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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長老苦勸諭 靜字下功夫


  荒山絕頂,聳立著這座延綿百十丈的古堡城池,如今顯然是廢置了。
  据說,此處乃是前朝大宋兵馬元師李庭芝受命援襄樊時,為抗元兵精銳,在此天險筑此為基,以后元軍伯顏大將攻陷襄樊城,此處亦不能保,元軍以“石炮”、“馬雷”破城,乃廢置至今不再為用,斷壁殘垣,戰跡猶存,忠魂鵑血,每發古人之思。
  城池雖破舊,規格尚在,昔日大軍屯駐,來去風云,該是何等气勢?而今但見蕭蕭荒草,壘壘斑石,秋風薄幸,每發悲嘯,磷磷鬼火,更添几許悲凄,惟庭前燕子不減多情,頻頻回顧,景象好不凄涼,不再有人來了。
  即使乞儿,也覺著路遠,行走不易,處此荒山絕頂,連飯也無處可討,有錢的大爺,就更不會來此走走。
  誰會想來這里。
  莫非是那別具异圖,胸怀不世奇想之人,所謂“鷹游天下,虎嘯四野。”此類怪杰之物,當今人生還是有的。
  獨据長廊,讓巨風鼓蕩著一襲素袍,自此前瞻,但見白云滄海,怒濤洶涌,世事變遷,人際滄桑,何又不如此?想通了,不值一笑,想不通熱血澎湃,此番滋味,便將不了……
  石案上,斑斑二十四個手掌印子,竟不能將胸中悲憤發泄干淨。
  長嘯數聲,聲回大地,依然是故我一人。
  奈何,奈何,問天問地,我欲何為?我欲何為?
  恁的心比天高,強能伏虎,怎禁得壯志不展,空悲切,空悲切。如果說“殺”能逞雄?出頭展志,何在乎血流成渠,白骨盈野?
  此時此刻,饒真是“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不對,不對……”
  這漢子喝醉了似地搖著頭,舌頭果然已經大了許多,“那是辛稼軒的詞,不是我過某人的……一個也沒有,知我的人連一個也沒有啊……”
  于是,折起腰來,帶著三分醉態,在此古青石案上,他印下了第二十五個手掌印子。
  好精湛的功夫——
  掌下之處,但只見石屑如腐,自五指縫間一簇簇涌起,一串串落下,乍看上去,像是和稀了的面條儿,只待清風一吹,便即化灰四散。
  好樣儿的真功夫。
  認得此真功掌力者,當今天下又能有几人?
  “有几人。”
  盤過手來,拔起了半空了的酒壇子,著實地又自灌了几口,風引血脈,酒興越發地發作了。
  那漢子豎起了一根手指讓勁力內聚,堅比精鋼,正是他獨步天下的“一气破天”指力,就此運指如筆,据石力書起來,寫的是:coc1“二十五掌手掌印,般般功力不相同,我有搖天撼地能,敢夸神州第一人。”coc2
  酒力上涌,長嘔一气,再書:coc1“大丈夫當虎行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coc2
  末尾的几個字,甚得其心,卻又意猶未了,于是再寫下去:coc1“我歌我樂,我恨我惱。”coc2
  酒興猝起,“噗”噴出了一大口,但即見飛星點點,濺石如雨,真個是化內外功力于一爐,無怪乎他更加狂態万千,卻為此打消了文思,几經思索,不得佳句,就此收住:“明將亡矣,昏君殘朝,年、月、日,長白金雞。”coc1“二十五掌手掌印,般般功力不相同,我有搖天撼地能,敢夸神州第一人。大丈夫當虎行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歌我樂,我恨我惱。明將亡矣,昏君殘朝,年、月、日,長白金雞。”coc2
  几行字跡,連同著二十五個鮮明的掌印,——都瞧在眼里,關雪羽由不住暗自吃了一惊,一時木然。
  古石案上,醉倒了長白金雞過龍江,只見他下半截長軀倒向案角,一只手還自壓著帶鞘的長劍。
  大風震蕩,長衣獵獵作響,一旁滿是擲出破碎的空酒壇,數一數,為數可觀,竟有十七個之多,此人酒量實是惊人,當真稱得上“滄海之量”了。
  高處不胜寒,這陣子旋回風,只管來去盤桓在眼下城池古堡間,風過處,激起了陣陣灰沙,古人謂“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料想著過龍江必是這般醉倒了的。
  關雪羽下意識地咬了一下牙。
  連日來的苦思顧慮,直把宁國府遠郊近棧都找遍了,總算沒有白費心机,到底找到了他,卻不料竟是這般的不湊巧,他竟是醉倒了。
  机會不再,更待何時?
