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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關


  出敦煌第五夜了。
  傅破斜靠柔軟的大床上,手里拿著個精致的玉杯。杯中不是酒,是茶,傅破不喝酒。茶是极品的龍井,特貢中央,很少流傳到外面,要有,也是天价,但傅破弄得到,也喝得起。這大床也不是在帳篷里,而是在一輛最先進最豪華的沙漠車上,只要你在家里的客廳或臥室里能看見的東西,車上都有,且遠不止于此。這种价值一百多万美金的車傅破帶了兩輛,還有一輛小吉普,其它有最好的衛星定位儀和通迅設備,以及七名相關方面的專家,足夠的補給。
  很少有探險隊有如此好的裝備,傅破雄厚的資金把此行搞得類似旅游,但既便如此,他所有的朋友還是認為他發瘋了,在沙漠里,什么事都可能發生,面對神秘的自然力,再先進的科技也難保万無一失,而僅僅在一個月前,傅破還坐在香港他自己的三十七層寫字樓里,經營著他遍及全球十二個國家的金融帝國。現在,這位去年全港單身貴族排行榜首,二十五歲的商業巨子已踏上了充滿了未知因素的探險歷程。
  傅破天性冷靜,謀定而后動。自從二十二歲接管家業以來,傅破縱橫商場、運籌帷幄,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不打沒有胜算的仗,除了這一次。傅破很喜歡游山玩水,但去沙漠探險則是另外一回事,傅破也從沒有過此類經驗,這是他平生首次的瘋狂。“我一定要去樓蘭古城,這是我的宿命。”傅破對自己說。
  樓蘭古城,樓蘭古國故都,位于羅布泊之西,絲綢之路中心,西域長史府所在地,公元二世紀達到繁華頂峰,四世紀衰落,五世紀之后,中原再無有關樓蘭的記載,其突然消亡之謎,至今懸而未決。對一般人而言,樓蘭這兩個字代表的僅僅只是古老与神秘,但對于傅破卻遠不止于此。
  傅破七歲那年開始做一种很神奇的夢,他夢見茂盛的樹林,蔥郁的嫩草,夢見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城,城里有高塔,有小河,還有身著奇裝异服的人,這個夢傅破一個月至少做一次,他以為那里是仙境。仙境里還有仙女,仙女總是背對著他,正當仙女婀娜地轉過身來時,夢就醒了。夢醒后,傅破就有种莫名的悲傷与愁悵。傅破一直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十歲時他終于知道了,那就是樓蘭古城。
  沒有任何的根据,當傅破一听到‘樓蘭古城’這四個字,他就知道那就是他夢里的地方,這是超乎理智与經驗的直覺,不需要理由。傅破找來所有關于樓蘭的資料,包括斯坦因于一九零六年在樓蘭遺址攝下的照片。照片上是殘垣斷壁,但傅破卻愈加肯定,那就是令他魂牽夢裊的地方。資料里說,樓蘭古城東城牆為333.5米,南城牆為329米,西和北城牆為327米,正圍成夢中四四方方的小城,還有迄今仍屹立不倒的高高的佛塔和斜穿小城的水道,至于那參天的大樹和柔嫩的綠草,傅破想,大概早已被千年的沙塵埋葬了吧。
  隨著對樓蘭了解的越多,傅破內心的向往就愈盛,到了二十歲,他每個星期都會做一次這個夢,使他白天變得浮燥不安,他去看最好的心理醫生,卻沒有一點作用。直到最近兩個月,做夢的頻率達到每晚一次,傅破再也無法忍受,終于下決心親自到樓蘭古城去一次。
  自一九零零年斯文赫定始,到過樓蘭古城的人不足百數。
  說也奇怪,傅破一定下出發的日程,心情就平靜下來,去了煩躁,代之的是興奮与盼望,傅破明白,他的生命与樓蘭古城有一种神秘的聯系,這次的樓蘭之行是命中注定了的,到底此行會有什么結果呢?
