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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望斷云山多少路


  窗扇之后的朱蕾顯似有触目惊心之勢。她的眼睛一直就緊緊盯著瓦面上搏斗的兩個人,直到這一霎,才自喘過气來。匆匆關上窗戶,坐下來,獨自感覺著一顆心通通跳動不已。
  真正沒有想到,眼前世界竟是處處布滿了陷阱。那個胖子,好沒來由,料是意圖對自己不利,若非是燕云青及時出現,說不定自己已落在了他的手里,以后的下場,可就難以預料了。
  心里這么想著,越是害怕,赶忙站起來去看看是否上好了門閂?卻不意,她的手方自触及門上,那兩扇原是合攏的門扉忽然為之敞了開來。
  一陣風,迎面而襲,風勢里夾著個人的影子,鬼魅也似的闖了進來。
  “呀!”朱蕾簡直嚇昏了,腳下一個踉蹌,差一點摔倒地上。
  由于熄滅了燈,房間里黝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進來的這個人,鬼也似的机靈,朱蕾一惊之下,仿佛感覺著對方這個人,有著瘦削的身材,下巴上留著胡子,是個干巴老頭儿。
  也只是這一點模糊的印象。
  “你……”出聲未已,那個老頭儿已再一次扑了過來。
  朱蕾心里一急,抓起個枕頭往對方身上就砸,自是無濟于事,即在老人陡然轉動的袖風里,朱蕾只覺著肩上一麻,隨即動彈不得。
  來者這個干巴老頭儿,當然不折不扣的是個人,且是個身負奇技的武林异人。先時那一式袖風掃拂,略含著武林中奇异的拂穴巧妙手法,朱蕾自是莫名其妙。
  “對不起!先忍著點儿,老朽失禮了!”右手乍翻,已把僵硬直立的朱蕾攔腰夾起。
  倉猝里不失仔細,就連朱蕾隨身攜帶的一個小小包裹也不曾遺忘,隨手操起,飄身門外。
  朱蕾身子雖是不能動彈,更加有嘴難言,心里卻是明白得很,眼下在老人挾持之下,不要說意圖掙扎,簡直連轉動都難。
  瘦老頭儿身法极是巧妙,即在他一連串地起落飛縱之下,已飄身數丈外。
  緊接著騰身而起,呼地拔起來三丈來高,落身于客棧高樓偏向右側的樓角之上。
  月黑風高,玉宇無聲。
  老頭儿雖說是手里夾著個人,卻絲毫無礙于他的身法行動,眼前身法极是快捷,踏瓦行脊,如履平地,感覺著他似有向棧外逸出之意,忽然像是發現了什么,驀地向后一收,一連閃了兩閃,藏身于一面閣檐之下。朱蕾雖是心里著急,偏偏動彈不得。
  老頭儿的這個怪异舉止,使她大感奇怪,正自狐疑,瓦檐間人影閃動,現出一個人來。
  燕云青。
  朱蕾心里一動,大喊一聲,卻是張口無聲。想要弄出點聲音來,更是力不從心。
  這位万花飄香門的金葉堂堂主,此刻無异是在极度憤怒之中,看來像是已經發覺到了朱蕾的被劫遺失,再加上本身的負傷,為人愚弄,自是怒气攻心,以他素日之沉著冷靜,万万不應有此一失,偏偏一時大意,昧于自信,才致會中了對方的聯手詭計。
  真個是說不出的懊惱沮喪!
  夜月下,只見他倏起倏落,有如跳動星丸,霎時間已數度往返,猶自心有未甘,頻頻眨動著一雙光華畢露的眸子,四下眺望逡巡不已。
  挾持著朱蕾俯身于閣檐下的老頭儿,卻是好涵養,既不出聲,更不移動,只是靜靜向對方注視著,深邃的眸子顯示著沉著机智。
  如此,雙方耗了好一陣子,燕云青才似失望地轉身自去。聳身一縱,消逝于黑夜之間。
  又等了半天,老頭儿才悄悄站起,向朱蕾齜牙一笑,隨即將對方攔腰抱起,一股輕煙般騰身而起,消逝于院牆之外。
  瘦老頭儿身法絕快,一路上夾著朱蕾倏起倏落,似有老猿奔林之勢。
  感覺著他那只手腕,力逾精鋼,朱蕾即使沒有為對方閉穴于先,也休想能掙脫分毫。
  片刻之間,已奔出里許光景。
  老頭儿非但腳程奇快,体力更佳,夾抱著朱蕾,絲毫也沒有一些疲態,更似越來越快,俄頃的當儿,眼前已來到了一片樹林。正是朱蕾來時乘馬,邂逅燕云青的那一片稀疏樹林,只是卻較諸來時更為黑暗,人行其間,簡直如墜身于大團黑霧之間,哪里能分辨一切?
  卻是,這個老頭儿,宛似生有一雙夜眼,行走其間絲毫不見遲蹇,依然速度奇快。
  朱蕾一束纖腰,在對方扶持之下,酸疼難當,簡直像是要斷了,對方卻只顧行走,毫不停留。她心里真把對方恨极了,決計在對方放下自己,解除穴禁的一霎,拼上一死,也要給以顏色,以消心頭之恨。
  又是一陣子疾走,耳邊上听見了流水之聲,敢情來到了水邊,正是朱蕾日間乘船過渡的滇池。
  呼呼池風,吹襲在人身上,頗有几分涼意。
  老頭儿一徑馳近池邊,才自定下腳步。左右顧盼了一下,卷動舌尖,打了一聲急哨。
  水面上浪花一響,一葉小小篷舟,隨即來到眼前。
  浪花打點里,舟上亮起一盞紙燈,一個身披蓑衣的舟子,手搖長櫓,向著岸上泊來。
  瘦老頭性子甚急,不等來船靠岸,即行夾起朱蕾,騰身躍起,落向船上。
  搖船的舟子,不待招呼,隨即把篷舟划向湖心。
  老頭儿呵呵一笑,輕輕把朱蕾放置船板,才似放下了心里的一塊石頭。
  “對不起,對不起。多有開罪!”舉掌一擊,拍向朱蕾肩頭,解開了她身上穴道。朱蕾只覺得心里一陣惡心,哇地嘔了一口,便自倒了下來。
  搖船的舟子,乍見之下,不禁嚇了一跳,慌不迭閃身來到眼前。
  “怎么回事?”
