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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問道


  天香閣處在燕涼城的中央,臨著小河而建,趙四海和傅破上了二樓,撿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此時离晚膳時間未到,趙四海點了壺香茶和一些茶點。
  今次傅破有了經驗,先長歎一聲,把那番‘沙漠遇險’經歷講了一遍,這是他第三次講這個故事了,自是圓熟無比,且說到惊險處,令趙四海亦唏噓不已。
  趙四海拍案長歎道:“剛才看傅兄容光煥發,眉宇間毫無一絲憂翳,不想竟才遭此慘事,傅兄的心胸,端的叫人佩服,這樣,傅兄那件神器,我再加五百兩黃金,也算略略地補償一下傅兄此次的損失。”
  傅破面皮甚厚,此時尚不臉紅,但也不好意思再多榨趙四海的錢財,且也頗喜歡趙四海的豪爽,便道:“那可不行,我們行走四方靠的是一諾千金,”說著從怀中拿出打火机推給趙四海,“此物現在已歸趙兄所有,趙兄再平白給小弟錢財,算是什么名堂,趙兄慷慨,在下心領了。”
  趙四海大笑道:“好好好,如此我就不勉強了,但這神器,還是等我銀錢付訖之時,才敢領受,唉,傅兄這樣的气度風采,著實讓我羡慕,趙某行走四方多年,還從未見過傅兄這般的人才,又是這樣的年青,將來前程未可限量,此次小小挫折算得了什么,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嘛。哈哈,我与傅兄一見投緣,此次我從域外帶回一批新奇珍貴之物,身邊就藏了一件,還請傅兄法眼一觀。”說著從怀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透明杯子。
  傅破一見,問道:“玻璃杯?”
  趙四海大惊,道:“此物中原從未得見,便是在域外也是才出現,不想傅兄竟一眼認出,真是見聞廣博之至。”
  傅破來自千多年后的時代,見聞自是要比趙四海廣博百倍,莫說是傅破了,就是現代任何一個中學生放到過去,也必是惊天動地的一代博學大師。
  傅破微微一笑,道:“趙兄可曾見過帶有繽紛五彩的玻璃?”
  趙四海搖頭道:“未見過,我購得這一批玻璃制品時,也從沒听說過還有五彩的玻璃,若真有,那當更是珍貴异常了。”
  傅破道:“說穿了一錢不值,若在制造時加入些染料,自然會顯出五彩之色。”
  趙四海恍然道:“原來如此,”隨即長歎,“可惜這玻璃的制作方法是域外工匠的不傳之秘。”
  傅破笑道:“何必要知道制作方法,你回中原請巧手制成模子,將這批玻璃品以高溫熔化,再加入染料,待熔液再次凝固時就成了,趙兄下次去域外可帶些五彩玻璃去,必能以此技換得玻璃制作之法,如此趙兄就可獨霸中原的市場了。”
  趙四海聞言大喜,長身而起一輯到地,道:“聞君一席話,所獲何止万金,卻不知該以何為報。”
  傅破暗道教了他這些,也足夠抵他買那個‘阿波羅的神器’所付了,笑道:“你我一見投緣,隨便聊聊,有什么回報不回報的。”此時話題一轉,試探著道:“中原近來可真是不太平啊。”這‘不太平’三字即可從商業角度講也可從政治角度講,不管中原此時時局怎樣,都不至出大的批漏。
  趙四海道:“傅兄用詞可真是講究,嘿,其實今天的中原,就象前朝的戰國,群雄爭霸中原,何止‘不太平’三字。所區別的是戰國齊楚燕韓趙魏秦諸雄,還皆是我族,而今的中原,可是异族的天下嘍。”
  傅破听趙四海這樣說,便知現在中原正是五胡十六國天下大亂之時,但具体的年代卻無法自趙四海剛才的一番話里推知,于是又問道:“小弟我是頭一次來樓蘭,卻不知樓蘭現今用的是哪一國的年號。”
  趙四海奇怪地看著傅破,道:“傅兄從未取道樓蘭至域外,又怎會對域外如此熟悉,連玻璃這東西都知道呢?”
