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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她的臉你已無須再細端詳。
  透過那一襲淡淡的輕紗,隱約可以窺見她美麗的面頰,那兩彎分起的蛾眉,以及黑白分明的那雙剪水雙瞳。這一切都似蕩漾在充滿了神奇霧海里,卻又別具有“逼人”之勢!
  吳慶只覺得喉頭一陣發干,緊接著對方那雙隱藏在淡淡輕紗之后的眸子,已由他臉上掠過去,吳慶由不住下意識打了一個寒顫!不過是一照臉的當儿,他已領略了對方佳人兩种截然不同的風華絕質,恰似在春風沐浴的同時,兜頭蓋臉地傾以冰露!吳慶由不住足下一蹌,后退了一步才行站定。相形之下吳老夫人卻較他要鎮定多了。
  “哼哼!”她一連串地哼了几聲,厲顏向著儿子吳慶道:“這里沒你的事,你且退下去。”
  吳慶怔了一下,喃喃道:“是……儿子遵命!”
  他似乎不敢再看來人一眼,也不敢与母親含有強烈責備的眼光接触,當下匆匆低頭向草舍步入。
  來人,甘十九妹那雙剪水瞳子,透過隔著眼前的一襲面紗,一直目送著吳慶的背影消逝草舍!之后,她那一雙目神,才移向吳老夫人!
  “這是令郎?”
  語音嬌柔,如新鶯出谷,只是襯以她冷漠的面色,卻給人以無比冰寒之感!
  “不錯!”吳老夫人回答得更冷:“姑娘敢情就是江湖上人稱的甘十九妹?”
  “你居然知道?”頓了一下她才點了點頭:“不錯,我就是,甘十九妹是我師門的稱呼,傳之江湖,竟是不脛而走。”
  “那么姑娘你本來的名字是什么?”
  “我一定要告訴你嗎?”
  “你當然可以不說,不過我對你已經很清楚了!”
  “啊?”甘十九妹冷峻的目光逼視著她:“后輩愿聞其詳!”
  “不敢當。”吳老夫人后退了一步,臉上充滿了仇恨,冷峻地道:“老身當受不起,姑娘何以會改了稱呼?”
  甘十九妹淡然一笑,道:“那是看在你的松鶴高齡分上,別無它意!我可以請教你貴姓嗎?”
  “我姓吳。”吳老夫人冷峻地道:“老身幼承庭訓,守婦道女子之德,從不敢在江湖拋頭露相,這吳姓乃是先夫的姓氏,你就稱呼我一聲吳嫗就是。”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道:“前輩之意,是說我們女子不該行走江湖,更不該与男儿家一般稱強斗狠了?”
  “姑娘你太聰明了!”
  甘十九妹“哧”的輕笑一聲道:“你何不明說你心里所想說的?”
  吳老大人道:“老身心里想的,姑娘又如何得知?”
  “我當然知道。”甘十九妹一針見血地道:“你何不直說出‘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豈不干脆了當?”
  吳老夫人頓了一頓,點頭道:“人道你甘十九妹錦心繡口,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你須當記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句話!”
  甘十九妹輕輕哂道:“我記住就是了,吳嫗,你剛才說到對我很清楚,請你說出你所知道的。”
  吳老大人由于正适病熱發作之日,且知道甘十九妹之絕頂歷害,是以雖悉知對方為仇人門下,盡管內心恨惡對方到了极點,卻是万万不敢上來造次!是以乃借答對之際,強自緩和內在病机,強調气息,以備必要時予對方致命的一擊!
  她雙手力拄著鳩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臉上的玫瑰紅斑,早已渲染成大朵紅云:她恨自己的狼狽与無能來掩飾自己的病態支离的臉面!尤其在敵人面前,她更不愿顯現出這种窘態!
  甘十九妹偏偏卻瞧得她那么仔細,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透過一襲面紗,細細地在她臉上移動著,把一切都瞧在眼睛里,她心里頓時有了一番見解。
  吳老夫人冷森森地道:“我知道你……你叫甘明珠,我還知道你的出身來歷。”
  甘十九妹道:“說下去。”
  吳老夫人道:“你師父是水紅芍!”
  甘十九妹倏地嚇得一惊!
  吳老夫人冷笑道:“你師門早年原是在崆峒山冷魂谷定居,后來遷居至西昆侖,自立門戶為‘丹鳳軒’,令師水紅芍自此也就以‘丹鳳軒主’自稱,是不是?”
  甘十九妹眸子里蕩漾著一片迷离!
  吳老夫人啞聲冷笑道:“令師水紅芍以艷姿名噪江湖,一身武功卻是了得,丹鳳軒武功自命天下無敵,令師身負麗質天生,加以武技高人一等,由是目生于頂,為所欲為,不曾把天下人看在眼中!”
  “夠了!”甘十九妹插口道:“吳嫗,你的話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我還沒有說完!”
  吳老夫人雙手用力拄著鳩杖,向前邁動一步,啞聲道:“誰知道鳳凰山一把火,把令師那自負天生絕姿的一張臉,燒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吳嫗!”甘十九妹一聲清叱道:“你說完了沒有?”
  吳老夫人緩緩抬起細小的瞳子,注視向她道:“丫頭,你少在老婆子面前神气活現的,我与令師打交道的時候,你這丫 頭只怕還沒有出生呢!”
  甘十九妹頓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誰?”
  吳老夫人道:“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
  “你丈夫叫吳什么?”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好!”甘十九妹緩緩上前一步,道:“你雖然守口如瓶,但是仍然告訴了我很多,吳嫗!你不覺得你的行為很愚笨嗎?”
  吳老夫人道:“愿听高論!”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既然你對丹鳳軒以及家師過去事知道得這么清楚,你當然知道我們丹鳳軒的戒條之一,是絕不容許你這种人存在的。”
  吳老夫人仰天啞笑了一聲,滿臉不屑!
  甘十九妹道:“你無須多說,我已經知道你与我們師門結有仇恨!”
  吳老夫人冷冷“哼”了一聲,她原是一個十分內在的人,如非在极特殊的情況之下,絕不愿把心里的事吐訴出來,更何況是所謂“隱情”!是以,在她聆听甘十九妹這番探測之后,仍然無動于聲。
  甘十九妹輕輕歎道:“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守寡多年,猶能教子成人,其實你很可以不必卷入眼前這個多事的漩渦里,但是你的倔強偏偏不此之圖,終于把你甚至于那個儿子都帶入万劫不复的死域里!”