  一說話,好生耳熟,紙燈下,對方那一張富態的白臉,頓時令人憶起,正是那個錦衣胖子。
  至此,這胖瘦二人的身分,已是呼之欲出。只是朱蕾卻并不深知,卻把兩個人恨入骨里。
  只當是閉穴過久,岔了气儿。
  錦衣胖子好心欠身探看,卻不意船板上的朱蕾驀地翻身坐起,一掌直向他臉上摑來。
  一旁的瘦老人笑喝一聲:“小心!”
  錦衣胖子何等身手,倏地向后一閃,朱蕾已自打了個空。
  她卻認准了一旁的瘦老人,猛扑過去,舉手就抓,老頭儿喲了一聲:“好厲害!”身子一縮,朱蕾可就又抓了個空。
  卻不意朱蕾性子剛烈,自以為二度落入敵手,凶多吉少,如其落入清帝或是吳三桂之手,倒不如自尋了結的好,心里早經盤定,眼前也就不再遲疑,當下凝然舉目向著胖瘦二人怒視一眼,倏地縱身而前,直向著浩瀚池水投落下去。
  瘦老人怪叫一聲:“使不得!”刷地閃身而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后衣。
  朱蕾用盡气力也掙脫不開,又急又气,回過身子大發雌威,卻是又被瘦老頭儿抓住了兩只手。“你……這個老賊……放開我……”
  越是力掙,對方抓得越緊,小小篷舟,只是在水面打轉,濺起來大片浪花。
  “好烈的性子!”瘦老頭呵呵笑道,“你這是要尋死么?”
  白臉胖子一臉茫然地道:“這又為了什么?”瘦老人嘿嘿笑道:“為什么?把你我兩個當成了賊了!”
  朱蕾死既不能,掙又掙脫不開,嬌喘吁吁的只是向對方二人怒目瞅著。此番心里,她早已打定了主意,絕不愿再次落入吳三桂手里,只要一有机會,決計尋死,一時只管向二人望著,一句話也不說。
  白臉胖子這才明白,哈哈一笑:“原來如此,早先在吳三桂的五華魔宮,殿下你大可一死百了,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故人在望,卻要尋死,豈非古怪,這又為何?”
  朱蕾看著他愣了一愣,冷笑道:“少胡說八道,你們又是哪里來的?”
  胖子一笑道:“好說,我們要是說出了來歷,保管姑娘你就不想死了。”
  “對了!”瘦老頭干咳一聲,“不相信我們就打一個賭,大姑娘你只要答應我們暫時不要尋死,等我們說明白了你要是再想死,我們決不攔阻,一定要你稱心如意就是,好不好!”說完,他便真地把抓著對方的一雙手松開,閃身退后。胖子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
  話雖如此,兩個人卻也提高警覺,防備著對方的事發突然,只是以他二人一身武功,身法之快速利落,朱蕾即使想要縱水尋死,卻是不易。
  這么一來,朱蕾倒是暫時不想死了。
  “哼!”她冷冷向眼前胖瘦兩個人望著,“哪個人又相信你們的鬼話?有什么話就只管說吧!”
  瘦老人哼了一聲,看向身邊的白臉胖子道:“老四不來,把一個燙手山芋落在了我們手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如何向他交代?”話聲一頓,隨即向朱蕾翹著一把山羊胡子道:“我們也不愿管你的閒事,是因為我們一個結拜的小兄弟,為你神魂顛倒,几次三番想到五華山宮去救你,前几天差一點還賠上了小命,這么一來,我們就不能不管了!”
  白臉胖子這時也已脫下了偽裝的蓑衣,摘下大笠,現出了原著的銀色錦衣。聆听到此,他隨即插口笑道:“我們這個結拜的小兄弟姓簡,姑娘大概不會陌生吧?”
  朱蕾驀地眼睛一亮:“簡昆侖?”
  “對了!”胖子笑眯了兩只眼,“怎么,你還要跳水尋死么?”
  朱蕾臉上一紅,卻是說不出的興奮,左右顧盼道:“他在哪里?”
  胖瘦二人相視一笑,并不急于回答。
  “真……的?”朱蕾看著二人,忽似泄气地道,“別是故意在騙我……吧?”
  瘦老人道:“錯了,咱們老哥儿啥都學過,就是沒有學過撒謊,不像那個姓燕的,差一點把你給騙了。”說話的當儿,船歪了,瘦老人赶忙跳過去,把住了櫓,此時此刻倒是不虞朱蕾再尋短見。
  朱蕾冷眼旁觀,察言觀色之下,心里漸漸有些信了,自個儿走到篷艙下面,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道:“你說那位燕先生他是……”
  瘦老人一面搖船,聆听之下冷笑道:“簡昆侖以前可曾給你說過,有個叫万花飄香的門派?”
