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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襄王有意 神女動心


  哈小敏接過一看,是一張揉得發皺的紙球,不由心中不明;慢慢打了開來。
  那上面是一筆蠅頭素篆,像是一首詩,她不由默默地看下去。
  紙上寫的是:
  白云深處曾為客
  青萍隨波任浮沉
  多情自古空余恨
  長憶天邊一抹紅
  她那兩彎蛾眉,不禁深深鎖在了一塊,一時全身覺得都發冷了。
  她默默地念著這几句話,內心真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像是有無限委屈,那方才忍住了的眼淚,此時更不由自主滾了出來。
  哈古弦冷然道:“這是伍青萍親筆寫的,是我從她父親身上偷出來的,哼!你現在總該明白了吧!”
  哈小敏咬著下唇,流著淚道:“可是,她……為什么又要跑呢?”
  琴魔冷笑道:“這首詩上,已證明了她對白如云愛意之深,雖然眼前她逃避……哼!只怕日后亦難免作茧自縛。孩子!你不要忘了,他們才是真正互相熱愛的……你莫非還想把他們拆散么?就算能夠,你又忍心么?”
  哈小敏不由被問得臉一陣紅,她內心這一霎時,就好像万針齊扎一般。
  要不是在父親眼前,她早就忍不住趴在桌上,放聲大哭了。
  可是這种強自鎮定的意味,更是難受,她臉色變得紙一般白,美麗的眸子里,已噙滿了眼淚,這一霎時,她就好像失了魂儿似的。
  琴魔不由大吃了一惊,本來他還想為龍勻甫說几句話,只是現在,他卻覺得不便再出口了。
  他慌忙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女儿的手,只覺得又冷又抖,哈古弦不由歎了一聲道:“唉!你回去休息吧!”
  他說著也不覺喉嚨有些哽咽,頓了頓才道;“孩子……你……”
  哈小敏此時才轉過念來,見父親如此,不由苦笑道:“爸爸!您老人家別急,我現在也想明白了……我不會再傻了!”
  哈古弦怔怔地點了點頭,才歎道:“你能明白爸爸我這番心意就好了。要知道我就你這么一個女儿,我能不疼你么?”
  小敏苦笑道:“我知道。”
  哈古弦才點了點頭道:“那么你回去吧!”
  小敏從位子上一站,那紙團儿掉了下來,她連忙又從地上撿了起來,緊緊地抓在手中,轉過了身子,匆匆走出房去。
  琴魔哈古弦,目送著女儿走后,不由長歎了一口气,發了一會楞,他心中思索,也不知道女儿心中想些什么?她能把白如云忘了嗎?
  他又搖了搖頭,輕輕地歎道:“她忘不了他!”
  因為他也是曾經由少年過來的人,也曾在感情上受過頗多的折磨,他也曾經無數次地發誓,想要忘記一個人;可是直到如今,他仍然念念不能忘記那個人,那人就是哈小敏的母親。
  這是人于人之間的“情債”,古今不少的先圣豪杰都不能免卻這种痛苦,自然哈古弦也不能例外,他腦中深深地思索著一些問題,最終,依然是絲毫沒有結論。
  白如云、伍青萍、哈小敏、龍勻甫,這四人真是一盤多么難下的棋啊!
  哈小敏含著淚回到了房中,一時心情感傷万千,往床上一扑,先哭了一個夠。
  因是怕父親听見,只把臉深深地埋在被子里,這樣聲音就不會外出了。
  一個人愈想愈傷心,愈傷心也就愈哭,足足哭了有半個時辰,才慢慢聲嘶力竭,同時心情也慢慢定下來了,只覺得通体酸軟無力,腦子里更是千頭万緒,最后她坐起了身來,正對著桌上一面鏡子,自己几乎不認識自己。
  鏡中的人,一雙眼睛,就像是一對桃子似的,腫泡泡的,那雙眸子更是昏暗無光,蓬著頭發,就像是牢里的女犯人似的。
  只是這么一會儿,已折騰得不成人樣了,哈小敏自己看著也不由吃了一惊。
  她痴痴地摸著臉,暗道:“我怎么會成了這樣子了,簡宣像個鬼!”
  接著,她把鏡子移到了一邊,卻不由得又抽啜了一下,這一下又使她想到自己方才是大哭斯歇。
  于是她不由冷冷地垂下了頭,用手支著,只是痴痴地看著窗外。
  她腦子里想:“我為什么哭得這么傷心……值不值得?”
  于是,白如云那英俊的影子,又在她的眼前出現,她狠命地搖了兩下頭,心里拼命地叫道:“我不要想你……我不要想你。”
  可是,那影子仍然是固若磐石;哈小敏不由撇了一下小嘴,顫聲叫道:“小云哥!”
  眼淚立刻又像斷了線的珍珠也似,扑扑簌簌落了下來,一粒粒滴在了膝前。
  十年以來,她心中只有一個白如云,她愛他的英俊,愛他的武功,愛他的為人,更加愛他的气質……
  几乎沒有一樣,不是深深印在了小敏的心坎里,每—個影子,都像是一粒种子,在她心里已生了根,發了芽,如今已蔚然成蔭,一時之間,又如何能叫她忘得掉呢!
  她就這么低著頭一會抽搐一聲,又接著想下去,一雙脖子,卻死死地盯著地上一塊方磚發呆,有時流出了淚水,她也會不自覺地抬起手擦擦,可是眼神還是不离老地方。
  大凡一個人傷心到了极點,都會有這個現象,哈小敏這個情竇初開的姑娘倒是破題儿第一道,嘗到了這种滋味。
  想了半天,只覺得脖子酸酸的,她這才惊覺,不由暗歎了一聲道:“我這是何苦,別是要病了吧!”
  想著想著……她用手理了一下頭發,站起了身子,又苦笑了一下,自嘲道:“我這么深深不忘他……人家又何曾這么想過我,我真是太可怜了!”
  “白如云,你這小冤家……你的心也太狠了,我對……”
  她想著有意放松了心情,還笑了笑,可是那笑也只是曇花一現就消失了。
  她腦中不停地想:“我莫非就這么為白如云守一輩子么?那也太可怜了!”