  車外風卷黃沙,狂暴地打在車窗上。
  傅破選定四月五日西出敦煌,往年這是個無風的季節,但這次出發第二天沙漠里就開始起八九級的大風,至今未停,車隊一天連一百公里都開不到。
  這輛沙漠車里晚上就只有傅破一個人,其它團員都集中到另兩輛車上休息。傅破從床底拿出一個箱子,打開,把里面的東西全倒在床上。
  這是傅破費了好些唇舌才從好友肖正的藏書樓里借出來的,用肖正的話說,那是‘鎮樓之寶’。這話并不為過,這是本世紀初自樓蘭出土的木簡和紙文書,上面載有漢文和一种當地的土著文字‘盧文’,應該早已隨著斯文赫定和斯坦因而流失到瑞典和英國,天知道肖正是怎么弄到的。
  前几天晚上,傅破一直在看這些木簡文書,看得津津有味,那是一些商業和農業記載,甚至還有一份盧文的离婚協定,傅破對樓蘭的狂熱使他對盧文也有所研究,能認出絕大多數的盧文字。傅破的目光在攤滿一床的木簡和古文書上掃視,最后定格在一個長方型的檀木盒上。
  肖正在借給傅破這些東西的時候問傅破:“你有沒有看過斯文赫定的《我的探險生涯》?”傅破哼了一聲,道:“當然看過,而且不止一遍。”肖正道:“那你記不記得那卷失落的羊皮?”傅破啊了一聲道:“你是指那卷在樓蘭古城和其它文物一起出土,卻在半路神秘遺失的羊皮卷?”肖正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容,伸手自怀中緩緩拿出一個檀木盒,遞給傅破,傅破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卷羊皮。傅破目瞪口呆地看著得意洋洋的肖正足有兩分鐘,才小心翼翼地展開羊皮,卻又愣住,那是一堆從未見過的線型符號。傅破抬眼望向肖正,問道:“這是什么文字?”肖正擺出一付學究的樣子道:“在公元前二十一世紀左右愛琴海有一個米諾斯王國,這卷羊皮上的就是米諾斯的文字,叫線型文字A。”傅破問道:“這种東西怎么會跑到樓蘭去的?”肖正攤攤手,道:“我怎么知道,這也正是這卷羊皮的珍貴之處,否則怎能讓斯文赫定念念不忘,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線型文字A至今無人能夠破譯。”
  傅破打開檀木盒,輕輕取出羊皮卷,經過了那么悠長的時光,這卷羊皮居然沒有發脆,只是微微有些泛黃。
  傅破展開羊皮,看著那一個個未知的符號,心中充滿了疑惑。這卷羊皮究竟是如何從遙遠的愛琴海歷經兩千年跋涉到樓蘭去的呢,上面記載了些什么,難道當時的樓蘭人居然懂得這种文字嗎?
  米諾斯本就是一個充滿了神話的國度,米諾斯神話中龐大的迷宮,迷宮中噬人的米諾牛,飛上天空的德達魯斯,代代被希腊人作為史實傳頌下來,可惜諾大的米諾斯霸國卻在三千五百年前的某一時刻神秘地毀于大火,所有的華美宮殿一時間盡成灰燼,從這點來說,卻和樓蘭城的突然廢棄有异曲同工之處呢。
  一時間傅破對著古羊皮卷浮想連翩,神游天外,墮入到浩蕩蒼茫的歷史長河中去了。冥冥間米諾斯和樓蘭雖相隔一千五百年,卻似有著一种神秘的聯系,而這卷羊皮扮演著什么角色呢,想到這里,傅破不由一懍,自己、自己卻又在其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呢?
  那一個個的線形文字似乎有著無比的魅力,攝住了傅破全部心神,恍惚間,那些符號竟開始在羊皮卷上游弋移動,跳起舞來。傅破心里打了個突,晃了晃腦袋,定神細看,這次不僅線形文字在動,連整張羊皮都動起來,已全不象是固体,而是一泓深潭。
  傅破從心里泛出寒意,目光卻怎都移不開羊皮,另外,在恐懼中又有強烈的好奇与极度的興奮,后兩者使傅破不由自主地把全部心神貫入那泓深潭,剎那間,深潭卷起一股無比龐大的吸力,緊緊抓住傅破,把他一下子帶入深潭之中。
  傅破眼前豁然開朗,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恐懼一掃而空,代之以安怡与祥和,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幅猶如《清明上河圖》般的情景,一條清澈的小河蜿蜒流過,小河兩旁有許多人,那些人男的高鼻藍睛,女的金發碧眼,還有些黑發黃膚的參于其間,俱都面目清秀無比。他們身著繡著美麗圖案的氈服,悠然往來。
  驀的,一切散去,羊皮卷還是羊皮卷,線型文字好生生地在上面,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但剛才的一幕卻仍留在傅破的腦海里,久久不去。
  樓蘭,這一定就是樓蘭,那條小河一定就是斜貫樓蘭古城的那一條,樓蘭原居民是雅利安人种,是白人,他們和后來去的漢人混居一城。沒錯,就是樓蘭,比在夢境中更要清晰百倍。
  傅破狠狠揉了揉眼眼睛,再次盯著羊皮卷,良久,什么都沒發生。但他知道,剛才的那一切不是幻覺,而是真真實實地發生過的。
  四月十一,出敦煌第六夜了。
  風依然沒停,以沙漠車隔音效果之好,傅破仍能依稀听見外面沙塵呼嘯之聲。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傅破沒有向其他團員提起,因為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的,一個富家公子經過了長時間沙漠枯燥的旅行,眼前出現幻象也是很正常的。何況昨晚傅破雖堅信自己确有所見,但睡了一覺后又有些怀疑自己,畢竟這件事太過不可思异了。不過不知為何,經歷了昨晚,傅破今天一天覺得神清气爽,体力充沛,一掃前几日的疲勞困頓,連同行的其它貫于經歷艱苦探險的團員都奇怪傅破為何有如此良好的狀態。
  傅破從箱子里拿出檀木盒,打開,取出羊皮卷。傅破把羊皮卷握在手里,想了一想,緩緩展開,他能听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今天,今天還會有什么事發生嗎,昨晚的經歷,是真的嗎?