  吳老夫人對于后半段話并不十分在意,前半截話,卻使得她十分震惊!她冷寞地看向甘十九妹道:“你何以知道我是死了丈夫的寡婦?”
  “這并不難知道?”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丹鳳軒的仇人除了极少的几個苟活江湖之外,可以說絕無僅有了!你既然言語之中,顯示出仇恨之意,這個仇恨多半是由你那死去的丈夫身上而起。”
  “為什么?”
  “因為敢与丹鳳軒為仇的人,都不會還活在人世!因此,”甘十九妹一針見血地道:“我斷定你仇恨起自那死去的丈夫身上!”
  吳老夫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暗忖著,好厲害的丫頭,一雙凌厲的眸子,也就情不自禁地在對方身上上下轉動了一周。
  甘十九妹道:“既然你不曾否認,那么也就證明我說的話不錯,殺夫之仇不共戴大,難為你竟能掩忍了這許多年……實在是不容易!”
  吳老夫人眸子里出現了怒光仇焰,頻頻點頭道:“甘明珠,你猜對了,十數年前,先夫喪生在令師之手,是我含辛茹苦教子成人,這多年以來,我無時無刻都在等待著复仇的時机,今天,總算讓我等到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天下的事盡多不平,理論上說,似乎上天應該幫助你复仇成功才是,但是結果卻是你复仇不成,反倒落得母子慘死,結局遠較現在更為悲慘,誠然是人生一大遺憾恨事。”
  吳老夫人陡然大怒,手中鳩杖方待掄起,卻似忽然又止住了心里的怒火,緩緩地放了下來。
  “小妮子大言不慚!”吳老夫人冷森森地道:“你何敢輕視老身?別人怕你丹鳳軒的武功,有如蛇蝎,老身卻不在乎,你如心存輕視,可就是自己找死!”
  甘十九妹冷靜地道:“吳嫗,你說得不錯,我确實是不能輕視你的武功,非但是不敢心存輕視,而且簡直還有些畏懼!剛才你与我手下動招時,我已看得十分清楚,那些奇特的招法,的确巧奪天地造化,令我心羡之至。”
  吳老夫人臉上閃爍出一片陰沉、孤傲!敵人的贊美,自非虛假阿諛之詞,當系由衷之言,吳老夫人下意識似乎先已得到了克敵制胜的滿足。
  但最不幸的是甘十九妹的話,顯然還有下文。
  “但是,”她接著說:“你卻絕非是我的敵手,今日之會,似乎早已注定了你悲哀的下場!”
  “胡說!”吳老夫人惊愕地道:“你憑什么這么認為?”
  “原因很簡單,”甘十九妹道:“因為你身罹重疾,已經大大地削弱了你的這些奇功异式的功力,所以我几乎可以斷定,你絕非是我的敵手。”
  吳老夫人惊得一呆,嚴峻地道:“你的話不無道理,但是我的功力到底如何,卻也并非你僅憑臆測就可以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那只有以事實來證明。”
  吳老夫人倏地向左面跨出一步,掌中鳩杖微微攜起一半,卻把左手握向杖身,成了雙手握杖之勢,這种握杖的方式极怪,原因在于她左右手之間的空間甚大,差不多距离約在一尺左右。
  甘十九妹明察秋毫,立刻有所覺察。須知她生就冰雪聰明,透剔玲玫,武功智慧,都稱得上极流境界,出道江湖戰無不胜,觀其原因,主要的乃在于“知敵”二字。
  這個道理很簡單,即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胜”,對于莫測高深的敵人,她一向引為大戒!吳老夫人的話不錯,她忽然覺出對方這個老婆婆的波譎云詭,有再待觀察的必要。眼前吳老夫人所擺出的這一個杖勢,尤其令她有“虛實莫測”之妙!
  甘十九妹以百戰百胜之威望,可不愿因輕敵大意而為自己留下敗績,她尤其能夠体會出一個成功者“愛惜羽毛”的重要性!是以,在吳老夫人擺出了敵對的姿態之后,她卻不急于迎戰,當下淺淺一笑,反倒向后面退了一步。吳老夫人沉聲道:“甘丫頭。你少逞口舌之利,且把你丹鳳軒的秘功盡情施展出來,看看能奈我何!”
  甘十九妹冷聲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只是在你我對手之前,卻仍有一件事要弄個清楚。”
  說到這里微微一頓,才又接道:“我想對于這件事,你已不必再多隱瞞,尚請你賜告實情才好。”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放下了鳩杖道:“有什么事,你問吧!”
  甘十九妹道:“你當然知道,我們這一次的見面,只是一個巧合吧,其實我來這里,并不是為了找你才來的。”
  吳老夫人點頭道:“怎么樣?”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是專為找一個人來的,這一個人,多半就藏在你這里。”
  吳老夫人冷冷笑道:“什么人?”
  “岳陽門孽徒,依劍平!”
  吳老夫人搖搖頭冷漠地道:“我沒有听說過這個人。”
  嘴里雖這么說,可是心里卻暗自為尹劍平慶幸不己,她因先已听過尹劍平對此一結仇經過敘述其詳,并知甘十九妹將尹劍平之“尹”誤做為“依”之一節,現在果經證實。當下心內暗笑不与說破。
  甘十九妹听了她的回答后。搖搖頭道:“不可能,你在說謊,你的神態早已經告訴了我實話。”
  吳老夫人道:“我已說過了的話,不再重复。”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也不要緊,阮行听令!”
  一旁的阮行頓時上前一步,躬身道:“卑職在。”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一定就在這幢房子里,你去給我把他搜出來。”
  阮行應了一聲:“是!”遂即開始行動。他先前雖然受有杖傷,但經過他止血,并迅速包扎之后己不礙事。眼前吳老夫人有甘十九妹對付,正可見机立功,當時身形一轉,正待向茅舍扑進去,不意吳老夫人陡地身形一轉,如旋風一樣,已攔在了他面前。
  “狗才敢爾!”
