是想見識見識你等自命正派門下,藝業有何超群拔俗之處,今晚吳某偶經此地,不想生事,好歹明日就可見個真章,怒不奉陪了。”說著一拱手,轉身即要离去。
  “且慢”,一聲清喝出自謝云岳口中。
  吳智轉身來,見發聲之人乃一年少俊美書生,不禁失聲笑道:“小子,你有何話說?”
  謝云岳沉聲道:“少爺瞧不慣你這副猖狂驕態,三英鏢局豈能由你愛來就來,說去就去,你既來了,就得留下。”
  吳智狂笑一聲:“小子,你憑什么將吳某留下?”
  謝云岳雙掌一擺道:“就憑這個。”馮氏三英暗中焦急不止,心想這位老弟不知來人厲害。
  吳智听了更加狂笑不上喝道:“小子,閻王注定三更死,豈能留人到五更,本可留你活到明日,你今自己找死,可別怨我吳某手辣心黑不通人情,暗中真气一提,踏洪門揮掌就劈,掌勁渾厚凌厲,中宮進招根本就沒把謝云岳放在眼里。
  吳智這里狂,謝云岳更狂,眼見吳智一掌劈到,身形連動都未動,右腿一翻,一招“推山填海”,立掌當胸推出,“砰”的一聲響處,吳智竟然被撞出五六步,足下屋瓦,嘩啦啦碎了一大片,反看謝云岳淵峙岳峙,足下未見挪動半分,馮氏三英惊得呆了,最吃惊的還是吳智,剛才出掌,見對方年輕,只用上五成掌力,心想這就夠你躺在床上十天半月,并未料到對方有這等淳厚的掌力,吃了啞巴虧不算,自己已撞退六七步,反觀對方絲毫未動,意舒神閒,睜著晶瑩雙目瞧著自己,不禁羞愧難當,陡地喝一聲:“好小子,真有你的,再接吳某一掌看看。”雙足一竄,人如旋風般扑上前,眼看雙臂一抖一甩,使出賴以成名的白虎掌,用上十二成功力,一招“五丁開山”劈到,其勢宛若排山倒海,威力煞是惊人。
  謝云岳蓄意在今晚,震惊金華,一來激于蘭姑娘一言,再者也乘此創名立万,早凝“彌勒神功”聚成一片無形勁气,護住全身,所以眼看吳智猛下毒手,依舊神色自如,微微一笑。
  馮氏三英見吳智用上“白虎掌”,一齊往后移退,縱見謝云岳尚垂手而立,井未出掌迎敵,摩云鵬馮叔俊大聲急喚道:“老弟當心!”
  謝云岳還是微笑依然,吳智雙掌推在离謝云岳胸前五寸處,只覺對方身外有一片絕大無形韌勁,迎著自己掌力,輕輕一收一卸。化掌力于無形,繼又突變一股無形掌力向外反震,吳智大惊,赶緊收勢往后撤掌,他那里快,謝云岳更快,右掌一掀一甩,吳智身形似筋云斗般被甩出二丈外的屋脊上,響聲碎瓦亂成一片。
  謝云岳冷笑一聲道:“我道天南四絕是什么人物,看來也不過爾爾。”
  吳智爬起來,雙掌腫痛欲折,聞言怒极,顫聲發恨道:“小子,你休賣狂,吳某一時大意被你所算,明日之會,尚不知鹿死誰手,得意什么!”說罷,身形一晃疾馳而去。
  謝云岳四人齊躍下屋頂來在廳內,金翅神鷹馮伯雄對謝云岳雙手作揖道:“老弟,今儿算是開了眼界,老哥哥敢說一句,像老弟這种身手,目下武林中可算罕見了!
  馮叔俊心想這位謝老弟,表面上渾金補玉,其實精華內蘊,十分難得,可惜蘭姑娘与他不投緣,不然一雙兩好,豈非天造地設。
  謝云岳听馮伯雄贊語,不禁俊臉泛紅,微笑言道:“馮大俠謬獎太甚了,你還沒有看清小弟乘机取巧么,吳老賊的話并不虛假,确是一時大意失手所致,一上來老賊對小弟過于看輕,未用全力,而小弟真力已用上十成,才將他撞出,老賊二次進掌,被小弟先聲而奪,气有點浮,足下墊勁不足,因屋瓦松脆,運動過重即粉碎,過輕則反力不夠,老賊起腳本輕,又凌空竄起,力道浮虛,小弟當時并未反擊,就是等他吐出掌勁至呈強弩之末時,再盡全力反擊,僥幸取胜,不足為訓,豈可稱道,正如老賊所言,明日地面過招,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話已說明,不是是遺笑二位高明么。”
  扑天雕馮仲杰大笑道:“此話雖然有理,但無論如何,賢弟總是自謙之詞。”
  謝云岳笑了笑,這時蘭姑娘又轉出來了,她那時一賭气回房倒在床上,扯過錦被蒙頭便睡,等鏢伙傳訊至內院,仆婦再急告蘭姑娘時,已是太遲了。
  蘭姑娘向馮叔俊問起了經過情形,馮叔俊—一說了,并對謝云岳贊揚備至,蘭姑娘狠狠地雙足一頓道:“可惜小妹沒早知道,不然,不把老賊剁了才怪咧。”
  馮叔俊風她正眼都不瞧謝云岳一下,猶自厚顏強嘴,不禁笑道:“蘭姑娘,你真狠,動不動就要殺人,到以后嫁了丈夫,夫妻一言不合,我看你也要剁他個大八塊咧!”
  蘭姑娘一听,粉面泛紅,嗔道:“姊丈,你嘴皮子真損,為大不尊,看我去告訴妹姊不,”柳腰一扭,旋風般沖往后進去了,馮氏三英大笑,各人又閒談了一陣,三英即陪謝云岳去在花園一間精舍,馮伯雄對謝云岳說:“賢弟,你看這里還滿意么?”
  謝云岳見這精含一連兩間,后面一間是臥室,前者為書房,布置得清雅脫俗,蘭桂數本分擱在花架上,幽香縷縷触鼻,四壁挂了八幅唐人山水花鳥,無不栩栩如生,書架上擺有數十部古本冊籍,牙簽琳琅,精致美觀,謝云岳滿喜极了,連聲稱謝,言談數句,方始作別。
  當晚。謝云岳躺在榻上不住地尋思,想起自己從离開彌勒峰后,与武林中人交手,已達四次,連一個差強人意的對手都未遇上,瀾滄雙煞,五毒真人,天南四絕的吳智,均為當今武林中有名號的人物,卻未料手底下如此稀松,看來自自所學大可与武林中各派著名人物一爭上下!天南四絕在彌勒峰時,即從明亮大師口中得悉四人為桂黔青龍會的青鳥香主,行事狠毒,從不留下活口,故得四絕之名,武功除會首一杖鎮天南及會中數名高手外,就數他們能為最高,吳智如此,其他三人想亦強不到哪里去。不知四絕同來金華也未,明日之會,若無其他高手參与,則穩操胜券,又想起蘭姑娘,無理取鬧,實在令人難以忍受,燕山神尼也是佛門中人,怎會造就成這等驕妄的門下,實令人費解,往后住在鏢局里,還得多避開她一點,免誤會成仇,想至此處,不覺朦朧睡去。
  天尚未大明,謝云岳便自醒來,盤膝把歸元吐納坐功凝運一遍,方始起床,不一會儿,馮氏三英一同進來,互道了聲早,即邀他去前廳用早點,江南人早晨喜歡吃大米稀飯,或小籠包餃,桌上已擺好四色精致小菜,一碟清蒸陳腿,一碟松花皮蛋,一碟紅糟香蝶,一碟板鴨,及兩籠包餃,几上則又放了一大鍋稀飯,這時蘭姑娘出來了,穿著一身墨綠鑲黑錦緞絲棉緊身褂褲,臉上薄施脂粉,見了謝云岳訕訕一笑,謝云岳也笑說:“蘭姑娘,你早。”兩人經過一晚,好像昨晚不痛快的事已完全消失了。
  席間馮伯雄談起最近武林中出了几個后起之秀,什么小白龍葛天豪、天罡劍東方玉琨、黑面摩勒姜宗耀,還有一個女子的稱作凌波仙子羅瑤梅,都是上乘人材,几年來做了好几樁轟動江湖大事,傳遍大河南北,如今數上謝老弟,想起我等都老了,不足于力爭上游,這一時代屬于你們年輕人的了。
  謝云岳只笑了笑,那蘭姑娘鼓著一張小嘴,說:“什么后起之秀,往后遇上了,小妹倒還得問他一問哩。”
  听得馮氏三英直皺眉頭。
  忽然庭外人聲嘩然,笑語哈哈,原來鏢師聞得昨晚賊人生事,均跑來看看。
  稍時,庭外擁進四五人,謝云岳見來人均是四十上下精壯漢子,其中一人豹頭環眼。太陽穴微微凸起,似是內功頗有根底模樣,三英与謝云岳—一介紹,四人都是三英鏢局一流鏢頭,賽尉遲李英,左臂金刀胡少清,鉤鐮槍魯仲元,豹頭環眼漢子稱作八卦耿良,謝云岳連稍久仰,幸會,四人一早就聞得鏢伙說這少年擊傷天南四絕,此刻見他文質彬彬,意甚不信,口中仍說:“謝少俠,夜來多承義伸援手。”
  八卦手耿良對金翅神鷹馮伯雄說:“總鏢頭,七煞手屈申約斗何地?”