  “噢,有……”朱蕾突似有所憶及,“他們的頭子叫柳蝶衣……”
  “對了!”錦衣胖子一旁搭腔道,“這個姓燕的就是他的手下最厲害的一員大將,要不是我們來得巧,姑娘若是被他帶走,落在了姓柳的手上。唉!這一輩子可就別打算再出來了……”
  “豈止那個燕云青是飄香門的!”瘦老人接著說道,“便是姑娘剛才住的那家客棧海口老棧,也是他們屬下兼營的買賣。”
  “啊!”朱蕾一惊之下,便自不再吭聲。
  回想方才同著姓燕的初進客棧時,客棧主人等一行列隊歡迎,對姓燕的巴結討好的情形,瘦老人這番話料非虛語,再以此印證他二人方才所說一切,當非虛假的了。
  錦衣胖子亮起了火折子,點著了一盞油燈,篷艙里總算有了些亮光。
  “你們是……”聲音里終于有了緩和,類似歉疚的,朱蕾向面前的錦衣胖子看著。
  “我姓宮——宮天羽!”胖子伸手向著搖櫓的瘦老人指了一下,“他姓秦,秦太乙,簡昆侖是我們新近結義的兄弟,他的心意,也正是我們的心意,姑娘你放心吧,見面以后,我們一定設法,讓你們兄妹團圓……”
  這几句話,說得甚是得体,不免一時触動了她的傷怀,心里一陣子發酸,竟自落下淚來。
  當下二人,又把与簡昆侖共戰七老太爺与寶二爺等一番經過說了個大概,朱蕾以之印證當日在五華山宮听到有關七老太爺受傷不起的傳說,越加相信一切都屬真情。
  想不到此番誤打誤撞,絕處逢生,竟會遇見了一雙救星,听到了有關簡昆侖的訊息,從而共圖大業、見面在即。同時与分散多年的哥哥,也將會面,該是何等值得慶幸的一件大事!這么一想,頓時化悲為喜,便自有一句沒一句的也与二人聊了起來。
  夜色更黑,滇湖水面上蒸騰著層層霧气,偌大的湖上只有几點星星之火,明滅于沉沉霧气之間。這里民風純朴,濱湖居住的漁民,更習于夜晚操作,一盞孤燈,一面舊网,伴以漫漫長夜,歲月之清苦,也就不難想見。
  秦老人与宮胖子要去的地方,是上游的昌谷,之所似反其道而行,正是有意躲避金葉堂堂主燕云青的糾纏。蓋因為昌谷与吳三桂五華山宮所在的昆明,近在咫尺,朱蕾新近方自五華山宮脫困而出,万不會再回頭涉險。其次,簡昆侖与方天星也在那里,自有會合見面之必要。
  有了新的理想,再加上与心里一直惦念的恩兄簡昆侖就要見面,朱蕾久懸的一顆心,至此總算放了下來。心里一松快,耳听著和諧的划槳聲,不知不覺,便倚身船艙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光早已大亮。
  一抹深秋的楓紅,遮住了篷艙半面,滲透而入的天光,便著了些胭脂似的嫵媚。
  小舟在靜波里微有起伏,時有清風,傳送著沁人心脾的湖上空气。
  昨夜倚艙而眠。一覺醒來,才自發覺到換了地頭,不知何時,艙板上褥墊舖陳,枕被俱全,雖不華麗,卻极洁淨,顯然新制,倒也難為他們了。
  這般的夜宿湖舟,前所未有,真個是破題儿頭一遭。費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把昨夜的經歷細細想了一遍,心里真有种說不出的感受……多年來的伶仃飄泊,隨波逐流,真是居無定所,四海為家,真要是心怀自怜,這把眼淚便是流上三天也淌個不完。
  每一次她總是激勵著自己,要堅強一點。這國破山河在,恨別鳥惊心的感傷,其實正是每一個苦難的漢人的眼前遭遇,又何是自己獨然?
  每一回,她都激勵著自己,化悲憤為力量,在明室回天乏術的此刻,協助哥哥永歷皇帝,為既倒的家國做一番最后的掙扎、努力……即使為此喪失了生命,求仁得仁,也應是無所遺憾。
  她隨即掀開被子,翻身坐起,耳邊上听見波濤拍打著岸邊的聲音,另外還有鳥聲啁啾。一只小小的翠鳥,甚至于就栖落在眼前船頭,不時地鼓動下頜,發出清脆悅耳的串串鳴聲。
  甜美的一夜酣睡,帶給了她一個清新明亮的早晨,甚至于對于自己今后整個的人生,也似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她卻又興起了一种少女的嬌慵,像是一道閃電,腦子里閃爍著簡昆侖軒昂的人影,難以忘怀的深情注視……曾几何時這些微不足道的昔日瑣碎,一旦在彼此分离之后,竟然形成了如此堅固的內心形象,化成支持著她的生命勇气的一种動力來源了……想到雙方的即將再見,直似有無限鼓舞。
  既然偽裝形象已被拆穿,干脆還我初服,那個隨身的小包袱,就帶有一套女人的衣服。
  先到船頭上瞅了瞅,一個人影也沒有。
  秦老頭、宮胖子兩個人大概自覺礙事,遠遠地避開了。
  朱蕾隨即把衣裳換好,映著湖水照了照,依然明洁如昔。
  這附近有大片楓樹林子,時值秋深,紅葉初染,看過去就像是一片火海那樣的渲染,林子里流水淙淙,時有小風,掀動著重重紅潮浪影,卻是最好的天然掩飾和屏障。
  一個姑娘人家,尤其身邊同著兩個男人,料理起來,總是不大方便,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兩個人才特意的避開了。