  于是,她又想到父親所說的話,此時想起來,真是句句都如同一枝冷箭,深深地射到了她的內心,尤其是關于伍青萍的事。
  于是她又由身上找到那個紙球,打開來看了一遍,腦子里揣摩著青萍當時寫這些話時的心情,那一定也是和自己此時心情差不多。
  “她一定也是很痛苦的!”
  她想到此不由眨了一下眼睛,自語道:“不過,萍姊愛白如云,這一點一定是不假了,可是她又為什么要看我一眼呢?”
  想到此,她不由又有些气惱,覺得青萍不該瞞著自己,把自己害死了。
  可是當她心情稍定之后,再想這個問題,她的見解又不同了。
  她沉默地想著,忖道:“伍青萍到底是一個了不起的姑娘,雖然她心中這樣愛著白如云,可是她能不表現出來,只看她能一個人悶聲不響地跑了,只是這一份決心,就比自己強多了。”
  她忽然敏感地想道:“青萍一定是為了我才跑的,她這么作,可想知內心的苦楚,我真不該再恨她了……”
  于是她又把恨青萍的心暫時放下。
  一個人站了一會儿,又坐下,自言自語道;“我該怎么辦呢?”
  “按說,我該听爸爸的話,成全了他二人,只是……我能么?”
  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么偉大,同時她更不敢想到,自己一旦失去白如云的痛苦。
  可是她卻不得不重新對這個問題有所考慮了,雖然這多年以來,白如云并未對她表示過愛心,可是,哈小敏卻是生活在快樂之中。
  這些快樂的本質,也許僅僅是由于白如云的一些微笑和對她的一些贊賞,可是這一切卻足以令痴情的小敏有所消受了。
  也許她的希望并不高,白如云只要能像原來那么對她,她就很滿足了,她那幼小純洁的心靈之中,本不會想得更遠更久的,她沒有想過未來的婚姻,因為她處身在快樂之中,她的喜和悲,只是操縱在白如云的感情之中,可是如果有人問她未來和婚姻之時,她卻會馬上聯想到白如云,而且會很快地把這些歸宿,安置在白如云的身上,這并不是她太自信,因為事實上,她那單純,狹小的生活圈子里,只容許她想到白如云一人。
  她從沒有這么心碎過,以前偶爾為白如云的冷漠,也曾傷過心,也曾落過淚,可是當新的希望涌上心頭時,那一切的黯影,都馬上消失了。
  可是,伍青萍來了,一切都完全不同了。
  她把白如云的感情獨占了!
  她把哈小敏的希望帶走了。
  自從她來之后,哈小敏就不快樂了,是她使哈小敏感到未有的傷感和空虛。
  由于青萍的來,才又使她看出了白如云的另一面,原來他不是冷漠的人,原來他對自己的一切并不是最好的……原來他并不愛自己。
  啊,這太殘酷了……太可怕了!
  不知不覺,她又趴在床上,哭了起來,就像是一株風雨中的梨花。誰說小敏不解風情,誰說小敏不多情?
  哈小敏趴在床上抽抽啜啜,一直哭到全身一點力也沒有,忽然覺得身上有人推了一把,哈小敏只以為是父親來了,不由吃了一惊,慌忙由床上翻了起來,回頭看時,卻是丑女花奇。
  小敏不由寒著小臉道:“人家都難受死了,你還來鬧!”
  花姑拖長了聲音道:“啊呀,我的好姑娘,你到底是為了什么呀?一個人哭得這么傷心。”
  小敏繃著小臉,搖搖頭道:“不為什么,我只是不好過。”
  花姑笑道:“我知道你是不好過,到底是為什么?你給我說說。”
  小敏只是搖搖頭,也不說話,花姑不由長歎了一聲,輕輕拉起小敏一只手,皺眉道:“姑娘,你還把花姑當外人么?花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還有什么話不能說?”
  哈小敏翻著眼看了她一下,花姑用綢子替她擦著淚水,滿臉關怀之色。
  哈小敏不由叫了一聲:“花姑!”
  就往花姑怀里一扑,一時又哭了起來,她心中喃喃地說道:“我怎么辦?我怎么辦呢?”
  花姑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面皺著眉道:“好姑娘,你告訴我,是誰欺傷了你,我去給你出气去,是哈老怪不是?我去問問他!”
  花姑說著就要轉身,被小敏一把拉住了,她搖搖頭:“不是……不是爸爸!”
  花奇不由一怔道:“那又是誰?”
  小敏面色一紅,訕訕道:“是……是小云哥……他……”
  花奇不由短眉一挑,厲聲道:“怎么,是白如云,這小于愈來愈不像話了,你放手,我去跟他要老命去!”
  哈小敏不由緊拉住她,一面道:“不……不……他也沒欺負我,都怪我自己,您找人家去干什么,還不夠丟人的嗎?”
  花奇張大了嘴道:“我的好姑娘,你倒是說清楚呀?怎么。回事?你說清楚吧!”
  哈小敏不由低歎了一口气道:“你叫我怎么說呢?”
  花奇翻著眼皮,道:“白如云不是跟你玩得挺好么?怎么會……?”
  小敏哼了一聲,气道:“什么挺好?人家根本不喜歡我……”
  說著連聲音都抖了,嘴角直撇,還想哭。花奇聞言,倒不由怔了—下道:“什么,他根本不喜歡你?你怎么知道?誰告訴你的?”
  小敏痴痴呆呆地搖了搖頭,冷冷地道:“還用誰來告訴我?還會看不出來?花姑,你說我怎么辦?”
  花奇不由輕輕摟住她,用手在她背上輕拍著道:“不要多心,白如云那小子脾气就是怪一點,你認識他這么久,還會看不出來?其實他心里還是挺喜歡你的。”
  小敏不由抬起了頭道:“真的……您怎會知道?”
  花奇不由一怔,咧嘴笑道:“我怎么不知道,這么標致的姑娘,他打著燈籠到哪里找去?”
  小敏不由心中一涼,歎了一聲道:“他才不稀罕呢。”
  花奇不由把小敏一推,大聲道:“什么,他不稀罕,媽的,小于要是真敢欺負你,我不咬死他!”
  說到“咬”字時,這花姑還作了一個咬牙切齒的姿態,連小敏都忍不住笑了,不由白了她一眼道:“算了,不要出洋相了,人家是說真話,您就會瞎打岔!”