  馮伯雄笑道:“約在城廂小校場之內,我們這就去了。”隨命鏢伙備馬,一行九人乘騎往小校場而去。
  小校場在城西,其時天下承平日久,八旗官兵,習于安逸,春秋兩季閱操都免了,校場荒廢已久,無人整理,亂草沒脛,閒無一人,眾人近得場內,同在檢閱台側、馬樁前下馬,眾人見四周靜落落地,馬叔俊不覺笑道:“大概昨晚吳老賊嚇破了膽,又听說追魂判謝老前輩在江山現蹤,那還不聞風遠遁,依我看,八成不會來了。”
  金翅神鷹馮伯雄搖搖頭說:“那倒不見得,七煞手屈申也是桀騖不馴的人物,既敢約斗我等,必有所恃,須知追魂判謝老前輩也不是武林正宗出身,他借此出師,謝老前輩必不會伸手多事。”
  眾人俱默默無聲,謝云岳獨個儿負手仰望校閱台檐柱的對聯,只是字跡斑剝陸离几乎看不出來,吟哦推敲。蘭姑娘抿嘴一笑,低頭向馮叔俊說:“姊丈,看這書呆子。”馬叔俊瞪了她一眼,謝云岳听是听見了,依舊負手長吟,神色自若,心中卻對蘭姑娘泛起一种無名的厭惡,這個陰影,對蘭姑娘今后有很大影響,這是后話。
  驀然間,校場口潑刺刺沖進十數騎人馬,待至近前下騎,謝云岳瞥眼一看,見來的共十二人,高的矮的老的少的各色人等全有,頭里一個,瘦削身材,白淨臉膛,大眼睛,留著兩撇山羊胡須,四十上下年紀,斜搭著一柄砍山刀,沖著金翅神鷹馮伯雄抱拳道:“馮大哥,小弟朱仁先与大哥本無什么梁子,只為不念大哥輕說我等均非武林名門正派出身,故而今日小弟約來數位不屬于任何派別的武林朋友,彼此印證印證,點到為止,一來不傷和气,二來也可請大哥見識見識我等左道旁門之學。”說著,哈哈一陣長笑,听到耳中分外不舒服。
  金翅神鷹馮伯雄笑答:“朱兄,本來為著一句閒話,勞師動眾,攪起是非,殊覺不值,現在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就請哪位下場賜教吧。”
  昨晚天南四絕白虎星君吳智也在對方的人群中,一雙賊眼不住地瞧著謝云岳,眼神中露出了無限怨毒,此時一聞馮伯雄出言,即閃進場中厲聲喝道:“姓馮的,昨夜吳某一時大意,被小狗所算,叫那小狗出來与吳某見個真章!”反手一搭,“克朗”一聲,背上長劍已然出鞘。
  謝云岳心里可火了,從出世起沒有人叫過自己小狗,正待進場,蘭姑娘已先奔進場中,叱道:“老賊,姑娘昨晚沒在場,不然,哪會容你活到現在,像你這种惡徒,姑娘今天便要教訓教訓你。”
  白虎里君吳智气得狂笑不止,狠聲言道:“我姓吳的成名已二十年,還沒見過你這么無禮的女娃儿,你要在我劍下走出五十招,姓吳的扔劍就走,算是江湖上銷了我這一號。”
  蘭姑娘哼了聲道:“姑娘根本就沒听過你這一號。”說著手中劍分心就刺,吳智冷笑一聲,錯出一步,右腕一翻一撩,向姑娘右腕脈門截去,這一招出手奇疾而穩,蘭姑娘吟吟一笑,撤劍旋身,讓過來招,右手劍又出,一招“漫天風雨”,只見周圍兩丈內滿是劍浪,綿綿指向吳智渾身重穴點去,凌歷的勁風逼得吳智連連后退,使吳智不禁大為心寒,自己橫行天南,少有敵手,不想昨晚吃癟于乳臭未干小子,如今撞上這黃毛丫頭,這一場若不獲胜。這張老臉擺到哪里去,于是一收丹田真气,使出“白虎三絕”劍一招,但見劍光翻飛,身形飄忽,滿場具是銀虹人影。
  謝云岳負手凝視兩人比斗,蘭姑娘這時斗得性起,使出鎮山劍術“牟尼降魔”二十八招,此為燕山神尼窮三十年研磨創出,一招一式莫不含有极大威力,蘭姑娘雖然只有六七成火候,但也凌厲無比,施展開來,寒光耀眼生花,隱含風雷之聲,白虎星君吳智非但一招送不進去,竟被她劍影圍住,謝云岳知這場蘭姑娘是贏定了,又移眼默察對方其他十數人,其中兩人甚是注目,一個身形魁梧老者,腰背微顯慪僂,虎目獅鼻,掩口長須,著一襲黑袍,手掌特大,心料此人可能系七煞手屈申,另一人,瘦長馬臉,白淨無須,雙目洞凹,神光通露,兩太陽穴高高凸起,嘴角時存一絲詭笑,背插長劍,雖不知是何人物,但看得出是一內功精湛陰狡之徒。
  蘭姑娘昨晚听說謝云岳輕而易舉地就擊退吳智,故爾今日遇上吳智,非要吳智傷在她手底不可,她這一恃強,可把白虎星君整苦了,姑娘手中這把劍,名喚“秋霜”,切金斷玉,吹毛可斷,劍芒圈在吳智身上,一件灰衫割得七零八落。
  白虎星君吳智這一份惱忿,可真是夠瞧的,須眉怒張,三角鼠眼圓睜,差不多迸出火來,手中劍一緊,刷刷刷急出三招,突化三道光牆,足下墊勁,凌空竄起,身在半空,手中捏實五支白虎釘,厲喝一聲:“賤婢拿命來。”說著,白虎釘像朵朵梅花分打蘭姑娘重穴,疾如電閃,從空罩下。
  這白虎釘是吳智輕易不用之暗器,長僅三寸,脆銅打成,釘身中空藏三十六枚牛毛芒針,蘊有劇毒,對方若明底細,以輕巧身法閃進,還則罷了,倘用兵器格打,或伸手接拿。脆銅一碰即斷,芒針受壓力即似芒雨般射出,無法躲閃,一著人身,渾身發紫,毒气攻心而死,端的厲害。
  蘭姑娘見吳智凌空竄起,心想:“你這是找死”,蓮足一點,如影隨形地拔起,劍出一招“天龍降妖”,匹練惊天的直取吳智雙足,驀見五絲白光向自己罩下,一上一下兩下里都是急勢,無法閃過,蘭姑娘長劍變招,漩起一扇光幕迎往五支白虎釘,只差毫厘就要撞上,突然遠處一聲斷喝:“這碰不得”,隨著兩股猛烈勁風打到,把蘭姑娘及吳智兩人分別掀在五六丈遠處,白虎釘經姑娘長劍一格,登時斷卻,釘內所藏芒針經勁風一擊,似花雨般齊打往地面蔓草中,落處,綠草瞬即萎黃,可見針毒之厲害。
  只見來人為一身材高大和尚,面如古月,慈眉朗目,白須飄拂胸前,望之直似一尊古佛,徑向吳智身前含笑道:“吳施主,你我昔年曾有一面之緣,料不到事隔不久,施主就忘卻向屠龍居士所許下之誓言么?”
  白虎星君吳智被勁風掀出,踉蹌數步,方才站定,舉目一望不禁心膽俱寒,來人是少林高僧法華大師,昔年自己在桂南道上,攔劫一位退休官員,正時得手之時,恰遇法華大師及屠龍居士出手,自己不敵,打出白虎釘,又被屠龍居士破除,复身負重傷,為得白虎釘太以狠毒,屠龍居士,要點自己死穴,經自己苦苦哀求,又得法華大師婉說,才許誓永不再用白虎釘,方始放走自己,今日率爾施出,不想半路又殺出法華大師來,一陣羞愧擊上心頭,面上紅白互現,半晌答不上話來,愕在那里。
  金華三杰馮氏兄弟,見本門帥伯蒞臨,不禁大喜過望,正待上前見禮,七煞手屈申一躍而至,向法華大師冷冷說道:“大師何人,莫非你也想卷入這是非中么?”
  法華大師莞爾笑道:“阿彌陀怫,老衲法華一外之人,四大皆空,一塵不染,有何是非可言,方才不原見白虎釘傷人,始予出手,奉勸施主,不要以些許小事竟爾成仇,老衲以我佛慈悲為念,雙方還是和好息爭了吧。”
  七煞手屈申听了,桀桀怪笑不止道:“也好,沖著大師一句話,叫馮氏兄弟過來,磕頭賠罪,屈某等抖手就去。”
  這一句話,把馮氏三英气得面上變色,扑天雕馮仲杰搶出場內,向法華大師道:“師伯,這事您老暫且別管,究竟七煞手藝業有何惊人處,伸量出來看看才使人心舒。”法華大師慈眉一皺,不作一聲退出場去,蘭姑娘赶過來謝了,法華大師執著蘭姑娘的雙手,問長問短。
  再說馮仲杰掉頭向七煞手屈申冷笑道:“今日之事是你門下來仁先挑出來的,想不到他竟龜縮而不出,真正無恥已极。”
  七煞手屈申聞言面上一紅,怒視了馮仲杰几眼,回首喚道:“仁先,你出來,金華三杰手底如何,可自已打點看,別替師門丟臉。”
  馮仲杰哼了一聲,朱仁先紅著一張臉出場,馮仲杰長劍一指道:“朱仁先,咱們不用說廢話了,手底下瞧吧。”
  朱仁先也不答話,砍山刀急出連揮,刷刷刷一連三刀,一招“三花聚頂”向馮仲杰劈去,馮仲杰不愧為少林高弟,縮腰身挫,一個旋步,反臂推劍往朱仁先腰部截去,朱仁先眼見出招落空,又見對方長劍直抵腰際,嚇了一跳,砍山刀往下一封,足下用勁一點,倒翻出丈余,身后馮仲杰如風赶到,長劍下指,朱仁先砍山刀往上一搭一撩,這一撩用盡平生之力,照說應該把劍撩開,哪知非但不能將劍格退,只覺對方劍身重若山岳,繼往下壓,可把朱仁先惊得冷汗冒出,一個“懶驢打滾”讓開,扑天雕馮仲杰一聲輕笑,長劍變招一引,點前胸划雙肩,一招速攻朱仁先三處要害。
  朱仁先眼見青光耀眼,砍山刀往上一封,卻已閃避不及,被馮仲杰長劍挑著左肩,划破一條五寸傷口,鮮血滲出,馮仲杰得手后,也不為已甚,退后一步收劍冷笑道;
  “就憑這么點藝業,竟敢挑惹是非,念在尚有舊誼,饒你不死,去吧。”
  朱仁先惊魂方定,望了馮仲杰一眼,右手撫肩,面色灰白退出場外。
  七煞手屈申見自己門下不出三四招,敗得如此慘法,暴跳如雷,就要躍身下場,站在一旁的瘦長白臉漢子攔著說:“屈兄且慢,且讓小弟接下這一場。”嗖的一聲,捷如惊鴻般飛出,輕飄飄地往馮仲杰面前落下,滿臉詭笑道:“适才觀閣下出手非凡,在下江湖小卒神劍手施元亮愿請賜教。”
  此語一出,三英鏢局這面均大吃一惊,知施元亮是點蒼派嫡傳弟子,后來又不知從誰處偷學,一身內外掌劍功夫,都有极深的火候,年甫四十,即已名震武林,習性好色好殺,金翅神鷹馮伯雄對眾人說道:“我看老二接不下這人,不如……”
  謝云岳這時接口道:“馮大哥放心,小弟擔保馮二哥有惊無險。”
  馮伯雄听他說,知道一定有所恃,不由放下心來。
  這時兩人已交上手,只見神劍手施元亮果然不凡,身法輕捷,劍術詭异,長劍施展滿是寒光劍影,反見馮仲杰用上少林秘傳“達摩十三劍”應敵,一招一式穩練精札,兩人都是一發即收,遍場游走,轉眼三十余照面卻見施元亮哈哈長笑,身形一拔,躍起丈余,反劍一記“拔草尋蛇”,疾若奔電,馮仲杰已是身往前傾,眨眼不見對方身影,就知不妙,忙順勢向前一躍,欲讓開這一險招,哪知施元亮也快,如影隨形嗖地又出一劍,“毒蛇尋穴”,直點后胸,眼看馮仲杰就要傷在劍下,陡然間一聲長嘯,謝云岳如飛鷹搏兔,凌空扑到,抖掌下劈。
  神劍手施元亮驟聞嘯聲,一怔神出手略慢,但見人影隨著掌風飛得,他顧不得再取馮仲杰,長劍往上一架,迎擊謝云岳來勢。
  謝云岳單掌下擊,卻見施元亮舉劍硬架,右掌變擊為敲,猛喝一聲:“撒手。”一柄長劍被他一掌震飛出七八丈外。似一溜青蛇般沒入亂草中,施元亮整條右臂震得隱隱作痛,一見來人卻是十八九歲俊美少年,頓時怔怔地望著,心惊這少年是何人門下,內力如此純厚強勁,當下謝云岳含笑道:“閣下即有神劍手之名,怎地擋不起在下一擊?”
  神劍手施元亮听他出言譏諷,登時把臉一青,分外難看,嘿嘿冷笑道:“尊駕不按江湖交手規矩,暗中偷襲,施某雖被所乘,卻有點不服。”
  謝云岳俊目一揚,笑道:“你說的交手規矩,謝某不听那一套,瞧得誰不順眼,謝某就要出手,像你這种下三門匪類,配說江湖規矩嗎?你既不服,撿起劍來再比再斗。”
  神劍手施元亮气得狂笑道:“施某雖不才,也不能稱作下三門匪類,以你這小小年紀,就如此的賣狂,施某就得教訓你下次可再放目中無人!”說著,騰身一竄,在亂草得撈回長劍,复又一個“鷂子翻云”翻在原來位置上站著,長劍一掄道:“請亮劍吧!”謝云岳雙掌一揚,道:“謝某就以這對肉掌陪閣下玩玩吧,像閣下這點玩藝儿,尚不夠資格令謝某亮劍。”
  神劍手施元亮被謝云岳气得簡直是面無人色,渾身顫抖道:“施某出道以來,還沒見過這樣猖狂人物,好,看劍吧。”施元亮有自知之明,掌上功夫尚沒有用劍來得精純,他這一用劍,心知對手心有過人功力,小心地出招,點蒼號稱七大劍派之一,但自己又從一隱名怪杰處學藝,將本門劍術滲以詭异招術,更具威力。長劍使開,与剛才對馮仲杰又自不同,一式三招同出,碗大的三個劍花分點謝云岳要害重穴。只因一式緊接一式,但見滿場俱是銀花青芒,謝云岳仍是气定神閒,出手猶如穿花蝴蝶般,專向劍隙處伸手,剎那已是二十余照面,突聞謝云岳一聲長笑道:“謝某已伸量閣下二十余招,神劍之名,不過爾爾,謝某現在要得罪了。”手法一變,將“軒轅十八解”施開,指端透勁,揚脆就打,左掌“分光掠影”望施元亮劍尖疾拿,施元亮心想“你這只是找死嘛!”心念未了,手中長劍尖端已被對方五指捏緊,只見謝云岳左腕一抖,“堂”的聲音,一柄青銅劍攔腰折斷,隨見謝云岳右掌并指,疾點自已左胸“章門”穴,攔已不及,只覺一溜勁風襲中,胸間气涌血翻,不禁踉蹌摔倒于地,謝云岳手執半截長劍望施元亮眼前晃了一晃,臉上帶著輕屑之笑道:“這也配稱神劍嗎?”反腕一撩,半截劍身如電射般,釘在校閱台頂柱梁上,篤的聲響,徑可盈尺的梁木插個對穿,這一份絕世功力把滿場的人均看呆了,先前謝云岳出展“軒轅十八解”招數,僅兩招就將施元亮傷在掌下,這是什么招術,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哪知“軒轅十八解”是絕傳了几千年的蓋世武學醫術,連少林德望武學俱隆的法華大師均未看出來歷家數,及見反腕撩劍,功力能如此者尚未一見,連倔強素來不服人的蘭姑娘也看得心服口服。
  神劍手施元亮強忍著傷疼,緩緩立起身來,咬牙道:“施某只怨投師不高,學藝不精,輸得心服,施某斗膽代邀尊駕隨時光臨點蒼山,施某雖不才,不配用劍,但敝派能為高過施某的人,不胜斗量,尚望尊駕不吝賜教,施某就此告退。”
  謝云岳劍眉一聳,哈哈大笑道:“區區點蒼山,謝某尚未放在眼中,閣下既敢代貴派邀請,謝某就敢接下,無奈謝某現時有事,煩你上覆貴派掌門,就說謝某五年以內必往拜山,去吧。”說著雙掌輕輕平推,施元亮突覺一股巨大的勁力一托,身不由已地飛將出去,赶忙施展千斤墜身法下沉,就這樣也被送出五六丈外,落地后只覺這少年武學甚是可怕,足不點地地鼠竄而去。
  謝云岳見施元亮走后,面顧七煞手屈申微笑道:“姓屈的,現在輪到你了,這樁事本因你而起,你可不能袖手不管。””
  七煞手屈申眼見這少年人藝震全場,自己与神劍手功力相比又高不了多少,估量不敵,既然人家指名叫陣,焉能不出,只是話說得太難堪了,不由气往上沖,嘿嘿冷笑道:“尊駕果是藝業不凡,但絕不能如此目中無人,不錯,這事是因屈某而起,起源禍始,還不是金華三杰自視過高,瞧不起我等非名門正派出身才引起這場事故。”
  謝云岳輕笑連聲道:“原來就是為的這一點薄名細故,閣下就挑起這等門戶派別之見,似此演變下去,能保不引起武林無邊紛爭么?就拿在下謝某來說吧,也不是出身名門正寶,照你說該与你們狐鼠一党,要知朋友口角交惡,無非因細故爭論而引起,若明理之人,事了捫心自問,恕曲諒直,莫不心平气和,似令高足市井狂徒,識見淺陋,反顏成仇,還有可說,怎么以閣下望重德尊,竟耳軟心仄,混淆事非,遽而蠻触相爭,謝某為你有所不齒,本應予以重懲,但念你老悖錯瞶,始网開一面,趁早滾吧!”