  嘴里喝叱著,掌中鳩杖霍地一擺,正待向阮行身上擊去,猛可里身側一股疾風襲過來,吳老夫人轉過身來,才發覺到出擊者甘十九妹的一只手正放下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雖然她只是舉手投足,但吳老夫人已立刻感覺出對方惊人的實力,頓時使得她大生警覺,不敢妄加向阮行出手。只是她卻不甘心任人欺凌!
  适巧吳慶正由門內踱出,見狀遂即向阮行迎過來。吳慶心銜前番被阮行定穴之恨,一直在找尋机會報复,見狀自是不肯放過,他身子一縱上來,雙掌平胸推出“排山運掌”直向阮行前胸攻到。
  阮行身子一個倒仰,翻出丈許以外。站定之后,他狂笑一聲道:“又是你這個小子,手下敗將還敢逞能?看我不收拾你。”
  說罷正待扑上,卻听得甘十九妹冷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休要小看他,方才你僥幸得手,不見得這一次你就能胜得過他。”
  透過那襲面紗,目光轉向吳老夫人,她微微一笑道:“吳嫗,你敢莫是有什么話要交待你這個儿子吧!”
  吳老夫人心中頓時動了一動,臉上一陣發窘,暗惊道:“這個丫頭,果然心思過人,居然連我心里想的,也都能猜測出來,的确不可輕視!”
  但是事關儿子生死,卻也不能不說。
  當下,她冷冷一笑道:“你說的不錯,小儿才落敗,只是昧于上來無知,過于大意,此刻當著你面前,就讓他討教令高足几手過招,看看胜負如何?”
  甘十九妹頷首道:“這樣很好。”話聲一頓,遂即向阮行吩咐道:“吳家儿子內力充沛,你看他一雙眸子,當可知道他長于‘練氣’之功,小心不要給他太過于接近你即可無妨!”
  阮行冷笑道:“姑娘放心,卑職足可以應付得了他,十招之內即可叫他一命歸陰!”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說道:“那可不一定!”
  一頓,她關照吳慶道:“慶儿,這廝仗勢看來得了他主子一點心法,不成气候,不足為慮,你只要施出我傳授你的”風月劍法’,諒可從容應付。”
  吳慶應了一聲,一振手腕,將長劍抽出。阮行已怒哼一聲,猝然扑向前來,他似乎長于空中狙擊,身形倏地騰起。疾風聲中,掌中竹杖已平直地向著吳慶頭上猛擊下來。吳慶身子向左一閃,阮行一杖落空,可是他緊接著一個滾翻之勢,掌中杖由下而上,霍地倒卷起來,反扑向吳慶面門。這連環二杖一气呵成,施展出來真有排山倒海之勢,妙在這第二杖施展得較前一杖更為疾猛,攻之倉促使人防不胜防。
  吳慶顯然吃了一惊,長劍向外一揮,“叮當”了響,平壓在對方的杖身之上。緊接著他一長身騰身而起,真有“起若奔云”之勢,起落之間,已閃向阮行身形右側,劍光一閃,這口劍直向阮行左肋間刺過去!阮行怪叫一聲,橫過杖身來想去磕開對方的劍身,無奈吳慶卻在這時,陡地搶近一步。卻听得甘十九妹一聲清叱,道:“快退!”
  阮行也曾料到有此一著,只是礙于對方劍勢來得太快,聆听之下,點足飛退,卻似乎略慢了半步!
  “哧!”一股尖風穿過去。
  阮行這襲紅衣今天是多災多難,順著吳慶劍勢之下,又行划開了尺許長的一道破口!看上去可真是險到了极點。阮行一招失手,卻未曾忘了敗中取胜的絕招,左手向下一招,魚躍鴦飛般地穿了出去。
  “噗”的一掌,擊中在吳慶肩頭上。吳慶痛呼一聲,霍地向外跌出。阮行倏地騰身而起,揮杖如龍,赶向吳慶正面猛擊下來,卻又犯了輕敵的大忌!這一剎可真是高潮迭起!
  阮行這一杖方揮出一半,甘十九妹忽然歎息道:“蠢才,你上當了”!”話聲才吐出一半,吳慶已施展出“風月劍法”中的“吞月气影”一招。“唰”的一聲,劍光像是一輪寒月,倏地跳升而起,直向阮行臍上腹下那一線方寸之地掃劈過來。這一劍真當得上狠厲之极!阮行顯然神色大變,值此一息相關,他万難逃開這一式凌厲的殺手,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几乎連吳老夫人都不曾惊覺到,甘十九妹竟然在此一剎間騰起了嬌軀,其快如電,只見身形一閃,已掠向當空。
  像是風卷殘云。又似長虹經天,總之,那种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隨著她落下的身子,帶出了一陣衣訣飄風之聲,一只白皙手掌霍地向下一分,已抓住了阮行衣領,緊跟著向外一抖,像是球也似的,己把阮行給摔了出去!值此同時,她的一只腳尖,也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踢在吳慶那口長劍之上,“嗆”然一聲脆響,這口劍霍地反彈而起,帶起了一道銀光,自吳慶掌中脫出,足足穿起十數丈高下,才隱沒于穹空蒼冥。
  吳慶嘴里“啊”了一聲,身子由不住向后打了個踉蹌,隨著他揚起的右手,不啻門戶大開,甘十九妹這一剎果真要取他的性命,當真有如“探囊取物”,只是她自持身分,卻似有所不屑,盡管,是如此,她也有意要對方吃些苦頭,隨著她落下的軀体,玉腕輕翻,半襲長披,扇面似地撩起來,吳慶不過才似沾著了一點邊儿,遂即被摔了出去。
  誰的人有誰護著,這可是一點不假。
  吳老夫人顯然對甘十九妹的介入极表憤慨。你看她老邁病弱,一旦貫注精神,猶是余勇可賈!只見她冷笑一聲,霍地挺軀而前,鳩杖一吐,“噗”的一聲抵在了吳慶背后,阻住了他疾翻猛退的身勢,緊接著鳩杖一振道:“閃開!”
  吳慶身子一歪,踉蹌一旁,現場可又成了吳老夫人与甘十九妹,兩個正主儿對峙之勢。
  “甘丫頭!”吳老夫人滿臉怒气地道:“你如自恃武功,看我們吳家人好欺侮,那可是想錯了!”