  一念之興,關雪羽反手抽出了隨身長劍,腳下微擰,又欺近到過龍江身側。
  劍出如虹,几乎已揮臨到了對方身上,忽地臨時止住,長劍輕顫,搖曳出片片銀光,也顯示著他頗為不宁靜的心情。
  這一劍只稍向前遞出,以關雪羽的內功勁力,定能在對方身上留下一個透明窟窿,當可為武林除卻了這個可怕的大患。
  然而,這卻是极不名譽之事,背后出劍,內疚神明,俠義道上尤其不恥。
  輕歎一聲,這一口劍遂又回到了鞘內。
  “姓過的,你快醒醒,好朋友來看你了。”
  嘴里說著,單手已在對方過龍江肩上拍了一掌,掌下之一霎,才覺出透過對方肌膚表層,彈出了一股力道。
  出云老和尚果然沒有說錯,此人顯然已自練成了“气氣”功力,一般人只怕刀劍在手,也難以傷害得了他,自然以關雪羽的功力,如果暗中出手,情形便另當別論。
  關雪羽一掌拍出,身子立即飄出數尺以外。
  卻只見酣睡中的過龍江翻了一個身子,嘴里發著夢吃,霍地向著正面劈出了一掌。
  這一掌功力可觀。
  耳听得一股疾風,空中有如響了一聲急哨,一路呼嘯著劈空直出。
  這一掌如真為它擊中,定將受創不輕,關雪羽顯然有見于先,一開始就避開了它的正鋒,是以金雞太歲過龍江下意識劈山的這一掌;便毫無作用,只是顯示出他杰出的過人功力而已。
  過龍江必然是酩酊大醉了,以至于在擊出了這一掌后,翻了個身子又自呼呼大睡了起來。
  對于關雪羽來說,這實在是無可能理解的,一個身怀奇技,絕等智慧如他的高人,何以會愚蠢到使自己醉倒的地步?即使是偶然的失算,也難以令人理解,對于一個杰出武技的高人來說,這种錯誤簡直是不能饒恕的。
  只有一個理由,才似乎可能促使他如此。
  那就是這個人內心蘊藏著极大的痛苦,這种痛苦務必強烈到使他難以忍受的地步,自然一個“怀才不遇”的人。或是有极大野心欲望的人,常常也都會有一分難過的遺憾,這分遺憾的滋生,便是痛苦的根源了。
  關雪羽触念及此,倒不急于立刻要与眼前之人決一高下了。
  這是一個難得的机會,深入了解一個所謂的強敵,是絕對必要的。
  知彼知已,百戰百胜。
  像眼前這种以客觀心情,觀察敵人虛實、內心隱私的最佳机會,是不易多見的,關雪羽倒要仔細分析一番。
  他停步又走向那座古青石案旁邊,矚目著桌上的二十五個手掌印子,觀察著他指寫留書,顯然是語無倫次的醉語,卻十足暴露了此人的勃勃野心。
  那二十五個真力內聚化石為腐的手掌印子,望之一致,其實卻是不相同,正如同所說“……般般功力不相同。”
  關雪羽經過一番仔細觀察之后,不禁黯然發出了一聲歎息。
  即使他仍然心存不甘,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那就是,自己即或也有此功力,可以燕字門精純的“金手印”功夫,在此堅逾精鋼青石古案上留下掌印,卻是不能達到對方的這般功力和境界。
  這個認定,不禁使得關雪羽突然自內心潛生出無比寒意,更有無限悲哀。
  然而,這卻也不會因此而打消了他的敵意。因為一個人的功力深淺,并不是決定強弱的惟一憑借。動手時,神奇的招式,精奧的劍法,每每形成制胜敵人的要素,也是不容否認的。
  關雪羽自信在劍術方面,造詣极深,上一次在麥家与金雞太歲過龍江的一場拼戰,并未能盡其所長,勢將要找机會,再次与他決一生死胜敗不可。
  然而今天這般情況之下,顯然是不合适的了。
  想到這里,不無遺憾地歎息了一聲,目注向昏睡中的過龍江道;“大丈夫有所不為,今天且放過了你,姓過的,你知情么?”