  就在林子里,朱蕾把一切料理清爽干淨,就著清冽的山泉,洗漱一淨,一下子全身舒暢极了。
  此番遭遇,前所未有,以一個金技玉葉的皇室公主,淪落至今的情況,其間過程,尤其是其本人的一段心路歷程,真不足為外人道及,若非是一股倔強的意志力量在激勵著,真個難以适應。她卻能甘之若飴,誠然是難能可貴的了。
  這兩個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到處看不見影儿。
  朱蕾由樹林里走出來,左右轉了一圈,找不著他們,又踅回樹林子。
  這一回可找著了……霍然,一個人當面就站立在眼前,由于出現得突然,朱蕾不禁嚇了一跳。
  面前人,一襲青色緞子長衣,上面繡著朵雪白的荷花,其人長身玉立,粉面朱唇,眉長目秀,一只手攀著截樹枝,狀似悠閒。指細腰纖,俊是俊點,卻有种說不出的別扭勁儿,一個男人家生成了這番俊俏模樣,真有點替他臊得慌。
  也說不出什么原因,朱蕾心里一陣忐忑不安,直覺地感覺著對方那一雙珠藏百媚的眼睛,邪气得很,慌不迭地把目光轉向一旁。
  過去隨父親永明王在桂居住時,家中供養著許多樂府舞工雜伎,很多都是由具有色相的男人充任,這些人久習女藝,以媚取人,日久天長,不自覺而女態十足,望之雌雄莫辨,以印證當前此人,倒還有几分神似。
  只是眼前這一人,卻似于嫵媚之中,別有威儀,顯然与彼類純作女儿之態者不可同日而語,從而使朱蕾一睹之下,為之大生警惕。何以,這個人在匆匆一睹之下,即令她心生觳觫,卻是她未及細想。
  未逞多言,只當沒有看見,朱蕾低下頭,偏過身子,取道再走。
  對方那個人身子一橫,又攔在了她面前。
  朱蕾倏地回過身子來,想回到船上,卻不意,這個人身法好快,不知怎地,身子只是一閃,又自攔在了她面前。
  這可就絕非偶然。
  “你干什么?”朱蕾忽地抬起頭,狠狠向對方這個人瞪眼。
  對方不溫不火,一派從容神色,卻只把一雙光華灼灼的眸子,頻頻在朱蕾身上轉動不已。
  “你就是朱蕾,人稱九公主的吧?”
  說時嘴角牽動,頗為邪气地笑著:“怪不得簡昆侖為你神魂顛倒,甘作不貳之臣,果然不落凡俗,有些儿姿色。”
  朱蕾臉色一紅,大為不悅嗔道:“你是誰?胡說八道些什么?為什么攔我的路?”一面說,舉步便闖。
  對面人偏偏不讓,長軀一挺,即有大股力道迎面迫來,朱蕾被迫得向后退了一步。
  不用說,又是一個厲害的角色。
  這些日子以來,環繞著她左右四方,真正是能人輩出,簡直沒有一個是好惹的,眼前這個更不知是什么路數,偏偏秦、宮二位又不在眼前,若有失閃,如何是好?
  心里一惊,朱蕾真是有些儿著慌。轉念一想,她卻又穩住了乍惊的情緒,只是睜著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對方瞅著:“為什么不要我走?你想干什么?”
  “不為什么。”這個人笑了一笑,“其實也不妨告訴你實話,我跟簡昆侖打了個賭,要把你搶到手里,卻不想讓人著了先鞭,晚到一步,你竟自落在了燕大哥手里……”說著,這個酷似婦人的俊俏男人又自笑了。
  “你還真有辦法,又給你逃了出來……”俊俏少年說,“我与燕大哥有同門之誼,自不便從他手里把你硬搶出來,現在情形可就不一樣!活該你落在我的手里,公主殿下,你意下如何?是想反抗不從,還是乖乖就范呢?”
  朱蕾一听他自承与那個姓燕的有同門之誼,不用說,當然他是來自万花飄香門里的人了。
  偏偏是這般要緊關頭,秦、宮二人竟是不在身邊,又怎么是好?
  心里越急,越擺出一副從容不迫神色:“這么說,你也是來自万花門里的人了?”
  “不錯!”俊俏少年含笑點了一下頭,臉上卻不無詫异,“你也知道万花門?”隨即點頭笑道,“原來簡昆侖都告訴你了……他還告訴你些什么?”
  “多了。”朱蕾向著林外湖邊眺望一眼,多希望秦、宮二人能出現其一也就好了。
  這個動作,引發了對方一些好奇。
  俊俏少年回頭看了一眼,一笑說;“船上沒有人,我早就看過了,划船的艄公也不在。”
  朱蕾心里一動。
  原來對方并不知道,自己身邊跟隨的是秦、宮二人。一個念頭,電也似自心頭閃過,以秦、宮如此老練,更具有這般身手的异人,何至于會如此大意,听任自己落在眼前這人手里?豈非有些悖于情理?
  若是……他二人又在哪里?或是事先已發覺到了此人的來臨,特意藏匿一邊,伺机而動?心里還在想著,不禁稍釋憂怀。
  俊俏少年又道:“你既然知道万花門,當然也應該知道万花門的勢力浩大,凡是我們所決定要做的事情,無論如何一定都會達到。”
  “那可也不一定!”朱蕾嘴角牽動著一絲冷笑,“最起碼,就有兩件事情,你們沒有辦成功,甚至于很丟人現眼。”
  “哪兩件事?”
  “第一,你們想綁架永歷皇帝,但是据我所知,直到現在你們還沒有成功。甚至于連皇帝的身邊都沒有挨著。可是?”說到這里,朱蕾一時得意,臉上情不自禁,甚至于著起了一片笑靨。
  俊俏少年啊了一聲,笑道:“你果然知道得不少,不過這也是早晚的事情,還有一件是什么事?”
