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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醉語心聲 春蚕作茧


  白如云看了她一眼,微笑著眨了眨眼,青萍心知有意,當時也就沒再多問。
  此時喝得已有七成醉的墨狐子秦狸不由縱聲大笑道:“北星!不要怕他,去給他打去,我保證你摔不著就是了!”
  北星正在愁眉苦臉地緊著腰帶,聞言不由一喜,因為他知道,平常這怪老道,一向是對自己最好,今天他既然對自己這么說了,—定是錯不了。
  當時不由愁眉一展,膽力大增,青萍和哈小敏俱已听出那墨狐子秦狸頗有暗助北星的意思,不由心中都存著稀罕,暗存一觀那秦狸到底怎么暗助法的心理。
  此時青萍心中才明白,為什么白如云一定要北星上陣的道理。
  她偷偷地看了白如云一眼,后者也正以一雙智慧的明眸看著她,各自作了—個會心的微笑。
  南水遠較北星聰明,人也机靈,所以論武功來說,他确實已得了白如云的真傳,北星雖遠比他愚笨,然而他卻有一副极好的根骨,若以武功一道論之,固然他學起來遠比南水吃力,可是只要他學會了,永遠就不會忘記,可說是腳踏實地,將來如果再肯下功夫,成就絕不會在南水之下的。”
  二小都有一副好強的個性,平日是誰也不服誰,論輕功,北星雖然較南水略次一籌,可是論掌功,南水又似較北星稍遜一些。
  此次在眾人面前,自然都想一分胜負,好為自己爭一些光榮。
  二小整理完畢之后,一齊走向白如云面前請示,白如云含笑探手入怀,摸出了二十粒木球儿,球外都涂著黑色的油漆,看來光亮异常。
  這是他平日教二小練功夫時,自制的暗器,用時可按鐵蓮子、五芒珠、亮銀丸等打法,只是全系木制,若非有意貫以真力,中人卻無大礙。
  白如云各分給了十粒,用手向眼前地面一指,對二小道:“這整個生著蓮莖的池面,都是你們比試的范圍,你們可以任意著足,只是不許出這范圍以外,還可以對發暗器,發完十粒為止!”
  二小領命后各自退下,南水看了北星一眼道;“我們上去吧!”
  北星吶吶地點了點頭:“我們上去吧!”
  眾人都不由被逗笑了起來,南水气得紅著臉,當時不敢再多話,只看北星一眼,右手微微一提長衣下襟,身形已如箭也似地躥了出去。
  “嗖!”一聲,已縱出三丈四五,單足尖一點,找一根較粗的荷莖,“金雞獨立”式,已把身形給立住了,北星此時也擰動下身,平分著二臂,似一只燕子也似地平縱了出去!
  他身形往下一落,倏地一個疾轉之勢,待身形落在了兩根荷莖上,競和南水立了個臉對臉儿,那足下兩根荷莖,被壓得彎得像弓似的,并連連搖晃著,北星的臉都嚇白了……
  南水見机會難得,口中道了聲:“招打!”
  只見他向前一聳雙肩,已飛扑在了北星身前,北星還不及再重复他的話,南水候地一沉雙腕,雙掌上用了十成力,直往北星前肋擊去!
  北星見他雙掌來得沉實有力,哪里敢大意,他那張開著的二臂,霍地一收一按,居然在荷莖之上,施出了“按擠力”!
  南水向外一划足尖,虛點了一下荷莖,用“攬雀尾”的招式,直取北星胸腹“心坎穴”。
  北星“按擠力”一施出,全身已搖搖欲墜,不得已忙一彈雙足,向后躍過了丈許。
  他身子方一站好,南水又已疾扑了過來,北星向下一矮身子,南水已扑至眼前,就見北星一沉右腕,指尖向外如梭也似地遞出。
  這一招名叫“海底針”,掌出如飛梭,确實是又疾又快,青萍万料不到,北星居然還有這么一手,不由脫口叫了一聲:“好呀!”
  南水此時如不上騰,定會被北星這一招逼下荷池,可是他卻不那么做。
  北星右掌已快貼上了他的小腹,南水忽然一屈雙膝,“老子坐洞”式,向后一坐,北星哪知是計,一掌沒有沾上,人卻向前沖了一步,差一點跌落池中。
  白如云看到此,不由點了點頭,他口中喃喃道:“北星果然大有進步,這一招用得太好了!”
  此時池上二小,一度相接之后,正是一左一右,各自展開身形,倏起倏落,如巧燕掠空也似,一霎時,已把這偌大的池面繞了一周。
  此時北星在左,南水在右,又往當中湊了過來,北星因恐南水又先下手,故不待南水足下站穩了,身形恢地騰空而起,在空中頭下腳上,好一招“蒼鷹搏兔”,直往南水立身處扑了下來。
  南水見北星來勢太猛,不敢硬接他的來勢,忙一抬雙臂,施了一招“一鶴沖天”,身形方自拔起,北星已扑了下來,竟扑了個空。
  北星連番几招,竟連對方的邊儿也投沾著,不由大感不是味儿。
  此時身子甫一落下,已探手入怀,摸出了三粒木丸儿,就著他下落之勢,就見這北星往下一伏身,“犀牛望月”式向下一探上身,右腕突地向頸后一翻一揚,口中喊了聲:“南水!”
  南水方自一惊,這三粒木球儿,已由北星掌中脫手而出。
  一出手,連成一線,卻是齊立著一排,直往南水身上上中下三處要穴上襲來。
  那琴魔哈古弦看到此,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小于!真有一手!”
  這三枚木球如電閃星馳也似的,一閃已至南水身前,南水身子尚未落下,身在半空之中,想躲開北星這一掌三丸,卻不是容易的事了!
  青萍和哈小敏都不由惊得叫了起來。
  南水惊慌之中,只見他一卷長袖,將最上一枚木丸揮落,同時盤左手,“海底撈針”,將奔腹中的另一枚撈在了掌心。
  同時踢右腿“叭”的一聲,把最下一九木球也給踢得飛在數丈以外。
  一舉手之間,南水已把這三丸木球給收拾了個干淨,可是他也不由嚇了個臉色蒼白。
  下落的身子也因失去重心,一連跳了好几根荷莖才算拿樁站穩。
  南水見北星身形已聳聳欲動,不由有意向后一轉,果然北星接踵而來。
  他目光后掃,見北星已跟上了步位,不由有意裝著身形向前一栽,口中“啊呀!”地惊叫了一聲,看似足下一個踉蹌,北星方自一喜。
  忽見南水右手向后一揮,樣子雖像是一個栽勢,卻合了“孔雀剔羽”的一記絕招,他口中叫了那聲“啊呀”之后,卻連著道了聲:“打!”