  花奇見小敏居然笑了,不由心中甚喜,一面皺著眉道:“你以為我作不出來?我知道那白如云本事大,要講打,我是打不過他,可是要講拼命,我還不怕他。”
  哈小敏不由苦笑了一下,道:“拼命有什么用?就算您把他人殺了,對我又有什么好處?”
  丑女花奇只是愕愕地看著她,哈小敏此時反而安靜了許多,頓了頓才道:“現在我也想開了,我也不哭了,光哭也沒有用,天下的男人多的是,我又何必守著他一個?”
  花奇拍了一下桌子,道:“對呀,想開就好了,不過……”
  她看了小敏一眼,又搖了搖頭道:“不過白如云……唉!你們到底是鬧什么?一點小事可犯不著!”
  哈小敏冷笑道:“人家根本不喜歡我,您叫我死纏著他不成?”
  說著她頭低下,心中暗想,我不也是死纏著人家,已經纏了好几年了!
  想著她的臉又紅了,她停了一會儿,咬著牙道:“這個地方我住夠了,我下山去了。”
  花奇不由吃了一惊,叫道:“我的小姐,你可別亂說,你一個人小小年紀,下山到哪去啊?”
  哈小敏睨她一眼,冷笑一聲道:“什么亂說,我也不小了,活這么大,連山也沒下過,人家要知道,真是笑話死了……”
  花奇見她樣子不像說笑話,不由更急了,把短眉一豎道:你可不要亂來,莫非你就不要你爸爸和花姑了么?”
  小敏不由呆了一呆,遂道:“我也不是不回來的,我只是想到江湖上去闖一闖,經歷經歷,何況還有我的娘,我也要找找她。”
  這么一說,連花姑也楞住了。
  她想了一會儿道:“你說的是真話?”
  小敏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花姑歎了一口气,又搖了几下頭道:“要說這話也對,這么大姑娘了,哪能老關在山上?還有你娘的下落,也是該去打听一下,不過這事情。總要好好計划一下。可不能說走就走,你一個姑娘家,又是第一次下山,江湖上坏人可多著哪,要是受了人家騙,你叫你爹怎么活得下去?”
  哈小敏點了點頭道:“這一點我也知道,我也不是說走就走,我還有几天耽擱,你不要慌。”
  花奇發了一會儿楞,才傻傻地點了一點頭道:“你要走。總得跟你爹說聲呀!”
  哈小敏笑道:“當然啦。”
  花奇見著一會儿一提起下山,這姑娘也不傷心,心中暗想,到底是小孩子,前一會儿哭成了淚人也似的,這一會儿又笑了,想著歎一口气笑道:“你呀,你別以為闖江湖是好玩的事,快洗洗臉去吧,時候也不早了,也該睡覺了。”
  哈小敏歎了一聲道:“好呀,我洗臉去。”
  花奇見一天云霧散了,這才轉身而去,她走后,哈小敏不由捶了一下桌子,笑眯眯地道:“對呀!我何必這么傷心?難道沒有白如云,我就活不了啦!”
  她想到了江湖上的一切事物,心眼里充滿了興奮与喜悅,不由就暫時把對白如云的憂愁全忘了。
  她拿了一條手巾,—轉身走出房問,走到洗臉的地方,花姑已經為她打好了一盆水。
  這小妞儿一高興,老遠把手巾往盆里一丟,口中還嬌喚了一聲:“著!”直打得水花四濺,跟著她又隨口哼著小調,什么……別笑姑娘沒人愛,別說姑娘是傻瓜,單騎仗劍走江湖,從.此四海是我家!
  方唱到這里,心中忽然一動,暗說我這是怎么啦?竟忘了還有一個受傷的人呢!半夜唱這么大聲,不把人家吵醒了?
  想著匆匆洗完了臉,正要轉身回室,耳中卻又听到隔室的龍勻甫,發出了沉重的呻吟之聲。
  哈小敏蛾眉一皺,心說:“糟糕!真把他給吵醒了!”
  想著輕手輕腳,走到龍勻甫門前,把門推開一縫,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見龍勻甫雙手捂胸,作西子捧心狀,口中一個勁呼痛。他那一雙劍眉,緊緊地理在了一塊,那雙星也似的陣子,微微半開著,愈顯得痛苦難當。
  哈小敏不由一惊,心中暗想說:“他傷不是已經好多了么,怎么又會犯了?我怎么能看著裝沒看見?”
  想著在門外咳了一聲,用手在門上敲了兩下道:“龍兄傷勢如何?”
  龍勻甫一面呻吟道:“哈姑娘么?請進來吧!我……”
  哈小敏已椎門進室,她先至几前,把燈燃亮了,才轉身走到龍勻甫病榻之前,低聲道:“你覺得怎么了?”
  龍勻甫仍然是摸著老地方,作痛苦姿態道:“這里還痛!痛得厲害!”
  哈小敏不由低頭看了看他手捂的地方,不由皺眉道:“這地方好好的沒有傷,怎么會……”
  龍勻甫自己低頭一看,不由俊臉一紅,但他仍然皺眉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喘气就痛!”
  哈小敏點點頭道:“達可嚴重了,這是內傷,我去叫爸爸來看看!”
  說著轉身就要走,這一來龍勻甫可急坏了,不由慌張放下了手,道:“姑娘不要去……我……不要緊。”
  哈小敏轉過了身來,道:“怎么不要緊?這是內傷,弄不好肺里有傷,怎么能不看?”
  龍勻甫急得俊目轉了几轉,吃吃道:“不是肺部!……我知道只是岔了气了,一會儿就好,不敢麻煩哈老前輩!”
  一哈小敏見他說話時,臉色時紅時白,那副緊張的樣子,不由逗得笑了。
  她忍著笑,還皺著眉毛道:“這么說不是內傷了?”
  龍勻甫見她這种欲笑還顰姿態,直似天上仙女,几乎是連話也忘了說了,日中只吶吶道:“不是……不是……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呀?又是‘是’又是‘不是’!”
  忽然她想到,人家是客人,自己怎么這么對他說話,不由臉色一紅,淺笑了笑道:“既是沒有事,你就好好地休息吧!天可不早了,你肚子餓不餓?”