  朱蕾說:“那只是你們痴心妄想。還有一件事,你也不能不承認,那就是簡昆侖。你們雖一度用計擒住了他,可是卻又讓他跑了。直到現在也對他無可奈何,這可是真的?”
  俊俏少年神色變了一變,驀地向前踏近一步。
  緊接著他卻又笑道:“你說得不錯。可是他馬上就要自己送上門來了。”
  “為……什么?”朱蕾一時懵懂,還不明白。
  “因為你已經落在了我們手里,就不怕他不自己送上門來了。”話聲出口,這個俊俏少年,驀地右手倏翻五指箕開,宛若春風一掬,直向著朱蕾前胸拍來。
  這种几近戲侮的出手,使得朱蕾大為羞窘,一時臊紅了臉,慌不迭向后就退。只是對方俊俏少年身手非比等閒,不要說朱蕾一個不諸武功的荏弱女子,便是精于技擊的武林高手,在他手里,也不易取胜。
  眼前,隨著朱蕾的退后,對方俊俏少年身子如影隨形地依了上來。
  俊俏少年,一只探出的右手,其勢不偏,依然作勢向她胸前探來。
  朱蕾惊叫一聲,再次后退,腳下絆著了一截樹根,扑通坐倒地上,如此倒意外地逃過了對方那一只心存輕薄戲侮的右手。
  卻在此惊慌一霎,耳听得身側紅葉樹上刷拉一響,疾風揚蕩里爆飛出一天紅葉。大片紅葉,顯然為某种猝發巨力所催使,一經离枝,頓時催化為數十點繁星一股腦直向著現場俊秀少年身上飛射過來。
  俊秀少年其實在掌探朱蕾的一霎,即似已有所警覺,秀眉剔處,冷冷一笑,呼地已把長軀挪了開來。
  旋身進掌——隨著他轉動的身子,一雙手掌已作勢向外封出。
  一天紅葉,來得快,退得也快。即在對方少年掌力催使之下,一天飛蝗般四射而開。
  卻在此同時,一人据樹狂笑道:“李七郎,你這個雌儿,尚敢對公主失禮么?”
  朱蕾身已倒地,危急一瞬里來了救星。
  笑聲落處,紅葉叢中,樹干之上,現出了銀色錦衣、体態丰實的一個白臉胖子。
  天半飛云宮大羽。宮胖子及時的現身,一口道破了俊秀少年的真實姓名,使得眼前的邂逅,頓生無限波譎云詭。
  以李七郎之詭异深沉,亦不免吃了一惊。腳下輕滑,已抽身七尺開外。取勢偏鋒,抬頭向著樹上的宮天羽打量著:“你是哪個?”
  說話的當儿,娟秀的臉上一下子現出几許怒容。
  “我么?”宮天羽嘻嘻一笑,碩胖的軀体,偏是那般輕巧,猝然自樹干上拔起的一瞬,直像是一枚气球樣的輕飄。一起而落,天外飛猿般已落身近前。
  李七郎細眉倏揚,卻把一雙明澈眼睛向著地上的朱蕾瞟了一眼,臉色頗是詭异不解。
  但是,宮天羽的杰出輕功,已令他感到了威脅,下意識里已把對方置之為一個勁敵。
  宮胖子當然知道李七郎的非比等閒,卻依然不失滑稽,一聲朗笑道:“李七郎,你認栽了吧!老實告訴你吧!我已經跟了你快兩個時辰,你的那點鬼心思,我清楚得很,對你們万花門來說,今年是最不吉利、栽跟頭的一年,快去告訴柳蝶衣說,叫他少造點孽。要不然,眼前就是他土崩瓦爛、自取滅亡時候,到時候天怒人怨一起來,就算他再能,三頭六臂也是照顧不來了!”
  李七郎深邃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直向他逼視著:“謝謝你的好意。你又是誰呢?”
  說話間,右手反攥,已緊緊握住了左肋間佩帶的長劍劍把。頓時,一片凌人劍气,打劍鞘吞口處溢出。正面宮胖子猝當之下,連連眨動著眉毛,說了聲:“好家伙……”一連向后退了三步。
  “好煞气……”宮胖子嘿嘿笑了一聲:“敢情老柳把他隨身家伙都給了你,不才若眼不花,足下身上所佩帶的應是他當年仗以成名的那一口古劍風起云涌了?”
  李七郎眼神里為之一惊。
  “你到底是誰?”
  “我姓宮!”宮胖子說,“宮天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李七郎卻不當他真的是個小人物。顯然這宮天羽三個字,對他并非陌生。
  一絲惊异,顯現在他臉上:“久仰之至……”話聲方頓,一雙眸子連連向四方打量不已。那是因為,這個宮天羽的名字,常常与另外兩個人——秦太乙、方天星二人連在一起。
  三個人各有一身了不起的能耐,大江南北,倏忽來去,專門干那剪惡除凶,扶弱濟貧的俠義行為,卻是神出鬼沒,极為隱秘,是以知者不多。
  万花飄香對于這類人,是极為敏感的。柳蝶衣更曾深深告誡,把對方三人視同眼中之釘,著令屬下相机行事,只能智取,不可力敵。
  是以李七郎乍聞宮天羽之名,不由自主地便聯想到了另外二人。
  他生性极是要強自負,一霎間竟自動了剪除宮天羽的念頭。當然,先決條件卻是在對方只有一人的情況之下才宜施展。
  “姓宮的!”李七郎眼睛里交織著錯綜情緒,“飄香樓与你們并無怨仇,為什么一直跟我們過不去?難道你們真的以為,以你們三個人的力量,就能胜得過我們?否則的話,又有何益呢!”