  一枚黑木球儿,由他掌心甩手而出,快同電閃星馳也似的,直往北星的前心打去。
  北星因無防之下,相隔又近,當時不由嚇了個失魂落魄。
  就在這時那座上的墨狐子秦狸,忽用手一指池中二小道:“北星真行!”
  那枚黑木球儿眼看已快打在了北星前胸,說也真怪,就在墨狐子秦狸這一句話方一出口,那球儿竟突然向左一偏,接著北星衣邊打了過去。
  眾人之中,除了哈古弦和白如云以外,哈小敏和伍青萍,真不知這木球儿怎么拐了過去。
  北星本人更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南水滿以為這一招“孔雀剔羽”,定能將北星逼下水去,卻不知如何眼看已打上了,竟會突然拐了彎。
  他心中雖万分惊异,可是尚沒想到其他,只以為自己手勁弱了一點,只要再加一分力,北星一定被打中而落下水去了。
  南水想著不由深為后悔,當時依然向前躥著,同時已偷偷探手入怀,這一次卻是摸了一大把木球儿,墨狐子秦狸嘻嘻一笑!
  他手中本拿著一只螃蟹的大蟹鉗,在口中吸吮著,此時想必肉已食盡,卻用右手拇食二指,把那殘殼捏成了极小的一堆碎片,在掌心盤弄著,一雙精光四射的陣子,卻是目不交睫地注視著池中的二小,看到精采處,竟是仰天大笑不已。
  這時北星,南水又交手數度,南水依然是起騰捷快,可是北星已有气勢衰弱之態,不時面紅气喘。
  這時南水往右落下,北星斜刺里猛然扑到,猛見他雙掌向前一探,全身下伏,口中又大喝了一聲:“打!”
  只見他雙掌齊出,競把余下的七枚黑木球几一齊打了出去!
  這一掌木球是按滿天花雨的打法出手的,一出手像一窩蜂也似的,朝著南水全身上下,一涌而至。
  南水不由驀然吃了一惊,他身子是背著,此時口中叫了聲:“來得好!”
  只見他反身甩掌,以“倒打滿天星”的暗器絕招,將掌中事先扣好的木球儿,全數揮了出去。
  只听見當空一陣叭!叭!相擊之聲,紛紛擊成了木粉,像下雨也似地落向了池面。
  南水這一掌揮出九枚木球,除了七枚和北星打出的七粒在空相擊以外,另外余下兩粒,卻是并排著,挾著一股勁風,宜往北星前額兩肩上直襲了過去!
  北星万万沒有料到,這么厲害的“滿天花雨”手法,居然沒有傷著南水!
  竟不知道他掌中早已扣好了暗器,看來自己确實是大大地失算了。
  這兩粒木丸儿,一霎那已飛近眼前,北星惊訝地“啊呀!”叫了一聲。
  青萍眼看著這一次北星是万万難以再逃開了,不由急得往起一站。
  卻見一旁的墨狐子秦狸,忽然伸出鳥爪也似的枯手,往空彈了几下指甲,發出“嗤!嗤!”的几聲細響,他一面張著大嘴道:“好厲害!”
  白如云卻見老道彈指時,有絲絲极細的白光,破空而出,若非是自己用心觀察,定是看它不出,當時已知墨狐子秦狸,竟以武林絕學、“彈指神功”,把事先捏碎的蟹殼,彈了出去暗助北星一臂之力。
  果然那兩枚木球儿,眼看已打上了北星的身上,倏地就空“赫赫!”一陣細響,競被斜著錯開了尺許,依然是連北星的衣邊也沒沾著。
  這一來非但是南水心中一動,就連北星自己也是暗吃了一惊,深覺得這事情太离奇,當時忙回身往大廳看了一眼!
  南水更是口中嗅了一聲,當時在荷莖之上一振雙臂,以“巧燕鑽天”的身法,拔起一丈四五尺直往這石廳廊邊上縱過來。
  這時那沉默良久的琴魔哈古弦,忽然哈哈大笑了一聲,道:“老道太偏心了。哈哈……”
  他說著忽然伸出一指,往那七弦古琴琴弦上一挑,但听“錚!”的一听脆響,眾人俱都覺得心神為之一蕩,他這挑一下琴弦可不要緊,就听得那尚在池面上的北星口中啊呀了一聲。
  緊跟著“噗通!”的一聲,水花四濺。
  那北星竟自雙腿齊掉下了水中,青萍不由心中大吃一惊。暗忖:“好厲害的哈古弦,這分明是已把內功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竟能借著琴聲,把內力帶出,令北星足下荷莖折斷,這种神乎其技,真足以駭人了。”
  就在北星落水的霎那,一旁的墨狐子秦狸一聲長嘯,只見他單手一按那紫玉桌緣,身形卻如箭也似地陡然拔空而起。
  簡直比電還快,只一騰身已起至半空,尚离那北星足有丈許,就見這秦狸平空向下一探雙臂,平伸著蒲扇大小鳥爪也似的雙手,凌空一抓一抖,北星偌大的身子甫一落水,竟被像皮球也似地拋了起來。
  北星已嚇了個忘魂,在空中“鯉魚打挺”一拱背脊,倏分雙臂,已輕飄飄地落在了石台之上,只是他已嚇得面無人色。
  墨狐子秦狸此時也在空中一坐枯軀,又像旋風也似地回到了原來的座位。
  這种來去如風的動作,總共只不過是彈指之間,伍青萍和哈小敏都不由看得膛目咋舌。
  就連一旁的琴魔哈古弦,見狀也不由老臉一紅,遂堆下笑臉哈哈一陣大笑道:“老道,可真有你的!”