  傅破心下叫糟,好在他對當時西域地理有所了解,忙道:“我曾到取道伊吾經交河,到過羅馬等域外大國。”
  趙四海點頭道:“我竟把那條路忘了,不過很少有人走那條路的。”
  傅破暗道,不久之后那條路就會成為絲綢之路的要沖了,不過這是在樓蘭綠洲神秘廢棄之后的事了。
  趙四海想起傅破提的問題,回答道:“鄯善王朝于西涼,樓蘭王自也是用西涼的年號,算來今年該是建初十一年。”
  傅破一愣,才記起樓蘭已于前七七年遷都鄯善,國名亦早由樓蘭改為鄯善國,估計因綠洲間往來不便,故鄯善王政權控制較松,每個綠洲都有自己的小王,所以趙四海才有‘樓蘭王’之說。
  西涼于公元四百年左右立國,立國五年后改年號建初,那么建初十一年則應是公元四一五年前后。
  傅破忽然心中一動,樓蘭古城的廢棄年代,照后世的推測,也該是在這個時期。自己竟恰好回到了這個時候,冥冥中居然有這樣的巧合,這究竟代表什么呢?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晚,丰盛的菜肴已擺到桌上,在這沙漠之中,雖然吃不到什么山珍海味,只有些雞鴨牛羊,廚師的手藝卻著實不錯。趙四海對傅破笑道:“傅兄可能奇怪為何沒有城外林中的野味,若十年前來此地還能吃到那些,但現在王令禁止狩獵,恐怕除了長史府的人,沒人膽敢違令獵殺了。”
  傅破奇道:“哦,長史府……”此時鄰桌的几人酒足飯飽,打著咯起身來往樓下走,傅破想起一事,對趙四海道:“趙兄,我看那邊几人似乎沒付飯資吧。”
  不料那几人耳朵极尖,齊齊轉過身來,一人指著傅破道:“你小子說什么呢?”
  店主恰在旁邊,慌忙對傅破二人道:“這几位是我店的上賓,小店向來免費照待的,兩位客倌請勿多事。”
  那几人听店主如此說,臉色稍霽,先前發話那人朝傅破啐了一口,才和其它人返身下樓去了。
  那店長目送他們离開,舒了口气,才向傅破陪罪道:“二位有所不知,剛才那几人的長輩都在長史府中供職,所以他們雖然驕橫,小店也著實惹他們不起,适才有得罪二位之處,還請見諒。”
  傅破心下奇怪,自漢朝在西域設長史府至今,已有數百年,照理說長史府既是中原皇朝的駐外机构,現今中原這么亂,長史府縱不撤也應名存實亡了,怎會還有這等勢力,傅破百思不解,便請教趙四海。
  趙四海道:“中原時局近年來動蕩不已,事實上數十年前長史府便与中原斷了關系,但因几百年來長史府与西域諸國交往甚密,長史手下又養了大批家將,所以既便失去了中原的支持,自己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現在很多和鄯善王不往來的國家,和這樓蘭綠洲上的西域長史反倒交往甚密,故在這片綠洲上,長史雖無實權,也极有威懾,儼然和樓蘭王分庭抗禮。”
  至此兩人吃飯的興致已所剩無几,也有些飽了,付了帳便起身下樓,趙四海也住在燕翔客棧,兩人正好一同回去。
  掌燈時分,趙四海遣人送來購‘阿波羅神器’的五百兩白銀、五百兩黃金和一顆夜明珠,原先傅破還有擔心,古時十六兩為一斤,那這總共一千兩的黃金白銀得六七十斤重,拿起來頗不方便,不料趙四海想得周到,除了五十兩碎銀子外,其它都包在包裹里,方方正正,還另送了一匹馬以負包裹。
  又過了片刻,趙四海再次遣人來傅破處,請傅破過去一敘,傅破思量著晚上橫豎沒事,白天与趙四海接触下來也覺与這人頗投緣,便跟著來人往趙四海處去。
  進了房門,傅破不由吃了一惊,這一間房比傅破那間大了足有四五倍,一屋子坐了足有二十多人,想必都是趙四海商隊里的人。
  趙四海見傅破應邀而來,大喜,便欲將主位讓于傅破,傅破連忙擺手,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果然,趙四海對傅破道:“這些大都是我商隊里的朋友,也有些其它商隊里的熟識,夜間無事,聚在一起聊聊。”說罷對其它人道:“這位就是我在下午結識的少年俊杰,傅破傅兄。”趙四海顯是在這些人中地位聲望甚高,且估計在傅破來前已講了很多稱贊傅破的言語,如此一說,那些人都向傅破點頭,說些諸如‘果然气宇軒昂’或‘真是后生可畏’之類的贊揚話。但傅破眼光何等銳利,一掃之下即知大多數人對趙四海的話還是頗不已為然的,不過心中雖這樣想,嘴里還是說著:“不敢、不敢。”此時傅破心里暗笑,千年前和千年后,區別的只是科技,而人卻是不會變的。