  宮胖子哈地一笑:“李大妹子,你太抬愛了,我們哪里敢?”
  這句李大妹子,不啻是一支利劍,深深刺到了李七郎的心里,一時再也壓制不住,隨著他腳下的一式邁進,掌中霞光一閃,那一口風起云涌已脫鞘而出。
  像是一條閃爍的蛇。
  長劍在振腕出鞘的同時,李七郎高挑的人影,已自向著對方飛扑過去。
  劍光人影,兩相混合。大片劍芒,有似一天銀雨,直向宮天羽當頭罩落下來。
  宮天羽外表突梯滑稽,內心卻不敢稍有大意,實在是李七郎這個人過于厲害,故乃心存相激,俾能于對方盛怒中,出奇制胜。
  即使這樣,卻也不容易。
  宮天羽昔日仗以成名的乃是一口短劍,可是与對方的長劍風起云涌比較之下,難免相形見絀,是以,他特別選用了師門中難得一用的冷門兵刃——四煞棒,一雙黑光珵亮,純鋼打制的短棒。
  迎合著李七郎的一天劍雨,宮胖子的一雙四煞棒,扇面儿似的舞出了一天棒影,大肆迎拍直上。
  叮……叮……銀鈴似的一串響聲里,兩個人倏地分了開來。
  宮胖子一聲怪笑道:“打!”
  聲出人起,肥大的銀色外衣,有似白云一片,當頭罩落直下,卻在這個勢子里,手上的四煞棒,泰山壓頂般直向著李七郎頭上猛力揮落下來。
  李七郎哼了一聲,銳利的目光,緊懾著對方的來勢,直到一雙棒影,眼看著已接触到了頭頂的一霎,掌中劍驀地展出。
  絲……銀光一線,直循著對方一雙棒影之間斬落下去,勢若電光石火,快到了极點。
  宮天羽那么猛烈的勢子,卻似難當對方的一劍——四煞棒不及落實,陡地凌空一個倒折,呼地旋身于丈許開外。
  李七郎哪里肯舍,嘴里輕叱一聲,雙肩晃動,倏地欺身而上。
  宮胖子胸有成竹,身子一連閃動,施展輕功中難得一見的六搖身法,一時人影翩躚,瞬息間已換了四個不同站處。緊接著他長笑一聲,倏地飛身直起,向著楓葉叢中落身下去。
  李七郎恨极了這個人,雖然看出來他的心存詭异,似乎別有用心,卻是不容他存心賣弄。
  宮胖子的伎倆更不止如此,即在他身陷樹叢的一霎,倏地回過身子,右手揮處,刷拉拉打出了一掌暗器——金錢鏢。
  李七郎已是怒不可遏,宮胖子這一手不啻是火上添油,當下長劍揮動,運施本身真力,灌注劍身,形成了所謂的劍气。就空一舞,已把來犯的一天金錢鏢悉數吸在劍身之上。
  至此,他的怒火已達到极點,万不容對方逃离眼下。“你想走么?”話聲出口,人已飛身縱起,施展出飄香樓輕功絕技——一朵云身法,呼然作響聲里,已躡向宮胖子身后,直落向紅葉叢中。
  李七郎武功劍技皆有可觀,心思亦稱靈敏,但終是少年气盛,不若宮天羽之老謀深算,縝密精嚴。
  眼前情勢,宮胖子分明存心誘敵,李七郎不是不知,卻在盛怒之下,難以自持。
  這片楓樹紅叢,早經認定,沒有厲害埋伏,絕非偶然。
  李七郎身子才一落下,陡然間覺出,四下里枝葉岔集,更似有老藤糾葛,驀然間,就像罩上了一道緊身箍儿一般,大是轉動不易。
  一惊之下,李七郎才知道不妙,敢情是上了對方的當,卻已是脫身不及。
  一口利劍,恰于此時,自斜刺里猛地刺了出來。劍上功力,顯然极強——隨著這人前探之勢,爆射出一道銀光,銀蛇吐信般直向李七郎前心扎來。
  “看劍!”一叱之下,李七郎才知道換了對手。
  透過那叢叢環身枝蔓,猝然發覺到對方持劍敵人,是一個面孔清懼,兩頰飛星的干瘦老人。
  這一劍功力內斂,万非等閒。
  李七郎哦了一聲,于枝蔓糾葛之間,奮身一個打滾,其勢不謂不快,只是較諸對方老人的出手,終是慢了一步。
  哧……一縷寒光閃處,直打李七郎左肋邊滑了過去,一時間皮開肉裂,留下了三寸來長,半寸來深的血口。
  一霎間,怒血翻涌,染紅了他半邊胸衣。這一劍原取勢于李七郎的前心要害,終是他功力精湛,在常人万難兼顧之際,躲過了要命的一擊。
  好狡猾的老頭儿。一招得手,勢若飛鴻,呼地旋身而起,落向斜刺里丈許開外,躲過了李七郎拼命揮出的一劍。
  李七郎踉蹌掙出,未及站穩了,人影乍閃,宮胖子已自身后呼地扑身過來。
  “小子,你納命來吧!”