  一面說,由不住气勢上涌,一張瘦削的臉漲成了通紅,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嗆咳,一時間瘦軀疾顫,才嗆出了一口濁痰!甘十九妹靜靜無聲地注視著她。吳老夫人咳出了那口痰,才似乎心情松快了一些,頻頻發出沉重的喘息聲,連眼淚都流出了。雖然如此,她仍然嚴謹地監視著眼前的甘十九妹,提防著她的突然出手。
  甘十九妹輕輕冷笑,道:“吳嫗,看起來你的病勢确是不輕,這般樣子,只怕臨床就醫已嫌不及,你居然還敢強自出頭,豈非是自己找死!”
  這番話固系說得狂傲自大,卻也多少暗含著有同情怜惜的情意,偏偏這些都非吳老夫人所能听得進去的,卻反而更增添了她無比的怒火!
  “好個無恥丫 頭……”吳老夫人气得聲音發抖:“我的病關你屁事……如果你認為我有病就怕了你,那可想錯了,丫頭,別覺著你那兩手打遍天下無敵手,在我老婆子跟前,說不定今天叫你去丟個大臉……”
  說到這里,想是由于情緒過于激動,又自引發了一陣疾咳!這一陣子咳聲,看起來較之前一次更為劇烈,到臨了所唾出的那口痰,顯然是“血紅”之色!吳老夫人似乎并不介意,抖手指向甘十九妹道:“賊丫頭,我越看你的這副神態越跟當年你那個師父一個模樣,這可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看見你我的气就不打一處來,等殺了你以后,再到丹鳳軒去找你那個老鬼師父算賬!”鳩杖往空中一舉,她厲聲道:“來吧,丫 頭,拔出你的劍,我等著你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不知死活的老太婆,我原有怜惜之心,打算待你交出我要找之人,對你母子网開一面,既然你一再催促,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劍下無情了!”
  說到這里右手輕起,已經握在了胸前那口短劍的劍柄上,登時一股冷森森的劍气,向著吳老夫人扑面襲了過來。
  吳老夫人何嘗不知道對方的厲害,只是她生性急烈,嫉惡如仇,況乎眼前情形,除了放手与對方一拼之外別無良策,是以才迫使她放手一搏!然而,眼前這一蓬冷森森的劍气,卻又使得她頭腦頓時為之清醒不少!她畢竟大病纏身,難以在功力方面与對方頑抗,況乎這其中,還牽扯到儿子吳慶。一想到儿子吳慶,吳老夫人頓時心頭一陣發涼,情不自禁地向著吳慶看了一眼,吳家唯一的獨子,他的性命也很可能難以保全了!這一突然的触念,頓時瓦解了吳老夫人凌厲的戰志!“不行!”她心里想著:“我不能叫他也跟著我一塊死,我要讓他想法干活下去……”一片“親情”的慈暉在她臉上蕩漾著。
  “慶儿……”她終于忍不住道:“這里沒有你什么事,你去吧,打你的魚去吧。”
  吳慶怔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母親竟然會在這個最要緊的關頭,對自己說出這么一句話來,不禁一時愕然。
  “我……”吳慶喃喃道:“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我不去。”
  “傻小子!”甘十九妹冷冰冰地插口接道:“天下父母心,你娘的意思是要你逃命,這還不懂嗎?”
  吳慶臉色一紅,奇怪的是他自一開始起,明知道對方這個少女就是“甘十九妹”,可是卻難以向對方表現出強烈的敵意,這是一种微妙的感情作祟,主要是他已為甘十九妹那种天姿國色鎮住。
  吳老夫人看見了這副模樣,禁不住心頭火起,厲叱一聲道:“畜生!你沒有听見我的話嗎?還不快給我滾!”
  吳慶并非愚笨之人,經甘十九妹這么一提,忽然触悉母親用心,頓時心如刀割!
  他搖搖頭,悲憤地道:“我……不走……娘……要活要死,我們都在一塊。”
  吳老夫人先是一呆,緊接著怒由心起,身子一陣發抖,用力地搗著手中鳩杖:“好個畜生,你居然膽敢不听我的話……真是气……气死我……”
  吳慶正要說話,面前人影一閃,阮行已攔在他面前,這家伙險處逢生,居然衰气不減。
  一擺手中杖,他怪聲怪气地道:“小子你想走,沒那么好的事。今天就是你的黃道吉日,你小子預備,也好到閻王老子那邊報到去了。”
  “對了!”甘十九妹道:“你給我好好地看住他。”
  目光一轉,她遂向吳老夫人道:“吳嫗,你打的好如意算盤,慢說我不容你這么做,就是你儿子自己本身也不會同意,這是他做儿子的孝心,你可不能一廂情愿哩!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吳老夫人臉色一陣發白,忽地怒嘯一聲,瘦弱的軀体陡地騰縱而起,疾若流星般地直向著甘十九妹頭上落下去。
  甘明珠早已料到了她會有此一著。
  就在她的身子方一落下那一剎間,她足下适時邁動,施展的是“丹鳳軒”的獨門秘功,咫尺天涯,換身之術。
  即見她足下微一錯步,嬌軀已翩若飛鴻般地移出了丈許以外。吳老夫人那么疾猛的一個落勢,竟然會扑了一個空。
  高手對招常常是嚴謹綿密,一點空隙也疏忽不得。吳老夫人這一動肝火,無形中可就自暴其短。甘十九妹何等精細之人,自不會錯過此一刻良机。就在吳老夫人身子方一落下未曾站定的當儿,她已把身子陡地欺近了過去,左手一分,劈出了一股尖銳的風力,向著吳老夫人右肋部位出手插過去。
  吳老夫人頓時吃了一惊。
  對方的厲害在于力道招法的相互配合,就此兩點來說,都當得上無隙可擊!吳老夫人頓時感覺出本身的護体真力,難以當受對方的那种“透點”攻勢。所謂“透點”即是聚積內力于某一個細小的部位作“點”的攻破,是以,吳老夫人乍然感覺到本身護体真力無能防止時,對方的一只纖纖玉手,已然臨近她肋前,一种尖銳的力道,猛然加于其身,使得她因此而不住發出了一陣子的驟咳!
  卻也不要小看了她,這個老婆婆确實有些古怪,再者她閉門造車所研究出來的那些奇异招式,确實具有莫名其妙的威力!
