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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深仇壓心底


  過之江絲毫不顯异態!
  他也沒有后退的意思!
  藍昆終于發出了咳嗽的聲音,而且身形開始前后輕微地搖動起來。
  過之江臉上帶出了一絲冷笑。
  他只用一雙精銳、深邃的眸子逼視著對方,似乎有意要看對方出丑,要看看對方能挺上多少時候。
  兩者又相持了一段時候。
  藍昆終于忍不住把兩只手伸按在身后,并且發出了急劇的喘息之聲。
  過之江臉上的冷笑,改為微笑。
  微笑并不代表和善,那只是一种欣賞的姿態!
  似乎藍昆的窘態畢露,已經帶給他极大的快感。
  試想有什么能比眼看著敵人在自己微笑的姿態里倒下去更快樂?更令人欣慰?
  藍昆原已挺受不住,忽然間覺出來壓諸在本身的力道似乎松了一下。
  他才得以喘上一口气。
  “老朽……尚未請……教……”
  說了這几個字,他已喘成一片。
  過之江臉上帶出凌人的豪气。
  “藍老頭,你有話快說,否則后悔無及。”
  他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代之是一种陰森森的凌然殺机,似乎這才是他原始面目。
  藍昆從來不曾這等劇烈地喘息過。
  “喘息”似乎已足以代表他失敗的命運。
  “我請教尊駕出身……師承何人?”
  “你看呢?”
  “以老朽看來,頗似大荒山的獨孤老人門下。”
  “當然!”他加以補充道:“以尊駕今日所表現的身手來看,似乎已在當年獨孤老人之上……”
  他這里所說的“獨孤老人”,正指的是當年在君山,慘遭十一門派聯手攻擊的邪派中第一高手:獨孤無忌。
  獨孤無忌在那一次戰役里,曾遭“乾坤正气門”的尚先生所暗算,將一張姣好英俊的玉貌毀損,一夕間他由潘安之貌變為鬼魅之姿。
  那獨孤無忌原有中原第一美男之稱,事發后痛不欲生,以“尸解”之術,遁入大海,毒手殺死尚先生之后,揚言天下,三十年后當派其弟子入霸中原!
  這已經是一段褪了色的往事了。
  除非你不曾想到它!
  如果一經触及,它必然仍血漬斑然。
  在當年來說,那是一件大事。
  震惊天下的大事!
  多少人擊節稱快!
  多少人扼腕歎息!
  多少深閨流淚!
  多少人又繪影圖形地去加以臆測!
  那位風度翩翩、貌如子都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自從那次以后當真就失蹤了。
  似乎應該是一件褪了色的往事了。
  然而這件往事經過藍昆輕輕地略一提及,馬上就活現眼前!
  四旬出頭的過之江,算算時間,當年事發之日,不過十齡左右。
  他似乎不應該了解到當年之事。
  然而他好像很了解的樣子。
  了解得很清楚。
  因此在藍昆方一提及這件往事時,他的神態顯著地變了一下。
  藍昆冷冷地道:“獨孤無忌是尊駕什么人?”
  過之江反問:“你猜呢?”
  藍昆道:“可是令師?”
  過之江臉上綻出了兩道深刻的紋路。
  他緩緩地道:“你猜對了!”
  “猜對了……”
  藍老頭閉上了眼睛,臉上不曾帶出一點喜悅的顏色,卻是一种失望的顏色。
  當然他早已經了解到“猜對了”這三個字的代价。
  死亡!
  面對“死亡”,即使你是一個通天徹地的勇士,起碼也不會感覺到它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藍昆當然也不例外。
  過之江徐徐地道:“這么說,當年君山之役,你一定參加了?”
  藍昆睜開眼睛,遲滯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愧是個君子。
  面對著死亡威脅而不生戰栗的人,這個世界并不多。
  藍昆就是其中之一。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還歎了一口气。
  為往事追悔?遺憾?還是……
  “你后悔了?”
  藍昆沒有回答。
  “你為什么歎气?”