  四煞棒取勢撥風盤打,泰山壓頂般摟頭直下,雙雙直向李七郎頭頂落下。
  李七郎身手何等了得!但是眼前已中劍負傷,功力已不能盡力發揮。
  宮天羽的一雙四煞棒,堪稱勁猛力足。
  隨著李七郎的一式倒仰,反身橫劍——當啷啷!火星迸濺里,硬生生架住了宮胖子落下的一雙短棒。宮胖子看准了對方長劍雖是极為鋒利,卻也難以削斷自己的雙棒,是以四煞棒貫足了內力,一擊之下,火星四射,李七郎吃他巨力一擊,只覺著右臂齊根發麻,右手虎口几乎為之破裂,長劍差一點脫手而落。
  一嚇之下,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道厲害,哪里還敢有所逗留?情急之下,一式天外飛虹,把身子挪出了七尺開外。
  “你好……”左手乍翻,哧!飛出了一口柳葉飛刀。
  一縷寒光直取宮天羽咽喉,用作緩兵之謀,腳下力踹,呼地拔身直起,躥上了就近的一棵大樹。
  卻是那個干瘦的老頭儿,偏偏放他不過。
  “李七郎,你跑不了啦!”閃爍著大片紅光的楓葉叢里,瘦老人掠起來的身子,真像是燕子樣的輕快,起落之間,已來到了李七郎立身的樹干。
  劍出,人落。儼然武林中极難一現的身劍合一身法。
  哧!一片劍光渲染里,直向李七郎身上飛卷過來。
  老頭儿堪稱是使劍的一個行家,所謂的北秦南崔,固然夸張了些,只是以此說明了崔、秦二人的劍上功夫,卻不容置疑。
  瘦老人——秦太乙,顯然是劍不輕出。
  這一劍較諸前此的一劍穿心,更具有十分功力,長劍卷處,矯若游龍,一時之間,李七郎全身上下俱在其凌厲劍勢之中。
  李七郎那等精湛身手,這一霎,在對方一雙并世高手聯手相逼之下,竟自受了重創,成了惊弓之鳥。
  眼前秦太乙的一劍,尤其厲害,李七郎長劍僥幸沒有被宮天羽震落,卻是万不能迎架對方更具實力的一劍。
  急切之間,一個反身倒仰,雙腳在樹干上用力一踹,用金鯉倒穿波的式子,哧地倒躥了丈許開外。
  秦老頭卻硬是放他不過。鼻子里冷哼一聲,游蜂戲蕊般地沾了過來,其勢之快,如影附形。
  李七郎腳下未及落實,秦太乙璀璨長劍,第二次刺了過來。
  叮!火星四濺里,格架于李七郎的回身一轉,只是吃虧在腕力的不足,已不能像平常一樣使力招架。這一劍盡管招法姿勢,俱稱上選,卻因腕脈乏力,難當對方的真力內聚。
  李七郎手下一軟,對方長劍飛蛇出水也似的已打他右肩划過。
  較諸前次,有异曲同工之妙。
  哧!皮開肉裂。再一次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血口,怒血乍涌,頓時染紅了他右面肩頭。卻于這一霎,呼!疾風襲處,宮胖子奇快的身形,打斜刺里飛躥過來。
  其勢之快,迅若飛鴻。
  四煞棒,有似鐵臂一雙,噗地點中李七郎兩肋之間。
  雙方乍然一触,李七郎即似触了電般地打了個哆嗦,修長的身子呼地拔起來七八尺高下,一徑歪斜著,墜落下去。卻是身勢未已,一口鮮血已自忍不住噴了出來。
  李七郎就地一滾,踉蹌著掙扎站起,長劍一指宮天羽:“你好……”話聲未已,第二口鮮血又自噴了出來,腿上一軟,扑通!坐倒地上。
  秦太乙一聲長笑:“李七郎,你的死期到了!”
  紅葉三顫,人若飛鷹。一劍如電,直向李七郎穿心而至。
  宮天羽更不稍緩,燕子般的一式起落,自斜刺里飛身而前。
  李七郎連噴兩口濁血,身勢疲弱已极,面臨著秦太乙的穿心一劍,已是万難招架,劍勢璀璨里,腳下一個踉蹌,撞向身后大樹。
  枝干崔巍、紅葉低覆。奼紫嫣紅里,一個人鬼魅也似的閃身而出。
  那么樣的快捷輕飄。身勢乍現,出手如電。
  這一手真有裁云縫月之妙,劍光一燦,唏哩哩劍气四溢里,已為他拿住了直奔李七郎穿心而來的劍鋒。
  雷霆万鈞,冰雪一片。
  好妙的手!