  話聲方落,只見伏案大睡的過龍江,霍地直坐而起,怒睜雙睛,嘴里含糊地叱了一聲,雙掌同施,“哧——哧——哧——哧——”一連劈出四掌。
  必然又是他下意識下的殺著,東西南北各出一掌,強勁的掌力呼嘯著破空划出,三面臨空,一面擊實,只听見轟隆聲響中,半堵花崗石牆,應勢而倒,石屑紛飛四濺,嘩啦啦,炒蹦豆般地洒向四方,功力十足惊人。
  關雪羽由于有備在先,自是不會為他擊中,只是目睹對方這般掌力,著實令人吃惊。
  金雞太歲過龍江想必是對于關雪羽的存在眼前,多少有個印象,只是著實醉得太厲害,已無能顧及,一連劈出了四掌,圓瞪著兩只紅光閃爍的眼睛,砰一聲,又倒向石案。
  他沉醉中,已無控制之能,這一倒下來,重心頓失,一顆頭結結實實地磕向石案之上,由于沒有凝聚內力,這一摔可就傷了鼻子,鮮血立時淌了出來。
  過龍江含糊地“哼”了一聲,在石案上翻過了半截身子,卻只見鼻中的鮮血猛流不止,酒醉之中,血流湍急,染了滿身都是。
  關雪羽目睹之下,不禁皺了皺眉,對眼前此人,他原本惡其不死,無奈殺机一去,惻隱之心竟油然而生。
  眼前這一霎,目睹著對方的自我作賤,卻是于心不忍,當下身形輕起,有如巨燕天落。
  起落之間,已臨向過龍江倒臥之石案之上。
  過龍江悶哼了一聲,舉掌待發,卻為關雪羽抓住了腕子,左手駢指如飛,已點中了對方“鼻竇”一穴。
  緊接著他身子側擰,一縷輕煙般地又拔了起來,落向一旁。
  就在這一霎間,耳听得一人怪叱一聲,“嘶——”一股疾勁的尖銳風力,直襲眼前。
  關雪羽心中微微一惊,倒是沒有想倒,此時此地,竟然還會有外人闖來。那縷尖銳的風聲,方自入耳,即見一道白光直飛面前,竟是一口光華燦爛的薄刃飛刀,刀勢奇快,直向關雪羽額頭正中飛來。
  關雪羽身子偏得一偏,右手輕起,彈指如弓,“當!”地一聲,已把這只飛刀彈飛開來,卻已看見了來者何人。
  一身半長不短的皂色直掇,干瘦的個頭儿,正是金翅子過龍江跟前的那個當差的祝天斗。
  想是他方自從外面返回,乍然發現到眼前這情景,只以為關雪羽意欲加害主子,哪能不大吃一惊。緊跟著又發覺到過龍江滿面鮮血,倒于石案,這一惊,有如五雷轟頂,頓時就愣在了當場動彈不得。
  關雪羽看著他冷冷一笑,點了點頭道:“你來得正好,你家主子喝多了酒,醉倒了,自己撞傷了鼻子,我已為他止住了血。”
  祝天斗心里一動,用力地擠了一下他那雙三角眼,表情里透著猶豫。
  緊接著,他目光再轉,可就發現了那些橫七豎八,散拋在地上數不清的破酒壇子,頓時心里就明白了。
  “原來如此。”
  說了這四個字,祝天斗拱了一下那雙瘦瘠的手:“這倒是承情了,只是尊駕來此,又是為了什么?”
  關雪羽搖了搖頭道:“你就不必多問了。”
  祝天斗陰森森地笑了一下,那日麥家一戰,雖說是黑天半夜,他可也著實領教了對方這個年輕体面人物的厲害,自己不要說跟他動手了,只怕連他的身邊也沾不上,還是乖乖地站著,少動歪念的好。
  站著可是站著,嘴里面可也不含糊,冷目森森地笑著:“尊駕的事,我固然是管不著,可也得賞下几句,待一會我家主人醒轉要是問起來……嘿嘿,關大相公。你又叫我這低下之人拿什么去回答?再說,這件事可是透著稀罕,老當家的酒量,天下無雙,怎么會……”
  一面說著,他隨即走向一邊,彎腰由地上撿起了一只喝空了的酒壇子。
  關雪羽這才發覺到這些用來盛酒的壇子,形狀与時下一般酒壇,竟是有异。
  祝天斗拿著空酒壇搖了一下,倒了一些剩下的余酒往嘴里試試,點了點頭哼了一聲道:“這就對了。”
  原來過龍江在此古堡,發現了一座地下酒庫,其中藏酒千瓮,乃是當年守將李庭芝所釀,預備用以大胜元軍后,酬賞三軍,盡謀一醉所需,想不到連戰皆敗,直至軍亡城破,亦不及其用,直到今日,才為過龍江無意發覺。
  須知這些酒,酒質原本就已凶烈,深藏地底,將近二百年之久,水分早已蒸發,剩下皆為濃度醇厚的純菁,常人只消飲下少許,也必醉倒無疑,更別論眼前過龍江這般飲法,任他功力蓋世,也是吃受不住了。
  關雪羽當時由酒壇的外貌,聯想到這座廢置的古堡城池,心中立刻也就明白過來。
  “你家主人想是飲下了古堡所藏的前朝烈酒,只怕一時半刻還不易醉轉。待他醒過之后,只說我來拜訪過他就是。”
  祝天斗原本還擔心對方會向自己猝下毒手,不得不小心提防,相處片刻之后,才自覺出自己純屬多余,聆听之下怔了一怔,才訥訥道:“在下遵命。”
  關雪羽冷冷一笑,轉身走出。
  祝天斗只是愕愕地打量著他。
  關雪羽忽然停住腳步,回過身來。
  祝天斗倏地向后退了一步,雙手拉開了架勢。心里嘀咕著:“好小子,你到底忍不住了。”