  “為……”藍昆冷冷一笑,說道:“我是后悔了。”
  過之江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片得意。
  他最欣賞的就是敵人臨死前的戰栗。
  似乎那樣,殺起來才過癮,似乎那樣,才顯得“報仇”這兩個字較有意義!
  藍昆看了他一眼,道:“我后悔當年十一派掌門人聯手攻擊的戰略不夠徹底,設計得不夠完美,因為那樣,才使得令師得以逃得活命。”
  過之江頓時臉上一白。
  他忽然發覺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像是一塊冰的寒冷。
  “為什么?”
  “因為有了以上疏忽,才使得令師能夠逃得活命。”
  “這么說你是恨獨孤老人沒有死!”
  “正是這個意思。”
  過之江向側面跨出了一步。
  似乎這樣,他才能更清楚地看清藍昆的表情,看透他的內在居心。
  “請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會這樣地恨他?”
  “嘿嘿……”
  垂死之前的笑聲,必然是可怕的!
  “為什么?”
  藍昆笑得甚為凄涼。
  他似乎懶得多說,但是又不能不說。
  閉了一下眼睛,他冷冷地道:“這個世界凡是認識他的人,必都是恨他的。”
  他馬上補充一句:“女人除外!令師是采花能手,他風流自賞,恨不能聚天下美女而淫之。請問過朋友,如果撇開你們現有的師徒關系不談,你會不恨這种人么?”
  過之江偏頭不言。
  他果然像是在自己問自己!
  “不,我不會恨他。”
  藍昆臉上罩下了惊訝!
  過之江貼在前額上的那一綹短發,忽然豎了起來!
  這是他要殺人前的現象。
  藍昆顯然体會出來了。
  他身子本能地向后縮了一下,可是慢了一步。
  過之江的手平斬如刀,只一下已由他喉下閃過。
  鋒利的手掌划過處,一溜子鮮血作帶狀地噴了出來。
  藍昆喉嚨里發出了一陣“咯咯”之聲,顯然他還有話要說。
  可他無論如何是說不出來了!
  過之江緩緩地,在屋里四周打量了一眼。
  這是院子的最后一進。
  藍昆也是這最后一進院子里的最后一個人,他死了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過之江放了一把火。
  “火”先從藍昆所在的“丹房”燒起,頃刻之間火勢大作,已把前面几層院子蔓延。隨后,那些高聳的樓房,巍峨的建筑,朱紅的漆柱,靛綠的碧瓦……
  飛檐,雕棟……
  頃刻之間,為大火所吞沒!
  風助火勢,頓時彌天大火!
  在火光流竄,烈焰熏天的當儿,放火的人已退出舍外。
  好像這把火不是他放的。
  他是觀眾之一。
  “觀眾”這兩個字欠妥。
  因為只有他一個人!
  還有一個人也在觀火。
  這個人其實就离過之江不遠。
  兩個人不過距离數丈左右。
  過之江當然一眼就發現了他。
  他是弓富魁!
  弓富魁一直就站在門外,向著這所故居“天一門”的深宅大院有所依依。
  他雖然沒有看見過之江下手殺害“天一門”內的三個人,可是他卻知道那三個人已經死了。
  洪長老、劉長老、藍昆!
  前二人對他在感情的深度上來說,尚還有一段距离,可是后者卻是他的授業恩師。
  不止是師生的感情!他們之間應該說兼帶父子之間的情義。
  因為藍昆一直都關怀著他的生活起居,這些已超出了一個老師對學生的關怀范圍。
  正因為如此,藍昆的死對弓富魁來說就更具有一番悲傷的情意了。
  其實,包括“天一門”這個門戶,以及這所宏大的建筑物,一木一石,一磚一瓦。
  這些對于弓富魁來說,也都具有一种特殊親切的含義在里面。
  那么,這場火,燒得也就太令人傷心了。
  他心里包藏著對人的怀念,對人的憤恨。
  弓富魁眸子里,滾出了淚來!