  七煞手屈申橫行綠林,早養成拗性驕骨,哪還听得進這樣的譏罵諷笑之語,不由怒上加怒,雙目噴火,獰喝道:“好小子,你也配教訓老夫。”
  謝云岳見他不听規誡,還責罵自己小子,情不自禁地激起殺机,面色一寒,沉聲道:“老賊,叫你滾你不滾,這是你自己找死。”
  七煞手屈申獰笑一聲道:“未必。”雙掌暗中已是含勁,蓄意效搏浪一擊,不中則勇身急退,他哪知殺星照命,心机白費,老賊“必”字音還未落,雙掌嗖地平推,出手猶若奔電,掌動將五丈方圓罩沒了,只見蔓草齊被勁風向四處偃倒,聲勢煞是惊人。
  只見謝云岳單掌向外輕輕一揮,“彌勒神功”已自發出,這“彌勒神功”端的是佛門威力無倫的絕學,發出之時無聲無形無相,隨本人之意念可輕可重,七煞手屈申也是該報應,七煞手盡平生之力擊出,被“彌勒神功”一反震,屈申一個龐大身軀,似一頭黑鷹般,平空飛起翻了兩翻,落出去十余丈,跌下去,賊党大惊失色,齊身奔往老賊跌落處,卻見老賊屈申五官迸血,气若游絲,雙腕齊掌而折,一見就知傷勢沉重,縱有九轉仙丹也是枉然費事,七煞手徒党,架起老賊,場面話也不交代,一聲胡哨鼠竄而去,只剩下白虎星君吳智尚留在場上,狠狠地打量謝云岳几眼,才轉身几個起落,已落在校場之外,一場漫天風波,轉眼風平浪靜,謝云岳凝視匪徒狼狽而逃的身影逝去,不禁微微無聲地歎息,負手仰望云天,不禁移神而立。
  這時三英鏢局諸人均涌往謝云岳身前,法華大師微笑向謝云岳問道:“少施主,敢問方才少施主輕輕發出一掌,莫非是你佛門中已將絕傳之無相金剛禪掌么?”
  謝云岳注視了法華大師一會儿,搖了搖頭道:“大師慧眼不差,只是在下适才發出掌力,比之大師所說‘無相金剛禪掌’,猶如小巫見大巫,不可以道里計,在下哪有這慧根宿緣,若大師不嫌下愚,還望指點一二才是。”
  法華大師听了,忙道:“老衲哪有這高的功行,連本門三位長老亦不過稍窺其門徑,前見少施主出手,頗似‘無相金剛禪掌’,故爾動問。”
  謝云岳微笑也不再言,暗忖:在寶華山時,曾聞恩師提及,這“彌勒神功”与“無相金剛禪掌”同為佛門絕學,但“彌勒神功”較“無相金剛禪掌”更有威力,大小收發可隨意念而動,不比“無相金剛禪掌”易發難收,法華大師當然不識。
  一場迸發的戰事被平息了,眾人上騎緩行回至鏢局。
  三英鏢局大廳內,熱鬧极了,華宴盛開,猜拳行令鬧酒喧笑之聲,隱隱傳于戶外,路人不知道內情的,卻以為鏢局內有什么喜事。
  金華三英從小校場返來后,就催促下人准備酒宴,而且這酒宴專為法華大師而設,府城內几家鏢局鏢頭,及家居的名武師均受邀而來,因為三杰陪含深意,均想乘此把謝云岳表揚一番,這是武林中一种不成章法的規矩,借此一宴把名號傳揚開去,若這人并無實學,也可以謊邀虛名一些時。
  席間,昨日才從蘇北徐州返來的重義鏢局的總鏢頭,鐵面云長黎世麒笑道:“目前,武林中轉動了兩件大事,一是謝少俠在金華擊斃七煞手屈申,另外的一件就是追魂判再現江湖,小弟從蘇北回來,路過高郵,轟聞隱居高郵湖畔多年的昔日綠林巨盜三手蜈蚣伏令鐸被追魂判殺死,与前數月在贛瀾滄雙煞死狀一模一樣,被金剛指力洞穿前后胸,最妙的是兩者均姓謝,一老一少,同時輝映武林。”
  金翅神鷹馮伯雄惊問道:“黎兄,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前天晚上听說追魂判在江山五燕幫總堂誅殺桐柏山五毒真人,怎么追魂判形蹤不定,難道他想把那當年參加暗襲之人查明,—一除掉么?”
  黎世鐸道:“這是四天以前的事了,小弟因急于赶返,亦未留意去追詢此事,以追魂判那份絕世輕功,兩日內從高郵赶至江山,當非難事。”
  太极門名武師蘭江釣客楊春霆歎一聲道:“從高郵中間道至江山,少說也有五七百里路,涉水攀山兩日間赶達,真是神乎其技了。”
  謝云岳听得他們說,其父追魂判在高郵戳殺三手蜈蚣,不覺猛然一震,眼中突然現出奪人的神采,望了黎世麒一眼,暗忖:“瀾滄雙煞与五毒真人本我一人所為,怎么在高郵又生這事,莫非另有其人借先父之名,逐其借刀殺人之惡計么?”沉思一刻,恍然大悟:“這必是拜兄雷嘯天所為,此事只有他一人知得,敢情三手蜈蚣亦是當年參加暗襲我父敵人之一,故效我手法將他除掉,嗯,一定是他所為。”
  這時,只听少林法華大師道:“阿彌陀佛,追魂判謝大俠當年所行所為,雖立場公正,但似殊處置過分,湘東之敗,亦种因在此,出家人最重因果,謝大俠如幡然悔悟,知其一生所遭遇系由于始基不慎之敵,此則不啻為當頭棒喝,可惜斯人复出,較前所為尤有過之,似此不知韜光隱晦,力蓋前愆,恩怨相纏無盡,真令人惋惜。”
  謝云岳听法華大師對他亡父頗表不滿之意,不禁憤然道:“大師豈不知除得一惡人,即种得一份善果,過去謝大俠所為,還不是除惡揚善,鋤暴安良,正合我輩武林中人俠義宗旨,這又有什么不對?”
  法華大師微笑道:“謝少俠所說,并沒有什么不對,老衲所說也并沒有什么不對,多造殺孽,多种苦果,不過自尋煩惱而已!”
  還是八卦手耿良眼看兩人,一老一少彼此不相讓,將成不了之局,接口說道:“謝少俠,你与施元亮訂下五年之約,你到是什么時候去呀?”
  謝云岳聞言微笑道:“這到拿不准一定何時,反正五年之內我必去就是。”
  蘭江釣客楊春霆道:“點蒼是當今武林中號稱為七大劍派之一,說實在話點蒼也出了几個能手,平時睨視武林,目空一切,謝少俠能給咱們出出气也好,只是謝少俠到時要找几個幫手,單人獨馬那怎么成。”
  謝云岳笑道:“我并沒有說到時不找幫手,只不過自已的事,何必拖累朋友呢。”
  蘭姑娘坐在謝云岳對過,不時地把目光瞧在謝云岳臉上,謝云岳佯作不知,有時撞上就赶緊他顧而言,蘭姑娘心中暗暗生气,故意挑逗說道:“謝大哥,剛才你与神劍手施元亮對手時言說,他尚不配使你亮劍,究竟誰才能配嘛?”
  摩云鵬馮叔俊聞言大急,暗气這位小姨這么不知分寸,只見謝云岳朗聲大笑道:“我不敢說誰配誰不配,只因初出江湖,閱歷甚淺又不善辭令,不過見姓施的并無真才實學,也敢混充什么神劍,气气他而已,老實說我至今仍未找得一柄趁手兵刃咧。”
  蘭姑娘星眼一斜,嬌笑吟吟道:“那么,小妹這柄劍么,不然小妹這柄劍送給謝大哥用,倒是頂合适不過。”
  這一來把俊美的少俠謝云岳纏得面紅耳赤,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行,神情尷尬得很,訥訥說不出話來,馮叔俊在旁急怒交加,本想大聲斥責,但當著眾人面前,又不好明白說出來,強忍著笑道:“蘭姑娘,只听得你嘮叨,少說几句不成么。”
  蘭姑娘抬頭一望,見姐夫頸紅脖子粗,不知是急成這模樣,還是酒醉,小嘴一撅,嗔道:“喲,人家謝大哥還沒說話,要你急得這樣。”
  馮叔俊搖搖頭,對蘭姑娘翻了翻眼,又望著謝云岳,神情似是無可奈何,謝云岳輕輕一笑。
  這時謝云岳內心對蘭姑娘觀感上是厭惡万分,其實蘭姑娘對他在心田中已滋生愛意,卻被倔強的性儿害了她,這就是孽,孽海無邊,若不猛然回頭,就須繼續沉淪下去,可惜兩人都是性傲,誰也不能出聲下气忍讓一點,終于鬧得個情天遺憾,恨海難填,這是后話。
  席間法華大師談起這次南來,是掌門人派他去莆田少林下院作五年一次例行巡視,路經金華,想起馮氏師侄三人十多年未見,這才碰上了這場比斗之事,當又撫髯微笑道:“謝少俠,适才觀少俠出手身法,必然是我佛門中所授,令師若不是得道高僧,亦為世外高人,老衲黍為少林一脈,武學一道,自信尚有少許心得,現少施主年未雙十,而功力彌深老衲風技心喜,有意与少俠對折三招,以資觀摩。不知接納否?”
  謝云岳雖孤傲乖僻,但自幼受明亮大師熏陶,极知尊老禮讓,聞言不迭連聲推辭道:“晚輩螢末之技,怎敢見笑大方,我看還是免了吧。”
  法華大師尚未開口,蘭姑娘竟幸災樂禍道:“謝大哥這點面子也不給法華師伯嗎?”