  龍勻甫面對玉人,吐气如蘭,雖然只是輕顰淺笑,可是在從未接触過女人的龍勻甫來說,已感到不胜消受,一時神馳意亂,連連搖頭道:“我不……餓,卻是渴得很!”
  哈小敏心中暗想:“這小于定是渴死鬼投胎的,要不哪會這么渴?一天到晚地喝水。”
  當時走至桌前,把茶壺提了過來,先斟上一杯,龍勻甫雙手接杯,臉紅紅地道:“一……杯就夠了!”
  哈小敏噗嗤一聲,忙自鎮定道:“你盡管喝好了!水,多的是!”
  龍勻甫此時已把杯水飲盡,一面窘道:“夠了!夠了!姑娘受累了!”
  哈小敏卻把茶壺放在床邊几上,笑了笑道:“我把茶壺就放在你床邊,要是等會儿你還渴,就請隨時倒,方便得很!”
  龍勻甫只怕哈小敏說完了這句話就要走,慌忙道:“姑娘!”
  哈小敏轉了一下眸子,低聲道:“龍兄有話請說!不要緊1”
  龍勻甫輕輕地歎了一聲,道:“愚兄說話也太放肆,今天白天多有得罪,尚請姑娘不要動怒才好!”
  哈小敏臉色微微一紅,苦笑道:“不會的,我不气!”
  她又淺笑一下,用纖纖玉手,把頭發向上攏了一下道:“其實白如云如何,也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又爭個什么勁?不是笑話么?”
  這句話,要是上午,她是絕不會出口的,可是此一刻她心情上已有了轉變,故而脫口而出,龍勻甫不由俊臉微紅,連連點頭道:“姑娘說得极是……其實每一個人,都有他的長處,白如云自然也不會例外……倒是愚兄因仇惡他過甚,未免批評過苛;事后細想,卻是有失君子之風,反遭姑娘見笑了!”
  哈小敏在他說話之時,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听他說了這些,不由也甚感動,當時一笑道:“龍大哥太謙虛了!”
  龍勾甫不由喜得劍眉一挑,這一句“龍大哥”,叫得他心中簡直是比吃了涼柿子還舒服,一張俊臉,更是紅透了頂。
  哈小敏近觀這龍勻甫,雖是在療傷之中,亦不失翩翩英姿,說話又謙虛,不由生了不少好感,心中不由暗暗想道:“看這龍勻甫,倒不像一個坏人,他為什么要和白如云為敵呢?”
  她心里這么想著,不由在一旁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龍勻甫此時心中才像是吃了定心丸,心中有一股說不出欣喜意味,不由脫口道:“小敏姑娘。”
  哈小敏一惊,笑著眨了一下眸子,道:“咦!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是誰告訴你的?”
  龍勻甫急得胜一紅,一時卻說不出來,哈小敏見自己隨口一句,卻把他嚇成了這樣,可見這龍勻甫,素日是一個老實人了。
  當時心中反覺不安,不由搖搖手,搶笑道:“你不要急,我只是隨便問問。”
  龍勻甫朝著她窘笑了一下,眼觀鼻,鼻觀心道:“姑娘芳名,愚兄只是由老伯喚姑娘時得悉,不知對也不對?”
  哈小敏淺笑道:“對不對都沒有關系的!”
  說著她又皺了一下眉,問道:“因救你匆忙,也忘了問你了……我想現在問你也是一樣!”
  龍勻甫正色道:“姑娘有話請說,愚兄無不奉告!”
  哈小敏吟哦了一會,才道:“龍大哥,我看你也是一少年俠士,卻不知為何和白如云有仇?不知可否見告?”
  龍勻甫聞言不由臉色一紅,呆想了想,才苦笑道:“其實愚兄蒙姑娘救命之思,還有什么不可說的……只是……”
  哈小敏淺笑道:“龍大哥要是有難言之隱,就不要說了!”
  “沒有……沒有!唉!說來話長了,尚請姑娘不要見笑才好!”
  這才把自己身世,如何自幼和伍青萍聯姻;又如何遇白如云劫鏢,金風剪伍天麒,如何去找自己出面,這才憤怒來此,滿心想把那伍姑娘救出,卻不料這白如云實在是武功高強,自己不敵,以致于翻落澗下,适逢哈氏父女相救。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時而歎息,時而搖首,卻把一旁的哈小敏,听得胜上白一陣,紅一陣,時而低首,時而惊愕。
  最后長長吐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這么說,青萍妨是你末過們的妻子了!那更不是外人了!”
  龍勻甫不由愈發窘了,他苦笑道:“愚兄雖与那伍姑娘,自幼有婚約,卻是甚少見面,至今就是互相面對,也是不認識……姑娘莫非認識她么?”
  哈小敏一笑道:“豈止是認識,我們還是結拜的姊妹呢!”
  龍勻甫不由張大了眼睛,竟似不信,哈小敏輕歎了一聲道:
  “我不是騙你,要說起來,我這位青萍姊,人真是好人;只是她現在,确實已不在白如云那里了,听說早就走了!”
  龍勻甫不由得一怔,起先白如云面告,他還不信;可是,此時經哈小敏再一證實,他卻不能不信了。
  他不由皺了一下眉道:“只是!她既逃出,又為何不去找我們呢?定會在路上遇見我呀!”
  哈小敏心中不由暗笑道:“傻子!她是不會去找你的!”
  她心里這樣想著,已由不住臉上帶出了一些顏色。龍勻甫是何等智力,一看就知其中必有蹊蹺,當時追問小敏道:“姑娘可知這其中的原因否?”
  哈小敏聞言,不由低下了頭,她心中琢磨道:“我是說還是不說呢?”
  要是不說呢,何忍見這龍勻甫如此傻找!就是找到了,又有何用?要是告訴他吧!豈不是令他傷心?她心中不由一直權衡這事情的輕重,只是娥眉微顰,良久卻說不出話來!
  龍勻甫早已等得不耐,苦笑了笑,道:“哈姑娘,莫非知道這其中有什么隱秘么?”