  在關雪羽湛湛的目神里,祝天斗情不自禁地又恢复了原狀,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触,當他接触到關雪羽目神的這一霎,內心竟是充滿了惊愕,這种感触當然他并非前無所經,每一次當他与主人目光接触之時,便會生出這种微妙的惊愕,他只當此生只有主人過龍江一人,才有此威力能夠駕馭自己,想不到現在陡然間又自冒出了第二個人。
  所幸關雪羽對他并沒有明顯的敵意,否則,他只消再向他注目片刻,只怕祝天斗便將露出了怯弱的丑態,說不定會像對待他主人那般屈膝在地,一任對方如何發落自己了。
  “告訴你家主人,三天之后此刻,我再來拜訪,料想他必定會在此等我。”
  說了這句話,便轉身向外步出。
  祝天斗喉頭顫動了一下,有句話想要出口,竟是一時之間沒有說出來,眼巴巴地看著對方的身影,一徑地消失于沉沉暮色之間。
  重重地摔下手上的劍,抬起衣袖,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童云無限气餒地搖著頭。
  一旁,白長老遠遠坐在紅木太師椅上打量著他。
  對于這位北丐幫少幫主的舉動,他感覺到很是詫异,一個習武的人,摔落手上的劍,畢竟不是尋常之事,白長老用著冷靜而略帶譴責的目光,默默地打量著他。
  “這套劍法,我已跟你學了三年,到今天仍然還沒有練好,說真的,我可是練不下去了。”
  接著他冷笑了一聲,反身一直走到了白長老的座前去,“難道你就沒有一些新鮮的玩藝儿教我了么?”
  “當然有。”白長老揚起臉來打量著他,聲音里充滿了失望,“只是你如果連這一套劍法都練不好,其他的就用不著再練了。”
  “你是說,這套劍法是最淺的了?”
  “不錯,這套是入門的基本劍法。”白長老搖搖頭,“原來是不應該再花時間來練習的,只是誰教你當年的根基沒有打好……”
  歎了一口气,他喃喃地道,“說起來這件事應該怪你父親,他應該多花點時間在你的身上……現在——”
  “現在難道晚了?”
  “是有點晚了……”
  “你……你胡說!”
  童云大叫一聲,閃向白長老眼前,那副樣子像是要打人,只是在白長老不溫不怒的眼神之下,他慢慢地又把舉起的手放了下來。
  “哼……”童云冷冷地笑著,“這都怪你,你要是早教我,今天也就好了。”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白長老歎息著,那雙眼睛,眯成了一道縫,“……看起來,你的成就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不行……”
  童云慌不迭地由地上抬起了劍,顯然有些慌了,他的野心极大,絕不甘心就此為止。
  “你得好好教我……你答應過我爹的,你可不能忘了,來來來……咱們再練一練。”
  “今天不練了,就到這里為止吧!”
  白長老冷漠的表情,抬頭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
  “你說的不錯,在你爹臨終快斷气的時候,我是答應過他,要把我這一身本事,傳授給你。”
  “可是你怎么又變卦了?”
  “我沒變。”白長老冷冷地搖著頭,“變的是你……”
  “是我?”
  “你的心太浮,不務實。”白長老哼了一聲,慢吞吞地道,“雖然你根骨不錯,人也聰明,但是不夠扎實,這些都是一個練武人的大忌,我已經說過你好几次了,可是你一點也沒有改。”
  童云恨恨地歎了一口气,在一座石鼓上坐下來。
  “你要我怎么改?哼哼……我知道你是不打算教我了,因為答應了我爹,又不好意思賴皮,所以才想了這些搪塞之詞,不教就算了,反正我打不過人家,丟人現眼,你臉上也不光榮。”
  “你這個孩子,偏偏生著一張利口……真气死人。”
  白長老气得直吹气,倒是后面那句話刺痛了他,便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听你這個口气,像是在外面又吃了什么人的虧了。”
  “怎么會有。”
  “哦!這就難怪了。”白長老說道,“我是奇怪,你怎么好好地又會想起來找我練劍了……難道說你哥哥那邊派人找上來了?”
  “不是……不是。”
  童云气餒地搖搖頭:“真要是老大那邊,倒也沒什么好气了,而是一個不見經傳的人物……哼哼,照我看起來,這個人本事大极了,就是你跟他動手,也未必就見得胜得了他。哼哼!你不是一天到晚說嗎,只要能學會了你一半的能耐,就世罕其匹嗎?”