  蘭姑娘這著真絕,更使謝云岳恨透了,冷冷地望了蘭姑娘一眼,緩緩立起身來,眾人見狀,同時离座,紛紛走向練武場去,謝云岳与法華大師領頭,鏢伙引路,馮氏三杰殿后細聲斥責蘭姑娘,只听蘭姑娘不停的格格輕笑。
  下得場后,謝云岳拱手向法華大師笑道:“還望老前輩留情一二。”說罷即与法華大師相距一丈,東西對立,法華大師點頭笑道:“老衲不過見技心喜,又非真個比斗,少俠,你請吧。”
  謝云岳聞言微笑也不再說,雙掌合什,“蓮台拜佛”,輕飄飄地揮出一招,法華大師知他禮讓,笑道:“如此老衲有僭了”,撤身游走,走了兩匝,雙掌一掀,“達摩九式”中“風起云涌”一招打出,勁風如一堵鋼牆般往謝云岳身前推來,這達摩九式是少林鎮山不傳之秘,僅只四大長老會得,一式九招,用禪斗真气展出,威力絕倫。
  謝云岳見法華大師推出一掌,只覺勁風襲体,雖然是有彌勒神功護身,仍有壓力緊迫之態,但他并未考慮反擊,讓過三招也就算了,身影一晃,翻在大師的身后,哪知身形尚未落地,法華大師旋風般轉身,又推出一招“雷震九霄”,勁勢比前招更強。
  謝云岳身未落地,見法華大師再次出掌,复雙足一踹,又拔起兩丈左右,法華大師又是扑空,暗惊這少年好俊的七禽身法,謝云岳凌空個千斤墜,落在原位笑吟吟地說道:“老前輩,還有一招了。”法華大師雖是佛門中人,修養有素,聞言也不由心中微气,暗忖“達摩九式”是本門鎮山秘學,如今在這少年面前,兩招均未見功,傳揚出去,少林名望何在,神情一肅,說道:“老衲要得罪了。”凌空騰起,雙臂一抖,身往前俯,兩掌一上一下打出,右掌斜翻一招“金剛降魔”,疾搭謝云岳左腕脈,左掌五指微曲,一式“蘭花手”掃向气海穴,兩招均是凌厲無情,如風電閃,看著僅只兩寸就要搭上,旁觀者卻替謝云岳捏—把汗,卻見謝云岳微微一笑,未見他怎么動,身形已飄后五寸,雙掌疾出,施展奇門絕學“軒轅十八解”,兩手拾指聚勁疾點法華大師穴位,雙方都是急勢,法華大師竟然已撤招不及,驀覺掌心一麻,渾身真气松散,懶洋洋地半點力都使不上,法華不由自主身往前沖,謝云岳雙掌微托,一股無比的潛力將法華大師穩住,只見謝云岳抱掌笑道:“老前輩,三招已過,承讓了。”
  驟看之下,兩人功力平分秋色,誰也胜不了誰,謝云岳剛才施出軒轅指法,恰被法華大師僧袖掃住眾人視線,均未瞧出,又謝云岳發出潛力將大師身形穩住,時刻恰到好處,法華大師心惊這少年功力無匹,低聲微笑道:“謝少俠,不是老衲謙詞,看來少俠身手根骨無一不屬上乘,將來冠冕武林,定屬無疑,還望上体天心,少造殺孽,當能在以后修為上幫助不少。”
  謝云岳笑笑道:“晚輩當謹記斯言,終身不忘。”說罷轉身与眾人—一招呼,連說大師手下留情。
  天時不早,賓客紛紛辭去,謝云岳當晚即向金華三杰說,自己心急北上与拜兄雷嘯天會面,明早即告辭,三杰苦留,他堅執不從,三杰心知与蘭姑娘有了芥蒂,只得罷了。
  第二大一早,謝云岳又自仆仆風塵上道,蘭姑娘也曾相送,神情哀怨,謝云岳也無動于衷,一聲再會,揚鞭疾去,到杭州后,西湖胜景游覽了一個遍,六橋天竺、錢塘觀日。每至一處,無不徘徊竟日,在杭城留戀半月,登騎取道吳興,出浙入蘇,經句容,過鎮江,抵江都,江都俗稱揚州,市區繁華,盡是鹽商木客,富豪巨賈羅集之地,一至傍晚,華燈初上,街頭巷尾,弦歌不綴,呼盧喝雉之聲,不絕于耳,游人如蟻,遠遠看去只見人頭蠕動,謝云岳將馬匹寄在城廂一家客棧,自己信步倘佯大街,目迷五色,不暇交睫,謝云岳心里說,古人道得好:“腰纏十万貫,騎鶴上揚州”,這里正是銷金窟,應有盡有,只要你有錢,無窮的享受都有你份儿。”
  謝云岳初至其地,盲目地跟著人群走著,二條街逛下來,街上游人愈加多了,熙攘塞途,人潮像水般涌進涌出,他皺了皺眉頭,似是沒有興致再隨著人跑,從离開金華后,他不愿与人多所接触,尤其是江湖朋友,深深覺得他們這班人与世俗逐臭之徒,并無二樣,雖然其中不乏瀝膽披肝之輩,但也少得可怜,所以十數天來,他都單獨行動,住店投宿,捏報了一個姓名,為此,少卻了很多麻煩,他這一感触,不禁踅了回來,走進客棧。
  這家客棧名喚“長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里面也有數十間房,一進店門,是一個川堂,擺了有二三十個桌面儿,并賣包飯酒食,揚州歷為富庶之區,民間富有,本地人多愛跑茶樓酒館,從早至晚的,川流不息。
  謝云岳找了一個座位,要了三味茶,又要了一壺竹葉青,兩籠包餃,一人輕酌低飲,他這一吃,轉瞬又是一個時辰,將近三鼓,吃食的人,有增無減,還有等座位的,遂起身离座算了錢,向里面臥房里走去,推開房門,和衣倒在床上閉目假寐,這心里不停地想著,自己這樣天涯作客,飄萍四海,一晃已是數月了,仇人是誰,至今渺無頭緒,似盲人騎瞎馬,亂闖一气,到底不是辦法,總要找一個人商量商量,于是又想起拜兄雷嘯天來,他這越想,心里越煩,李大明,夏侯鑫,及夏侯兩小金華三杰,蘭姑娘等人—一浮在眼前,簡直思想紛歧,便一賭气爬起來,盤膝坐下,把那“歸元吐吶坐功”運行一遍,漸至物我兩忘,靈台清明。
  坐功做完了,謝云岳將要脫衣入睡,忽听對面那間房內隱約傳出呻吟之聲,以及小孩低聲泣語,傾听一刻,便認定那屋里的人,正在生病,立刻披衣下床,徑往對過房門前伸手欲敲,又繼而縮手止住,覺得這件做,似過于冒昧,轉向房面走去向店伙詢問。
  那店伙正在門口靠著竹椅,迷著小眼嘴內哼著歌曲,手指敲著板眼,自得其樂。“按,從前客棧內投宿的旅客,大都為肩販,行商,每每在半夜抵達,或未雞唱即行匆匆离棧赶路,店伙輪流值夜通宵不寐,接進送出,再交通未便之區,亦均是如此”,店伙見謝云岳走來,慌不迭地站起,垂手笑道:“相公,這么早就要起程赶路嗎?”
  謝云岳揮了揮手,表示不是,沉聲問道:“店家,在我住的屋子對過那間,是什么人病著?”
  店伙“哦’”了一聲道:“相公問的是這個嗎?十天前,有個老頭,穿著打扮像化子模樣攜著一個小童同來投店,老頭渾身全帶著傷,進得房去,便自倒在床上寒熱大作,老頭摸出一包藥末,和水吞下,哪知這藥全不對路,非但不見功效,更形嚴重了,有時竟昏迷不醒,小孩急了,跑在外面不知在哪里找了一個面色姜黃的漢子來,那人看了一下,滿面憂急,又出外請來本地名醫黃百塘,說起黃百塘,稱作半仙,他診過的病,可說是藥到病除,活人無數,”說著,翹了翹拇指,又往下說:“黃半仙來后,把了脈象,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是老頭病入膏肓,無藥可救,最多可以拖個半月十天,連個藥方都不肯留下,診金也不要竟自离去。店東听說老頭要死在店中,那還了得,即求那面黃漢子將老頭搬离此間,經不起那黃面漢子再三說好話,他說老頭雖然病況沉重,卻不會立刻有危險,他本人即刻要赶往一地去討一味藥,服下即會病愈,于是丟下五十兩銀子,匆匆就走,臨行之際,嚴囑要等他回來,他這一去有五六天了,還未見返轉,看來老頭是凶多吉少。”
  謝云岳眉頭一皺道:“店家,帶我去看看老頭,成么?”
  店伙兩眼睜得銅錢般大,滿瞼疑惑之容,笑道:“怎么,相公你還會看病嗎?真看不出,成。”說著,大步地領頭走去,嘴里說著:“這有什么不成”,心里可嘀咕著:“這位相公,敢情是有點神經,就算你有兩手,還會蓋過我們黃半仙嗎?”
  前文不是說過明亮大師,是個學究天人的高僧么,醫道通神,要不然追魂判謝文髒腑均損豈能苟延十一年之久,自收謝云岳為徒后,將醫道一股腦儿傳給了他,其后又把“軒轅真經”內面金針治病方法傳了,故謝云岳雖未醫過人,對醫藥造詣卻甚高。
  兩人來在病者門口,店伙敲了敲門,喚道:“小哥儿,請開門,有人來看病啦。”
  房門“呀”的聲開了一半,內面探出一個小孩儿頭來,小孩儿面相長得五官端正,神清目秀,眼圈有點紅腫,似是哭泣過,小孩儿望了望兩人一眼,便自問謝云岳說道:“這位大叔能治病嗎?哎,看看也好,只是有勞大叔了,請進來吧。”
  謝云岳暗忖:“這小孩儿吐屬倒是大人腔”,便跨進房去,見老頭仰臥榻上,張口不停地喘息,靠榻桌上燃著一支紅燭,只剩下小半截,燭光黯淡,房內景物襯托得有點凄慘隱沉,老頭見有人來,吐出一絲微弱聲息道:“年青人,多謝你做前來看我,只是老朽這病,普通藥物已是不能奏效,恐怕枉費好心了。”面上仍難掩住強傲神色。
  謝云岳傍著老人身側坐下,溫語安慰道:“老人家,你別著急,出門人總离不了病痛的,至于您這病雖然嚴重,還不至于到您所說的這個地步,在下還有把握能治。”
  那小童忙道:“真個嗎,只要你大叔能治好我師父的病,我周麟先給你大叔磕三個響頭。”說著就要跪下,謝云岳伸手攔住,笑道:“小兄弟,你別忙磕頭,不過你放心就是。”于是執著燭光,俯身看了看老頭舌苔,便拿著老頭右手寸關尺處,閉目聚神扶脈,一會儿又扶左手,約莫一盞茶時,立起笑道:“脈象雖然散亂,但浮緊洪大,尚有可治,病因起自風邪,依在下猜測,老人家一定与人交過手,真力耗損過甚,而且是一路奔馳,均未好好調攝,以致真气泄散不能复聚,內熱散于髒腑,复加晚間受涼,被陰寒侵入,束其肌表,是以寒熱交作,同時誤服傷藥,將內傷積熱大半逼存經脈,還幸尚早,再過几日,轉成傷寒,雖有靈丹妙藥也束手無策了。”
  老頭睜目道:“年青人,你全說對了,你有辦法么?”
  謝云岳見他病得這么沉重,仍掩不住那份強傲之气,不由好生欽佩,便自答道:“只要你老人家能挺得住痛苦,在下還能治得了。”
  老頭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強聲說:“年青人你下手吧,我這老不死的自信些許點苦痛尚耐得住。”
  謝云岳笑笑,也不再多說,在怀中取出一個精致小錦盒來,掀開拈出九支金針,細如毛發,長約四寸,請老頭俯臥著,將九支金針隔衣刺入后胸腹九處重穴,他這手法真高,金針粘在指間,筆也似直,一刺就入,那長可四寸的金針只剩下四五分露出衣面,不像普通針灸醫生要慢慢捻入才可推入,這須全憑指勁,也非有精湛內功不可。
  只見老頭等金針刺人后,不禁呻吟出聲,悶聲道:“年輕人,現在全身酸麻得緊,酸尚好受,這麻的滋味卻不好受咧。”
  謝云岳哈哈大笑道:“好受卻不能治好病,老人家您得多忍耐一點,等會儿金針一拔,你還得將真气逼住,不使它流竄,否則真气一泄散,又得多費一道手腳咧。”
  老頭答道:“這個我是知道,只是年輕人你在何處學來這門絕技,金針治病之法醫家及武林高手會者,尚不乏其人,老朽也略涉一二,要達到你這份功力的,卻難一見,据老朽所料,你老弟武學,也差不得哪里去,是嗎?”
  謝云岳見他又改稱自己老弟,忙笑道:“武學之道,在下略步皮毛,未窺堂奧,深知老人家武林奇人,日后還請指點一一。”
  只听老頭“嘿”了一聲,道:“老弟,那要請老朽指點嗎,那是當然,老朽輕不受人之德,即承治病,總有你好處就是。”
  謝云岳強忍住笑,故作正色道:“老人家,在下醫病有三不治,你知道么?”
  那老頭本來俯在榻上,埋首枕下,听說不禁把頭仰了起來,道:“老弟台,你說話忒也奇怪,老朽怎么會知道,這三不治,你且說說看。”
  謝云岳不禁啞然失笑,自己這三不治,是謊言搪塞的,人家怎么知道,因為病況愈沉重,金針置在体內時間應愈久,時候一長,不拿言語打破沉寂,病人有的搪不住,竟至昏厥過去,這也是謝云岳天資聰慧,虛心研究心得來的在山上時,明亮大師也偶爾贊他這份小心推敲求證的迂勁咧。
  當下謝云岳笑道:“這三不治,第一是喪天害理,窮凶极惡之輩不治。”
  老頭嗯了聲道:“那個應當,不論在醫道方面而論,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謝云岳道:“在下又不是懸壺這生,這應另當別論。”
  老頭大聲道:“答得好,有理,第二咧?”