  哈小敏權衡輕重之下,還是以不說為妙。當時抬起頭,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什么隱秘,你不要多心,我勸你傷愈之后,還是早些回去,或許會遇到青萍姊也末可知,總之……”
  他苦笑搖了搖頭。哈小敏心中暗想道:“這龍勻甫看來,是和我同一個下場了……都是苦命之人。”
  可是她不由又接想道:“不,我比他還可怜,他雖然失去了青萍,但他和青萍姊之間根本談不到感情二字,可是我……我的全部感情,卻早已給了小云哥了!”
  想到此,不由一陣傷心,委屈得一雙眼圈都紅了,那品瑩的淚水,只是在一雙大眸子里轉呀轉的!
  龍勻甫見狀,心中好不納悶,暗想:“這姑娘是怎么了?我還沒哭呢,她倒先難受起來了!”
  由是心中愈安感激,當時笑了笑道:“姑娘不必為愚兄傷感,我想人生都是命運作祟,其實想開了也沒什么!”
  哈小敏聞言,情知他是會錯了意。不由苦笑了笑,也不說破,只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你說得很對,有時候人生不可太認真,照你方才所說,分明是白如云一心苦戀著我那青萍姊姊,可是最終呢?青萍姊姊既定,白如云又得到了什么呢?他雖然又打敗了你,可是,我相信他內心卻一定遠比你更痛苦重傷心……依此看來,天下真正快樂的人實在是少得可怜。龍大哥只要想到達點,也就不以得失為念,一切心安理得了。”
  龍勻甫不由心中十分佩服,想不到她小小年紀,竟然有此見解,一時不由痴痴地看著她,竟發起呆來。
  哈小敏說出了以上的話,其實她并不由衷,因為她知道“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句話也許在那時社會里,并不一定是可能的,可是對于像身負奇技的白如云、伍青萍來說,那是十分可能的。
  因為他們并不會受到現實的束縛,他們都是超現實主義的高人俠士,只要他們彼此相愛,除了他們自身之外,什么也不是他們之間的阻礙了!
  哈小敏見他只是盯望著自己,倒顯得不大對勁,不由窘笑了一下道:“小妹之言,大哥以為然否?”
  龍勻甫這才惊覺,不由俊面一紅道:“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對于人生卻看得如此透澈,較之愚兄之平庸,真不知高上多少了!”
  哈小敏連連笑道:“龍大哥真是取笑了!”
  龍勻甫一面謙遜著,心中可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不由向小敏道:“經姑娘如此一說,愚兄倒是茅塞頓開,對于白如云,倒可不必過于追究;只是他又把伍老鏢頭劫去,不殺不放,究系何故?倒令人費解了!”
  哈小敏想了想,道:“這……”
  雖然她心中又想到,白如云此舉,無非是想引伍青萍轉還;再不就是示思伍天麒……
  她想到有此可能,卻又不愿再打擊龍勻甫痛苦的心情,只是搖了搖頭,佯裝不知!
  其實白如云用心,只求心安,倒沒什么別的用心,可是也難免令人有所怀疑罷了!
  一夕夜話,東方已微微透出了曙光,二人感情的深處,都留下了慘痛的深痕。他們都是自認不快樂的人!
  哈小敏看了一下天色,失口笑道:“你看,光知道說話,天都快亮了,我可真糊涂,龍大哥好好養傷吧!”
  說著站起身來,姍姍地外行而出,龍勻甫雖然意猶末盡,可是也不好再攔著人家,只含笑道:“打扰姑娘了!”
  哈小敏匆匆走回房中,一時心中感慨万分。一夜末睡,也确實有點累了,一個人往床上一例,不知不覺間已入了夢鄉。
  待她一覺醒轉之時,卻發現身上竟為人加了一條薄毯,小室之中陽光正熾。
  她口中“呀”了一聲,忙不迭翻身坐起,心想這一覺睡得可好!
  起身后,看看日已偏西,這一覺竟是睡過了頭了。匆匆漱洗之后,見桌上放著一個托盤,內有精致菜錦四式,心知是花姑為自己送來的,就是那床毯子,也是花姑替自己蓋上的。
  這花姑是看著她長大的,平日照顧小敏簡直是無微不至,起居飲食,服侍得周到已极。
  小敏坐下來,心中卻不由想道:“我今后闖江湖,花姑是不會跟著我去了,恐怕那种日子是不會有家里舒服了!”
  飯后,她把自己衣物,簡便地打成一個行李,先放在床頭。心中卻在想:“這事情我要辦,就得辦成功,要不然可要丟人了!”
  你想哈小敏此時心中想些什么?原來小敏自聞龍勻甫昨夜一番訴說之后,非但不再恨他,反而起了一番同情之心。
  她心中已決定夜晚冒險一次,到“碧月樓”去把那位金風剪伍天麒救出來。
  然后,自己就決心下山去闖蕩江湖去了……
  其實所謂闖江湖,那完全是一個幌子,主要這姑娘的用意,是想借此能把白如云忘了!
  她想了一陣子,悄悄走出房間,走到了父親房中,見哈古弦正自跌坐在蒲團之上打坐,哈小敏又輕輕地遲了回來。
  可是哈古弦卻睜開了雙目,微微一笑道:“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哈小敏臉色微微一紅道:“我……我想給您老人家說几句話!……”
  哈古弦哈哈一笑道:“請坐!請坐,不要客气!”
  小敏依言坐了下來,哈古弦打趣道:“姑娘有話請說,老夫洗耳恭听!”
  小敏不由皺眉一笑道:“您老人家是怎么了嘛,人家是有話給您說呢!”
  哈古弦哈哈一笑,遂由蒲團之上站了起來,用一雙大袖子往身上拂著,一面隨口道:“要闖江湖去是不是?”
  小敏不由臉色一紅,惊道:“咦?……您老人家怎么知道了”
  哈古弦喃喃一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事還能瞞過爸爸的眼么?”
  說著又歎了一聲道:“這是你的心意,爸爸也不便來管你,不過孩子,你已經決定了么?”
  哈小敏點了一下頭道:“我已經決定了。”
  哈古弦皺了一下眉道:“到什么地方去?”
  小敏臉紅了一下,慢慢道:“到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到處走走吧!”
  琴魔哈古弦點了點頭,微笑道:“四海為家是不是?”
  小敏不知父親是在挖苦自己,聞言還點了點頭,哈古弦又笑道:“住在哪里?吃呢?”