  現在就在甘十九妹這只手,眼看著它將穿入她的胸膛,值此性命相關的片刻之間,吳老夫人忽然身子向后面一弓,霍地一個倒翻!
  那是一种十分怪异罕見的動作,眼看著吳老夫人瘦削的軀体在一個倒折之后,足足飄出了八尺以外,甘十九妹的那一式“如意插手”竟然破例地走了空招。非但如此,吳老夫人身子一經站定,手上的鳩杖已然攻出!
  又是一手不見經傳的奇怪招法。
  那條鳩杖席卷著如同一條鬧空烏龍,在這個栽出的姿態里,吳老夫人三度起伏,杖頭的疾風里匯集出一天杖影。甘十九妹在她疾翻出去的當儿,顯然充滿了惊慌,在對方這般疾猛的攻勢之下,她竟然無懈出手,被逼得后退出丈許以外。
  吳老夫人雙手端杖,目注著甘十九妹喘成一片。
  “丫頭!”她頻頻喘息著道:“你可看見了……你不是我的對手!”
  甘十九妹緩緩抬起一只手,把罩遮在臉上的那一襲面紗摘下來。
  頓時,現出了她本來面目。
  吳老夫人由不住身子劇烈地抖顫了一下:“老天!”她心里情不自禁地叫著:“這簡直是水紅芍當年的化身!”
  在她印象里,當年的水紅芍与今日的甘十九妹,這兩張臉几乎一樣。看著這張臉,吳老夫人由不住興起了一腔宿仇,也就更為激動,那雙持杖的手抖成了一片!
  几乎是一种習慣,每在殺人之前,甘十九妹總喜歡揭開她臉上的那襲面紗,其實動机不過為使自己能夠看清楚敵人的動態而已。久而久之她那殺人前揭面紗的習慣,也就成了戰前的一种暗示。
  “吳嫗!”她打量著吳老夫人道:“這些怪异的招式,你是從哪里學來的?”
  吳老夫人凌笑道:“你可是害怕了?”
  “的确是怪异得很!”甘十九妹道:“我不得不承認你這些奇怪的招法是我生平所僅見,只是我方才已經說過了,雖然這樣,你最后仍然是難逃一死!”
  “哼……你是作夢!”
  嘴里說著,吳老夫人身子微微向下一蹲,手上木杖垂鼻直立,确是豪气于云!甘十九妹那身子滴溜溜向左面一轉,在那個方向她站立了一小會儿,又轉向右面,只覺得對方仍然是無懈可擊!
  對于甘十九妹來說,這實在是意想不到的惊訝。她确是弄不清吳老夫人這是一种什么招式,只覺得在她環身四周圍繞著一層凌厲的殺机,任何一個角度,都不适宜向她攻擊出手!
  在一連掉換了几個角度之后,她仍然回到了原本的正面,遂即從容站好。
  “的确高明!”甘十九妹打量著她,一雙剪水瞳孔里充滿著机智与恨惡!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丫頭,我老實告訴你吧,這些招式是我二十年苦心功力研究出來,專為對付你們丹鳳軒武功……”
  想系她情緒過于激動,說到這里气机內溢,整個瘦軀不停地前后擺動著,那副樣子像是捆扎在旱田地里的一具稻草人!原是八面密封,無懈可擊的處身之招,卻由于吳老夫人力道不繼,從而現出了破綻。
  須知招法的運用在于本身功力為后盾,雖有鬼神不測之玄妙招式,如無龍馬精力為后盾,亦是枉然。
  甘十九妹稱得上心思靈敏,目光更是明察秋毫,吳老夫人的衰勢一落眼底,自是不會錯過。只見她身于猝然向前一扑,紫衣飄動,一朵云似地向著吳老夫人身邊襲了過去。
  她顯然早已看出吳老夫人內在的功力之不濟,是以隨著前扑的身勢,聚凝了极為猛銳的功力,以霹靂万鈞之勢猝然向吳老夫人身前攻了過去。果然,在這般猛銳的攻勢之下,吳老夫人頓時大現不支,怪嘯一聲,整個瘦軀即向后倒了下去。
  甘十九妹自出道以來,所以戰無不胜,攻無不克,其道理即在于她動手時的千變万幻,思維之明斷,出手之神速,兩者一經配合,常是操胜制敵最有利的先机。
  速度快极了。
  一個身于向下倒,一個身子是往前湊,兩者匯合處,現場忽然卷蕩起一片猛烈狂風!倏地白色的劍光像是閃電般地一亮!吳老夫人發出了嘶啞的一聲怪叫,隨著她疾滾的身子,掌中鳩杖已點了出去!
  雙方的招式看過去都微妙极了。
  吳老夫人吃虧在于內功的不濟,否則這一式怪招當有可觀,然而眼前除了勉強尚能具有嚇阻的作用,甚至于連傷害對方都似難能。
  那种出手的杖勢,确是美极了。
  像是一條躍水的靈蛇,“噗”一點,中在甘十九妹右膝上寸許之間。
  甘十九妹來得快去得更快,鼻子里嬌哼了一聲,快出的身勢就像倒卷而回的浪花,霍地一個反翦,已飄出丈許以外,只覺得膝上一酸,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差一點坐倒在地。
  吳老夫人這一式“怒蛇行波”原可以有十分制胜的把握,這一杖本意是奔向甘十九妹右膝之“犢鼻穴”,卻吃虧在功力与臨場經歷之不夠扎實,以致失了分寸,“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否則一經點中了對方此一穴道,甘十九妹的這條右腿可就算是廢了。然而眼前,卻僅僅不過給与甘十九妹以短暫的痛苦而已。一剎間,她那張花容月貌般的面頰變成了雪也似的白,嬌軀亦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顫抖。似乎是极為短暫的一剎,她遂即又恢复了正常。吳老夫人杖勢一經遞出,身軀几乎是一般的快捷,鯉魚打挺般地自地面上躍起來。可是,她卻不能像甘十九妹那般的再能保持從容,瘦弱的軀体一連晃了几晃,才算站穩了,大片的鮮血,由她左面肩窩部位淌出來。甘十九妹的劍,顯然在她那個部位留下了半尺的一道血槽,傷勢雖說不重,可是看來卻十分駭人,尤其在吳老夫人精气兩疲之際,這一處劍傷加在她心里的威脅,尤胜于外表之所承受。
  “好個……賊丫 頭……”
  也許是由于這一劍,使她更加提高了警覺,打自內心起,對面前的這個甘十九妹,再也不敢心存大意,甚至充滿了惊悸。她喘息得更加劇烈,手中鳩杖時高時低,變幻著不同的姿態,用以阻嚇甘十九妹再次的進攻。
  老實說,甘十九妹确也對她存了戒心,由于方才的一式出手,使她再一次地證實了對方這個老婆婆果然厲害,那些奇异的招式,确是她畢生見所未見,雖然自己在功力方面遠占上風,是無可疑,但是對對方這些鬼神莫測的招法,卻也不得不提高警覺。
  “吳嫗!”甘十九妹冷笑著:“你已經嘗過了我劍上的威力,下一劍也就是你喪命之時!”