  墨狐子秦狸此時一看北星,雖然身上尚未被池水所濕,只是雙腳自膝以下,全被水浸濕透了,當著眾人的面前,這就算是自己輸了一招,不由回眸怒視了琴魔哈古弦一眼,滿頭銀發一陣聳立。
  他冷笑著哼了一聲,對哈古弦道:“老魔頭,算你占了個便宜,我們往后還是沒完。”
  北星和南水,此時在石台上相顧黯然,他們至此才曉得原來兩位老爺子,竟是借著二人斗開了功力來了,都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白如云見狀,不由哈哈一笑,手一揮二小退下,他扭過臉來,用那雙精光四射的睜子,掃了墨狐子秦狸和哈古弦一眼,遂收斂了笑容,冷冷地道:“你們真是好興致,好好的一場比試,被你二人弄得烏煙瘴气,真是掃興之至!”
  墨狐子秦狸立刻堆下笑臉,用著溫和的語調,嘻嘻一笑道:“小鬼頭,你別生气,我們這是比著玩的,你看現在月亮已經出來了,我們吃飯吧,要知道今夜是歡送我啊!你可別惹我不痛快。”
  白如云本是滿臉不愉之色,此時間言后,果然重新換上了一層興奮之色,重新走到后面關照廚房上菜。
  于是各人就位,南水北星重新又換了一件衣服,像是沒有事一樣,擺好杯箸。
  這一席飯,直由上月一直吃到了月上中天,墨狐子秦狸和琴魔哈古弦二人,早已經吃得酩酊大醉,俱都爬伏桌上,爛醉如泥。
  就連白如云,也喝得東倒西歪,勉強尚能支持著答話而已。
  青萍和哈小敏,因不擅飲酒,各自僅僅喝了少許,俱都玉頰紛紅,只是神智如故。
  青萍不由深為感歎,這白如云可真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因為她所吃的每一道菜,無不是市街上极難一見的珍品。
  舉凡熊掌、燕窩、鹿脯、鯉唇無不俱備,而且烹任迥异,其味無窮,至于參翅鰻□、雞鴨鵝鶉更不用說,即使是帝王官府,也不見得就能夠吃得如此齊全,青萍每吃一樣萊,都不由暗暗叫一聲絕,偶爾問他一句,白如云卻會不厭其煩地一一為之講解,這又令青萍明白,原來他非但是文武全才,即使是吃食一道,也有超人的見解,和獨到烹飪秘訣,由是芳心更加深了一層對他的好感。
  看看已過了午夜時分,霧冷月寒,秦狸和哈古弦早巳伏案大醉,玉案上杯盤琅藉,白如云才命撤去席面,當時叫北星和南水,先把墨狐子秦狸扶進后室安歇,這才醉醺醺地對哈小敏說道:“小敏,你也該扶你父親回去了……天太晚了!”
  哈小敏雖滿心思和他多說一會儿,只是芳心里也頗惦念著父親,听話之后,姍姍由位上定下,她紅著臉對白如云侵吞吞地道:“小云哥,謝謝你今天的邀請,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了。”
  說著她把琴魔哈古弦由位子上扶了起來,青萍走過去送了她一程,二女私下里又說了—番親熱話,這才依依不舍地暫時离開了。
  青萍送走了哈小敏之后,一個人又回到了“水鏡軒”,卻見白如云正趴在玉几之上,見青萍走來,慌忙站起。
  但他踉蹌的足步,一連踢倒了兩張椅子,伍青萍不由大吃一惊。
  她連忙赶上去,扶著白如云將倒末倒的身子,急道:“白……白兄,你也喝醉了……這……可怎么好?”
  說著話,她回過頭來,想找北星和南水,只是這兩個小東西卻忙著清理東西去了。
  伍青萍只好勉力地扶著白如云,向前走了一程,當她雙腕輕輕摟著白如云結實的身体時,她的臉竟由不住羞得像紅柿一樣的紅了。
  忽然她覺得手上一緊,白如云竟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這突然的舉動,使得青萍大大地吃了一惊。
  她几乎嚇得叫出了聲,只見她秀眉一挑,方要甩手把白如云的手掙開。
  可是當她憤怒的目光,一接触到眼前這個少年人的面上時,她的心竟由不住立刻軟了。
  月光之下,這年輕人,好一副英俊的神采,他用著火熱的掌心,握住青萍的纖手,嘴中斷斷續續地道:“青萍……送我回去吧!”
  青萍怔怔地點了點頭,她惊疑地張大了眼睛,因為她第一次听到,白如云叫自己的名字,這是多么深切的稱呼;和包含著一分多么真摯的感情的聲音啊!
  一霎間,青萍感到一种從未感受過的羞澀和惊慌,同時還包含著一种說不出的興奮,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种感覺……同時她也不愿意細想這問題。
  她并沒有立刻抽回她的手,只是她的心已跳得很厲害,仿佛她做了一件罪惡的事情似的……
  白如云含糊地用手指了一下那叢竹林之后道:“我……還是我……我自己回去……吧……”
  青萍見他几乎是不能舉步,知道确實他是喝醉了,不由微微一笑,道:“不,還是我送你回去的好。”
  說著她用手一挾白如云腋下,嬌軀扭處,已快如星丸跳擲般地,倏起倏落地直向竹林深處,馳了過去。
  青萍挾著酒气薰天的白如云,展出上乘輕功提縱之術,已扑向了竹林之后。
  這一行進始看清了,林后有一座建筑极為精致的小樓,掩飾在老竹枯梅之間,環樓更有巨松數十株,多是蒼勁參天,夜風一過,發出清心悅耳的一陣松濤之聲,令人心神為之一爽。
  兩盞碧光欲流的琉璃燈,懸在小樓的前廊入口處,散發出清淡談的光芒,映著這樓台上下景致如畫,再和當空的皓月一對襯,愈發令青萍心中暗晴叫了一聲:“妙啊……”
  只是她此時滿心全在自如云的身上,哪里還有雅興再去觀賞這一幅秋宵上明月的絕妙圖畫……
  白如云仍然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她覺得他的手不停地在顫抖著,足下更是斜七豎八蹣跚而行,想不到平日生龍活虎一般的白如云,醉后一如常人,這足令青萍對“酒”而感到可怕了。
  她這么半攙半抱地行著,遠比抱著他更為難行,只是,她又如何能去抱他呢?
