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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獨留青冢向青天


  第二天,東方微微發亮的時候,車釵已經醒了。
  她彎腰想下床,可是不知怎的,只覺得全身上下很不得勁儿,腰也酸,背也疼,尤其是一雙腿簡直彎一下也是難受的。
  可是自己第一天作客,豈有睡在床上,來接待主人的道理?
  她咬著牙,支持著,穿好了衣服。
  這時候,她耳中似乎听到窗外有二人對話的聲音。
  車釵走過去推開窗子。
  眼前的景致是那么的美,杜娟花開得一片艷紅,柏樹的葉子綠油油的嬌翠欲滴。
  就在花樹的盡頭,霍濤、蕭葦二人正在說話。
  因為距离甚遠,車釵听不見他們說些什么。可是由動作上,卻可以看出來,二人爭論著什么,手不時地比划著。
  不知不覺,太陽出來了。紅紅的陽光,照得整個天地都變紅了,無數的黃色小鳥,在矮樹上跳來跳去,發出清脆的鳴聲。
  車釵頓時忘了疲累,她關上窗子,換好衣服,悄悄地推門而出。
  她又看見了那座墳!好奇心促使她悄悄地走了過去。
  這座墳,真可說“匠心獨具”,整個的墳包,全是用上好的花崗石磨光砌成,光滑得不染纖塵!墳旁繞植著冬青和小松樹,翠綠可愛。
  一個人死后,能夠安葬在這樣一個地方,他的靈魂該是多么的舒适、安逸啊!
  女飛衛車釵看到此,似有一种莫名的傷感和同情,雖然死者她并不認識!
  她輕輕地走過去,走到那座高大的白色石碑之前,石碑上清晰地刻著七個字:
  “玉女石瑤清之墓”
  車釵口中不由“哦”了一聲。
  她沒想到,如此壯觀的一座墳墓,竟埋葬著一縷芳魂。
  “莫非這石瑤清和瞿濤之間……”
  想到此,她立刻搖了搖頭,這是不可能的事,天下不可能有哪個女的,會愛上瞿濤這樣的男人!
  她疑惑不解地繞墳而過,正好碰上瞿濤和蕭葦迎面走來。
  蕭葦朗聲道:“車姑娘,你還是多休息下好,最好不要起來!”
  車釵淺笑道:“這外面太美麗了!”
  晴空一羽蕭葦見她穿著一襲淡綠色的裙子,秀發披散在肩頭,那么烏黑深亮的一雙眸子,心中不由驀地動了一下,暗暗贊歎了一聲:“好美呀!”
  他自從少小孤零,漂泊至今,所遇的少女,固然很多,可是卻沒有一個能夠和眼前這個姑娘相比的。一時之間,他不禁微微呆住了。
  駝子瞿濤冷眼旁觀,早已洞然。他發出冷冷的一聲歎息,低聲吟哦道:“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說完,苦笑著轉身而去!
  蕭葦已被這個容光煥發的姑娘吸引住了,在他的生命里,這還是第一次!瞿濤說些什么他一點沒有听見,就是离開,他亦是不知。
  他只是這么直直地看著她。
  車釵臉色驀地紅了,顧左右而言他,道:“這里多好呀!環境幽美,百花爭艷……”
  蕭葦這才猛然惊覺,忙陪笑道:“是!是的!”
  他一面說著,禁不住心內暗暗笑道:“我這是怎么了?太失態了!”
  車釵走上前道:“咦!瞿先生呢?”
  蕭葦猛然回過身來,不由奇道:“剛才還在呀!大概是進去了!”說著他臉色微微一紅,接道:“剛才我和他去把那蟒皮剝了下來,你要不要看?”
  車釵吃了一惊,道:“在哪里?”
  蕭葦轉身前行,走出了眼前的花道,至一峰上,他笑指著前方道:“車姑娘你看!”
  這時車釵才看見那如雪的岩石之上,扯開了十丈左右的一張蟒皮。日光之下,有如一道天河,閃爍著万點銀星,煞是壯觀!