  白長老听到這里,臉上像是有些挂不住,生气地說:“我沒有說錯,因為你連我二成功夫都沒有學到。不過,這個人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說給我听听看。”
  童云搖搖頭,冷笑道:“你也不要把我看得一點閱歷也沒有,這個人的出身,我倒是看出了一些,只是他不承認罷了。”
  于是,他隨即把那日夜訪關雪羽,比劍落敗一事說了一遍,白長老听完經過,竟自一言不發地閉起了雙眼,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童云說道:“由于他所施展的那一手劍法,很像是燕青峰的飛燕手法,所以,猜他是燕字門的出身,只是他卻不承認,你從前告訴過我,燕字門是不收外姓弟子的,只傳他燕字門下,可是這個人卻姓關。”
  白長老說道:“不錯,這人有多大歲數?”
  “年紀不大,看起來比我大,但也大不了太多。”
  “口音呢?”
  “像是有一點南方口音,但也不一定……拿不准。”
  白長老哼了一聲道:“這件事發生多久了?”
  “不過兩三天。”
  “好!”白長老說,“不打不相識,你們既已結識,日后當然會有來往,下一次他來的時候我倒想看看這個人。”
  童云道:“你認為他……”
  白長老微微閉起的眼睛,又睜開來:“如果他果真是燕家的人,我倒放心了,燕家是武林世家,門規极嚴,這數十年來,從來也沒有听說鬧過什么事。”
  說到這里輕輕哼了一聲,連連點頭道,“這個人我一定要見他一見……”
  “為什么?”
  “你應當知道,得道多助這句話。”白長老喃喃地說道,“我一再地告訴你說,如果不想重建當年你老子的威望,必須要廣交朋友,這樣的朋友自是不容錯過。”
  童云哼了一聲道:“那要看他了,如果他要与我們作對呢?”
  “……”白長老輕輕地哼了一聲,“為了本幫的前途著想……也只有……不過,那是最不得已的下策。”
  童云這才臉現微笑道:“說了半天,也只有這句話,才听得順耳,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如今勢單力弱,如果你不在背后支持我,我們就完了。”
  白長老搖搖頭說:“這只是万不得已的事情……你知道,我那口劍已封了近三十年了,如今老了,更不會去干這些糊涂的事……”
  說到這里又歎息了一聲:“說來說去,只怨你父親去世太早……你們兄弟又不合,能力又弱,連帶我這個老朽亦不得不勞心操力……”
  看了面前的童云一眼,還是那句老話,童云已不知听了多少遍了:“我只想把這身功夫,和一手蓋世無雙劍法傳授給你,偏偏你們兄弟都不爭气……”
  童云冷冷一笑道:“又來了……你煩不煩?”
  白長老那么無奈,失望地打量著他,确實也把他沒有辦法。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少年,人壽几何?自己又還能活多少年?
  每一次想到這里,白長老就有說不出的遺憾,下意識里更會發生強烈的激動、急躁。
  他的遺憾与急躁當然絕非無因,然而多少年以來,遺憾的是沒有任何人去重視他,領會他,甚至于就連已經過世的前丐幫幫主,以及他的兩個儿子童氏兄弟,也都忽略了他的存在,這無疑是一种悲哀。
  白長老外表上雖然給人的印象是痴頑、瘋癲,事實上他卻是個心細如發,心藏“大智”的人,只可惜他給人“瘋癲”的印象在先,他的存在便不足為人重視。
  白長老是抱定了那种“鍥而不舍”的精神,才像是感化了眼前這個童云,于是他就把滿腔的熱望,一股腦地都放在了童云的身上。
  事實又如何呢?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發覺出這個童云和旁人并沒有什么顯著的不同,他的一腔熱望隨即變成了失望……然而,環繞在他身邊四周的人,几乎都無視他的存在,比較起來,這個童云總還是最好的了,他便不能真的狠下心來永遠把童云摒出念外。
  他用那么近乎于怪罪、絕望的眼神,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寬恕著他的膚淺与無知。
  “童云……你依然不相信我過去跟你說過的那些話么?”
  童云先是一愕,緊接著,他几乎要笑了出來,然而,他畢竟不大愿意傷害對方過甚。
  如果說他這個人還有什么可取之處,那就是他較多數的人多了一分仁慈罷了。
  “我相信,我信,總好了吧!”童云似笑不笑地打量著這個由襁褓之中,眼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真有點不忍心去刺傷他。
  “你是當今這個世界劍術最高的奇人之一。”
  “不不……”白長老糾正他說,“我并沒有說‘之一’這兩個字。”
  “啊——”童云忍著笑,點點頭,“對對……這意思就是說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的劍術能高過你了?”
  白長老的答案竟是肯定的。
  “我想是吧,”白長老并不自謙地道,“是我第一個把星宿的運轉,運用到劍法上去的。”
  “對對……”童云大聲地道,“你也是第一個能把五行真气,貫入到劍法上同時運用的人。”
  “對了。”
  白長老精神為之一振,再沒有比這個更令他為之振奮的:“你居然還記得?”
  “我怎么不記得,多啦,什么人分陰陽啦,當然啦,誰都知道,男人主陽,女人主陰,這還要你說?”