  于是當她扶著他沉實的身子,行至那几棵樓前的巨松之時,已禁不住嬌喘頻頻,臉上都累出汗珠來了。
  不得已,她只好暫時先把白如云扶倚在一張石椅之上,輕輕拍回了白如云握著的手,而白如云只翻了個身子,他口中仍斷斷續續地呼喚著:“青萍,……你不能走,你……”
  一旁的伍青萍不由一陣心酸,差一點連眼淚都流了出來,猛然心中想道:“原來他是如此熱情的一個人啊……”
  想著她低著聲音安慰他道:“白兄……我沒有走呀,你喝醉了……”
  白如云好像沒有听見她的話,依然喃喃地訴說著,他那富有男性磁力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由他口中吐出,而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有力的針,刺扎在青萍的身上,深深地刺入了感情的深處。
  她流著淚俯視著他,卻不由暗忖:“也許他有滿腹的憂郁,今夜就讓他傾吐一淨吧!”想著方把他身子往里扶了一下,白如云已情不自禁地倚入青萍的怀中了。
  青萍不由自主感到一陣羞澀,方以右手向外輕輕一推他,卻見不遠處“唰!”、“唰!”的兩條黑影,略一閃動之問,已扑向了自己身前。
  青萍不由嚇得猛往起一站,卻見那前頭的黑影,猛然將身形一頓,口中招呼了一聲,道:“伍姑娘,是我……”
  接著那人影之后,又閃出了一條人影,用著同樣的語調,把這句話也重复了一遍,“伍姑……娘……是我!”
  青萍才看清了,竟是南水北星二人,此時已將食具歸置好后,追尋而來,伍青萍不由得玉面一紅,含羞地對著二人道:“你們少爺喝醉了,正好,你們兩個扶他進去吧!”
  南水北星一齊答應了一聲:“是!”
  白如云此時真可說是“爛醉如泥”,一任南水北星二人攙著他蹣跚地往那幢小樓行去。
  青萍注視著他們背影良久,直到他們消失在那小樓之后,才痴痴地轉身而回。
  可是她腦中卻深深地种下了白如云的影子,尤其是白如云方才所說的那些話,此時在她內心起了极大的波動……
  她用手支著自己昏倦的頭,望著竹樓前的那一池蓮梗,在微風之中婆婆晃動……
  無數的編蛹由樓前飛翔而過,深湛的往事在它們那些黑色的翅膀之下展開……
  她低低地歎了一口气,深深地覺得自己簡直是完全變了,多少年以來,青萍只是一個任性任情的少女,就從來沒有靜下來,真實地去想些什么,尤其是去想一件關于男女之間的所謂“情”字。
  在她初來之日,對白如云几可謂是恨之入骨,真恨不能一刀把他殺了。
  可是慢慢地她覺得白如云不如她所想的那么坏,慢慢地白如云在她腦中,已經不坏了。
  最后這個少年人的影子,竟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譜儿上,她非但不去恨他,卻深深地同情他了,可是每當地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立場,再一想到父親和那位未婚的丈夫,她就似把自己拋入了冰穴之內,立刻會變得冷靜异常!
  此時天邊的白云,被天空的皓月自上而下,照射得如同鑲了一圈銀邊似的。
  青萍痴痴地凝視著,竟不由自主地淌下了兩行眼淚,她如今真是深深地陷入了感情的网內。
  忽然她想到,父親和龍勻甫,也許不久就會來了,那時自己到底怎么辦呢?
  他們兩邊見了面,又豈能善罷干休,真是要打起來,自己到底幫誰好呢?
  想到此,伍青萍党嚇得連用也不流了,她深深地理著兩彎黛眉,暗想著,白如云不是一個坏人啊……像這么一個人,我又如何能忍下心,真的令他受到龍勻甫的仇殺呢?
  “我得想個法子救救他……”
  青萍這么想著,愈發是心事重重,最令她擔心的是,這兩天白如云竟在自己心目中,有了顯著的變化,說一句明顯一點的話,青萍已發現自己,漸漸地對這個怪异的少年傾心了。
  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气,低低地訴道:“這是不可能的唷……”
  “可是……我又能夠怎么辦呢?”
  忽然她心中一動,暗忖:“我何不此時走了算了……”
  這問題果然使得她心中大大地動了一下,她想到此時老道和白如云都已醉了,又有誰再來管我呢?
  可是,不知怎么,她竟猶豫起來了,最后她咬了一下滿口的銀牙,暗忖:“我還是走吧,赶快告訴父親和龍勻甫,叫他們不要來了,否則怎么辦呢?……”
  想到此,她擦了一下流在限邊的淚,忙站起身子,那小舟,竟仍在樓下水面之上,平日水面上是沒有小船的,而以青萍的輕功而論,像這寬有數十丈的水面,是万万沒有方法能渡過的!
  而今天南水北星,竟只為主人喝醉了,而一任小舟被青萍自乘而回。
  青萍愈發認為机會難得,當時略微猶豫了一會儿,遂解下了佩劍,系好肩后。
  她此時真想失聲痛哭一番,她多么不想离開白如云啊……只是,如不离開他,以后事情,將今她不敢去加以想像。
  最后她歎了一口气,低低地自語了一聲道:“白如云……我走了……我永遠忘不了你……”
  說完這句話,她不再猶豫,一縱身已躥至這座小樓的樓邊,看准了那葉小舟,只一飄身已如同一片落葉似的,飄到了船身之上。
  正要動手划槳而去,忽然她覺得身后一冷,不由暗里心中一動,忙背手向后一摸,禁不住大吃一惊,原來那口背好的寶劍,竟會不翼而飛了。
  這一來,伍青萍可真是嚇了個不輕,忙回身一看,四下只是靜蕩蕩的水面,哪有任何蹤影?
  青萍不由差一點惊出了聲音,當然還只以為自己也許是失神大意,將那口劍忘在了上面,不如上去看一看好了!
  想著一振雙臂,以“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陡然拔起,落向那竹欄之內。
  目光掃處,果然那口劍好端端地擱在几面之上,青萍不由暗笑道:“慚愧!”
  想著忙上前,將那口劍小心地系好在背,翻身躥上了竹欄,方欲飄身而下,只是向下一看,不禁惊了個膛目結舌。
  原來此時水面平靜無波,只是,競失去了那葉小舟,這一來,青萍不由嚇了一跳,心中是又急又惊,暗忖:“莫非今夜是鬧鬼不成?”