  蕭葦笑道:“我那翟老哥幸虧有一口好劍,否則這蟒皮刀劍不入,難以剝下。听瞿老哥說,這蟒皮要在日光之,曝晒百日,那時皮才能精韌!”
  車釵不明白地問道:“這皮有什么用呢?”
  蕭葦嘻嘻二笑,道:“用處多啦!制成衣服,水火不侵、刀劍不傷,只是要用一种‘天膠’才好粘制,因為普通的針線是無法刺穿的!”
  車釵听得好不惊心,看了一刻,二人遂轉身走開。
  車釵對于瞿濤這個人,始終是一個謎。她微微笑了笑,道:“這位瞿先生,是怎么一個人,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一下?”
  蕭葦歎了一聲道:“他和我一樣,甚至比我更可怜,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車釵眨了一下眸子,道:“那位石瑤清又是怎樣一個人呢?”
  蕭葦口中“噓”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輕聲道:“你大概是看見那塊墓碑了?”
  車釵點了點頭。蕭葦面色深沉地道:“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這是他一件最痛心的事,此人生就怪性,說不定他會翻臉不認人的!”
  車釵皺了一下眉,道:“現在他又不在,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蕭葦點了點頭道:“好吧,不過你千万不要說出去!”
  車釵連聲答應。蕭葦這才歎息了一聲,道:“那是在很久以前……那時候你我都還沒有出世,我這位霍大哥,卻已有如日正中天,江湖上提起他來,簡直是婦孺皆知……”
  他頓了一下,接下去道:“因為他來無影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任何人也不知道他真實的來歷,人們都稱他為‘西北風’……”
  “西北風?”車釵惊訝地道,她沒有想到,居然還會有人叫這樣一個外號的。
  蕭葦點頭道:“因為他來去無蹤;而且慣于在冬日做一些惊天動地的事,所以人們才稱他為西北風。在當時的人們心目中,确實是敬重他有如神明一般!”
  女飛衛車釵口中不由“哦”了一聲。
  她對“西北風”這個人,頓時產生了极大的興趣。
  蕭葦向前走了一步,目光遠遠看著那座墓,很是傷感地接下去道:“那時候的瞿濤,真可說是少年英俊,神采丰朗,不知有多少少女愛慕著他……”
  車釵不由怔了一下。
  她實在不敢相信,像霍濤這么丑陋的人,早年竟會被稱為“英俊”,蕭葦這“英俊”二字,是怎么出口的?
  蕭葦似乎已經看出了她的表情,冷冷一笑,道:“姑娘,你認為現在的瞿濤很丑是吧?”
  車釵臉色微微一紅,忙搖了搖頭,心口不一地道:“不是!不是……”
  蕭葦一笑道:“你不要不承認,事實上,他如今的确极丑,只是這并不是天生的。他的臉,是他自己動的手法,破坏成的,他背后的駝峰,卻是十五年前的一場怪病造成的,自那以后,他這個人就算是完全与世隔絕了!”
  車釵不由打了一個冷戰,訥訥地道:“他為什么這么對待自己?”
  蕭葦鼻中哼了一聲道:“所以,這要回到那個可怜的石瑤清身上!”他歎息了一聲,道:“這是一個极為動人的故事……”
  才說到此,忽見瞿濤自房內揭帘而出,他那高大的身子,就像是半截鐵塔一般的立在門前。
  蕭葦忙止住話題,臉色很是不自然!
  瞿濤看了一會儿,隨即大步走過來,道:“小葦!我剛才已經想過了,我不能看著你吃虧,我決心要幫助你!”
  蕭葦冷冷一笑道:“我并不需要你幫助,我也沒有吃什么大虧!”
  瞿濤呆了一下,冷冷地道:“你不要騙我,你還以為我看不出來?在我面前,你還是實話實說的好。”
  蕭葦不由低頭歎息了一聲,可是他是极為堅強而正直的人,他知道,如果自己把与邊瘦桐結仇的經過說出,這位霍老哥很可能會翻臉成仇。因為自己行事,常常得不到他的諒解!即使他能諒解,蕭葦是一條剛硬的漢子,如果借助瞿濤的能力,去對付邊瘦桐,雖是穩操胜券,但卻是他所不愿為的!