  謝云岳見他已能大聲說話,知真气已順,風邪已被外力逼往髒腑間,心中一喜,道:“外貌良善,怀柔險詐之輩不治。”
  老頭說:“好,有理,這第三又是什么?”
  謝云岳朗聲大笑說:“第三么,沒有好處的在下也不治。”
  老頭又是大聲嚷道:“哈,小伙子,你是拿准了我老人家身上有好處才治的,好哇,我老人家下次可要學乖了。”
  此時在旁立著滿臉憂急的小孩儿周麟,也不禁笑了,這是几天頭一次听他師父大聲說笑。
  謝云岳見時間差不多了,笑問老頭道:“老人家,你此時覺得中气可以提起么?”
  老頭先前因說話不禁忘其聲音因何复大,聞言一試,果然中元之气已能复提,不過尚嫌滯澀,但較前些時好得太多了,不禁大喜道:“老弟,你真有兩手,”不覺呵呵大笑。
  謝云岳急忙正住,沉聲道:“老人家,我這里就要拔針,你准備閉穴凝气吧,”于是兩指依次將金針捏出了一寸左右,捻了捻,只听老人呻吟一聲,知他感覺比前更為酸麻,停了一會底,即將金針全部拔出,伸指點了三處重穴,說聲:“現在不要自行閉穴了。”此著為怕老頭病久之身,自行閉穴功力不夠,這對他有所幫助,繼從怀中取出小玉瓶一只,傾出一粒“長春丹”,其色嫣紅,异香扑鼻,命老頭服下。
  老頭藥丸服下后,只覺口內生津,心腹舒泰已机,謝云岳請他褪下衣褲,用“軒轅指”法捏按遍身重穴,老頭覺指法有异,雖一沾即移,但勁力熱气直透肌膚貫射經絡,一股陽和之气助血脈真气遍体運行流气海聚丹田,老頭面色慢慢恢复紅潤,約莫一柱香時分,才行停住,老頭睜著一雙怪眼,邊穿衣服邊哇哇大嚷:“好哇,小伙子,就憑你這一手按穴指法,夠我老人家學個十年八年的,還說要我老人家指點,老弟,你這不是損我嗎!”
  謝云岳見他一會儿喚小伙子,一會儿喚老弟,知他是一游戲風塵的怪杰,也不見怪,遂道:“老人家你現在內傷已是痊愈,只是風邪尚未脫体,待在下處一藥方,命店伙去買吧。”便命周麟向掌柜處借了一份文房四寶,匆匆開下一味“羌活沖和湯”,稍增份量,老頭看了不禁大聲稱贊道:“老弟這手褚字真是筆力万鈞,龍飛鳳舞,難得難得。”
  謝云岳笑笑,將藥方交与周麟,周麟喜笑顏開,跳跳蹦蹦出房去找店伙上街買藥去了。
  這樣一費時,天已經大亮了,謝云岳在老頭房里還沒覺得怎樣,可是客棧中鬧翻了天,昨天投宿的客商肩販該走的都走了,尚留下准備即將啟程的,紛紛在打點行囊,吆喝聲此起彼應,把這客棧的兩三個店伙忙得團團轉,送了一撥又一撥,小童周麟找著了昨夜里值夜的那位伙計,命他去撿 藥,那伙計正忙得一身臭汗,送茶倒水提什物,聞言哇哇怪叫道:“小哥儿,你沒看見我正忙著嗎,哪有空閒替你撿藥,反正他好不了,錢留著賣……”話沒說完,想想不對,又翻眼問道:“怎么,你同來的老人家被那位相公治好了么?”小童周麟點了點頭,那店伙怎么也不相信,一把搶過藥方,三腳兩步沖進老頭房中,喲,可不是坐起正与那位相公談笑風聲,那店伙不禁呆了,老頭望著店伙笑道:“我老人家還死不了,店家,你有點奇怪是不?”
  店伙紅著一張臉,忙說:“你老愛說笑。”
  謝云岳瞧著有點不忍,掏出一錠十兩紋銀,命店伙速照方去撿藥,余下的就做賞錢吧,店伙謝了又謝,嘴上尚說著:“你相公真是神仙,天下還有比黃半仙醫術更高明的,奇聞奇聞。”說著一陣風也似地走了。
  此時謝云岳問老頭道:“老人家,我料你不是武林奇人,也必是風塵怪杰。”
  老頭哈哈大笑道:“武林奇人則不敢當,風塵怪杰也許你說對了,老朽姓蒼名璽,在武林有一小小匪號“九指神龍’,老弟,你听說過沒有?”
  謝云岳不禁惊叫了一聲道:“原來你老就是丐幫三老的九指老前輩么?”說著星眼移視蒼璽兩手,自已疑惑方才扶脈時,不是瞧他十指齊整的,怎么稱九指,不要是眼花未看清楚,蒼璽見他如此,也自覺察道:“什么老前輩的,鬧這酸禮則甚。”說著,兩手平舉,又道:“喏,老弟,瞧清楚了沒有?”謝云岳這才瞧出來,蒼璽左手中指套上一截膚色練銅,制法甚精,不留心看上去,与原來皮色,并無二樣,謝云岳點點頭,又問起蒼璽此來經過。蒼璽將手向身旁侍立之小童周麟指了一指,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那小董周麟之父,是昔年名聞燕云的大俠穿云手周倫天,晚年封劍歸隱于山東省東平縣東平湖畔,納福家居,只因當年行道江湖時,与河北阜城四霸青面獅尤亮,閻王令陳壽千,草上飛揚慕豪,千手怪猿胡良,結下梁子交手之下,青面獅尤亮左手五指齊根被周天倫削去,四霸即遠遁無蹤,哪知四霸竟托身在長白山魔尊者門下,練成一身絕藝下山,投在橫行蘇皖鄂三省紅旗幫中,密謀复仇,蒼璽在宜昌西陵峽附近無意聞及紅旗幫下談論四霸要找穿云手周倫天复仇,聞言大急,兼程赶往東平,可惜一步去遲,穿云手周倫天已遭不測,阜城四霸率領幫中同党,猶自不肯歇手,九指神龍蒼璽一怒之下,冒險出手,單人与紅旗幫十七名高手相拼,當場擊傷五人,將周麟搶出,阜城四霸連番追擊,蒼璽途中故布疑蹤才行逃脫,三日三晚點水都未進口,滿身是傷,疲累之下,晚間又受寒气侵襲,一抵江都便自病倒,因形跡未敢泄露,才命周麟持本門信符召來揚州丐幫幫頭追風刺蝟錢宁,遣他赶赴鄂省龍坪醫隱仇子明處討藥,雖知遠水救不了近火,也勉為其難,差幸遇見謝云岳,不然九指神龍蒼璽也落得個陳尸客地。
  謝云岳听了,對周麟同情之心,油然而起,不禁牽著周麟雙手,愛惜備至,想他這小小年紀与自己早年遭遇之慘,頗為相似,于是說道:“蒼老前輩有此傳人,甚是可羡,他年小兄弟必能手刃親仇。”
  蒼璽瞪眼道:“又是老前輩的,你若瞧得起我,叫一聲老哥哥夠了,若論藝業,老弟目前就不比老哥哥稍差,說實在的,我還忘了問老弟是何人門下。”
  謝云岳微微歎息道:“小弟恩師為一出家僧人,堅不示名諱,故無可奉告,小弟身世与這個兄弟頗為相似,仇人是誰,現在仍未查出,故一路北上,一來履拜兄之約,二來借旅途之便順訪仇人是誰。”
  九指神龍瞪著精光雙眼大笑道:“說了半天,老弟一點均未吐出,你的習性与我這老哥哥倒有點相近,你就沒有与我治病,這段因緣我也愿意交你這個朋友,你既不說師承何人,仇家是誰,我也不勉強,反正總是那么一回事就是,不過你也得說出尊姓大名,拜兄是誰,那總可以吧。”
  謝云岳不禁失笑,忙道:“小弟謝名云岳,拜兄乾坤手雷嘯天。”
  九指神龍蒼璽又是瞪著嚷道:“怎么,你与江湖有名的淘气鬼套上了交情,日后你們兩個定有好戲演,這樣吧,我這老不死的也算上一個,成不成?”
  謝云岳喃喃地推辭道:“那怎么敢當。”
  九指神龍蒼璽正色道:“不要婆婆媽媽的,就這么說,我算老大,三弟,你看看周麟這娃儿還有個造就么?”
  謝云岳見他自說自話,也不管他應允与否,就自下斷語,心下也不見怪,自己孤立無援,有個幫手總是好的,當下笑道:“大哥相中的,自然不差”。說著,用手抓了抓頭說:“既然兄弟相稱,那么貴幫門下見著我稱呼就難了。”
  周麟這時跪下拜見,稱呼“三師叔”,謝云岳連忙扶起,口中連說:“你師父素來不喜浮文褥禮,怎可由你做叩頭虫咧。”
  蒼璽笑道:“三弟年資輕輕,就當上本門長輩,別人尚求之不得,你還作矯情,現在你的行止是北上,我先將周麟送往至友吳江漁叟丁一萍處代傳藝業三年,我再兼程北上赶你”,說著從腰畔取出一烏油油銅牌,上刻龍獅虎三物繪像,雕刻甚精,其形蒼古,遞在謝云岳手中,鄭重說道:“此是丐幫本門權威令符,即現任幫主對之也奉命唯謹,你北上時持之与本幫兄弟留言,你老哥哥定可循跡往尋,如有什么事,也可持之与本幫聯絡。”
  謝云岳接過揣在怀中說道:“大哥有事無事,必請在五月初四在蘆溝橋見面,屆時二哥也在。”
  九指神龍蒼璽笑道:“這個你無須顧慮見不到,咱們一言如山,說不定你未出魯境,我們又當會面。”
  此時店伙已端上一盞熱騰騰黑色藥汁來,蒼璽接過一飲而盡,謝云岳又命再煎,店伙諾諾連聲而退。
  謝云岳這時邀蒼璽師徒二人到前面川堂用膳,因為蒼璽病后之体,謝云岳也未叫酒,點了三四個油膩不重的菜蔬,又叫了稀粥,蒼璽吃得津津有味。
  盤桓三日,蒼璽師徒乘騎南下,謝云岳也就徑往高郵而去。
  高郵离江都不過百把里路,傍晚時分自已赶到,下榻連連云客棧。
  連云客棧內熱鬧得有點刺眼,進出的都是武林人物,肩頭兵刃護柄垂著五色絲穗,甚是触目,見了謝云岳大都均露出輕視之容,店伙引謝云岳在東跨院一間上房住下,送上一壺香茗,遞過手巾把后,垂手笑道:“相公,還有什么事吩咐沒有?”
  “店家,你這店中怎么有這么多江湖中人投宿,跟往常不一樣吧?”
  店伙忙笑道:“相公,你是讀書人,又是外路經過,自然不知道這些江湖中事,相公要听,讓小的慢慢道來,因為离縣城四十里路的周家庄,庄主是名聞兩淮大俠,叫做什么追星摘月周維城,听說他的本事大得很啦,今年他六十壽,三日后就是壽誕之期,周大俠遍發綠林帖,說是要封劍歸隱,在壽誕之期當眾封劍,再者周大俠有位小姐,名喚周月娥,長得好看不用說了,本事也大得緊,据說還比周大俠高過一倍,她有兩把寶劍,叫做“巨闕”‘青虹’,因為周小姐還沒許人家,壽誕日舉行比武大會,如有能為蓋過她的,不但‘巨闕’劍奉送,周小姐也下嫁給他,故爾遠近轟動,這樣一來,反作成了小店好生意咧。”說罷嘻嘻笑個不住。
  謝云岳方始恍然,他對這項熱鬧場面,無動于衷,于是付之一笑道:“店家,謝謝你啦。”
  忽聞院中有人大聲吼叫伙計,店伙慌不迭地應聲跑了出去。
  謝云岳稍事歇息一會儿,便自走出店外。高郵市廛比江都相形之下,冷落得多,但究為北上通街,還是相當熱鬧,信步走進一家飯庄,用完飯后即欲回客棧早點安眠,歸途中突見一老年乞丐倚在道旁,向路人行乞,靈机一動,即走過去取出些許散碎銀子,放在老乞丐掌心,沉聲道:“老人家,在下要尋你們幫頭有事相詢,他現在何處?”