  那雙看似木訥,其實靈活的眸子注意到了他。
  “冬眠先生”過之江徐徐地來到了弓富魁的身邊,停下來。
  他看見了他。
  他也看見了他。
  只是兩個人又似乎誰也沒看見誰。
  兩雙眼睛,全都注視著這場彌天的大火。
  已經不再是他們兩個人了。
  由山下的附近,甚至于由山上,像是螞蟻一般,不知道聚了多少人。
  每個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惊詫、興奮。
  當然也有人嗟歎、惋惜,為這名門大派,慘遭祝融而深深歎息。
  然而這只是极少數的人。
  大多數的人是看樂子來的,大姑娘、小媳婦、阿公、阿婆,都帶著像是赶廟會一般的心情來看熱鬧了。
  這就是人心!
  人心的自私,只有在這些地方才會發泄得最淋漓盡致,一點都不牽強做作地表現出來。
  火光熊熊,烈焰熏天!
  當然,想要完全燃燒干淨這所大建筑物,那是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的。
  火燒個不休,也就正符合人心的內在要求。
  大家叫著,嚷著,推著,擠著!
  只是,他們卻始終對火保持著一段距离!
  “水火無情”這么簡單的道理,是個人就懂得,哪怕是一星星一點點,沾到身上都不是好玩的。
  只有他們倆,像是不怕死似的,站得离火這么近。
  兩張臉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被火烘得紅彤彤的。
  兩張臉最不相同的是一喜一憂。
  過之江面帶喜色。
  弓富魁卻面色戚戚。
  這可比放的煙花更好看多了。
  火蛇躥向天空,可又比沖天炮好看得多。
  忽然在一陣劈啪聲中彈出一個大火圈子,緊接著正面這座閣樓,發出了轟隆一聲暴響,倒塌了下來。
  一時之間瓦飛石濺,火星子四散,宛如飛星天墜!
  人群里起了一陣子騷動,大家紛紛后退。
  仍然只有他們兩個站著不動。
  一點火星落在了弓富魁的衣裳上,剎那間著起火來。
  弓富魁速速地脫了下來,用足踐踏熄滅。
  過之江冷冷一笑道:“這位朋友,可以請教貴姓么?”
  “弓富魁。”
  “弓朋友是‘天一門’中的人?”
  弓富魁偏過頭來,仔細地看了眼前人一眼,搖搖頭。
  “那么‘天一門’中有你認識的人?”
  答案是再次地搖搖頭。
  “那么,你為什么面帶傷感?”
  弓富魁固然是心內雪然,他明确地可以認定,面前這個活僵尸般的怪人,正是殺師、滅門、焚屋的罪魁元凶大惡,可是他卻牢記著師父所關照的話,強把這番仇恨埋在心里。
  因為他知道對方那身武功,必然遠遠凌駕自己之上。如果一時沖動,自己必將濺血當場。
  他當然不是怕死。
  是不能死。
  也不想死。
  所以這口气他忍下了。
  “莫非老兄你心里不傷心?”
  過之江搖搖頭,嘴角帶出一絲笑意。
  弓富魁冷笑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同情之心人皆有之,老兄你真是鐵石心腸!”
  過之江并不動怒。
  他那張被火光映得通紅的瘦臉上,卻也絲毫不著喜色。
  “如果在下是鐵石心腸,那么在場這數百人又將如何?豈不更有甚之?”
  弓富魁倒沒有留意到這一點,當時聞言不免四下看了一眼。
  小孩子騎在大人的肩上在指笑著。
  大姑娘踞著腳尖,不害臊地大聲嘰喳著。
  放眼看過去,簡直沒有一張臉不是快樂的,能夠保持著不笑的人,已經是很難得了。
  這一剎那,他對于人性的自私与幸災樂禍,算是有了深刻的了解。
  “如何?”過之江打趣地說道:“所以說,‘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根本就說不通!”
  “老兄是荀子的門徒?”
  “那倒也不是。”
  “請教大名!”
  “過之江。”
  弓富魁牢牢地在心里把這個名字念了几遍。
  “過兄也是練武的?”