  有了這兩种因素,蕭葦自不會吐露口風。但是他卻緊緊咬了一下牙!因為瞿濤的話又使他想起了那個使他多年的心血、偌大的事業毀于一旦的少年奇人邊瘦桐。
  這种仇恨,是今生今世所不能化解的!
  想到這里,蕭葦雙瞳冒出了怒火,他鼻中哼了一聲,自嘲地笑了笑,道:“你說得不錯,大哥,我是吃了大虧的!”
  瞿濤雙手用力地攥著拳頭,問道:“這個人是誰?莫非以你這身武功,在當今武林之中還會遇到敵手?”
  蕭葦臉色微微一紅,歎道:“這件事已成過去,不提也就算了!”
  瞿濤看了車釵一眼,欲言又止。
  蕭葦知道他是礙于車釵在前,不便再問,自己也不愿再多談這件事。冷然道:“這筆仇恨,早晚我會清算的,你不必為我擔心!”
  西北風瞿濤頓了頓,道:“這樣也好!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最好還是由你們自己去了結!”說著,瞟了車釵一眼。
  女飛衛車釵身上一凜,使她奇怪的是,自從一見到瞿濤之后,她便感覺對方對自己十分冷漠,好似甚為厭惡一般。她是一個非常自負的姑娘,對于這种態度,內心自是很不受用。這時見翟濤對面談話,而對自己似存有忌諱,更不由得有些气惱。當時賭气地對蕭葦道:“我要進去休息了!”
  瞿濤看也不看她,手扳著蕭葦的膀子道:“來!我去看看你的功夫!”說著,二人手拉手地走了。
  車釵气得真想哭,她轉身向房內行去,心中卻憤憤地想道:“好!我明天就走,离開這個鬼地方,你們有什么了不起!”愈想愈气,回到自己室內。
  使她惊奇的是,在自己房內的几上,放著一份精致的早點,兩塊油酥肉餅和一小罐稻米香粥,另外還有兩樣下粥的小菜:香椿拌豆腐,糖酥糟小魚。
  車釵腹內早已饑餓,見此更是饑腸轆轆,當時只好暫時把气憤拋開,坐下來,慢慢地吃了起來。
  這些東西,很快就被她吃光了。說實在的,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的美味。雖是這么簡單的兩樣下粥小菜,但是那味道別提有多么美了,尤其是那一小碟糟魚,襯著一層脆脆的藕片,連骨帶刺,無不是酥脆已极,入口就碎,太好吃了。
  她一口气吃完之后,才發覺自己吃得實在太多了。
  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在人家家里吃飯,雖說不必裝假,可是似如此風卷殘云的樣儿,到底是有礙雅觀,太不好意思了。
  想到此,不禁臉上陣陣的發熱。
  女飛衛車釵獨自看著空空的碗底,竟自發起呆來。她心里這才明白,原來瞿濤方才回房,是為自己准備早餐去了。這么一想,對于他的憤怒之心,不禁立刻就消失了許多。她想,他不愿和自己談話的原因,也許是他自慚形穢,覺得自己太丑了……這么一想,反倒對他生出了一絲同情之心!
  她站起身來,把食用過的碗碟,在清水里洗得干干淨淨,放在桌上。
  這座小石樓,不似自己想象得那么小,內里的布置,是那么雅洁,不染纖塵。
  想不到,像瞿濤這樣粗線條的人,竟會是一個如此有規則而細心的人。其實,他的年紀并不似自己想象得那么老,他只是有意以亂發和胡須來掩飾自己的年齡和本來面目。
  車釵想象到,他的實際年齡,不過四十五歲左右,可是乍然看來,卻像有七八十歲的樣子。這一切,使車釵對他產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她悄悄地在樓下走了一周。
  有一座石梯,婉轉地伸展到樓上。
  女飛衛車釵心內不由暗暗想道:“不知樓上是什么樣子?”