  老年乞丐正待相謝,聞言臉色一寒,翻著眼望著謝云岳,上下打量著,一言不發。
  謝云岳見此情況,忙從身上取出九指神龍贈他的黑銅牌給他,老乞丐一見銅牌面現惶悚,低聲恭謹說道:“相公,這里人多,隨小的來”,轉身閃進一條小巷去了,謝云岳隨定老乞丐亦步亦趨,巷中昏暗伸手不見五指,這個并難不倒他,習武人均練有夜眼,七轉八彎,穿過無數小巷,來在一座三官廟前,老乞丐請他稍待,自顧進去了。
  這座三官廟香火俱無,內面陰沉烏黑,借星光隱約瞧出這是一破敗不堪,年久失修的廟宇,因為無人居住,乞丐看准了即行遷入,成為高郵丐幫發號施令的所在。
  不到半盞茶時分,廟里面閃出兩人來,一是才領路的老乞丐,另外是一個五十上下年紀瘦長乞丐,只見那瘦長乞丐望謝云備一抱拳,道:“相公持著本門神龍獅虎令,莫非有什么事差遣?”
  謝云岳笑說:“尊駕敢莫非是本道幫頭,請問上下稱呼。”
  瘦長乞丐答道:“不敢,小的叫白立亮,立在此處不好講話,請入內面談吧。”說罷引著謝云岳進入廟內,由神龕側門穿進,靠右廂房內落坐,屋雖陳設簡單,一床一桌及兩三把靠椅外,僅一張矮櫥,但洁淨非常,當下白文亮又道:“相公尊姓大名,那神龍獅虎令可否給小的一瞧。”
  這時謝云岳才看清了白文亮面貌,滿臉黃色虯須,只留下上額,眼鼻等處,雙目神光炯炯,太陽穴高高隆起。他從身上取出神龍獅虎令,笑道:“我叫謝云岳。”
  白文亮惊呼了一聲道:“原來尊駕就是名動金華的謝少俠,失敬得很。”說著接過神龍獅虎令,豎在桌上,白文亮与老乞丐同時跪下望著神龍獅虎令虔敬地行了三拜大禮,又捧著交還謝云岳,說道:“這神龍獅虎令共有七面,非有大事者輕易不得一見,本幫總堂僅有三面,余下四面為本幫三長老隨身攜帶,神龍獅虎令分有兩种,總堂所有為緬鋼所鑄,三大長老所持者為紫銅所鑄,謝少俠所持者即為其一,這神龍獅虎令一出,即代表長老地位,也代表至高無上權威,不但可向本幫門下發號施令,凡百差遣都應听從,即是見著本幫門下犯有過錯,也可重懲伏誅,請問謝少俠此令是否本門長老所贈,不過這句話小的原不應該問,謝少俠答否听便。”
  謝云岳于是將在江都結識九指神龍蒼璽經過說之一個大概,白文亮慌得离椅立起,單膝一跪,道:“謝少俠既与九指長老是換帖兄弟,也就是本門長輩,請問少俠有何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謝云備急扶起白文亮,正色道:“白幫頭,我們各交各的,何況在下非貴幫隸屬執事,你這一來,在下倒不好說話了。”
  白文亮滿臉誠謹之色,垂手道:“謝少俠既然如此謙讓,白文亮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頓了一頓又笑道:“如今紅旗幫太猖狂了,既有九指長老此一過節,敝幫不容坐視不問,白文亮集合蘇北境內本幫兄弟告商大計屆時倒要伸量阜城四霸有多大的道行。”
  謝云岳頷首道:“紅旗幫听說才崛起不過四五年,就蔓展蘇皖鄂三省,擴張得不謂不速,可見其幫中自有能手,在下出道日淺,紅旗幫究竟無法無天到何种地步,未從所悉,白幫頭心有個耳聞,但不宜操之過急,九指長老定有對策。”于是又將周維城封劍之事問了,白文亮沉吟一會儿,說道:“這事不是少俠提及,白文亮因事不關,倒忘怀了,周維城本為大极派門下,武學精湛,中年后就安居原籍授徒為業,偶爾也在蘇北地面走動,主持武林業義,竟搏得了兩淮大俠美名,封劍歸隱是不得已之事,三年前因紅旗幫堅邀入幫,周維城堅執不允,因此而交惡,紅旗幫數次騷扰周家庄,均被周維城應付得宜,得以相安無事,年初紅旗幫又派人去周維城處求親,說是听得周小姐未許人家,他幫中有位玉面二郎申一鳴,擔任外三堂首席堂主,系崆峒派高弟,尚未娶妻,又年輕英俊,去提親的人,將申一鳴說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怎奈周維城對紅旗幫厭惡已久,去的人碰了一個軟釘子回去,這樣紅旗幫還不死心,接二連三地派人去求親,照樣拒絕回來,最后紅旗幫火了,聲言周維城不把女儿嫁給申一嗚,即將周家庄夷為平地,又在周家庄周圍設下暗樁,周維城無可奈何,對紅旗幫聲言六十大壽遍散綠林帖,當眾封劍歸隱,并舉行鴛鴦招親擂,無論何人取胜十場者,只要未婚即就可將其女嫁与,若紅旗幫獲胜,自無异議下嫁申一鳴,這种條件在周方是欲武林人士主持正義,如僥幸獲胜,至少也可維持相安局面,在紅旗幫而言,也知道周維城之謀,但自恃幫中高手眾多,在蘇省又是勢力范圍,趁此一會,將武林俠義道人物一网打盡,至不濟也可消滅一部分,當下就同意了,密鑼緊鼓,目下雙方都在布置。紅旗幫近日在鄂皖兩省調來了很多能手。又在蘇北境內密布暗卡,不過不到會期還不至于動手。”
  謝云岳听了,心中盤算一番,离端午節尚有一個月的時光,還可以赶得及,不如暗中相助周維城,功成即退,便道:“紅旗幫做得也太無法無天了,既有此事,謝某焉能坐視,只是想白幫頭相助,不知高郵境內貴屬弟兄武學出眾者能調出多少人來?”
  白文亮忙道:“少俠命白文亮幫忙,自屬義不容辭,敝屬武學差強人意不過二十余人,但兩淮地面常有很多能手,但請少俠讓白文亮代傳神龍令,一日內即可赶達高郵。”
  謝云岳忙取出神龍令,卻見白文亮連連搖手道:“無須請出神龍令,但憑少俠一句話就了。”
  謝云岳未料及神龍獅虎令有如此大的功用,他不知能持紫銅神龍獅虎令者,即是本門長老,言出法行,這也是九指神龍蒼璽看在救命之恩,又听見謝云岳身負親仇,人單力薄,才將多余一面紫銅神龍令贈給与他。
  當時謝云岳同意白文亮調用兩淮地面丐幫弟兄。
  白文亮即喚過老年乞丐,吩咐一番,老年乞丐領命走去,謝云岳便和白文亮定計布置,如何削弱紅旗幫派來能手暗樁,又說:“但愿貴幫九指長老在吳江沒有耽擱。”
  和白文亮商定,謝云岳即告辭回客棧,白文亮送至大街方始作別。
  謝云岳回到客棧時,將近三鼓,方要走進跨院只見月洞內沖出一人,酒气酗酗。謝云岳并未防著,迎面撞個滿怀,那被撞著之人,是個麻面大漢,將手撫著胸膛,哎喲大叫呼疼,定睛一瞧,面前之人卻是一個文弱書生,正微笑望著他,百忙中也不尋思面前書生因何未碰傷,破口大罵道:“酸丁,走路沒睜眼睛嗎,撞疼了何大爺的胸脯,還不乖乖的賠禮。”
  謝云岳冷笑一聲道:“閣下話說得太玄了,誰沒睜眼睛,不是在下閃身得快,恐怕今晚要鬧出人命來,吃醉了酒還要出去撞魂,不如回到床上挺尸有多好。”
  麻面大漢气得哇呀大叫,喝道:“何大爺不教訓你,反而要你教訓老子。酸丁,你与我躺下吧。”說著,當胸就是一拳,謝云岳三指閃電般捏住來拳脈門穴,一緊一拉,麻面大漢被他一帶之勢,沖出七八步,碰的一聲,仆倒地下。
  謝云岳也不管他死活,晃身穿進月洞門,走進住房內去了。
  麻面大漢的同伙兩人,見麻面漢仆地不起,忙前去相扶,只見麻面大漢右臂腫脹得如茄子般不禁大惊,這三人均是本地痞棍,平素就是欺善怕惡,知今晚碰上了硬點子,兩人再上也是白送,還怕謝云岳再找他們晦气,此時見人已走去。架起麻面大漢,溜之大吉。
  這一爭吵,將東西跨院內旅客全部惊動了,紛紛探首出外,見此情形不由哈哈大笑,內中有四五人卻對謝云岳留下了心。
  第二天一早,謝云岳開門傾水,卻見對面跨院第三間房外站著兩人正在談話,見謝云岳出門,兩人望著他點首微笑。
  謝云岳心訝此兩人与自己素不相識,何以會向自己打招呼,但禮貌上不得也報之點首微笑,正待轉首回房,卻見兩人邁步向自己這邊走來,不由按下了腳,等候兩人。
  來的兩人,一個身材修偉,四十上下年紀,紫溜溜的臉膛,兩目透神,海口無鬢,著一襲土藍色夾袍,背搭一口雁翎九齒刀,另外一個,約莫五十上下,一部稀疏花白胡須,根根見肉,身材适中,蚕眉鳳眼,眯啟之間,露出寒芒,身著玄色大褂,長僅遮膝,內穿扎腳夾褲,背上斜搭一柄佛手拐,只見紫色臉膛漢子,笑道:“尊駕昨晚好精湛的擒拿手,令人好生欽佩。”
  謝云岳忙道:“豈敢,豈敢,見笑大方,兩位請進里面坐。”
  三人進在屋內落坐,花白胡須老者即自我介紹道:“老朽飛云手劉奉彪,這位是八卦金刀鄭金吾,敢問尊駕稱呼。”
  謝云岳頓了一頓,道:“幸會,在下姓言單名一個岳字”,你道他這時為何要謊言改姓搪塞呢,只為他在金華單掌擊斃七煞手,傳遍了大江南北。這次想暗中相助周維城一臂,不想露出真名實姓,意在給紅旗幫一點厲害,加以吳鄭兩人出身來歷未明,不妨暫時瞞住兩人,日后再說明白也不遲。
  吳鄭兩人聞言,不禁互望了望,暗忖:“此少年姓名怎么不見經傳”,于是飛云手吳奉彪笑道:“原來是言少俠,失敬得很,敢問言少俠在紅旗幫司何執事?”
  謝云岳听了一怔,臉色突變,轉而恍然,心想:“他們從何處發現不對,才誤認自己是紅旗幫徒,呵……是了,大概他倆不這樣說,就不能表明他們也不是紅旗幫的”,思至此,面色轉和,微笑道:“在下井非紅旗幫手下,半月前才由贛因事北上過此,聞得周大俠封劍歸隱及擺擂招親之事,故而稍作逗留,意在瞻仰名家手法,紅旗幫之名尚是近日聞及,莫非二位探听人嗎?”
  卻見飛云手吳奉彪望著八卦金刀鄭金吾大笑道:“我說如何,一見即知少俠不是此類人物,老弟,現在相信了吧?”八卦金刀鄭金吾臉上一紅,于是飛云手吳奉彪將他們倆來歷說了。
  飛云手吳奉彪及八卦金刀鄭金吾均是武林高手,關外一帶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兩人在察哈爾北部開設察北牧場,十几年來所養馬群不下四五万匹,堪稱察北首富,名成利就,早年与兩淮大俠周維城是刎頸之交,這次接到周維城急柬相邀,兩人商量一下,將牧場事務交付得力助手,來裝兼程南下,見了周維城一談,即搬來連云客棧,因是生面孔,便于查明紅旗幫陰謀及布置,來此已將六七天了,明查暗訪把敵情摸清了一個大概,但以他二人之力,要想摸清楚全部底細是力所不逮,看看也沒有繼續留在高郵的必要,准備過午即返周家庄。
  八卦金刀鄭金吾又說:“既然言少俠欲往周家庄,何不今日与我等同伴,免得路上寂寞,再則我們尚須借重言少俠。”
  謝云岳沉吟一會,便答應了,道:“在下本當屆期才去,既是二位盛情相邀,情不可卻,只是太叨扰了,不過在下武學,難望二位項背,尚請不要把在下估得太高了才好。”
  飛云手吳奉彪笑道:“言少俠太過自謙了,既承應允,我倆先回房抬援行囊,再請少俠吃頓便飯后在啟程如何?”