  只是水面上既沒有小舟,卻是走不成了,青萍不由環目向四下一望,哪有那小船一絲蹤影?
  她不由心中暗暗折服,這操舟人手法之快可真惊人,自己反身找劍,總共不過一來一往的极短時間,他就能在這一點空檔之時,把這小船絲毫無聲地搖開,就這一點,自己已是万万莫及了。
  想著心中愈發惊疑不止了,正望著那一池清水出神的當儿,卻听得背后一聲冷笑道:“不要再動歪念頭了……”
  伍青萍不由打了個箭步,沉臂轉身往這背后發話人一看,不由又羞又气。
  原來不知何時,那墨狐子秦狸,競好好地坐在了自己這間房中的藤制靠椅之上,他笑嘻嘻地看著伍青萍,手中還拿著一口寶劍。
  青萍似覺得那口劍极為眼熟,不由反手往背后一摸,這一摸禁不住玉面上紅。
  敢情方才緊緊系好的那一口劍,此時竟又到了對面那老道的手上,怎不羞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只是用一雙澄波深眸,痴痴地凝視著對方。
  墨狐子秦狸嘻嘻一笑,由位子上站起,把那口劍連著鞘儿,向那牆頭上隨手一拋,無巧不巧,劍帶儿正套在了釘子上。
  青萍在一旁,直看得暗里咋舌,心說:“好家伙,這老道的本事,簡直是不可思議……一向是不出室門一步,今夜里突、然到我這里來,又有什么事找我呢?”
  想著不由大著膽子,始起頭問道:“你老人家深夜來此,是否找后輩有事交代呢?”
  墨狐子秦狸,手漠著他那垂在胸前的長須,哈哈仰天一笑,先不答她的話,反困向她道:“女娃娃,我沒問你,你反而先問起我來了,我問你,你這么神色匆忙,是上哪去呢?”
  青萍不由臉色一紅,當時吶吶地道“我……我……”
  她本想照實說出,可是不知怎么。那句話竟是出不了口,墨狐子秦狸突然一睜雙目道:“你也不要瞞我,我知道你想逃走,是不是?”
  青萍不由低頭不語,墨狐子秦狸見狀自鼻中哼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按說這是小鬼頭自己本身的事情,我老道是不愿多管的,可是娃娃——”
  說著墨狐子眼中射出兩道异彩,他那滿頭的銀發;競也都突然地立了起來,看樣子和他往常生气的樣子是一模一樣。
  青萍曾眼見過他和白如云生气的樣子,此時見他如此,不由嚇得往后一連退出了好几步,墨狐子秦狸似強壓著滿腹盛怒,炯炯有神的雙目注視著青萍,良久才恨聲道:“可是小鬼頭對我太好了,這一輩子,我卻給他的太少了……”
  青萍不由心中暗忖:“奇怪,他那一身本事,不都是你教的么,怎么又會給他太少了?”
  想著把一雙又黑又大的眼晴,重新往墨狐子秦狸臉上注視了去。
  墨狐子又點了點頭:“我曾經自己發過誓言,一定要為小鬼頭物色一位理想的媳婦儿……可是,我喜歡的,那小鬼頭偏不喜歡,他竟看中了你,這几天以來,我私下里,曾注意到了,這小鬼頭競是茶飯不思,可見愛你之深了……”
  說著這怪老道重重地歎了一大口气道:“憑良心說,我徒弟弟哪點不好?女娃娃你說。”
  青萍不由眼圈一紅,竟淌下淚來,由不住雙腿一陣發軟,竟跪在了墨狐子秦狸的身前,一面失聲說道:“老前輩……你……救救我吧……”
  墨狐子秦狸見狀不由一怔,他往后退了一步,鐵青著臉惊問道:“你……怎么了?”
  青萍忍不住點點情淚滑腮而過,她抖戰著道:“弟子身世,老前輩已盡知,盡管白如云對弟子再好,可是……我又能辦呢……家父等不久就要來了,弟子如此時不走,勢必將惹一場极大的風波,那時豈不一切都晚了……”
  說著她對著墨狐子秦狸拜了一拜,往上一站,口中抖道:“老前輩……還是讓我走吧!”
  說著她用著那雙浸滿了淚水的眸子,注視墨狐子秦狸,這怪老道听完青萍這番泣訴之后,面色已轉為平靜,他冷笑了一聲道:“伍天麒有几個腦袋?”
  說著他又哼了一聲,看了青萍一眼,頓了頓才又接下去道:“我要不是看在他是你父親的面上,哼……”
  說著話,他滿頭的白發又自聳起,可是,當他發現對面的少女,臉上也帶著一層無比的憤怒之時,他又情不自禁地變得和顏悅色地嘻嘻一笑,重新道:“姑娘!你放心!這事情我們自有處理的辦法,你只要好好地住在這里就是了!”
  青萍不由歎了一口气,她知道在他面前再多說也是沒有用,還不如听話的好些,否則定是吃了苦頭還不說,結果還是要留下來。
  想著只好點了點頭,心中卻由不住暗自奇怪地想道:“達墨狐子秦狸,明明不是喝醉了么?怎么又會突然醒了?”
  她又哪里知道,這墨狐子秦狸,雖然外表不言不動,其實他的心眼最多,人最机靈,故此才有墨狐子這么一個外號。
  他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又豈能喝得如此大醉,因此只喝了六成,就有意裝出一分醉態,故意要南水北星二人扶自己入房,卻有意為白如云和青萍留一個單獨的机會,他一人回房后,心想那白如云既然如此愛青萍,而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他一向了解自己這個徒弟,他知道就算白如云心里再愛青萍,也定不會輕易放在口中的,而青萍到底知不知道,還是一個問題……
  因此他決心去親自安置一下,把白如云思念青萍的心意代為轉達一下,自己明天就走,心里也可安靜得多了!