  “嗯。”
  過之江打量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不錯,不過你怎么一眼就看出來的?”
  “不是一眼。”
  “那么是……”
  “就憑老兄這個過人的膽識,小弟一猜也就猜出來了。”
  “你是說我站得离火這么近?”
  “正是。”
  “嘻,這么說足下也是身藏絕技的人了?”
  弓富魁點點頭道:“不錯,小弟也是習武之人。”
  過之江臉上帶出了一層費解。
  “請教門派?”
  “不敢!”弓富魁道:“無師無派,閉門自通。”
  過之江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老實說,這是他入道江湖以來,第一個看得順眼的人,忽然他覺得弓富魁這個年輕人,似乎在性情為人方面,与自己极為相似。
  他對他出奇地露出好感。
  過之江道:“弓朋友,你來到‘天一門’是為了……”
  “是路過。”
  “預備上哪里去?”
  “河間。”
  “哦,”過之江臉上帶出了一絲喜悅:“真巧。”
  “怎么,老兄也要上河間去?”
  “不錯!我們結伴同行怎么樣?”
  弓富魁怔了一下,他轉過臉看著他。
  兩雙眼對看了一會儿。
  弓富魁忽然一笑道:“有何不可?”
  說完他就轉過身子,向外步出。
  過之江嘻嘻一笑,隨后跟進。
  人群圍得緊緊的,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可是當過之江向外踏進時,距离他身前三尺以外的人俱都不由自主地分了開來。
  過之江站定了身子,那些人卻依然不上來,雙方之間,像是隔著一層什么似的。
  弓富魁心里暗吃一惊。
  “過老兄,你好純的功夫。”
  過之江臉上帶出了一片凌然,并含有几分傲气,他冷笑了几聲,像是已經接受了弓富魁的恭維。
  他身子霍然再進,距离他身前三尺以內的人,俱都身不由己向后倒仰了下去。
  一時間人翻狗叫,亂成一气。
  二人已步出人群以外。
  站在通往山下的石階上,向山下打量著,人潮就像是出巢的蜜蜂一樣地向著山上涌集著。
  火勢方興未艾,看來還有一些時候才會熄滅。
  過之江在前,弓富魁在后,一路向著山下步去。
  中途弓富魁停下身子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這是最后的一瞥。
  包含著無限辛酸、傷感的一瞥。
  人的感覺有時候的确很奇怪。
  就像是有一個人在看你,你雖然當時并未看見他,卻會突然地潛生一种反應,馬上就知道有人在看你!
  弓富魁忽然有了這种感覺。
  那是在他目光方自火場收回的一剎那滋生出這种感覺的。
  他眼光一轉,已經看見了那個人。
  一點沒錯,那個人果然正在看他。
  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
  兩個人的眼睛都正在注視他。
  一個獨眼的老人和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
  兩個人都像是在躲避著什么似的那般神秘,然而不容否認,這兩個人确是在看他,這一點絕不會錯。
  雖然現在這兩個人已經警覺地收回了眼光,然而弓富魁早已由他們的目光里,体會出一种凌人的不友善的情意。
  未必是“敵意”,但是“不友善”卻是可以認定。
  弓富魁再向他們投以好奇的目光時,兩個人已經隱身于亂囂的人群里。
  臨去時弓富魁發覺到那個少女又向自己瞟了一眼,他可以斷定,那一瞥,絕非是人們所形容的“秋波一轉”,或是“深情一瞥”。
  那一瞥給他一种冷森林的感覺。
  可是當他想探詢那种神秘目光的涵義時,對方一老一少已淹沒于人群不見。
  弓富魁為人精明干練。
  雖然只是那么匆匆的一瞥,他已大概地記下了這老少二人的形象。
  他并且可以相信,這個印象能夠在自己腦子里保存很久很久,直到下一次再看見他們以前都不會褪色!
  過之江已經走了很遠!
  他停在最下邊的一級石階上,抬頭回望。
  “你在看什么?”
  “兩個人。”
  弓富魁信口答著,說的卻是實話。
  “什么人?”