  她心中動了一下,忖道:何不乘他二人不在,自己偷偷上樓去看一看。就算被他們看見,也沒有什么?主意已定,當即扶梯而上。
  樓上的情形和樓下大致相同。
  一間敞開的房間,置著一個大蒲團,另有四五個圓形的石鼓;室內有一幅极大的紗幔;長案之上,書卷堆疊如山,筆筒中放各式狼毫,斑管如林。情調是那么的幽雅。
  車釵想那紗幔必是用來防蚊虫用的,因為山居蚊虫很多,而修行之人,晨昏靜坐,最怕蚊虫干扰。
  樓上正前方,是一個平台。這時軒窗四啟,微風陣陣地吹過來。
  正中牆上懸有一方大匾,其上書寫著“快哉樓”三個大字,筆力雄厚,署名是“西風老人”。
  “西風老人”必是“西北風”的化名。
  車釵真不明白,這瞿濤為什么要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老人?
  她看到此,生恐主人回來,撞見了不太好,正要轉身下樓,卻又無意間發現了一幅肖像圖畫。畫中人,是一個背系長劍、婷婷玉立的少女。畫像系用上好的顏料,畫在一幅精制白綾子上,把那個細腰大眼的姑娘,襯托得更是栩栩如生。車釵忍不住,慢慢地走了過去。
  她站立在那幅畫下,仰視著畫上的姑娘,仔細地端詳著,她猜想,這個姑娘一定是那個墳墓中的姑娘——石瑤清了。
  畫中人那兩道斜飛而上、細細的峨眉,象征著這個姑娘生前是個開朗、任性、脫俗拔萃的人物。
  車釵仰臉看了一會儿,不禁對畫中人生出無限的感情。畫中姑娘她那雙看來似乎略帶憂郁的剪水雙瞳,也似在向自己注視著。
  車釵心中忖道:“她生前是多么標致的一個姑娘啊!”想著移動蓮步,正要走開,忽然,她又發現畫像的左側,有一個月亮門。門上垂有絲穗,一幅別致的橫匾上寫著“紅石軒”三個秀麗行書字跡,署名“瑤清”。
  車釵看得入神,不覺神馳。不知不覺地跨入洞門之中,用手揭開了湘帘。
  一股淡淡的脂粉香飄了過來!
  這种味道,車釵是頗為習慣的。很顯然,這是一間女子的閨室!
  車釵不由心中一動,環目望去,只見室內置有一張軟榻,一個素錦的蒲團,一把湘妃竹的靠椅和一架緊緊繃著的繡絹!
  這一切擺設,說明了這室內的主人,是一個女孩儿家。
  她心中不由大是惊异,暗忖道:“那姓石的姑娘,不是死了么?既然死了,這間房子又是為誰而設呢?再說,她又怎么會和霍濤住在一塊呢?”
  愈想,心中疑竇愈生。
  她輕輕邁步,來至繡絹前,只見絹上繡著一對鴛鴦,只是未奏全功,繡針引線,還插在其上。
  車釵細看那繡功,可謂精妙絕倫。她本刺繡好手,也不禁十分贊歎,自愧弗如。
  再看書案上,文房四寶,井然有序地擺著,書架下的毛筆、鎮紙,無不精巧玲瓏,一望即知是深閨少女的用物。
  看到這里,車釵已禁不住有些心跳。
  她一向是一個不愿細思量的人,可是今日對于這個陌生的姑娘,卻發生了极濃厚的興趣与好奇心。如果說這間房子,原來的主人不是石瑤清,那又是誰?現在人在何處?如果說是石瑤清,那就更奇了。
  据方才蕭葦透露,石瑤清分明已死了多年了,為何她的用具、衣物仍然整齊地擺設在此?甚至連刺繡的東西,也還繃在繡架之上,這豈不是……
  果真如此,那么自己卻是太錯怪主人瞿濤了!原來,他竟是如此一個至情至愛的人啊!想到這里,她不禁浮上了一种莫名的傷感。
  她情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道:“這不會是真的吧……可怜!”她信步走到了床前,見床邊的鞋拒之上,排列著五六雙女子穿的鞋。有素面的雙臉便鞋,也有繡有蝴蝶的弓鞋和薄底的鹿皮彎靴,樣樣俱全。由鞋上看來,這姑娘和自己一樣,也是天足,不像時下一般姑娘流行的“三寸金蓮”。
  車釵試著比了比,竟和自己的雙腳一般大!