  童云越說越气,几乎要站起來走人。
  偏偏白長老那种近乎童稚的認真,留住了他。
  “我說的陰陽,并非是男女之間的陰陽……老聃說,万物負陰抱陽,男人之中固有陰,女人之中也有陽。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
  童云無奈地搖搖頭:“我一輩也不懂,也不想懂,就算懂了,又能如何?這些与武功、劍法又能扯上什么關系?”
  “豈止是劍法武功?”白長老道,“這個世界上,只要是你能看見的,摸到的,甚至于你所看不見也摸不到的,無不与陰陽五行有關,一旦弄通了這門學問,你便無所不能了。”
  “這么說你是無所不能了?”
  “我還沒有這個道行,不過你一定要相信,這可是千真万确的,如果你——”
  童云不待他說完,已站起來走向一邊。白長老不得不中止住他的話,無限气餒地看著他,搖搖頭,輕歎了一口气,便不再說下去。
  童云回過身來,苦笑道:“老祖宗,我也求求你,請你以后別再給我說這一套了,我相信你有一肚子古怪的學問,但是這些終究与現實無關……雖然我爹不止一次的告訴我,推舉你是一個當世的奇人,但是你傳授給我的,卻是有限得很……難道我一定要听你這些古怪的論調,才能于武功有所進展?”
  “那是因為你的內功、劍術底子都還不夠扎實,文學秘術的造詣也不夠精深,這樣一來就大大阻礙你跨身入高深武功的領域。”
  白長老微微苦笑著接道,“你應該知道,一個真正武術的強者,是無所不精的,經文緯武,兩相貫通,互為應用,自開奇境,才能大放光芒。”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又說道:“只可惜,這個道理,當今武林中人懂得的并不多……過去,先天無极門的創始人柳無心三年面壁,終于想通了這層道理,首創心神交戰,文武合一之功,大放异彩,三百年后,直到今天,還沒有能看見比他更出色杰出的人物……”
  童云搖搖頭道:“那也不見得吧?”
  “哼——你又知道什么?”白長老微微眯起了那細長的眼睛,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你剛才提到燕字門,當今的掌門人燕追云,承受了他門中‘心相照應’之術,靜居十年,才悟出了他燕家不世絕技‘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哼哼……這并非是偶然的,同樣的這套劍術,他兄長燕子青,三十年苦練結果,并不能全通,這又為什么?”
  “為什么?”童云訥訥地道,“想必是他的資質根骨不如他兄弟了?”
  “不是……不是……”白長老搖著皓白的頭冷冷地道,“悟性……那是他的悟性不夠,悟性又從哪里得來?靜居之功也,‘靜’這個字說來容易,行之可不容易,一個人能練就動中有靜,靜中有動,也就是靜動合一的境界,那就差不多了。就是我剛才說到的文武合一之境,有了這一步內在涵養心境功力,嘿嘿,那才能夠踏入第一流武功之堂奧。”
  童云歎了口气道:“我知道,我是沒希望的了。”
  白長老鼻子里哼了一聲:“張三丰首創太极,全在靜中所得,這其中該有多大的學問?遠的不說,就舉几個當今武林中獨尊一方的人物吧,哪一個又不是先從文,后習武,才得有成?”
  童云翻了一下眼睛,只有听的份儿。
  白長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平日行為任性,好高騖遠,習武只見其本不追其源,這都是當年你老子慣坏了你,今天你從了我,切記要從根本上著手,改除陋習才是,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六了吧?”
  “二十七了……”
  “晚是晚了些……”白長老說,“卻也不算太晚,只看你的造化吧,只怕你中途耐不住寂寞,那就平白受罪,一事無成。”
  童云冷笑道:“你就這么看不起我?我就偏要作個樣儿給你瞧瞧,從明天起七天足不出戶給你看看。”
  “哼——”白長老說,“光是足不出戶,又能有什么用?這樣吧,我這里有七字真訣一紙,你且收下。”
  一面說遂由袖中取出了小小的一個紙卷,童云接過來打開一看,上面果然只寫著七個字:“花自飄落水自流。”
  童云在嘴里念了一遍,笑道:“這算什么?”
  白長老哼了一聲道:“你不要當它是一句普通話,只有在全靜之中,才能体會出它的真意。七天靜坐之后,你再告訴我吧。”
  童云點點頭,收起了這張紙條道:“好吧,你剛才說到了‘燕字門’的燕追云,除了他以外當今武林之中,可還有什么出色的人物沒有?”
  白長老道:“怎么沒有?我記得過去曾告訴過你,你竟是忘了,像‘七指雪山’金鳳堂的鳳七先生,出云寺的出云和尚,長白門的金雞太歲,這几個人,功力都极為杰出……”
  說到這里頓了一下,輕輕“啊!”了一聲。
  “我差一點忘了一個人。”
  “誰?”
  白長老呆痴的臉上,多少顯現著一些激動。
  “只是這個人,還活著沒有可就不知道了……”
  “到底是誰?”