  “對我不友善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們對你不友善?”
  “眼睛!”弓富魁冷冷地道:“只看他們的眼睛就知道了。”
  二人并肩前行。
  過之江不經意地一笑,道:“你有仇家?”
  弓富魁冷笑了一聲。
  如果過之江能夠很細心地去分析一下他的笑聲他的話,必然會大吃一惊。
  因為他這聲冷笑里,已明顯地泄露出深切的敵意。
  過之江顯然疏忽了這一點。
  “學武的人,少不了都會有几個仇人,過老兄,你大概也不會例外?”
  “然!”
  過之江點點頭。
  弓富魁腦子里閃過方才那老少二人,一時頗感詫异。
  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實在難以想象會有什么人對自己怀恨。
  當然這也不會太使他介意!他內心完全沉緬在對于師尊的死、門戶焚毀的大悲痛上。
  人在遭遇大敵的時候,常常會出人意料的鎮定——也許不是鎮定,是完全麻木了。
  弓富魁簡直不能有一點點意念去触及這件事,否則他必將會悲憤地為之瘋狂。
  上天似乎有意捉弄他,也許是在考驗他的定力,偏偏安排過之江与他走在一路。
  弓富魁這小伙子果然是個能成大器的料子,居然面臨大敵之際,應付得如此得當。
  對于他得体的應對,竟然絲毫不使過之江對他有所怀疑。
  相反,過之江竟然對這個小伙子,頗有一伸友誼之手的意思。
  走著走著,過之江忽然停住了腳步。
  弓富魁對于這個殺人魔王,內心是存著十二万分的警戒的。
  現見對方身子忽然停下來,當然意味著有什么事將要發生了。
  弓富魁頓時也跟著停下腳步。
  過之江道:“弓朋友你可曾覺得眼前應該做一件事么?”
  弓富魁一怔道:“做什么事?”
  “你說的那兩個人是什么模樣?”
  “是一個老人,一個年輕的少女。”
  過之江頓時怔了一下,道:“那個老人可是只有一只眼?”
  “噫,你怎么會知道?”
  過之江臉色一變,微微一笑道:“這么說,這兩個人不是你的仇人了。”
  “是誰的?”
  “是我的仇人。你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說著把身子一搖,已飄出丈許以外。
  弓富魁一惊道:“你要干什么?”
  “要他們的命。”
  說完,他身子連著閃了几閃,已向來路縱去。
  弓富魁心中一凜,暗忖道:“糟了。”
  這個殺人魔王的手段,他已經見識了,而今由于自己一時多嘴,平白地將又要使得一老一少兩條人命喪生其手。
  弓富魁后悔自己一言之失,可是又無可奈何。
  他暗惊于過之江的身手。
  山高百千丈,可是過之江一去一回,竟是快到了极點,不過是交睫的當儿,已回到了眼前。
  弓富魁打量著他的神情,暫時沒有開口說話。
  過之江冷森森地笑了笑,繼續向前面走。
  弓富魁忍不住道:“你找到了他們兩個沒有?”
  過之江搖搖頭道:“去晚了一步。”
  “這么說,他們已經走了?”
  “不是走,是逃。”
  “過老兄,你認識他們?”
  “豈止認識?”
  弓富魁心里動了一下,所謂“知彼知己,百戰百胜”,他忽然覺得對于眼前這個大敵,需要多方面地去了解。
  他盡量地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他們真是你的仇人?”
  過之江閉了一下眸子——每當他眨一下眼睛的時候,弓富魁都几乎怀疑他是在閉睛眼,好像他眨眼睛的時間比別人要長得多。
  他還有一种習慣性的呆板、木訥,卻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弓富魁對于他的一舉一動都深深地留下了心,要說弓富魁對于滅門殺師的大敵無動于心,那可是瞎話。事實上他無時無刻,都在留著心,以備時間來臨時,猝然向對方施以殺手。
  當然在出手之前,最重要的是,他先要估量一下自己夠不夠斤兩。
  直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出手的机會,也沒有出手的自信,所以他始終沒有出手。
  過之江冷冷地道:“一般人通常都會犯一种錯誤,那就是手下留情。”
  弓富魁心里打了一個寒顫。
  過之江起碼有一點長處——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弱點。
  他遲滯的目光,注視著弓富魁,道:“手下留情的結果,只能使自己日后后悔莫及。”
  “他們是我手下的敗將。”
  “但你當時并沒有殺死他們。”
  過之江站住腳道:“啊,對了!”