  “你……休想……”
  吳老夫人咧著嘴,病体劇喘使得她不胜狼狽,口涎不停地淌滴著,身子又開始不安穩地那么晃動起來。雖說如此,但是她已嘗過了敵人的厲害,再也不敢少緩須臾,一雙眸子狼鷹般地狠厲地向甘十九妹身上盯視著。
  甘十九妹把對方這副樣子看在眼睛里,情不自禁地現出一番從容。
  她微微一笑道:“用不著這么緊張,先止住了你的流血再說!”
  吳老夫人搖晃著身子卻是不理睬她,她雖知自己失血不少,可是卻知道再也不能分神兼顧。
  一旁的吳慶不禁悲從中來,猛地扑過去道:“娘,你受傷了!”
  吳老夫人一揚手中杖道:“滾開!”
  吳慶身子一蹌,通通通一連后退了三步,險些為母親鳩杖所中,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母親發這么大的脾气,不禁嚇了一跳,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
  “沒有出息的東西……”吳老夫人怒視著儿子罵道:“早先你要是肯認真……練功,今天……為娘何至于會受這般委屈……你……”
  她一邊訴說著,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淚,那副樣子更見凌厲。
  “到了這個時候,娘可顧不了你了!”吳老夫人眸子里閃爍著凌厲的淚光,眼睛看向甘十九妹,卻是向儿子說話:“小子!吳家可只有你這么一條根……要死要活可全在你……好糊涂的東西!”
  吳慶心里怦然一動:他哪里會不明白母親的心?只是一時之間体會不出來罷了,現在猝然為母親一提,才忽然想到了事情嚴重。一念之間,不禁使得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吳老夫人有意為儿子制造机會,話聲一出,陡地身子向前欺近,掌中鳩杖呈“一”字形,直向著甘十九妹身上封了出去。
  這一招分明是屬于她的怪招之一,鳩杖一經遞出,形勢頓現不同。看上去雖只是平列著的一根木杖,可見透過這根鳩杖的前后左右,俱都顯現出凌厲的一种殺机,這种感覺只有敵對的一方才能得以体會。
  甘十九妹對她早已深具戒心,自不愿再輕試其鋒。其實,在這一場戰斗里,她已穩操胜券,更不必非要与對方硬拼死活。
  一念触及,甘十九妹抱元守一,退立不動,耳邊只听得呼!呼!兩聲杖風,吳老夫人的鳩杖緊擦著她兩耳邊落了下來……看上去卻是險到了极點。
  也不過只是這兩杖而已。面對著甘十九妹這种沉著之勢,這第二杖她卻是万難揮出,非但如此,她更覺出格阻于甘十九妹正面的气勢之外,不得不急忙退后。
  甘十九妹仍然站立在原來地方,她雙手捧著劍柄,那口短劍閃爍出一片白光,除了她本身功力之外,這口劍更像是有斬金削鐵之利!
  吳老夫人一顆心分作兩處,既要專注于甘十九妹的攻勢,更要為儿子安全退身而分心!
  偏偏吳慶并不能体會出母親的苦心,只作出一副難以取舍的猶豫形象。
  吳老夫人驀地閃身到了他面前,叱道:“來!為娘護著你,只管走你的。”
  吳慶遲疑了一下,喃喃道:“娘……不走,我也不走。”
  吳老夫人凌厲的目光盯著他正要喝叱,陡然面前人影一閃,甘十九妹已襲身過來。
  一股強猛的殺气驀地切進來,甘十九妹掌中那柄短劍光芒乍吐,電光石火般地直向著吳老夫人身上卷到。吳老夫人大吃一惊,左掌一推,把儿子用力地推出去,就勢鳩杖盤舞,叮當!一聲,迎著了對方的短劍,足下“倒踩浮云步”,一連向后退了兩步,才把身勢站住。
  只是甘十九妹的劍勢不止如此,這頭一劍只是個虛晃子,緊接著第二劍跟著出手。只見她皓腕輕投,短劍卻由手腕之下翻出去,一片劍光平掃而出,直削吳老夫人面首。
  這連環雙劍施展得至為巧妙,腕底現劍,更稱得上一絕,吳老夫人嘴里“啊”一聲,急切間左手一吐,身軀向下一彎,活像個彎腰的蝦米,右手鳩杖卻反向背后一背!
  甘十九妹短劍已將得手,臨時改變了計划,身軀翩然翻出,落向一隅。
  她實在猜測不透,何以吳老夫人這些怪异的招式,卻給自己以無形的威脅,自從出道以來,即使對付晏春雷一役,也不曾這般一再失手,走過空招,甘十九妹顯然已被激起了一腔怒火。
  吳老夫人雖說是逼退了甘十九妹的凌厲攻勢,可是看起來她本身卻已是強弩之未。
  這時候甘十九妹卻又由她身子側面切身逼近過來。隨著甘十九妹踏進的腳步,傳過來那种凌人的無形力道,頓時使得吳老夫人大不輕松!為了抗拒對方的內力攻勢,她不得不勉為其難地提聚內力,這么一來,使得她原本就空虛疲竭的身子益加難以支持。
  二人只相峙了短短的片刻,吳老夫人頓時体軀搖晃不已,并且發出了咳聲。
  “吳嫗!”甘十九妹冷笑道:“快把那個依劍平交出來吧!也許看在你獻人的分上,我可以饒你母子不死,要不然,哼!你心里明白,你還能支持多久?”