  能夠讓這個老道如此重視的人,顯然不多,是以童云頗欲一听下文。
  白長老冷冷地道:“這人如果還活著,他的歲數不會比我小,很可能還會比我大几歲。”
  歎了一口气,他才喃喃地道:“我剛才跟你說到的鳳七先生,燕追云、出云和尚、金雞太歲這几個當今武林最最杰出的人,那是因為一來他們武技确是了不起,再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各人皆為武林一派之宗師,因而聲名遠播,只要在武林中略有閱聞的人,無不知曉,現在我說到的這個人卻是一個聲名默默的人,和我一樣,除了少數人之外,你提起來,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童云搖搖頭,气餒地道:“說了半天,他到底是誰,我還是不知道。”
  白長老點點頭道:“這人姓姜叫极,一向在昆侖出沒,知道他的人都管他叫姜隱君,唉唉……這個姜极,才是我生平最最心儀之人,只可惜我們定交不久,后來就各自散了,至今六十年天各一方,沓無音訊,也不知道他如今下落如何,還在不在人世?”
  童云想了想,确信自己沒有听過“姜极”這么一個人,倒也不十分把他放在心中。
  倒是剛才他提到的一個人,引起了童云的注意。
  “老祖宗,你剛才提到長白門的金雞太歲這個人……”
  “嗯!”白長老點點頭道,“不錯,怎么?”
  “哼!”童云哈哈一笑道,“我听說了一個消息,這個人好像來到了皖南。”
  “噢……”白長老似乎微微一惊,“真的?”
  “詳細情形我還不知道,不過已有傳聞說是這個人在皖北作了几個案子,殺人無數,現在好像已經轉道來到了宁國府地面……”
  “哼哼……這么說,你可得十分的小心了。”
  白長老一雙銀眉頻頻眨動不已,冷冷地接下去道:“這人心黑手辣,武功极高,是個不易招惹的人物,你如遇見了他,千万不可莽撞,否則,可就難免要吃大虧,你要記住。”
  童云呆了一呆,道:“這個我當然是知道,只怕我不犯他,他卻是放不過我們,那時候便又將如何?”
  “這個……也許還不至于……”白長老微微笑著,十分深沉地道,“你以為我們這次南來,江湖中人可會知道?”
  童云搖搖頭道:“大概知者不多。”
  “可也不少。”白長老道,“我特意放出風聲,要人知道,白長老同你一行,你道這其中豈能無因?”
  童云倒是沒有想過這些,這時為之愕然。
  白長老點點頭道:“這就是在向武林同道打上一聲招呼,要他們對你破格相待。雖然,我方才說過,江湖上知道我的人并不多,可是如果說像姓過的這等人物,也對我昧于無知,未免是荒唐之事。”
  童云道:“誰是姓過的?”
  白長老道:“這人姓過名叫龍江,就是方才提到的金雞太歲……我与他雖然并不相認,只是彼此都應該心里有數。他如果知道有我這么一個人在你身邊,多少應該留些情面,總還不至于故意冒犯,否則就是別有用心,費人思索了。”
  說到這里,他卻想到了一件事,輕輕搖了一下頭道:“這也難說……畢竟人心難測,如果他真的有意圖謀本門,或是別具深心,往后自知,那時再謀對策,也還不遲。”
  童云听他這么說,心中不無疑問。老實說,雖然他与白長老共處多年,但是對于這位老祖宗,卻是知道得那么少,其實何獨自己一人?整個幫子里數千兄弟,談起這位老祖宗來,都算得上是。“諱莫如深”,雖然知道他是個奇人异士,但是到底怎么一個奇法,又有多少能耐?卻是人言殊异,捧他的人把他說成了神仙,簡直高不可測;糟蹋他的人,卻又把他說得三分錢不值。正因為如此這位老祖宗盡管輩高位尊,在此丐幫來說,卻如同閒居的廢人一個,太多的神秘在他身上,人們到了對他難以猜測的地步,自然而然的也就對他敬鬼神而遠之。
  然而另外一個与他同樣輩分的黑長老可就不同了。
  黑長老雖說与白長老同一個輩分,但是年歲卻遠較白長老要年輕得多,人也活絡得多,他武功深湛,能謀擅算,整個丐幫無不對他敬若神明,正因為如此,在這一次權力斗爭之中,得勢的童威對他倚若長城,黑長老也就自居不遜。
  黑長老一向視白長老為眼中釘,但奇怪的是,以他在丐幫的呼風喚雨,卻獨獨不便對后者過于傾迫,非但如此,似乎骨子里對白長老尚存有三分畏懼。二人雖同為長老,輩分相同,性情卻大不相合,几乎是沒有來往,甚至于有人傳話,他二人雖是出身同一門戶,但武學的淵源卻并不一致,黑長老強于外,白長老蘊于內,天曉得他們孰強孰弱?白長老几乎是毫無作為,黑長老卻是鋒芒畢露,這么一來,白長老便黯然失色。
  白長老真的老朽無為了么?