  弓富魁道:“什么事?”
  過之江道:“你是練武的人,又住在這里,你可認識一個人?”
  “是誰?”
  “住在青竹堡的柳鶴鳴!”
  弓富魁心里一動。
  “一字劍”柳鶴鳴他焉能不認識?太熟了,事實上柳鶴鳴是師父藍昆生平的畏友之一,据師父藍昆自己說,柳鶴鳴的武功在他之上。
  在很小的時候,弓富魁還記得有一次這位柳老前輩來到‘天一門’探望師父藍昆与前掌門人裘風的情景。
  那時候弓富魁還記得自己的几個師兄,遵照裘掌門人的指示,紛紛向這位武林名宿請教武功。
  那個時候,弓富魁由于一來年歲尚小,二來由于前掌門人裘風并不認為他是可造之才,所以他只能在參見之后,遠遠地站在一旁。無論如何,“一字劍”柳鶴鳴這個名字,他是久仰之至。
  此刻這個怪人過之江忽然提到了這個名字,不禁使得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怔了一下,道:“柳老劍客的大名,我是久仰了,過兄莫非也認得他老人家?”
  過之江深沉地笑了一下。
  天已經很黑了,但是弓富魁卻能夠很清晰地看清楚他臉上的神情。
  “我是認識他的。”看弓富魁一眼,他冷冷地道:“那么,我順便告訴你一個消息,他死了。”
  “死了?”
  弓富魁慢慢地垂下頭來!
  這是他繼滅門慘禍之后,所知道的最最不幸的消息!也是除了師父藍昆以外,最最使他難受的一個消息!
  “是誰下的手?”語言里已無可俺飾地顯露出無比的沉痛。
  “你很傷心?”
  “不錯。”
  “為什么?”
  “因為他是一個可敬的長者。”
  “這也難怪!”過之江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道:“他的确是一個很特殊的老人,其實他原本可以不死的。”
  “這么說是他自己找死?”
  “也可以這么說!”
  弓富魁把柳鶴鳴的死与師父的死聯在了一起,莫怪乎他是這般的傷心了。
  “是誰下的手?”他又問了一遍。
  過之江頓了一下,似乎礙于出口。
  但是他這种人,好像天生就不會說謊似的。
  他終于苦笑了一下道:“是我。”
  弓富魁全身一震,其實他早就應該猜想到這個答案,可是听起來兀自免不了震惊。
  “你為什么要對他下這般毒手?”弓富魁道。
  過之江道:“我已經說過了,他是自己找死,不過,他确實也是代人而死。”
  弓富魁苦笑了一下,道:“這話怎么說?”
  過之江咬了一下牙道:“李知府失信于我,我原來打算取他性命,但是這老儿強自出頭……”
  “所以你就殺了他?”
  “不錯!”
  弓富魁長長歎息了一聲。
  過之江森森一笑道:“你這個人,剛才一見,我原來以為你我是一路的,現在才知道不是的。”
  弓富魁苦笑道:“剛才你就應該知道,我和你事實已不是一路的。”
  “為什么?”
  “因為你放火殺人,而后觀火取樂,而我卻由始至終,都在為著‘天一門’內死的人悲哀,所以你和我在本質上有很大的差別。”
  過之江呆了一下。他那張白臉上,頓時現出了十分怪异的表情。
  “原來你一切都看見了。”
  “不錯,”弓富魁道:“起火之初,我看見你由天一門內步出,所以斷定這場火是你所放。”
  “冬眠先生”過之江低下頭赫赫地笑著。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一直都不曾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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