  哈小敏不由一怔,這一點,她還真沒想到,當時怔了一下,也尷尬地笑了笑道:“那……那還不容易……”
  哈古弦連連點頭道:“容易!容易!好好!你是現在就走么?”
  哈小敏搖了搖頭道:“現在不走,我想明天走!”
  琴魔哈古弦仰天想了想,那張紅光捏亮的臉上,并沒有帶出一些不愉之色,遂問道:“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么?”
  小敏頓了一下,又顯得很不安,道:“不是……還有……”
  哈古弦追問道:“還有什么事,你說吧!我一定答應你!”
  小敏紅著臉道:“那位龍勻甫,爸爸預備怎么處置他呢?”
  琴魔哈古弦心中微微一動,遂道:“等他傷完全好了以后,再看著辦吧!”
  小敏突然杏目一睜,英气勃勃道:“白如云做事也太荒唐了,把人家傷了,還把那位伍鏢頭關起來了……哼!”
  哈古弦心中不由一動,暗想:“她怎么變了?”
  從前列白如云一口一個小云哥的,現在居然直呼起對方名字來了,而且言詞之間,頗有憤憤不平之意,哈古弦有意一笑道:“這是人家的事,我們管不著。”
  不想小敏冷笑了一聲道:“我們為什么管不著?”
  哈古弦一翻眼皮道:“唷!你還想怎么樣?還想插手管閒事呀?”
  小敏定了定心,才徐徐道:“我決定去把那伍鏢頭救出來。”
  哈古弦哈哈一笑道:“姑娘,你不是說笑話吧?”
  哈小敏不想父親競如此輕視自己,頓時臉色通紅地辯道:“我才不說笑話呢!誰像您老人家,救人也救不徹底;光救小的,老的就不管了,那算什么?”
  琴魔哈古弦不由呵呵一陣大笑道:“好丫頭,你倒教訓起老子來了……真是膽大已极!”
  哈小敏仗著父親平日寵愛,聞言知道父親不會真气。
  當時面現紅霞,又嘻又笑道:“當然咯!……您老人家自己說說看,明明知道那伍天麒被關在樓上,您為什么不去救呢……還有……這龍勻甫既救回來了,往那房里面一丟,您老就不管了,這些就算是救人了么?”
  哈古弦被女儿連連訴說著,非但不怒;卻反而嘻嘻笑著,一面抓耳搔腮,怪態百出。
  最后往那又粗又短的腿上重重拍了一把道:“罵得好!罵得好!”
  說著他又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小敏不由又气又笑地看著這個老爸爸。
  哈古弦卻伸出手,在女儿臉上擰了一下,一面笑道:“誰叫我有這么一個好女儿呢?我要是把這些事都做完了,我女儿不是漢事做了么?”
  說著又自放聲笑了起來。
  哈小敏一面摸著臉,羞怯地白了父親一眼,嘻道:“您老人家說完沒有?也不怕笑裂了嘴巴……”
  哈古弦這才收住了狂笑,一面搖頭微笑道:“好!好!算你厲害,算你厲害!可是姑娘!你認准了定能成功么?”
  哈小敏不假思索道:“大概沒有什么問題……那兩個小鬼雖扎手,可是我還不怕他們!”
  哈古弦冷笑了一聲道:“恐怕不止北星南水兩人吧?”
  哈小敏不由一惊,道:“小云哥!啊!不是,白如云不是已經出去了么?”
  她平日叫小云哥叫慣了,所以又馬上改過來,臉色也跟著改了!
  哈古弦倒不去注意她這些,聞言后冷冷地看著她道:“要是白如云,倒也不去說他了……”
  小敏怔怔地看著父親道:“那……那還有誰呢?”
  琴魔哈古弦點了點頭,道:“你可知道,那墨狐子秦狸又回來了?”
  哈小敏不由吃了一惊,當時張大了嘴道:“什么,怪老道回來了?”
  琴魔哈古弦背負著雙手,走了几步,冷笑了一聲道:“丫頭!你自信你這身本事,能對付得了么?”
  哈小敏果然是半天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儿,哈小敏笑了笑道:“爸爸您別急,我有辦法了!”
  哈古弦轉過身來,哈小敏眨了一下美麗的眸子道;“怪老道,平日對我最好,就算他看見我,也不會把我怎么樣的,何況這件事,本來是他徒弟不對,我就給他講理!”
  琴魔哈古弦點了點頭道:“要說怪老道喜歡你,那倒也不假;不過他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白如云交待下來的事,他還敢不听么?我看他也是無能為力!”
  哈小敏不由又皺起眉頭來了,心中暗想:“這倒是真的,墨狐子秦狸雖是小云哥的師父,可是小云哥的話,他卻是不敢別扭,這可怎么辦呢?”
  最后她又把目光注定在哈古弦臉上,微微一笑道:“我又有辦法了,不過您老人家同不同意,我就不知道了!”
  哈古弦怔道,“你說說看!”
  小敏一笑道:“我的辦法是,您老人家也和我一起去,怪老道出來了,您老人家就去對付他一時,我趁机下手,您看這辦法好不好?”
  哈古弦雙手連搖干笑道:“這呀,一點也不好!”
  哈小敏不由嘲著小嘴道:“這么說,您老人家是怕怪老道了?”
  琴魔哈古弦嘻嘻一笑道:“你不要用激將法……我反正是不去!”
  哈小敏不由拉著父親一手,又搖又笑道:“爸爸去嘛……去嘛……保險沒有什么事!”
  哈古弦連連搖頭,張大了嘴道:“保險沒有事?我和怪老道一向是貌合神离;你不是不知道,上一次白如云請客,你沒見我們兩個已經暗中斗上了?好家伙,這一次要是找上門去,那還得了?不去……不能去!”
  哈小敏又磨了半天,哈古弦只是搖頭,最后哈小敏不由气得往前一站道:“那我就一個人去,再不然叫花姑陪我去。”
  哈古強大聲道:“誰?花姑?你叫她去送死呀!”
  哈小敏冷笑一聲,道:“人家才不怕死呢!”