  由此他毫不考慮地略為布置一下,就往青萍所住的這座竹樓,踏波而來。
  果然他來得正巧,青萍正自在系著劍,當時由她那种表情和姿態上看來,墨狐子秦狸一猜就知是她想逃走,如何能依得她?因此略施小技,將伍青萍背后長劍取到了手中,置放室內几上。
  伍青萍發現時,他又乘著青萍上來取劍的空檔,用流星飛袖的功夫,只一揮一雙大袖,那小舟在水面之上,就像是一枝水箭似的,“赫!”的一聲輕微響音,已射出十數丈以外。
  所以青萍待系好了劍之后,又發現小舟也罷了,而墨狐子秦狸竟又在此時,潛身上樓,用“移星換斗”的手法,再度把伍青萍背后長劍取到了手中,這种神技,确實令青萍心中折服。
  這時墨狐子秦狸見青萍竟肯听自己的勸說,不由大喜,他惊喜得張大了眼睛,用著興奮的神情道:“姑娘,武林之中,最重信用,你既說過不走,卻要一定遵行呢!”
  青萍流著淚點了點頭,說道:“老前輩你走吧,在你回來之前,我一定不走就是了……”
  墨狐子秦狸抬頭想了想,遂哼了一聲道:“好!那么我走了!”
  說著這句話,墨狐子秦狸那細長身子,就像箭也似地突然拔空而起,直挺挺地直往湖心水面上墜了下去,青萍忙追到欄邊,只有一黑影,像星丸也似的,在那一望數十丈的微波水面上,倏起倏落,一霎那,竟完全失去了他的蹤影。
  青萍怀著一顆憂恐的心,反身入室。
  一夜,她都在輾轉深思,直到天都快亮了,她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什么時候,她听到水面上,嘩嘩的一陣水響,青萍睜開眼,卻為射進的陽光;照耀得刺眼難睜,著起來已到了正午時分了。
  青萍忙下了床,開了室門,走向欄邊,卻見水面上此時正泛來一葉小舟,舟上站著南水,此時正自翹首上視,一見青萍,不由露齒一笑道:“姑娘早!”
  青萍指了一下太陽道:“這是什么時候了,還早?”
  南水跟著一振雙臂,已拔身數丈,輕飄飄地落在了竹樓之內,朝著青萍鞠了一躬道:“今天早上少爺來過了,姑娘你還沒起來,少爺在門外候了一會儿就走了!”
  青萍不由臉色一紅,笑了笑道:“啊!那你為什么不叫我?我睡得太死了!”
  南水伸了一下舌頭道:“乖乖,我才不敢呢,我只說話大聲一點,就被少爺瞪了一眼,哪還敢再叫你呢?”
  青萍聞言心中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气道:“白如云可真值得人愛,以后真是怎么辦啊?”
  想著不由苦笑了笑道:“他找我有什么事,你可知道么?”
  南水點了點頭道:“早上老道爺要走,少爺本想來約姑娘一起去送他,后來姑娘因沒醒,少爺才決定一個人去!”
  青萍不由“哦!”了一聲,這時南水似想起一事,笑道:“少爺昨天晚上可真是喝醉了,我自從隨他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他喝醉了呢!”
  青萍不由脫口笑道:“不會喝酒,他裝哪一門子蒜阿!這一下可好,醉了可不舒服吧?”
  說著反身入室,一面打水清洗一番,南水跟著走到后室,有好几次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青萍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道:“你有什么話要說是不是?怎么吞吞吐吐的,我最討厭這种樣子!”
  南水被罵得胜一紅,吶吶地道:“姑娘名字可是叫青萍?”
  青萍不由臉又一紅,因為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在那時是不容許人家輕易出口的,南水竟一語道了出來,這會儿青萍突然覺得又羞又气。
  當時翻了一下白眼,方要罵他一句,這南水也自知失口,慌忙后遲一步,一面接著雙手道:“不是的……不是我說的……”
  青萍哼了一聲道:“誰去听你的?”
  南水才紅著臉低下了頭,一面吶吶道:“是我們少爺……”
  青萍不由一惊,忙問道:“什么?……是你們少爺告訴你的……”
  南水忙又辯道:“不是……不是……”
  青萍一挑雙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不說呀?”
  南水這才面上訕訕地道:“是昨天夜里,我听見我們少爺說的……”
  青萍不由就覺得臉一陣熱,當時低下了頭,本想不問,但情竇初開的女孩子,都是一樣的,盡管是心中感到羞澀和難以啟齒,卻仍有一些好奇之感。
  青萍當時就是這种心情,她假裝著一絲也不解地揚起了臉儿,皺眉問道:“昨天夜里?昨天夜里,他不是喝醉了嗎?怎么會……”
  南水抬頭看了她一眼,走近了一步,放小聲道:“是的,就是少爺喝醉了說的,我听見他一直在叫著青萍……”
  說到此,他見青萍把眼一瞪,嚇得他忙自改口道:“啊……叫著小姐你的名字,還說,還……說……”
  青萍粉面上仍是絲毫不動聲色,只是臉上感到有點熱熱的,可是內心卻有一种說不出的感覺,她几乎興奮得叫了起來,雖然昨夜她已經親耳听到這白如云這么叫喚過自己。
  可是這句話,此時由另外一人的口中道出,卻在她心中更生出一些美感和激動,她不知自如云還說了些什么,當時忍不住“哦!”了一聲,口中卻緊緊地追問了一句:“你真的听見了,還听見他說些什么沒有?”
  南水見青萍并沒有怒容,立刻放大了膽子道:“我听見了,我听見了……我听見少爺一直叫著你的名字,還說,要你……要你永遠也不要离開他……”
  青萍忍不住低下了頭,南水仍然接道:“少爺還說,你是他一生中所見的最美的一個人,他說他愿意跟你一輩子……”
  青萍竟不知不覺淌下淚,她心中暗暗地叫著白如云的名字道:“白大哥,你這是何苦呢……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啊……只是我又該怎么辦呢……”
  “我已經訂了婚了喲……我……我怎么辦呢?”
  南水本還在繼續說下去,此時見青萍流了眼淚,不由大吃一惊,突然把口中的話止住了,顫聲道:“姑娘你怎么了?”