  傅破死死盯著羊皮卷,一口大气也不敢出。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什么也沒發生。傅破終于吁了口長气,閉上眼睛,頹然而止。
  當傅破再一次張開眼睛,卻赫然見到眼前的羊皮卷已不見,代之的是一泓變幻莫測的云霧,還未等傅破作何想法,他的心神已不由自主被攝入其中。
  這次傅破看見的是一間屋子的內部,有相當精致的木制桌椅,在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身材無比曼妙的女子,但是傅破看不到她的臉,就象看電影里的特寫,只能見到頸以下的部分。這個女子身著綢緞,式樣极古,裁剪得非常合身,雖然她就這樣坐著,卻自有一种优雅風姿,即使看不見臉,也足使任何男子怦然心動。桌上放著一個茶壺,還有一盞青瓷杯。
  傅破忽然看見一枚戒指,一枚青玉制的戒指。玉質溫潤婉約,青玉被极精美的銀絲包著,銀絲被鏤成小草狀,枝葉蜿蜒在青玉上,最后匯成一朵含苞待放的銀花,在未放欲放的花瓣之中,鑲了一顆晶瑩透剔的藍寶石,委實巧奪天工。這枚青玉寶石戒套在那女子細膩溫婉如白玉的左手無名指上,熠熠生輝。只見這只手輕輕抬起,伸出三根春蔥般的玉指,拈在那盞青瓷杯上。就在此時,一切忽然消散,面前仍只有那卷羊皮。
  傅破是香港金融界的巨子,和演藝界交往甚密,眼前來來去去不知有多少美女,卻從無一姝能入他眼,故單身至今,連女友都沒一個,此時胸口卻如受錘擊,心神震蕩,那輕拈瓷杯的玉手构成一幅优美畫卷,刻在傅破腦中,究竟她是怎樣一個人,竟有此絕代丰神,更何況,傅破連她的臉都沒見到。
  四月十二,出敦煌第七夜了。
  今天白天車隊經過著名探險家余純順的墓,天地只有那么一塊碑立著,告訴來往的勇者,曾經有一名壯士埋骨此處,所有的團員下車,冒著七八級的大風在墓前為余純順默哀,期望他在天之靈,能保佑此行順利。
  這一整天傅破都心神不宁,那玉戒、那纖手,始終盤旋在眼前,揮之不去。想想自己也覺好笑,竟會戀上一個臉都未見到的女子,而且這女子很可能是樓蘭的古人,昔日的紅顏,今朝早成沙土,此生該是無緣相見了。
  盡管心神不定,傅破今天的精力卻是猶甚昨天,他甚至覺得体內隱隱有一股力量在流動,白天下車祭奠余純順的時候,所有人都被扑面的狂風飛沙迫得低頭彎腰,站立不穩,傅破卻兀自挺立,并未感到有多少不适,只是用手遮住往眼睛里吹的沙子。難道說是因前兩晚的遭遇使体質有了改變?
  傅破覺得這次樓蘭之行充滿了神秘,還會有什么事發生呢?
  傅破再次從箱子里取出檀木盒,他右手緊緊握著盒子,今次會看到什么呢?忽然手下‘咯’的一聲輕響,傅破忙松手,細察盒子,堅實的檀木竟被他捏出了一道裂縫。
  傅破吃惊地望著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能發出這么大的力道。他感到自己真變了,不僅力量大胜從前,而且這股驟然來到他身体里的能量使他對周圍的環境和人都有了不同的感受,有些格格不入,又似有點超然物外的味道,与現實世界若即若离。其實這感覺昨天就有了,只是不如今天那么明顯罷了。
  傅破小心的展開羊皮,動作輕緩,生怕一不小心把羊皮給撕破了,他還不太習慣自己的手勁。
  不多時,傅破又進入到玄妙的幻象中,面前是浩浩蕩蕩一望無際的騎兵,在沙漠上飛馳,馬碲揚處,沙塵漫天。這支不知有多少万人的騎兵,手持利戟長矛,背上挂著馬弓,体形彪悍,神態凶狠,有一名騎兵手中舉著面大旗,上面繡著傅破不認識的文字。往騎兵飛馳的地方望去,遙遙有一線綠色,似是一片綠州。到此,幻象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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