  于是雙雙立起,謝云岳送出門外,目送兩人回房去,驀見對門房內閃出了一位紅衣少女來,眼睛一亮,不由看得呆了,暗惊世間哪有這樣美的少女,只見這少女明媚皓齒,眼似秋水,小懸膽鼻,櫻桃小嘴,襯在瓜子粉臉上,分外美艷,身材亭勻,著一身粉紅色功裝,腰系一條白色綢帶,斜插一柄斑綠色鞘套寶劍,足登黑色鹿皮蠻靴,走起路來,柳腰輕盈,婀娜生姿,右手執著一條絞筋馬鞭,通体烏亮,長約七尺,少女隨手一抖,馬鞭即筆也似直,僅鞭梢微微顫抖,像靈蛇般,歷久不垂,謝云岳暗贊少女內功精湛,似此以內力勁貫鞭梢,武林中人尚不多見,甚是難得,少女似知謝云岳盯著她,似有意若無意回頭嫣然一笑,又格格脆笑不止,翩若惊鴻般閃出跨院去。
  謝云岳長到二十歲,還沒見過這樣美的少女,被她勾魂一笑,可不把他魂靈儿飛上半天,不禁茫然立著,直等她走出跨院形影消失后,半晌才把飛魂收了回來,空气中仍彌留著一股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香味,惹人神馳。
  呆想了一陣回至房內,茫茫然若有所失。
  不到一會儿,吳鄭兩人手中各提一個行囊走來笑道:“言少俠,房錢我們全付了,早點出去吃飯登程吧。”
  謝云岳謝了兩人,于是三人出店登騎而去。
  周家庄位于高郵東南五十里,傍山環溪,山岭青蔥郁,溪水碧綠,環境甚是清幽雅麗,庄中不過五百來戶人家,大都農樵為主,樂天知命,周維城所居是偌大一片庄院,放眼過去,盡都綿連屋宇,几占全隊面積一半,這四面溪水,可算天生壕塹,溪澗十余丈,深可丈余,平時這里是世外桃源,如今刁斗森嚴,不時有一隊隊庄丁巡邏。
  練武場上早架起一座鴛鴦擂台,髹上朱漆,金色對聯上寫:“彼此來往,俱都是英雄豪杰。”“汝誠我信,全無有暴戾欺詐。”
  橫楹上挂著巨匾。上書:“鴛鴦檑”三字,龍飛鳳舞,大气磅礡。
  擂台兩旁蓋起兩座巨大竹棚,桌椅陳設井然有致,明天就是會期,照應管事及庄丁,川流不息來回奔跑,忙個不了。
  庄內為周維城助拳的三山五岳武林至交,來了不下五十人,已撥出一半人數至庄外近處查看有無紅旗幫暗卡,如若發現,盡可下手挑破,謝云岳因居于客位,又是初交,未便派遣執事。
  謝云岳以拘束之身,將全庄地形卻游覽了一遍,于是了然于胸,又匆匆出庄,找尋高郵丐幫幫頭白文亮。白文亮報告丐幫門下已有六十余人分布在庄外,業經暗中挑破紅旗幫七處暗卡,丐幫弟子幸無傷亡,謝云岳再囑咐如何行事后,又匆匆返庄。
  申牌時分,日薄西山,霞光在浮云間射出,分外奇麗,這時庄內碧沉閣旁樹上掠下一個黑衣人,碧沉閣系周維城內眷居處,黑衣人落下后張望了一下,即閃入園內花叢中,俯身撿起顆米大碎石。打入閣中,半響見無動靜,想是全都离開了,黑衣人喜形于色,雙臂一振,似黑鷹掠空般拔上閣樓,傍身在圍小姐閨房窗前,用唾液點破窗間糊紙,觀望了一會儿,正要用刀撬開窗門,忽聞近身不遠處發出一聲輕微冷笑,雖然這么一點聲音,黑衣人听著卻是震顫耳膜,心膽俱寒,分明是由一內功絕世之人發出,不由撤身旋步,以刀封面,緊張地四顧,但半點可疑影蹤俱無,黑衣人心下疑不止,忽覺右肩的穴道一麻,刀不由自主他陡然下落在樓板上,“噹啷”一聲,黑衣人急用左手一撈,一個“細胸巧翻云’翻落在地下,跨開馬步,左手掄刀護面,游目四顧,胡亂地緊張了一陣,見四下毫無半點人影,只見花木扶疏,隨風搖曳,夕陽映著他自己的人影,印在地下似一溜竹竿樣,又細又長,良久,才定下心來,右臂旋回揮舞了一刻,覺仍然運用自如,并無异樣,暗忖:“不要是自己太形緊張之故,心虛生鬼,先前聞得冷笑聲,右臂肩井穴突麻,諒是神經作崇,”不禁啞然失笑,又想:“自己既奉命而來,決不容空手而歸,若如此回去,不但須受刑責,更將被人恥笑自己無用,我三手空空徐奕,絕世神偷,成名多年,哪里丟得起這塊臉?”心意一定,后又騰身上閣。
  哪知身尚未离地五尺,左腿彎穴道似被虫蟄了一下,疼澈心脾,三手空空徐奕悶哼了一聲,只覺真气渙散,人即如斷線一般地掉了下來,碰的聲響,震得砂土飛揚,百忙中卻顧不得察看,一個(懶驢打滾)滾入花草中,屏息無聲,一動都不敢動。
  花叢外又起了一聲冷笑,似夾著“蠢賊”兩字,隨風吹來直刺耳膜,其聲僅如蚊鳴,在三手空空徐奕听來,卻無异于五雷轟耳,這下搞清楚了,不是什么神經作祟,分朗另有高人暗中出于懲治,這可把神偷嚇得魂飛天外,慌得,急辨明去路方向,掖那花草繁多之處,鷺伏蛇行,准備溜出庄外。
  爬了有些時候,將近牆邊,伏著不動,傾耳察听有無异聲,見無動靜,才敢把頭從草叢中慢慢探了出來。
  “噫”三手空空徐奕如見蛇蝎一般,惊叫了起來,原來他眼帘中現出一雙腳,不錯,這是人的腳,徐奕渾身顫抖著急急把頭抬起,可不是一個人立在面前,只見那人穿一襲灰白色長衫,猿背蜂腰一雙手營白,臉孔顯得与常人不同,直像死人面色,青白冰冷,眉毛全無,陰森森地兩眼瞪著他,不由汗毛直豎。
  三手空空徐奕只能硬起頭皮立了起來,臉上泛起令人厭惡的諂笑,顫聲道:“尊駕請高抬貴手,讓在下回去吧!”
  那人沒有出聲,只翻了翻眼瞪著他,三手空空徐奕只覺那人目光如利剪一般,直瞧得他一股寒气從背脊骨冒起,机价伶打冷戰。
  徐奕慌道:“尊駕既無見教,恕在下不陪了。”說著,足尖一點,人以騰起三尺,眼見就要竄過牆去,只听那人說了聲:“你跑不了。”猛覺右足跟一緊,被人捉住,一拉一抖,呼地一拋,丟在七八丈外地上。
  三手空空徐奕這次碰上霉星,苦頭吃大了,渾身骨節直似被抖散一般,癱在地下,絲毫力气都用不上,又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惡毒手法,只覺遍体虫行蟻走,酸疼難挨,額角上豆大汗珠往外直冒,比死部要難過些,不禁嗥叫出聲。
  那人立在原處不動,面上浮起一絲淺笑,轉過身法,拉下了皮面套,露出俊美如玉的臉孔,緩步走去。
  讀者看在這里,似乎惊訝為何天色未暗,就有飛賊出現于庄內,因這三手空空徐奕,綽號神偷,成名多年,人机靈無比,心料晚間人庄,必遭暗卡能手識破,倒不如趁著夕陽西下暗樁尚未進卡時,混進庄內,即就是庄丁發現,也都以為是主人的賓客,這几天周家客人必多,匆促間庄中人不易分辨是敵是友,似這种魚目混珠之法,虧他才想得出來,殊不知人算倒不如天算,他未來時怎料及現在落得這般苦疼。
  庄內聚英廳上燈火通明,有如白晝,兩淮大俠周維城立在大廳內,正与遠道赶來友好縱聲談笑,謝云岳及飛云手吳奉彪八挂金刀鄭金吾,以及今早才到的吳奉彪知友金面悟空侯履冰四人站在廳右角處竊竊私語,此時,一個庄丁慌慌忙忙跑了進來,向周維城報告:“庄主,第四暗卡駐守的人,在碧沉閣附近發現一個負傷的人,那人自稱三手空空徐奕,請庄主發落。”
  周維城皺皺眉頭,命招了進來,稍時,三手空空徐奕被兩庄丁招了進來,放在地下,只見三手空空徐奕,面色灰白,額角下不斷地冒汗,衣褲全被身上流出汗水濕透了,依然顫抖不止,哀叫道:“周大俠,行行好事,將在下穴道解了吧,在下定然說出實話。”
  周維城听了,心中狐疑不止,莫非是這三手空空來庄有所為,不知遇上什么高手暗中點到,即移步上前,替他解穴,卻見徐奕不但未解開穴道,反而更形加据,疼得狼嗥鬼叫,周維城臉上泛紅,束手無策。
  賓客中有鶴形鳩面老者走了出來,把徐奕翻一個身,用指點了第三節脊骨處一下,猛擊一拳,只見徐奕“哎喲”一聲大叫,吐出一口濁痰,立了起來,精神被折磨得萎靡不振。都見鶴形鳩面老者搖頭歎息道:“這人手法甚是高明,稍重一點點即准死無疑,而這种精甚點穴手法,武林少見堪稱一絕,老朽對此道浸淫數十年,亦尚未到此功力,只知解法而已。”
  周維城向鶴形鳩面老者大笑道:“周某只知你生平极少對人稱許,想不到今天周某首次听見云龍三現陶祝三說出這樣動听自謙之詞。”
  謝云岳听說鶴形鳩面者,就是關外一絕,不禁深深注視云龍三現陶祝三,多望了几眼,前在振泰鏢局与乾坤手雷嘯天閒談時,談及云龍三現陶祝三,雷嘯天說此老內外雙修,已達爐火純青階段,輕功出奇,身法格外巧妙,“大力金剛掌”尤為著名,他那凌空出掌,十丈以內,無法逃生,號稱一絕。
  此時周維城沉聲道:“徐義士,你來敝庄有何陰謀?請快說出,周某決不虧待于你。”
  三手空空徐奕苦笑一聲道:“既有解穴之德,在下也不能不把話實說。”于是說出一番話來,眾人听了心惊不已。
  原來紅旗幫主八臂金剛宇文雷,是西藏魔僧薩多和陀唯一高弟,魔僧一身絕藝被他學得十之八九,人又陰譎机智,今年才四十開外,紅旗幫自其創立以來,治理得有條不紊,不及三年,勢力擴展至蘇皖鄂三省,不由雄心万丈,意圖將長江流域九省囊括紅旗幫旗下,前兩年即著手將九省內大小幫會,采取囂食鯨吞之策,逐個并吞,豈料阻力太大,不得不改施軟化手腕,派出數撥能手,對九省內奇人异士,綠林豪客,廣為結納,或重金羅致。當然有不少能手以自己不自由之身,豈肯受他的拘束,當即加以拒絕,但紅旗幫多用誣害栽贓手法,加以陷害,事后又脅迫訛詐,連勸帶嚇逼使就范,這次羅致兩淮大俠周維城入幫,被周維城所拒,在紅旗幫主八臂金剛宇文雷看來,認為無關輕重的事,因蘇省早就是本幫勢力范圍,有他不多,無他不少,但副幫主烈火星秦鹿可大為震怒,說周維城太不識抬舉,秦鹿早覬覦周維城“巨闕”“青虹”雙劍,任得其一,則無异猛虎添翼,數次派人扰庄,即秦鹿主持其事,以紅旗幫龐大力量強行對付周維城,何愁周維城不屈服,但他沒有這樣做,也不敢做,因那時清廷國運正旺,天下承平,若明目張膽大舉侵襲周家庄,被清廷誤認興兵造反,那紅旗幫多年辛苦經營得來此一點基業,將會廢于一旦,幫主八臂金剛宇文雷知道利害,是以不擬明与干戈,卻又不能為此事,致兄弟反目,他知周維城之女,容貌武功均好,逐令玉面二郎申一鳴出面求親,因而導致周維城封劍擺擂之事,宇文雷見事情到此地步,以他的個性決不肯示弱,便故作大方贊同此舉,實則暗中定下釜底抽薪,一石二鳥之毒計,預定在會期的前一天,過早不太好,由三手空空偷進周月娥閨房潛伏,深夜時用迷香迷倒周月娥后,放出信號,即派出昔年周維城的仇家,佯作襲庄,在庄外虛張聲勢,俾引庄內群雄外出,再由三手空空趁著庄內空虛,無人注意時,把周月娥及雙劍劫出,得手后,再將佯襲之人全部撤退,這樣一來鴛鴦檑將成水花泡影,待周維城指認此事是紅旗幫所為時,則推說本幫毫不知情,但來人在紅旗幫轄境下做出這事,即藐視紅旗幫太甚,擔保在三月之內必將人贓并獲送回,那時安排一個极具惊險的場面,再由玉面二郎申一鳴把周小姐救出,孤男寡女,碰在一起又有救命之恩,玉面二郎人品也不惡,兩人定然發生情愫,親事順理循章而成。豈不妙絕,誰料三手空空徐奕遇上高人,致功虧一簣,在事而言,甚為可惜。
  兩淮大俠与群雄听了,齊聲歎這宇文雷實在机智陰譎過人,大白天里,也敢派人來庄。周維城又繼續問道:“徐義士你不幸遇上這位朋友,落得個兩手空空,令人惋惜,可否把這位朋友形象,說与周某一听?”