  青萍不由用于擦了一下流出的淚,抬了一下頭道:“南水,沒有事,你繼續說下去吧。”
  南水才啊了一聲,方一開口,忽然殺豬也似地一聲大叫了起來。
  遂見他整個身子像气球也似地被拋出了窗外,在空中一個翻身,已往窗外的水中落了下去,“扑通!”的一聲,水花四濺。
  青萍正自蕩神銷魂地傾听著,此時聞得南水這么一聲大叫,也不由淬然大吃一惊,慌忙向后退了一步,抬頭一看,不由她的臉霎時齊頸儿紅了。
  原來此時目光所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所醉心的白如云。
  他穿著一襲湖綢的長衫,腰上垂著一條水綠的絲穗儿,那樣子一派斯文,此時想必已听清了南水口中所說的話,竟在盛怒之下,一舉手之間,把南水拋落到湖中而去。
  青萍見競是他,不由一時竟呆住了。
  白如云臉上也現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神色,但卻需出細白的牙齒,對著青萍笑了笑,像是沒有事地道:“姑娘你起來了,昨夜睡得好么?”
  育萍羞澀地點了點頭,忽然她想到,方才自己落淚以及追問南水時的那些情景,一定都被他看見了,不由羞得她臉色一陣緋紅,慌忙轉過身子,往房中走去。
  不想方走了兩步,已听得南水在水中拍打呼救的聲音,似已聲盡力竭!
  青萍不由大吃一惊,忙扑向欄邊,果見南水此時在水中時沉時浮,兩只手又拍又打著水面,只叫了一聲:“救……”
  卻由不住又沉了下去,跟著咕嚕嚕還喝了不少的水,似如此几個起落,已喝了個大腹便便。
  青萍見狀不由大急,慌忙回頭對著白如云說道:“你……快救他一下吧,再不救他,可來不及了,恐怕……”
  白如云卻冷笑了一聲道:“這是他多嘴的報應,叫他多淹一會儿沒關系。”
  青萍不由聞言大急,再看水中的南水,根本已快沒勁了,并已漂出老遠以外去了。
  這一來青萍竟再也忍不住,當時低頭一看,樓下正好還停著一艘小舟,那是方才南水所乘來的小船,不由得身形一矮,正想飄下那葉小舟,去救南水,耳中卻听得白如云冷冷的口音說道:“我不許你去!”
  青萍不由一怔,再看白如云,正以一雙閃閃放光的眼睛看著自己,他似乎一向放縱慣了自己的命令,隨著他這冷漠的口吻,只見他向下一揮綢袖,那葉小舟,競像箭也似地漂出十丈以外。
  青萍不由又急又气,只覺得鼻子一酸,竟流下了淚,她忽然覺得白如云竟是這么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當時一跺小蠻靴道:“白如云,你……這投人性的東西,我……恨你。”說著她扭身向房內跑去。
  白如云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著青萍急步入房,他面上隱隱顯出一种痛苦的神色,也許青萍的這句話刺傷了他!
  良久,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气,自言自語道:“唉——我怎么也受起他人的擺布來了……”
  他一語末盡,身形晃處;直似巨鳥凌空,已自竹樓越下,身在空中,再一個盤旋,撈著又出去了十余丈,輕飄飄地落在了先前那只小地上,就憑他這身輕功,就足夠震惊江湖,傲視天下了。
  白如云落在了船尾,也未見他有何動作,那只小舟已如射箭船的,向前滑出了數丈,始好南水再次由水中冒出了頭。
  白如云略一彎身,輕好猿臂,便將南水提了上來!
  南水早已被寒水灌得半死,躺在船板上,一動也不動了。
  諸位也許會奇怪,以南水如此好的水性,落湖之后,怎么還掙扎呼救,被水灌得半死呢?
  原來白如云在拋他入湖時,便拂了他的穴道之故,以致于他滿身絕技而無法施展了。
  白如云冷峻的臉上,一些表情也無,默默地看了他一陣,右手略微一指,便听南水啊喲一聲,醒了過來。
  南水醒了之后,立時爬到船邊,用內力將腹中之水吐了出來,這一次他受的罪可不小,直泡得他渾身發軟,加上全身已濕,又值深秋,晨風吹來,不由得一陣陣地顫抖,萎縮成一團。
  自如云見他已清醒得差不多了,這才冷冷地說道:“南水,你可怨恨我么?”
  南水聞言一惊,不禁抬起了頭,無力地答道:“少爺……我……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
  白如云點了點頭,用著低沉的聲音說道:“嗯……你不怨恨我,可是,青萍姑娘為什么……為什么怨恨我呢……”
  南水聞言有些意外,不知如何回答,當下茫然地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白如云也是不語,似乎在深深地思索,以求找出這個答案來,可是他的為人大主觀了,始終找不到自己的錯來,他認為做得并不過分,然而青萍為什么如此地不滿呢?
  白如云怎么也想不透,他黯然地搖了搖頭,低聲地對南水道:“南水,在你也許會認為,我一切作為,太不近人情,可是我所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錯的。
  “我不愿意養成你們多嘴多舌的環習慣,尤其是一個男人,你剛才在伍姑娘面前如此多口,實在令我生气,少不得給你點小小的教洲,希望你以后能改過來……
  “現在把船划過去,快去換衣服吧……用干毛巾多擦擦,免得受涼……”
  白如云真個是思威并用,這几句話說得南水不但不气,反而深覺慚愧,低聲地答應了一聲,立時跑往船尾搖槳去了。
  白如云等他把船搖到竹樓下時,他一振臂,已然拔了上來,身在空中說道:“換了衣服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沒事了。”
  等他這句話說完,身子已然落在竹樓的走廊上,連一些聲息也末發出。
  白如云在走廊上默默地站了一陣,見青萍的房門緊閉著,暗忖道:“她真的在生我的气了……我……到底要不要進去看看呢?”