  不出傅破所料,一個五十多歲的干瘦老者首先道:“适才听四海兄言道,傅兄年紀雖輕,閱歷見識卻是高人一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倒要好好向傅兄討教一番了。”
  傅破笑道:“老先生但說無妨。”
  那老者心道我行商經驗不知多你几十倍,你卻如此不謙遜,不免心中有气。他卻不知傅破是二十世紀叱吒世界商壇的巨子,對經商的理解和道行,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多的多。
  老者問道:“我行商有二十多年了,到過的國家有十几個,見過無數的人,也可算頗有些經歷的了,雖說如此,有時卻也不免失算碰壁,覺得商海中風浪重重,傅兄雖然年輕,卻听說行商經驗极丰富,居然能使四海兄折服,故想請傅兄透露些秘訣,使大伙儿今后少些磨難。”
  那老者話似請教,實為刁難,神情更是倨傲,趙四海眉頭微皺,心下不滿,卻又無法開口,不過他著實也想听一听傅破怎樣回答。
  傅破不慌不忙道:“經商之道,學問浩如煙海,一時無從說起,還請老先生說得具体些。”
  老者心下大怒,沒想到傅破竟這般不客气,面上卻不露聲色,道:“比如有時千里迢迢將貨物帶到域外,好不容易找到了買主,那買主明明需要我的貨物,甚至都說好了,到最后卻泡湯,有時自己的貨明明比別家的好,買主卻偏偏要別家的貨,令人甚是惱火,不知傅兄可曾碰到過此類情況。”
  這話有兩層含義,一是你傅破有無此類經歷,若無,則資歷太淺,無需多談,二是若有此經歷,有何良策。
  周圍諸人都有此類体會,但覺得這种事情乃屬于正常情況,買賣自然有成有不成,次次一帆風順才叫奇怪,怎可當作問題去考別人。
  傅破笑笑,問老者:“老先生以為生意當以何為本?”
  老者道:“當然是以貨為本。”
  傅破搖頭道:“錯了,當以人為本,買主最先接触到的是你的人,而非你的貨,若你以為自己的貨好而態度倨傲,禮數不周,買主首先就坏了心情,所以有時貨都不屑一看,就算看了,也會因成見在心將好貨看成中貨,中貨看成次貨,所以會常常舍你而求諸他人。故在賣貨之前需先賣‘人’,買主接受了你的人,對你的印象好,甚至結成朋友,則即使貨物不怎么樣也能出手,還會有下一單的生意呢。老先生若經常出貨不易,恐怕該返求諸己了。”
  這番話一出,眾人盡皆訝然,都覺得傅破之言大有道理,那老者雖感傅破語含諷刺,但也著實想不到傅破能說出這一番很有見地的話來,默默思索傅破的言論,未反唇相譏。
  傅破接著道:“諸位這樣從中原到域外來來回回,著實辛苦,盡管各處貨物差价很大,能賺些銀兩,但其實不往返奔波,也未必就賺不到大錢,成不了巨富。”
  老者道:“愿聞其詳。”此時語中已帶有誠意。
  傅破道:“我輩行商,利潤來源無非兩項,一是本地所無或稀少之貨物,可售以高价,諸位往來域外中原,所求的便是此种利潤。”
  眾人听得十分專心,點頭稱是。
  傅破道:“還有一种利潤,來自同類貨品的差价,這類差价一般不會天生就有,卻可以人為制造。就比如做衣服,現在都是由小裁縫一件一件做,速度慢,成本大家都一樣,但你若投大批資金,召數百能手分成數批,你定型我裁剪他縫制,每批只做一道工序,分工協作,則數度必然驟增,而因大批進原料,又可壓低价格,若能把從制布到染色都一手包下,那最后市場上單個作業的人必無法与你競爭,只得投入你的帳下,使你實力更增,此外你還可請些巧匠專門設計提高速度減少人工的巧械,再請些聰慧少女設計美麗的服飾,如此不出數年,在衣服這一行中便無人能与你相爭了,以此類推,制陶,雕刻,制鐵等都可這樣進行。”
  諸人听得目瞪口呆,傅破所說的其實就是工厂,這是近代才有之物,當時自然聞所未聞,至此,眾人對傅破心服口服,傅破再隨口說了些由工厂和連鎖店而形成的壟斷,隨而控制价格,以及初級的銀行即錢庄的概念,直讓眾人如痴如醉,將傅破奉若天人。
  老者歎道:“傅公子真是天縱之材,且不吝將這些寶貴至极的話語以教我們,今日此屋中之人,明日必各富甲一方,傅公子大恩,老朽在此先謝過了,剛才不敬之處,請傅公子海涵。”
  傅破忙謙虛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辭,回房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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