  于是三手空空徐奕滿面苦笑,將被擒的經過描聲繪影說了一遍,周維城惊訝不止,用目掃向眾人面上,笑道:“這位義薄云天的朋友是誰,在座諸位有知道此人來歷么?”
  群雄面面相顧,表示均不知此人是誰,飛云手吳奉彪不禁望了謝云岳一眼心想:“不要是他吧,嗯,听徐奕所說,此人武學甚是高深莫測,言少使年歲太輕,必無如此功力,但此人是誰呢?”
  謝云岳這時已換了一襲黑色夾袍,見飛云手吳奉彪對自己望了一眼,雖只一眼,但涵意极深,知他對自己有疑惑之意,笑道:“吳場主,如徐奕所說實在的話,那人若不是奇人,就是怪杰,在下倒真想拜識拜識咧。”
  飛云手吳泰彪道:“就是老朽又何嘗不想見見他,但此等奇人异士,行事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即或遇上,也未必就知是他。”說罷,哈哈大笑。
  謝云岳听了頷首,笑笑也不再說。
  周城維吩咐將徐奕送入石室軟禁,待會期一過,再行釋放,又傳令下去,嚴令庄外防守暗卡,今晚加倍小心,非至万不得已,切忌出手傷人。
  當晚,平靜如常,紅旗幫料三手空空徐奕失手遭擒,知預定之計落空后,派中三名能手意圖救出徐奕,哪知尚未進庄,又被戴皮面具那人,—一點倒,送回紅旗幫高郵分舵,那人是誰,這是一個啞謎。
  次日一大早,周家庄顯得格外熱鬧,赴會的人絡繹不絕。川涌而來,把庄中禮賓接待的人,一個個忙得滿身臭汗,將近已正,東西棚已坐得水流不通,東棚俱是周府助拳賓友,西棚均為三山五岳幫會中群雄,紅旗幫由副幫主烈火星秦鹿率領幫了十數高手赴會,當然玉面二郎申一鳴也在內。
  日咎尚差半刻,已經夠擠的人更形擁擠了,遠遠望去,只見万頭攢動,聲囂如潮,開擂儀式預定午正就要開始。
  兩淮大俠与其愛女端坐東棚主人席上,旁坐云龍三現陶祝三,鶴目如火凝視西棚群邪,席上平擱雙劍,劍鞘斑剝奇古,劍柄上嵌著晶紅奪目珍珠,垂著杏黃色絲條雙穗,一望就是知武林朋友心愛名貴之物,每人都想攘為已有,但神物利器,有德則居之,無德者枉費心机而已。
  謝云岳坐在東棚第一排第二席上,与飛云手吳奉彪等人坐在一處,他從昨天到達周府后,与周月娥見過一面,他只覺周姑娘爽朗大方,雖比不上沉魚落雁,國色天香之類絕色佳人,但也五官端正,楚楚動人,他心想:“只不知這周姑娘性情如何”,原來他初見蘭姑娘,對她那份尖刻潑辣的作風,万分厭惡,就認定凡是女人都不能習武,也就不能涉足江湖,他這一心存成見,連帶影響了他以后對女人的看法,他自小失去了母愛,對女人情感的捉摸,無法想像。
  周月娥乍見謝云岳,他俊美的身影,超俗不群的气質,已深深嵌在心田上,但這有什么辦法咧,前几年遇著,也許可以,如今呢,已身不由主,明天就是會期,能獨胜十場者,才算合格,即是他身負武學,焉能敵得過蜂擁而來的魔頭咧,不由幽幽長歎一聲,与其找煩惱,到不如任其自然。
  謝云岳目光欲移向西棚時,眼睛驀然一亮,差點惊叫出聲,陡見在客棧惊鴻一瞥的紅衣姑娘,隨著接待執事跨進場門,織手上仍執著晶黑絞筋馬鞭,一跨進場門,即停住用盈盈秋水雙眼掃視了兩眼,馬鞭垂在地上,似一溜長蛇蜿蜒伸蠕,又大刺刺往東棚走來。
  她這一進來,震動了全場,紛紛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尤其是西棚群邪,千百條邪淫目光隨著她身影移動,美色當前,誰人不愛。
  謝云岳見她向這邊走來,不由卜卜心跳,她每走前一一步,心愈跳得凶,眼見她走在周維城處低聲說了几句,周維城滿臉堆歡,請她与与愛女共在一處,又引見了同席云龍三現陶祝三等人。
  雖然謝云岳是一立身方正,處事不阿的年少君子,但食色性也,卻也禁不住時時向紅衣姑娘那邊偷視了几眼,飛云手吳奉彪看在眼中,笑笑問道:“言少俠,你看這紅衣姑娘怎樣?”
  謝云岳一听,就知自己那种神情都落在他眼里,一張玉面漲得緋紅,也不想想飛云手問意何在,沖口忙道:“人品不差,人品不差,吳場主,你可知此女是什么來歷么?”
  飛云手搖了搖頭,又是笑笑,表示不知。
  此時已是午刻,鑼聲三響,場外鞭炮嘩啦聲大作,兩淮大俠周維城与愛女周月娥雙雙含笑立起,步向鴛鴦擂上,周月娥一身翠綠勁裝,手抱著雙劍盈盈待立其父身側,鞭炮聲一停,連帶台下先前喧耳嘈囂,全為之一靜,鴉雀無聲。
  只見兩淮大俠周維城今天著了一襲團花錦緞長衫,足登福字履,花白胡須胸前飄拂,腰干挺直,不顯半點老態,他含笑抱拳向東西棚拱了拱,發出宏亮聲音道:“今天是在下六十賤辰,承各位好友瞧得起在下,辱臨寒舍不胜榮幸,心感之余,無物答謝,僅備有水酒粗肴,請各位隨便飲用,聊致謝意。”說著,頓了一頓,台下起了一陣鼓掌聲,又笑了接著說:“這次在賤辰期內,設下鴛鴦擂,為的小女已及笄,因在下前因擇婿過苛,久久未見其成,在下年屆六十,去日無多,江湖之事,久已摒棄,惟此心愿未了,所以擺設此擂,意在替小女擇偶,在場各位均可上台,抖露武學,但是意圖求親者,須事先說明,還僅限年未三十,未娶過親,獲胜十場者,才算合格,所有細節,均于月前露布在外,不用贅說,但愿彼此以武會友,點到為止,過此則有失設台原意,此擂擺設三天,三天后在下即行封劍之札,還請各位留步襄證,言盡于此,謝謝各位。”
  台上又起了几陣熱烈的掌聲,歷久不停,于是周維城父女下台緩步走向東棚而去。
  台上出來兩個本庄的年青少年,花槍短刀,此來彼往,頗為火熾,雖不見功夫,但一招一式,也极為中矩。
  台下庄丁們抬了數十席酒食,穿梭般轉往東西棚,菜肴丰盛,可說是炊金饌玉,山珍海味,加以每席二十斤竹葉青陳年好酒,足以大快朵頤,群豪遠來,腹中早是饑如雷鳴,菜一上席,即風卷殘云,觥籌交錯,也無心上台,好在擂期為時三天,可是雖也沒有獨胜十場把握,樂得現在看風使舵,到時再說,即紅旗幫志在必得,但也存三分顧慮,時机成熟,自會出手,這時似嫌過早。
  看看已是未正,鴛鴦擂上換了三四撥本庄青少年,東西棚群雄已是酒醉飯飽,忽听西棚一人悶沉喉嚨嚷道:“怎么台上出來的,均是花拳繡腿,不堪入目,這些人派他出來獻世則甚,俺不知道這些人是怎么調教出的,真是有其徒必有其師,還不快點滾進去,難道要俺動手捏緊脖子,一個一個拋下來嗎?”
  西棚群邪俱哈哈大笑,惱怒了東棚的五步追風鏢羅德福縱上台去,瞪眼望著西棚喝道:“那位朋友,灌夠了,喂飽了,發豬痴則甚,有种的,怎不出來見見世面。”
  話聲未落,西棚中發出一聲長笑,身跟著走出,飛身落在台上,只見那人赤面紅顏,五岳朝天,丑惡不堪,凸出銅鈴雙眼,猙笑一聲道:“好小子,罵得夠損,不過俺湘江一丑,畢笑岩從不動無名之輩,小子,你留下名來”。五步追風鏢羅德福听對方是著名獨行大盜湘江一丑,一身內外功火候不凡,手狠心辣,不禁一惊,但羅德福也是五台俗家弟子,年未三十,万儿已闖亮了,心高气傲,哪受得他連聲小子,冷笑一聲道:“大爺名叫羅德福,雖然是無名之輩,但容不得盜匪在此橫行無狀”。湘江一丑畢笑岩哈哈大笑道:“原來你就是什么五步追風鏢,憑你這么點道行,也敢向俺叫陣。”說著,屈指成鉤,一收一放,照准羅德福前胸“幽門”,“乳中”,帶著呼呼勁風,便自撞去。湘江一丑出身于南天黎母岭玄陰魂君門下,“玄陰掌力”練得五七成火候,此掌一出,看是陽剛已极,其實陰柔,擊上對方,表面絲毫無損,內里筋骨髒腑盡都粉碎。五步追風鏢見湘江一丑一上去,就用上“玄陰”掌力,知他心存惡念,不由目含煞气,心頭火發,玄陰掌到,右足突然一撤,身軀動如閃電,往左疾轉,轉在湘江一丑身后,一揚手疾功三掌,用上五台“開碑掌”力,掌掌都帶著勁風迫去。
  湘江一丑畢笑岩見羅德福身法奇快,暗贊此小子武功确實不弱,羅德福晃身胸后出掌,故作不知,待其掌出時,身軀急往左轉,然后右掌一沉,施展內家重手法“玄鳥划沙”,霍地一聲,向羅德福右腕力切而下。
  本來這一招,羅德福非傷在湘江一丑手下不可,羅德福見他不及防備,不由濃眉一展,心中狂喜,哪知三掌攻出,湘江一丑突撤身左轉,自己招術用老,收勢變招均所不及,眼看就要傷在這招“玄鳥划沙”之下,急智一生,右腕急沉兩寸,左掌發出,向湘江一丑“腹結”穴拍去,自己一個“鐵板橋”身法翻出七八尺外,雖然僥幸避過,也惊得冷汗直淌。
  湘江一丑明知這招的虛,但不由不疾退兩步,呵呵大笑道:“好小子,看你會溜。”說時,一個雙撞掌發出玄陰掌十成功力,陡往前扑去,羅德福見來掌凶勇,不敢用掌硬封,撤身游走,怎奈湘江一丑惡意早生,非將羅德福喪生手下不可,玄陰掌力一掌緊接一掌,綿綿不絕,身法极見巧妙掌勢甚沉,五步追風鏢羅德福被他掌力迫得連連閃展騰挪,退往台沿,湘江一丑突施展“虎躍九山”身法,凌空雙掌下壓,這一擊上,准死無疑。
  東棚群雄齊聲惊呼,忽見湘江一丑凌空一沉,翻退兩步,好似手中捏著一段樹枝,面上呈出猙容,羅德福趁著湘江一丑收招時,躍下台來。
  “是何鼠輩,暗箭傷人,—截竹筷尚難你家老子不了,有种的,滾出來嗎。”
  湘江一丑立在台上破口大罵:“嗎”字尚未收回,又是一截筷子破空打進了口內,“篤落”一聲,門牙兩顆應聲折落,鮮血溢出,湘江一丑赶忙用手掩住,一雙魚目凶芒畢露,向兩棚掃視。
  飛云手見湘江一丑陣番被暗器所擊,心中微訝什么人能用此折枝成箭,上乘手法打出,須知看棚距台十二三丈遠。往常好手用此手法傷人,僅達三丈,即就是經有精湛气功者,也不過六七丈方圓之內,過此則不足傷人,可見此人內功之高,腕力之強,甚是惊人,于是游目四顧,欲找出一點端倪,陡見謝云岳面前短了一雙竹筷,這一吃惊,非同小可,暗道:“此人真不可小視,但不知他來意如何,拿剛剛出手懲治一丑來看,無疑不是對方所邀的幫手不是有絕學,就具有這般惊人武學,又英華內蓄,甚是難得”,也不說破。
  這時西棚上躍上一長身鳶肩,黑色勁裝少年背插單劍,目光閃爍不定,拘掌向湘江一丑笑道:“嚴老當家,既胜過一場,且請退下,暗箭傷人的鼠輩稍時不難查出,那時嚴老當家再伸手也不遲,在下崆峒西派三才奪命凌飛,意在求親取劍,不知老當家可有意成全么?”
  那湘江一丑畢笑岩正不好下台階,聞言恰好心意,掩嘴道:“俺不過是逢場游戲而已,哪有這個窮心思,凌兄弟,這場讓你吧。”
  說罷,凌空一縱,落地后用燕子三抄水身法,三個起落,穿入西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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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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