  哈古弦不由臉一紅,嘿嘿一笑道;“好丫頭,你這是罵我怕死。”
  他忽然拍了一下手道:“也罷!我就跟你去一趟……就是死了,為了女儿也認命了:“
  哈小敏先是一喜,可是听到后來,不由頓時又楞住了,她走上前,緊緊地抓著父親一手道:“爸爸,怪老道真的就這么厲害么?”
  琴魔哈古弦微微一笑道:“他徒弟的本事你都見了;師父還用多說!”
  小敏不由低下了頭,吶吶道:“那……那……爸爸還是不要去了……我們再另外想辦法!”
  哈古弦笑著拍著小敏,安慰道:“孩于不要失望……你几曾看過爸爸怕過人來?爸爸既然說了去,山也擋不住,等會儿,等天黑了我們就去!”
  哈小敏此時偷看父親臉色,雖然微笑著,可是那兩團雪球也似的眉毛,卻微微蹙著,像是仍然懸著一腔憂心。
  她想到父親一身絕頂武功,自己也只不過得到了十之一二,平日就沒見他發過愁,由此可知,父親心中果然把那墨狐子秦狸視為一個大大的勁敵了。
  當時雖被父親安慰著,心中也不無猶豫,琴魔哈古弦見狀,不由又連聲笑道:“沒關系,沒關系!我父女給他來一個措手不及,就算那怪老道能及時赶到,恐怕也無濟于事了!”
  小敏被父親這么勸著,才算寬心大放。父女二人又談了些應該小心之處,這才定好時間,小敏轉身回房中走去!
  她回到了房中,把自己一向未曾用過的寶劍,由牆頭上摘了下來。
  當她雙手模到那冰涼的劍鞘之時,她心中卻不無感慨地想道:“莫非我還要殺人么?……”
  忽然她呆呆地挨了搖頭道:“不!我不能殺人……南水北星雖然專們和我斗气,可是他們是好人。”
  最后她仍然把它背系在了后背,心想我只是帶去嚇唬嚇唬他們,這兩小鬼也太目中無人了。除了白如云以外,可以說他們是誰也看不起,今天晚上,有机會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她又從衣袋中找出了一個人皮面具。這面具還是半年以前,自己向白如云要的,今夜正好取出來應用一下,想著就把這面具戴上了,再對著鏡子照一照,果然連自己也認不出來了。
  好容易等到了晚上,月亮出了老高,哈古弦還沒來,哈小敏已迫不及待,披挂齊全走到了父親房中,卻見哈古弦仍在窗前,就燈看書呢!
  而且寬衣便履像似沒有一點事似的,哈小敏不由皺著眉道:“爸爸!時候到了,您老人家怎么一點准備也沒有?還不換衣服了”
  哈古弦放下書本,笑道:“還要准備什么?……這樣還不行么?”
  哈小敏上下看了父親半天,道:“您老就穿這一身?”
  哈古弦在窗前滴溜溜轉一轉,嘻嘻笑道:“就憑這一身,今夜要和那墨狐子秦狸作一番周旋,姑娘你說使得么?”
  哈小敏不由一笑道:“您老人家還有什么不行的?不過……還是小心點好!”
  哈古弦嘿嘿一笑道,“不用!不用!怪老道自詡高人,今夜我老頭子要煞一煞他的威風!”
  也是這句話,提醒了他自己,墨狐子泰狸一生傳奇事跡很多,簡直把他說成了神仙一般,琴魔哈古弦雖同他比鄰而居,可是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二老雖時常見面,卻是很少說話,而且是一說話就吵架!
  今夜,琴魔哈古弦實在不忍叫女儿失望,所以只好大膽地冒一次險,順便也想會一會墨狐子秦狸,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超群本領!
  他心中雖知道,自己不一定是對方敵手,可是至不敵時逃走,也是不難,因此他才答應了。
  別看他外表鎮靜,其實他內心比誰都急!只是他卻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使顯出而已。
  哈小敏拉住父親的手道:“爸爸,我們怎樣去?”
  琴魔哈古弦笑笑道:“自然是坐船去了……”
  他說著話,推開窗戶,看了一看天色,點了點頭道:“好了!我們走吧!”
  這老人說著話,只把一雙大袖向上挽了挽,仍然是松襟便履。
  哈小敏情知父親一向對敵,就從來沒有換過什么緊身衣服,也從來沒有帶過兵刃,見狀雖覺父親太大膽了一點,可也不十分惊异。
  哈古弦已快走出們口,忽然笑了笑道:“小敏,你去把爸爸那支洞簫拿來,等會儿你划船,我吹簫,如此良夜,我父女放舟河上,真是好一番消受也!”
  哈小敏聞言心中一動,她心中奇怪,父親一向是不吹簫的,平素只是彈琴,記得有一次自己問爸爸,那支翠策爸爸既不吹,要來何用?爸爸曾回答自己說,那是他的兵刃。
  今日看來,父親雖說是吹簫行樂,實則定是以此來對付那墨狐子秦狸了。
  想著不由怔了一怔,口中低道:“是牆上那支翠簫么?”
  哈古弦點頭笑道:“是的!”
  小敏這才奔回房中,由牆上摘下了一個長形的紫魚皮套管,由其中抽出了這支十八孔的洞簫,只覺入手冰涼,其寒刺骨,而且入手頗重。
  映著月光,閃閃生輝,哈小敏心知父親這支簫,定是一件稀罕之物。
  當時跑出,把簫遞給了父親。
  哈古弦接翠簫在手,目開一線,兩只手在簫身上一陣撫摸,不由長歎了一聲,道:“孩子!你不要小瞧了這支簫,爸爸曾仗以成名武林垂六十年之久。”
  他望了天上明月一眼,猶不曾忘記,三十年前,退出武林之最后湘江一戰,以此小小一管翠簫擊斃名噪大江南北的“九連環”和多指雙尼。至今回思起來,猶是不寒而栗!
  這時小敏已遠遠把小舟行向溪尾,尖聲叫道:“爸爸快來吧!”
  哈古弦就空一晃這枝洞策,發出一陣噓噓之聲,隨之往頸后一插,身形向下一蹲,口中叱了聲道:“爸爸來啦!”
  跟著那粗短的小腿,往上微微一彈,整個人身,就似同是一只海鳥也似的只是一起一落,已輕飄飄地落在了小船之首。
  那小船竟是連動也沒動一下,哈小敏在船尾放下了繩子,’回頭方想再叫一聲,不想一抬頭,父親竟已立在了船身,不由笑道:“好使的輕功!”