  好了!現在自己該走了,這要是叫那個瞿濤撞見,該是多么不好竟思呢!可是,心里愈是想快走,兩條腿卻愈是不想動彈。
  忽然,她又發現,在軟榻后面高高的壁上,竟懸挂著一口窄細的長劍和一張玲瓏的朱漆彈弓。
  大凡習武的人,最是見不得好刀好劍,偶爾見之,總愛拿過來鑒賞一番!這种情形就好像是一個擅書的書法家,見不得別人收藏的好字好畫一樣!
  車釵一見這口劍,立刻斷定這是一口舉世罕見的寶刃。此劍劍身窄細,較一般劍纖細許多。最奇的是劍柄也較一般長出半尺左右,柄上垂有极長的一縷紅色穗子。穗上懸有三粒白色的珊瑚珠子,益發襯托出這口劍的名貴。
  車釵實在有些手痒難忍,伸手把這口劍取了下來。她細細地一看,只見劍刃和劍匣扣合得那么嚴密合縫。劍環之下,有一顆半吐半吞的水晶珠子,光華奪目,尤為可愛。
  她試著用手一按,只听得“嗆”地一聲,劍身一抖,差一點儿脫手而落。
  車釵不由得嚇了一跳,再看手中劍,那劍身已彈出了半尺有余,刃上朦朦的光色,有如晨煙一般,霧蒙蒙,冷嗖嗖的!
  車釵不由失聲贊歎起來,情不自禁地把這口劍抽了出來,微微發出一聲悅耳的龍吟。劍身有如一泓秋水,陰森森映得人身上毛發悚然。
  車釵知道這古劍乃通靈之寶物,當即匆匆還入鞘內,卻見柄匣之上,用金絲絞著“石女”兩個梅花小篆!
  女飛衛車釵愛不釋手地把玩了一會儿,心中由不住想道:這口劍要是我的,那該有多好?
  她小心翼翼地又把它挂回原處。
  就在她探身挂劍的一剎那,猛然听到了一聲冷笑。
  一人用濁重的口音道:“車姑娘!你這是干什么?”
  車釵不由大吃一惊,她猛地轉過身來,只嚇得臉色一白,手中劍“嗆啷”落了下來。
  不知何時,那高大駝背的瞿濤竟自出現在她的眼前。
  只見瞿濤目光如炬,滿頭亂發似乎因為憤怒而瑟瑟地顫動著。他厲聲吼道:“誰叫你上這里來的?快說!”
  車釵不由眸子一紅,訥訥地道:“瞿先生,你不要誤會,我只是一時好奇,可沒有別的意思!”
  才說到此,就見瞿濤須張發立,厲叱了一聲:“快走開!”說著,右手霍地向外一揮,發出了一股巨大的內力。掌風掃過車釵的身邊,直扑后窗!只听得“嘩啦”一聲,整個的一扇窗子,竟被他那凌空的掌力震得粉碎,直飛了出去!
  車釵嚇得打了一個哆嗦,轉身就跑!
  可是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她的頭頂,瞿濤就像是一座鐵塔似地,驀地落在了她的身前。只見他雙手一抖,已緊緊壓在了車釵的雙肩之上。
  車釵嚇坏了,用力地一晃肩,卻沒有閃開。相反地,瞿濤的雙手,就像是鋼板一般,重重地壓在她的肩上!她新病初愈的身子,如何承當得起如此神力?一時之間,花容突變,她以惊惶的口吻道:“你……你要干什么?還不快松開你的手!”