  白如云想到這里,忍不住慢慢地向青萍房門走去,他感覺到,這個可愛的姑娘,已經慢慢地接近他了,所以他要抓住這個机會。
  白如云想著,已然走到了青萍門口,室內連一點聲息也無,他遲疑了半天,這才輕輕地在門上敲了兩下。
  青萍被白如云气得回房,坐在床上不住地落淚,心中不住地想道:“他是個什么人嘛……一點感情也沒有,任何人都不放在心里,真是可恨……”
  最初青萍以為,白如云可能會追入房中,向自己道歉,可是等了一會儿,見他并未跟入,也未听見任何聲息,失望之下,眼淚越發地流了下來。
  青萍在家中原是嬌縱慣了的,來此之后,凡事皆不稱心,思前想后,淚如泉涌,但她是一個剛強的女孩子,拼命地忍著,不使發出聲音來。
  這時青萍听見有敲門之聲,心中猜想必是白如云來了,當下連忙把眼淚擦干,側過了臉,暗討道:“哼!他禮貌倒還不少,入座前拉椅子,進房時敲門,哼……”
  白如云敲了几下門,不見青萍反應,要照他以往脾气,早就破門而入了。
  但是奇怪得很,對于青萍,白如云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沒有絲毫怨怒,反而生出怜惜之心。
  他在門口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姑娘,你還在生气么……”
  室內仍然沒有回聲,白如云苦笑了一下,輕輕地把房門推開,見青萍側著臉,坐在床緣上生悶气。
  照以往,白如云只要看見任何人不愉快,或煩悶的時候,他心中就有一种莫大的快慰,可是對放青萍就不同了。
  白如云又輕輕地把房門關上,隨意坐在一張椅子上,由桌上拿了一枚干果,丟在嘴里慢慢地嚼著。
  室內很寂靜,他們連一句話也不說,青萍更是連看也不看他,可是,白如云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卻一直緊緊地盯著青萍,使青萍漸漸地覺得不安起來。
  他們彼此又沉默了一陣,白如云忍不住低聲說道:“我已經把南水撈起來了,他現在已經回去換衣服了。”
  青萍聞言,心中雖然略為安慰,但表面上仍是一副毫不關切的樣子,冷冷說道:“哼!你告訴我干什么?把他淹死不更好……”
  白如云不禁失聲而笑,說道:“你真要我把他淹死么?”
  青萍把臉一側,沒好聲答道:“是又怎么樣?掩死他与我有什么關系?何必問我?奇怪……”
  白如云聞言劍眉一豎,霍然站了起來,朗聲道:“好!既然你漠不關心,我就去辦好了。”
  白如云說著便向門外走去。
  青萍一惊,猛然站起了身子,大聲問道:“你……你到哪里去?……”
  白如云緩緩地轉過了身子,用著比冰還冷的聲音道:“我去處置南水,与你有什么關系呢?”
  青萍听他如此說,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已經触怒了他,以他怪誕的性格,說不定就會真地去把南水掩死。
  青萍想到這里,不由大惊,說道:“你……你憑什么這么做?難道他不是人呀?你……你簡直一點人性都沒有……”
  青萍罵到這里,見白如云一雙眼睛中,射出了一陣奇怪的光芒,嚇得她把下面的話吞了回去。
  白如云靜靜地看了青萍一陣,慢吞吞地說道:“這是你第二次罵我沒有人性……不錯,我是沒有人性,因為我根本就不屬于你們這一群……你們太虛假,太自私,太庸俗……”
  青萍听到這里,哪里還听得下去,大叫道:“你不是人……你像野獸一樣,你永遠也不會受到人的愛!”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一樣,深深地刺痛了白如云的心,他發出了一聲可怕的怪叫,略一晃身,已然到了青萍的身旁。
  青萍大惊之下,慌忙縱身,便待躲過,可是已然來不及了,白如云兩只鋼爪般的虎掌,已然緊緊地抓住了青萍的膀子。
  青萍只覺一陣徹骨奇痛,人几乎昏了過去,而白如云那張白哲、俊秀、冷漠而又恐怖的臉,离著育萍只不過數寸。
  青萍心中万分恐怖,她不知道白如云要把自己怎么樣?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連膀子上的奇痛也忘記了。
  白如云似憤怒到了极點,他用著憤恨和微帶顫抖的聲音叫道:“听著,我不能允許任何人反抗我……你太驕傲了,你以為你美嗎7你以為我會愛你嗎……告訴你,我早就發過誓,我絕對不愛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你到了我這里,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一點不能例外,以后我做任何事,你都不能多嘴,不然我會把你一刀一刀地殺死……听見沒有?……听見沒有?……”
  白如云說到最后,雙手用力不住地搖晃,青萍的膀子又是一陣劇痛,頭上的彩花也被白如云搖晃下來。
  她只覺得羞辱、憤恨、恐怖和悲痛,一霎時几乎昏了過去,緊閉著眼睛,一顆顆眼淚,由頰邊滾下來。
  白如云叫過之后,對著青萍的臉發起怔來。
  他只覺得一陣猛烈的心跳,當他嗅到青萍身上陣陣的溫香時,不禁產生了一种异樣的感覺,把他的臉燒成了火紅。
  這一种從來未有的沖動,使得白如云失去了理智,他自己所筑的感情堤防也崩潰了!
  在這种神奇的一霎那,白如云不知哪里來的勇气,他猛然地低下了頭,把一雙火燒的嘴唇緊緊地壓在了青萍的櫻唇上。
  青萍感到一陣莫大的恐懼,拼命地掙扎,可是她哪里抗拒得了白如云的神力?
  白如云熱火中燒,瘋狂得像一只野獸。
  他擁著青萍,睡倒在床上,那沉重健壯的身子,把青萍緊緊地壓著,兩片火燒的嘴唇,在育萍的櫻唇、耳際、粉頸、前胸瘋狂地吻嗅著。
  青萍感到窒息,她全身軟麻,像是昏迷過去,可是她心中,卻充滿了恐懼、羞辱,可是也摻有一种“恐怖的喜悅”。
  這個粗獷的男性,給予她一种生命過程中,從未有過的享受。
  可是當她想到自己名節時,不禁惊懼欲死,拼命地推開了白如云,用盡了平生之力,“啪!”的一聲,刮了白如云一個巴掌。
  這一掌勁力奇大,把白如云打出了鮮血,也把他打得清醒過來。
  白如云閃電般地离開了床榻,一張俊臉通紅!
  同樣的,他也感到絕大的羞慚与悔恨。
  青萍忍不住掩面痛哭,芳心如同刀割,她是一個极重貞節的女孩子,被白如云所輕薄,這時的痛苦,真比死了還甚!
  白如云痴痴地站了一陣,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气,轉身走出了房門,雙臂一振已然越下了竹樓,以登萍渡水的絕技,由水面上飛馳而去。
  湖面上傳來了他凄涼的歌聲: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斷腸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敵……”
  好像他永遠把自己看成一個孤獨的人,事實上他确是一個不愿接近人群的孤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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