  哈古弦哈哈一笑道:“這個好么?你再看這個!”’
  這老頭儿想是一時象興大起,他口中說著話,也不見雙膝彎曲,只把一只大袖向下一揮,猛然把丹田之气向上一提。
  他整個的人身,借著大袖上這一揮之力,“噗嗤!”一陣疾風之聲,已拔起了兩丈多高。
  這時小舟已行至溪中,哈古弦起在空中的人,猛然向下一折,成了頭下腳上之勢,直向船上倒栽了下來,哈小敏不由張大了嘴,惊叫了聲:“小心!”
  可是再看父親,那倒栽下的身子向下一沖,只听到船板上輕輕的“奪!”的一聲。
  哈古弦竟借著小小一支翠簫,輕點在船面之上,整個人依然倒立著筆也似直。
  他那飄拂在空中的長須,被風吹得飄向了一邊,再加上肥大的衣衫,乍看起來,就如同是畫中仙人也似的,哈小敏不由拍手笑道:“爸爸好本事!”
  哈古弦突然往回一抽右手翠簫,一扭腰軀,四平八穩地落在了船首,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敏不由一面搖槳,一面撤嬌道:“我不管,這一手您老人家得教我!”
  哈古弦微笑道:“你別小看這一手,要是沒有二十年以上練气功夫,想也別去想!”
  小敏還是不依道:“我不管嘛……人家要學嘛!”
  琴魔哈古弦歎道:“你這孩子!爸爸這一身功夫,要是不教給你,難道還帶到棺材里去不成?不過要等你把那套‘洗髓經’練成了再說!”
  哈小敏心中這時只是羡慕著父親一身好功夫,聞言不由不服道:“那白如云,人也不過才二十多歲,怎么能練那么一身好本事?我從小就跟您老人家練功夫,怎么還比不過他呢?”
  哈古弦一手捻著長髯,聞言點了點頭道:“我不是曾給你說過么?你小云哥,是人中之杰,天賦質票,都是高人數等,這种人,在茫茫人群之中,是千万人中難覓其一,自然又當別論了!”
  他說著,又歎了一聲道:“還有你龍大哥,論骨格質稟,都不差白如云分毫,只是差在一個‘沉’字……唉!這真是武林之中無獨有偶的奇材。”
  哈小敏不由傷感道:“這么說,我是一塊不成材的料了?”
  哈古弦不由呵呵一笑道:“你不要自責過甚,以你稟賦智力,在女孩之中,确也是難覓的佳材了……只要好好加以造就,來日定可光大武林!只是……”
  哈古弦不由長歎了一聲,看了女儿一眼,十分傷感地道:“只是你自小被你娘寵坏了……不忍心叫你吃一點苫,要是依著我,四歲那一年,就想教你站八式,可是你娘說這么一點孩子要是練死了呢?”
  他說著聲音變得小多了,又搖了搖頭道:“后來你娘走了……我好几年心里不好受,也沒十分督促你,直到你十歲那年,我才算真正下工夫教你。所以你真正學功夫,還不到十年,能有今天這种成就,已經是大大令我滿意了……只要你能照此勤練下去,想到白如云和龍勻甫今日這种成就,并不是沒有希望,只是看你用不用功了!”
  小敏見父親一提到母親,總是傷心不已,像是有無限感慨,當時忙打岔道:“爸爸!你不是要吹簫給我听么?怎么也不吹了?”
  哈古弦連連點頭道:“好吧!我就吹來!”
  說著自頸后抽出了那支翠簫,一時湊口,凝神屏气地吹了起來。
  琴魔哈古弦,把這支翠簫湊近口去,細細吹奏著,立刻水面上蕩起了一陳极為細柔的簫聲,一時如天樂飄臨;婉轉如新鶯出谷,在曲折的小溪上往返回繞,极盡柔怀。哈小敏頓時感覺心意清爽,神智清朗,几疑身在夢中,不由拍手贊起好來。
  哈古弦一直吹了約盞茶時間,才把這支翠簫往頸后一插,歎息道:“這一曲玉閣樓台,我已二十年沒有吹了……想當年和你母親泛舟溪面,吹奏這一曲時,情節竟是和今夜极相仿佛……”
  哈古弦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又看了看對面坐著的小敏,不由搖頭歎息了一聲。
  接著,他繼續道:“而今二十年匆匆歲月,為父我已滿頭華發,呈現老態,你母親卻是一去不歸……每思及此,怎不令人引為恨事?”
  這平日豪气縱橫的哈老怪,于思念往事的一刻,也不禁陡有傷怀,連連歎息不已。
  哈小敏知道父親無意的一曲《玉閣樓台》,竟自勾起了無限傷感,不由笑道:“您老人家也不要再難受了……悲歡离合,原是人生難免之事,并不是爸爸一人……不過……”
  她說著也不禁有些傷感了,想到母親,總認為她太狠心了——心中也不禁有些酸酸的!
  琴魔哈古弦不由苦笑了一下道:“你娘心眼是太窄了一點!其實夫妻反目,本是人間常事……又何必如此認真?竟至十數年來不屑顧我……哼!”
  說著他由鼻中哼了一聲,面帶冷笑地道:“就是不顧我們夫妻之情,也要顧顧母女之愛呀!她就真忍心連你這女儿都不要了么?”
  說著那雙眸子灼灼生光,像有無限怨恨似的,哈小敏不由心中一陣難受;但她惟恐使父親更加傷心,尚自勉強裝著淺笑道:“也許她老人家,這些年以來一直遇著難以脫身的事情也不一定……女儿此次下山,天涯海角,一定要找到她老人家,然后再回來和爸爸團聚,爸爸!你說這樣做好不好?”
  琴魔哈古弦不由苦笑了笑,他知道女儿這番心思,只不過是痴心妄想罷了!
  當時笑著搖了搖頭道:“傻孩子!你娘是不會回來的了……不過你這番孝心,誠然可感,也說不定能辦到……”
  說著他忽口中“啊!”了一聲,忙問小敏道:“你看那‘桑詢坎’已過了,快些轉過去吧……我們只顧得說話了……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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