  瞿濤用力地搖晃著她,厲聲吼道:“我告訴你!從今以后不許你隨便上樓,更不許你進這間屋子……”說到此,他用力地抓住她的雙肩,身形一晃,已來至窗外。
  車釵几乎要哭了,她叫道:“你……你這個野人,快放手!”
  瞿濤雙手向外一抖,車釵竟被摔得飛了出去。只听見“砰”一聲,正巧落在了一張帶靠背的藤椅之上。
  車釵“唉唷”了一聲,差一點嚇得昏死過去。
  翟濤步履沉重地走過來,身子微微抖動,气息极重,只听見他仰天狂笑了一聲,道:“野人?哈哈……”
  車釵嚇得渾身一抖。瞿濤笑聲一停,冷然道:“你以為你是文明人?有感情?”說著又大聲地狂笑了起來。接著他揮了揮手,苦笑道:“下去吧!下去吧!只要記住,以后不要再進這間房子……”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和气多了,道:“每個人都有一件不愿告訴別人的事,姑娘!這是我一件不愿告訴別人的事,你何必一定要去探討呢!”說著又歎息了一聲道:“方才是我太失禮了,請你回房去休息吧!”
  車釵這時才惊魂乍定,她站起來,傷心地道:“是我不對!我不該隨便上來。我的身体過一兩天就好了,我很快就走了!”說了這句話,她就向樓下行去。
  蕭葦迎面疾步走來,見狀,急問道:“出了什么事情?姑娘!”
  車釵面紅如霞,一言不發,匆匆回房而去。
  蕭葦奇怪地走上樓去。過了一會儿,他又來到了車釵門前,敲門而進。
  他面色顯得很是尷尬地道:“我為方才的事情向你道歉!”
  車釵冷冷笑道:“這也不能怪你!”
  蕭葦歎了一聲,道:“他的脾气雖坏,可是人是很好的。唉!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
  車釵冷笑了一聲,道:“這算什么呢!你把我帶到這里,可是對于這里的主人,我卻一點也不了解!”說著用手指了一下,冷冷地道:“我的東西已經准備好了,我現在就走,謝謝你這兩天對我的關怀!”
  蕭葦不由怔了一下。他冷冷地道:“車姑娘!你的身子尚未完全复原,再說你哥哥正在到處捉拿你,你現在出去,必定走不遠的。”
  車釵看了他一眼,道:“我總會有辦法的!”
  說著她拿起了桌上的劍和包裹,正要走出去,卻見門開處,瞿濤怒容滿面地立在門前。
  車釵不由愣了一下。蕭葦立刻笑道:“大哥!是你把她給气走了,你快設法留住她吧!她的身体還沒有复原呢!”
  瞿濤憤怒的臉上,頃刻間恢复了平靜。
  他惊异地望著車釵。車釵卻顯得很不自在,道:“我才沒有生你的气呢……”
  瞿濤頓了頓,訥訥地道:“我來此,一來是向姑娘道歉,再者,還有一事相求。姑娘如果堅持要走,我也就不必說了。”
  車釵不由后退了一步。她沒有想到,像瞿濤如此倔強的一個人,居然會開口向自己道歉,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她頓時心就軟了。
  她抬起頭來,目光正看見對方背后那高聳的駝峰;他臉上那些深深的皺紋,顯示出他那苦澀的靈魂。
  這個人,是多么需要感情的滋潤啊!
  車釵面色不由突然紅了。
  她真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對這么一個人間丑极的人,生了這么濃厚的同情和好奇之心!
  當時,她面上不禁帶出了淡淡的笑容來。她搖了一下頭道:“你既然這么說,我留下來就是!”
  晴空一羽蕭葦不由朗聲笑道:“這么說你不走了?”
  車釵把東西放下,她看見瞿濤臉上,露出了一种惊异的神情,當時就笑道:“我要留下來,看看瞿先生有什么事求我!”