  吳老夫人剔眉睜目,滿臉獰惡,卻是一言不發,她在盤算著一招凌厲的殺著,如果這一招能夠得手,雖不見得就能立斃對方于杖下,卻足可以挽回自己的頹勢,立于不敗之地。是以,在她諦听甘十九妹語涉奚落的一番話后,根本未想到置答。
  一旁吳慶眼見母親這般形狀,心里大生恐懼,當時忍不住道:“甘姑娘且慢出手!”
  甘十九妹冷眼向他一掃道:“你有什么話說?”
  吳慶喃喃道:“實不瞞姑娘說……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傷愈离開了這里。”
  甘十九妹神色微微一變,搖搖頭道:“不可能!”
  吳慶道:“我說的是真話,他雖然身中了你們的毒藥暗器丹鳳簽,可是我娘卻把他救好了!”
  “哦?”甘十九妹目光轉向吳老夫人,臉色尤其駭异:“你居然能解救我丹鳳軒的獨門暗器?簡直令人不可置信!”
  吳老夫人聆听至此,忍不住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畜生!不許你再多說。”
  甘十九妹把對方母子這番對答形象看在眼中,卻已相信了八分,當下冷冷一笑道:“這么說,那個依劍平确實并不曾死了?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們的話就是了,只是,這么一來,我卻是不能饒過你們母子,除非是你們能把他再找回來。”
  眼神一偏,盯向吳慶,嫣然一笑道:“吳慶,你能找到他嗎?”
  話聲才落,耳听得一旁的阮行忽地急叱一聲!值此同時,甘十九妹也察覺到了。
  空中人影“呼”的一閃。
  吳老夫人蓄勢已久的一招殺手,終于在她認為适當時候施展了出來,其勢絕快,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在吳老夫人騰起的身勢里,活像是疾風里的一片烏云。
  甘十九妹面迎著對方凌人的身勢,動若脫兔地向著右面閃出了丈許。
  雙方的勢子都算得上快到了极點!大片的力道在她二人身子猝然迎合時,迅速地向著四下里擴散開來。
  在吳老夫人揚起的衣角里,鳩頭杖那么沉實有力,筆直地抖刺了出去,其勢万鈞,如蒼龍出海。
  甘十九妹陡地花容失色,發出了凄厲的一聲嬌叱!
  人、杖接触的一剎那,快同電光石火,但只見甘十九妹甩揚當空的一天秀發,馬尾也似地散開著,惊嚇、凌亂,已使得她那張美麗的臉一時為之扭曲了。
  就在那一霎,劍光再閃,依然是發自腕底,隨著甘十九妹揚起的一片單寒翠袖,一片血光,再次由吳老夫人腕臂間濺飛了出來。
  緊接著甘十九妹的身子,有如旋地的陀螺,颼颼!一陣子疾轉,飛擲了出去!
  她已經難以再保持著從容的姿態,“噗通!”坐倒在地!可是緊接著她手拍地面,足足把身子躍起來八尺開外,翩然如白騖翔空,飄飄然落向地面。
  吳老夫人的那一杖似乎又差之毫厘,雖不曾直接命中她的前胸,卻在她身披的斗篷上貫穿了一個透明窟窿,非僅僅如此,杖上的力道已重重地侵入了她的体魄,若非是她本身內力充沛,再万幸于吳老夫人的內力不濟,兩者倘失其一,甘十九妹已万無命在。這一切怎不令她心膽俱寒!
  反之,吳老夫人功虧一簣,已使得她自身再也無反轉乾坤之能!她似乎已使出了全身之力,再也不可能有能力攻出第二招,甚至于退而求其次地未保全自己了。這一招,設若在她病勢未曾發作之前,甘十九妹万万不能夠逃得活命,只由于本身內力的不足,而坐失了大好良机!非但如此,卻反為對方敗中求胜的劍勢所傷!吳老夫人之悲痛懊喪可想而知。
  隨著她蹣跚跌出的足步,一頭白發鬼也似地散了開來:“好賤人……”
  只說了這么三個字,只覺得眼前一陣金星亂冒,机伶伶打了個寒噤,乍然出了一身虛汗,那一層緊盤丹田的真力,突然渙散了開來。
  對于一個練武的人來說,這种現象不啻是死亡前的一种暗示,任何情況下“真气渙散”都顯示出“死亡將臨”!吳老夫人乍然有感,不禁惊得一呆,遂即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啞笑。須知吳老夫人亦如甘十九妹一般,是屬于极聰明的那一類人,也只有具有她那种“大智”的人,才能在生死頃刻的關頭,慎于自處。
  “丫頭……”她強自作出一副“強者”的姿態,打量著對方說道:“你可知道我的厲害了?”
  甘十九妹目光瞬也不瞬地逼視著她,聆听之下,她情不自禁地作出了十分凄涼的微笑。對于這個老婆婆她起自內心地感到欽佩。只是她的自負絕不容許向敵人示弱,她正在謀求取胜對方的招法,同時也在觀察對方可能的异動。
  吳老夫人鳩杖點地,蹣跚地向前走几步!
  甘十九妹蛾眉一揚,抱劍前胸!
  閃爍的劍气,說明了她仍有极充沛的內力,可以隨時与對方作一番殊死周旋。
  吳老夫人站住腳步道:“丫頭,警告你,下一招,我絕不會再失手……你小心著吧!”然后,她掉過身子來,徐徐地走向吳慶身邊:“來!”吳老夫人自持著道:“跟為娘進去,我不信誰有能力阻攔著我。”說罷,怒視甘十九妹一眼,轉身向草堂步入。
  吳慶巴不得与母親能即刻抽身,當下答應一聲,緊跟在母親身后向前行進。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卻不曾有何行動,腦子里這一剎急轉如電!她雖看出了吳老夫人的鬼詐。卻一時猜不透她此刻的用心,再者她确實也領教了對方的厲害,對方既敢在自己監視之下,從容轉回,必然是有恃無恐,一個輕舉妄動,必將要吃大虧。有了這一層的顧慮,甘十九妹盡管心存疑惑,卻仍然按兵不動,未曾出手。可是,她卻也不甘心就這么中了敵人的緩兵之計,當下輕移蓮步,向前跟進。
  吳老夫人發覺到她跟過來,頓時止了步,回過頭來冷冷地道:“丫頭!你要再跟過來,可休怪我杖下無情!”杖勢一揮,“呼”一聲橫架當頭。然而,畢竟她力道不濟,過分恃強,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破綻。雖然只是小小的破綻,卻也難以逃過甘十九妹精明的一雙眸子。她發覺到吳老夫人舉起的那條鳩杖微微顫抖了一下,就只憑這一點點小的現象,頓時使她感触到對方的精力枯竭,立刻她臉上展露出胜利的微笑!