  其勢更不只此……隨著這人另一只手掌的翻起,迎空而擊,掌風疾勁。頗似有聚雷奔放之妙。
  宮天羽那般疾烈的來勢,竟然受阻于眼前的一擊,平空一式倒翻,呼地折身于八尺開外。唏哩哩長劍顫抖里,秦老頭被對方拿著的劍身,彎成了一把弓的形狀,簡直就像隨時要折斷的樣子。
  如此一來,秦太乙投鼠忌器,心疼長劍,反倒不敢猝然再加諸真力了。
  不用說,來人這般身手,大大使人震惊。
  透過秦、宮惊詫的四只眼睛,打量著眼前突如其來的這個人,一瞥之下,兩個人更惊詫了。
  這個人實在很不起眼。
  一件月白色的長衣,膝肘處都已磨破了,瘦高瘦高的那种個頭,架著瘦白木訥的一顆頭顱,卻是兩鬢飛星,大部分的頭發都白了。即使伸出來的那一只手,也不起眼,瘦骨嶙峋,活像一只雞爪子。就是這只雞爪子也似的手指,緊緊拿捏著秦太乙顫如秋水也似的長劍劍尖。
  其實,事實上他僅僅只用了兩根手指。
  秦太乙、宮天羽震惊于來人的完全陌生,不免形諸于面,來人那一雙帶有三分呆滯的死魚眼,卻也不曾放過他們。
  驀地,這人喝叱一聲,右手向外一送,硬生生把秦太乙的身子向后逼退。
  秦太乙身勢一轉,借勢轉式,极其輕靈的已游身三尺開外。借助于一轉之力,已把對方巨大的手上力道化解干淨。
  他所以施展出如此神妙的迂回身法,自然在于防范對方這個神秘人物對自己的出手突襲,卻是,這個假設顯然錯了。
  事實上,對方這個人對他并無出手的打算。
  隨著奉太乙、宮天羽的雙雙跳出戰局,使得眼前強烈情勢,頓時大為減低。
  這個人卻仍然瞪著一雙死魚眼,呆滯地向二人看著。看了一刻,才忽似明白過來,身子一轉,來到李七郎身邊,伸手把他攬了起來。
  李七郎看來极是虛弱,卻是在對方瘦子攙扶之下,強自點了一下頭,現出苦笑。
  “二先……生……你怎么來了?”對于他來說,無异較秦、宮二人更為奇怪——那就是已遭柳先生終生幽禁的二先生,竟然逃出了飄香樓?太令人難以想象了。然而,卻是這個逃出來的本門怪人救了自己的命。若非是他的及時出現,李七郎無論如何也難逃宮、秦二人的聯手相加,怕是早已命喪黃泉。是以,對于這位柳二先生的突如其來,真正感戴莫名。
  二先生睜著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在他身上一轉,左手忽起,一連在他身上點了几處穴道,止住了傷處的流血,隨即屈身就地,作勢把他背了起來。
  李七郎一只手緊緊攀著對方的肩頭,另一只手力持長劍,卻也余勇可賈。
  看來二先生無意戀戰,那樣子像是要走了。
  秦太乙、宮天羽卻是不依。
  刷!像是燕子樣的輕飄,雙雙已落身眼前。其勢正擋在二先生身前左右。
  “二……先生?”
  這個名字太奇怪了,也太陌生了,簡直不見經傳,聞所未聞。
  說話的當儿,秦太乙長劍壓腕,深邃的目光,瞬也不瞬直向對方逼視著。
  宮胖子自然也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非比尋常,借助于腳下的趨前一步,四煞棒緊收內肋,卻是功力內聚,准備著隨時的出手一擊。
  “唔……”二先生頻頻咽著喉結,樣子頗似緊張滑稽,“你們兩個……人閃開……”
  對于二先生其人的反常,李七郎自然了然胸次。這個人的行為乖异,不合常情,簡直說他不清,別看他眼前對自己的行為,极似仗義援手。轉眼之間,病勢一發,說不定立刻翻臉無情,六親不認,轉而白刀相加,卻又站在敵人的一面。
  是以,眼前最急切之事,莫過借助于他的一時清醒,闖出敵人聯手加害之圍。為此,李七郎雖是力有不逮,卻不得不強自打點,借助于自己的聰明頭腦,取代二先生此一面的不足。
  “簡……昆侖……他在哪里?”莫名莫妙,他忽然冒出了這么一句話,听在宮、秦二人耳中,不啻為之一愣。
  “簡昆侖?”秦太乙哈哈一笑,“你認識簡昆侖?”
  二先生連連點頭說:“認識……認識……他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你們看見他了么?”
  宮天羽哈哈一笑:“這么說,我們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二先生傻乎乎地翻著白眼珠,一時之間,像是有些想不通。
  李七郎卻為此大吃了一惊,立時附在二先生耳邊,輕聲道:“你可千万別上他們的當……快帶我走……我知道簡昆侖在哪里,我帶你去……”
  二先生神情頓時為之一振,喜道:“真的?”身勢一聳,箭矢也似的,已躍身丈許開外。
  秦太乙怒叱一聲,腳下一滑,舉劍就扎。
  二先生身勢一轉,駢指如飛,叮一聲,流光四顫里,已把對方長劍點開一邊。
  宮天羽卻在這時飛身而前,四煞棒撥風盤打,雙雙直向他頭上落下。
  但是二先生功力大非尋常,多年來幽禁飛紅小筑,自研出一套招式手法,出手怪异,大別于當今武林各派。
  迎著宮天羽的一擊,二先生身子一個急扭,雖是背著一人,亦如同蛇鰻般的滑溜,衣帶輕飄,已搖身丈許之外,險險乎躲開了宮天羽雷霆万鈞的出手一擊。
  這番身法,非只是秦、宮二人吃惊,即使是李七郎亦大感詫异。
  昔日在万花飄香,一直當他是個白痴,即使意識到他的身手非凡,卻往往在對方神智失常這個大前提之下,不予重視,真正是絲毫未曾寄以關怀,卻是想不到一朝顯示身手,功力竟是如此了得,即使較諸柳蝶衣也相去不遠,很可能雙方在伯仲之間。這樣重要的一個人,万花飄香竟然一直不予重視,甚而視同犯人一樣把他深深幽禁,說起來不能不是一种浪費——人才的浪費。自然,李七郎匆匆悟想上下,完全基于他眼前對自己的嘉惠,卻沒有設想到他一朝用事之后的反面价值,負數的影響。而身為一幫之主的柳蝶衣,卻是面面俱到,深深理解到自己這位胞弟的危險性,才致會有此一番常人万難理解的處置。
  只是,百密難免一疏,他仍然逃出樊籠,重入江湖,往后的發展,海闊天空,實在難以料想,結局又將如何?
  可歎的是,以二先生如此身手,縱身江湖,為善者天下利,為害者天下禍,誰又能予以約束、制伏?
  柳蝶衣或許是惟一可以制伏他的人,卻是如今病勢不輕,他會為了自己這個胡鬧任性,甚而有嚴重精神問題的弟弟出來嗎?
  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因為舍他之外,似乎還想不到誰又有足以制伏二先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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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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