  瞿濤兩只手用力地捏了一下道:“我方才見姑娘在那方繡絹前看了許久,我想……我想……”
  蕭葦一笑道:“大哥有話直說無妨,車姑娘也是一個很豪爽的人,只要她能做到,必定會幫助你的!”
  車釵杏目瞟了他一眼,意思好像在說:“你怎么知道呢?要你多口!”
  可是她卻沒有說出來,意思就是默認了。
  瞿濤終于說出來,道:“我想姑娘你必定也擅刺繡,如果你能夠把那一半未完的作品,代繡出來,成為一件完整的東西,我就感激不盡了!”
  車釵搖了搖頭,冷冷地道:“我不能再進那間房子了,我還想活呢!”
  瞿濤默默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歎息了一聲,遂即轉身离去。
  蕭葦不由失望地道:“姑娘,你這又為了什么?”
  車釵冷笑了一聲,道:“他方才發了那么大的脾气;并且親口說不許我再上樓,現在卻又說出此話,豈不是可笑!”
  蕭葦不由怒道:“他是一個心情愁苦的人,你竟如此對他,足見你是一個狠心的人了!”說著怒沖沖轉身而去。
  車釵不由冷笑道:“狠心就狠心,這又關你什么事?”說著气得躺在床上,把身子翻到了一邊。
  耳中听得蕭葦沉重的腳步聲走遠了。
  這時,她心中仿佛有一种說不出的快感,自語道:“活該!”
  可是過了一會儿,她卻由床上翻身坐起來,走下地,找到了她的行囊,從里面拿出了一個紙包儿。打開紙包,是五彩燦爛的各色絲線。
  她咬著唇儿發了一會愣,由其中挑出了三种顏色,又重新包好。然后,她就輕輕地推開門,直向樓上走去。
  她悄悄地來到樓上,卻不見瞿濤的影子,想了想,便直接走進了那間繡房。
  她在那塊繡布前仔細看了一會儿,心中已有了底,對方這种刺繡的針法,自己是熟悉的。于是,她取下繡針,引好了線,按照描好的圖案,一針一針地繡了下去。
  車釵繡了一陣,腰有些酸,直起腰來活動一下,忽然發現背后不知何時站著兩個人。
  車釵不由一陣臉紅。
  站在她背后的是瞿濤和蕭葦,二人顯然在她背后已經站立了很久。
  尤其是瞿濤,目光之中顯露出一种感激的神彩,道:“車姑娘!你的手,竟是如此的靈巧,也只有你,才配在這塊絹子上繡東西!”說著他大步走過來,彎下身子,仔細地在這塊繡絹之上看著,那雙冷峻的大眼睛里,竟滾動著晶亮的淚水。
  車釵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繡得不好!”
  瞿濤抬起頭來,長歎了一聲,道:“這是我一件遺憾的事,現在你總算為她完成了。姑娘,你要我怎么來謝你呢?”
  他說話時,眼目中滾動著熱淚与喜悅,顯得他那一張丑臉更丑了。
  車釵看了旁邊的蕭葦一眼,賭气沒有理他。
  听了瞿濤的話,她試探地道:“瞿先生!你和石姑娘之間的事,我本不該過問,可是我又是多么想知道一些,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呢?”
  瞿濤全身抖動了一下,很久沒有說話。
  他一只手緊緊地插在亂草似的頭發里,牙關緊咬,過了一會儿,忽然苦笑道:“我!我就告訴你吧……”
  車釵不由心中大喜道:“我太想知道了!”
  瞿濤回過身來,對蕭葦道:“小葦!這件事,我也許曾對你說過;不過你只是知道一些片斷,現在我要把它全部說出來。因為……”
  他搖了一下頭,無力地道:“因為,它壓在我的心里太久了。”
  蕭葦大是出乎意料,他沒有想到,瞿濤竟會如此干脆地說出他最痛心的事情。他感動地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道:“大哥,你坐下來說吧,不要太激動!”
  這位早年以“西北風”三字飲譽大江南北的怪俠,長長歎了一聲,苦笑道:“還會有什么事能令我激動?我說的只是一段故事,你們也只當一個故事來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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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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