  前幫主獨臂插天童大左似乎并不這么認為,因此在他故世之前,才會把他心愛的儿子童云,托孤于他,他深深相信,白長老有能力保護童云的安全,顯然在他未死之前,早已看出了二子之間的不宜相處,水火不容。
  矮金剛鮑玉誠訪關雪羽旅邸之中,送來了很多客中實用的東西,雪羽推辭不掉,只得收下了。
  這個鮑玉顯然是慧眼識英雄,一意的傾交,慷慨輸誠,雖然有些落俗,倒也不是做作,關雪羽只是以禮相待,靜靜地觀察著他。
  君子慎交游,又所謂“智者三友”,一個知心的朋友得來不易,交對了受益不淺,交錯了,也足能毀了你的一生,是以在交友這一道上,關雪羽抱定了宁缺毋濫,這也正是他如今來去一身,看來像那么孤獨的原因……
  一尊美酒,几盤小菜,客中無聊,勾起了几許离別愁絮,想到了飛燕峰的父母,如今無恙否?他滿滿地干下了一杯。
  這杯酒算是為白發高堂,恭祝遐齡,敬祈安康。
  麥玉階舉家遷蜀,小喬几許憔悴,美目盼兮,顧轉生姿,佳人怀春,君子卻亦非無情,一線柔情,兩地相思……
  這第二杯酒心許著為小喬而飲,祝她青春長駐,傷体早愈,銀河一道,見面有期。
  大敵在側,無巧不巧地又見著了。
  金雞太歲過龍江誠一世之雄也,偏偏是滿怀仇恨,放不過此人。第一次關雪羽落敗負傷,僥幸未死,誰又能保證第二次的你死我活?眼前即將是約會之日,大敵當前,胜負未卜,關雪羽豈能置若等閒?是以,這第三杯酒,他默默地在期待著自己的胜利。
  三杯酒后,他即推杯不再多飲,倒是矮金剛鮑玉好像興致很好,酒助人興,即席說了許多肺腑之言,對于關雪羽更是欽佩無极,大是相見恨晚,二人遂由武林各家絕學談到各派杰出風云人物。
  鮑玉原以為自己見多識廣,又比對方大上許多,哪知一經論及,才發覺到對方雖說年紀甚輕,卻是閱歷丰碩,論及各門派武功絕學,人物典故,真是如數家珍,且見識精湛,論斷中肯,這些典故人物,有多半意是鮑玉前所未聞,不曾听說過的,不能不令他大感惊异,贊歎之极。
  一席酒飯直吃到月上中天,鮑玉才盡興告辭,雙方定了后會之期,鮑玉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關雪羽送走鮑玉之后,佇立院中,觀看了一下空中月色,只覺得腹中火熱一團,遍体生燥,心中微覺奇怪,他雖平日极少飲酒,但內功水平達到一定階段之后,實可千杯不醉,即使牛飲百觥,少作吐納之功,亦能將身內酒气發泄干淨,因而眼前這番燥熱倒是令他有所不解,卻也沒有記挂于心上。
  返回房中,將散置桌上之狼藉杯盤整理干淨,夜深了不便再麻煩店家,收拾之后,這才熄燈掩門,卻舍不下戶外月色,干脆半敞著窗,盤膝榻上,讓陣陣涼風直襲臉上,如此練習吐納功夫,倒是恰當得很。
  卻不知又是一件反常之事。
  在平日,以關雪羽之實力,吐納十數逾之后,即可以立時靜守丹田,抱元守一,今天情形顯然有异,吐納之后,非但沒有輕快的感覺,卻是覺得遍体燥熱,尤其是小腹部位,有如火焚一般,瞬息間已是大汗淋漓。
  由于來勢凶猛,事先并無征兆,關雪羽先還能勉強鎮定,可是越到后來其勢越見凌厲,腹中燥熱,先還不過只是發熱而已,到了后來卻變熱為疼,那种情況就好像把五髒六腑置諸于鼎鑊之中,大火烹煮一般,直疼得關雪羽肝腸寸斷,冷汗籟籟直下。
  他想站起來運行一番,哪里知道才一轉動即發覺到雙腿麻軟,敢情伸動不得。
  這一惊,直把關雪羽嚇了個魂飛魄散,想到行李之中帶有本門的“駕風急散”,最是奏效,情急之中,不作多思,這便去拿取,只可怜,這一點小小心愿,亦不能從心。
  當時咬著牙,忍著全身莫名的奇痛,只靠兩手力道,自床上緩緩爬下來。
  他這里費了老半天的勁儿,才找到了平日隨身攜帶的革囊,由里面取出了那瓶小小的“駕風急散”,抖著手才自打開,吞下一粒,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便再也支撐不住,頓時昏倒地上,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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