  “強弩之末,吳嫗!你還敢恃強詐人?”一面說著她繼續向前步迸:“我倒要拆穿你這個紙老虎。”
  話聲出口,手中短劍猝然暴射出一片奇光,迅速地向著吳嫗身上罩落下來,也就在劍光罩体的同時,掌中劍已如同流星曳空般直向著吳老夫人頂門上飛刺下來。這一招劍法奇猛,真有飛虹貫日之勢,又如江河倒瀉,所謂“劍以气行”,看起來卻有不同凡響之勢。劍勢的威力立刻就顯示了出來!吳老夫人由不住大吃一惊,盡管她精竭力疲,面對著敵人這般凌厲的壓倒性殺手卻不能再假作鎮定,隨著她嘶啞的一聲呼叫,瘦弱的身子倏地倒翻過來,掌中鳩杖施出全身之力,作“乙”字形向上揮格出去。若在平時,這种“乙”字杖形,配合著吳老夫人的特殊手法,必將會有十成的功力,然而此刻在她力竭三窮之下,不啻大大地減弱了它的威力。只听見“喳”的一聲脆響,那支平素吳老夫人愛若性命的鳩杖,竟然被甘十九妹的短劍一折為二。
  劍光下瀉有若是飛卷而起的一片浪潮,白光一閃,緊接著血光乍現,吳老夫人身形一個快旋,巨鷹一般地飛了出去!前胸部位,已為甘十九妹冷森森的劍尖划開了一道血口。
  事實上,即在甘十九妹落劍斬斷鳩杖之初,也就嚴重地傷害了吳老夫人的內髒!她原本就已經真气渙散,哪里還承受得住內外兼具的一擊?頓時忍不住嗆出了一口鮮血。可是她仍然十分倔強,她心里惦記著一件要緊的事,絕不甘心在沒有完成之前,就此伏誅。
  帶著一聲凄厲的怒吼,只見她陡地躍身而起,就像是瘋狂一般地扑了出去,就在她一雙斷杖力揮之下,已把“雙照堂”的兩扇大門砸了開來。緊接著這兩扇木門突地又沉重關上。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正要扑身上前,驀地面前人影一閃,吳慶已橫身攔在面前。
  “你……敢!”
  聲音里充滿了無比的悲憤,他倏地抽劍在手,抖顫的語音,抖顫的劍身……顯示著此一刻他內心的惊悸与矛盾。
  “哼!”甘十九妹烏油油的一雙眸子輕睨地盯著他:“怎么,就憑你那兩手,還敢攔著我嗎?”
  “我……”吳慶大喝一聲:“我殺你!”
  寶劍一偏,“颼!颼!颼!”一連三劍,猛厲地向著甘十九妹身上攻了過去。
  甘十九妹似乎根本就不當回事,甚至于她臉上尚還帶著一絲微笑。在吳慶凌厲的三招劍勢之下,只見她“長身”、“側身”、“擰身”不過是毫不起眼的三個動作,妙在這三個輕微的動作用以化解吳慶的劍勢,卻是恰到好處!以至于吳慶所揮出的每一劍,看上去都似砍中,事實上卻都是差之毫厘,緊緊擦著她的衣邊呼嘯而過!
  三招之后,受招人若無其事,出招人卻因一時用力過猛而收招不住,踉蹌數步才得拿樁站穩。
  甘十九妹看著他,輕輕一歎道:“你的功夫太差,比起你母親來,至少要差上七成!”
  吳慶睜圓眸子道:“你!”足下一上步,當胸一劍直向甘十九妹刺扎過來。
  這一次甘十九妹更是毫不在意,左手輕起,但憑左手三指,已拿住了對方的劍尖。唏哩哩!一陣子寶劍顫抖聲,那口劍搖動得那么厲害,顫曳出點點寒光。
  “是怎么回事?”甘十九妹那雙妙目睇著他道:“我看你的心意不專,這一劍比起前三劍來,更要差上許多。”
  吳慶雖是瞪圓了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張臉更是齊脖頸往上發紅,甘十九妹順勢向前一推,吳慶由不住通通通一連向后退了三四步才得站穩。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倏地舉杖怒聲道:“我殺了他。”
  竹杖一舉,正要扑上去,卻為甘十九妹反手抓住了杖身道:“慢著!”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還打算要留下他的活命不成?”
  甘十九妹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我是有這個意思,他現在還不能死!”
  話聲方住,只听得吳慶怒吼了一聲,再次扑了過來,掌中劍倏地高舉著,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砍下!他如何能夠得手?卻見甘十九妹手勢微起,倏地駢指向前一指,吳慶忽地打了個哆嗦,遂即定身不動,只見他瞠目結舌,一副木訥表情,敢情是被對方以隔空點穴手法點住了穴道。遂見吳慶五指一松,掌中劍當啷一聲跌落塵埃!他身軀僵直,一動不動,活似一個門神般地站在當場。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關照阮行道:“看住他。”
  遂即微微一笑,轉身重向“雙照草堂”那兩扇緊閉的門扉道:“不用說,那個依劍平一定藏在這里了!”
  阮行說道:“姑娘須慎防這個老婆婆的鬼詐!”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真气渙散,气血兩虧,已是將死之身。還能有什么花招。”
  蓮步輕移,向前走進了几步,忽地冷笑一聲,五指猝聚功力,籌地一掌推出,只听見“彭”的大響一聲,木門霍地被重力撞開,連帶著整個草堂都為之搖動不已。
  一股火光,由敞開著的門扉里映射出來。
  甘十九妹吃了一惊,身形微閃,飄向門邊,這才看清了草堂的一切!确是使她惊詫不已。
  只見吳老夫人自發散披,一身鮮血躍坐在草堂正中,環其身側左右四牆,俱都燃著熊熊的烈火,火勢向上蔓延著,大有席卷整個草堂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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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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