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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是江南世家子弟,只因幼年喪父,母親改嫁他鄉,因不容于繼父而棄文習劍,先入行意門,后轉冀北馬家攻習刀法,又因不容于馬氏二子而遠走邊荒。凄离的身世,有如一根根鋒銳的芒刺在刺痛著他,疊印在他眼前的,是一幕幕朦朧的往事……
  乍然一惊之后的現實,卻是陳列在一隅的那個黑漆大棺材,他陡然惊立而起,啞然發出了一聲長歎,興出了人生如夢的感覺。“睡吧!”他對自己說,隨即脫下了身上的長衣。
  就在這襲長衣脫下的一瞬,他忽然發覺到系在頸項上的那個水晶瓶,從而使他滋生出一种綺麗的溫馨感覺。在燈下,他由不住地細細的觀望著這只晶瓶,洞悉著深嵌于瓶內的那個絕世美女郭彩綾。誰知道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使得他大吃一惊,只覺頭上轟然一響,半身發麻——晶瓶內那個美麗的少女,竟然和日間所見的那位玉小姐极其相似。
  豈止相似,如果把兩張臉疊印起來,簡直就是一個人。眼睛、鼻子、嘴,甚至于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神采,和她那牽引上彎的嘴角弧度,都极其仿佛,如果說兩者有相异之處,也就是衣著方面的差异。
  把晶瓶又拿近了些,再仔細的看了一陣,腦子里追想著日間那位玉小姐的音容,再和瓶中少女互一印證,兩者顯然正是一人。“天啊!”他心里面叫了一聲,禁不住發起呆來。
  “玉小姐?”他在想,“為什么人們這么稱她?一個姓玉,一個姓郭,怎會牽扯在一塊!不行,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匆匆穿上長衣,開門步出。
  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各個房子里的燈都熄了,穿過第二進院子,才看見柜房里現著燈光。寇英杰走過去,見房子里有兩個人。一個是帳房先生,正在核對帳目,算盤珠子撥的劈拍亂響。另外的一個是蓋三,正坐在板凳上打著呵欠。
  蓋三也發現了他,忙不迭的由凳子上站起來:“咦,這不是寇爺么?怎么這么晚了,你老還沒睡?有什么事么?”帳房先生的算盤也停了下來,奇怪的打量著他。
  寇英杰點點頭,含笑道:“是有點事想找你問問!”
  “什么事?”
  “是關于白天那位玉小姐……”
  “啊!”蓋三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道:“我知道寇爺你會想明白的,本來嘛,十万兩銀子呀!”
  寇英杰微微一笑,說道:“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
  蓋三頓時一怔。
  寇英杰道:“我找你不是想來賣馬的,只是有些事想問問你!”
  蓋三臉上立時現出了失望的表情,意興索然的又坐了下來。
  寇英杰道:“白天來的那位玉小姐,她是從哪里來的?”
  “從哪里來的?”蓋三臉上顯現很奇怪的神情道:“玉小姐從哪里來的,寇爺你還會不知道?嘿嘿……看樣子,寇爺你對玉小姐,真的還不認識!”
  “所以我就來問你!”頓了一下,寇英杰才繼續問道:“玉小姐真的是姓玉?”
  蓋三又是一怔,遂即咧嘴笑道:“這個地方,不知道玉小姐的人,還沒听說過,玉小姐是人們這么稱呼她的,她本來姓郭,郭子儀的郭。”
  寇英杰登時為之木然。
  蓋三一怔道:“寇爺怎么了?”
  “沒有什么……”寇英杰說道:“你說下去!”
  蓋三吶吶的道:“這位玉小姐家在皋蘭,家里有的是錢,她老太爺是這地方有名的金大王,郭老財主。”
  寇英杰苦笑了一下,點點頭。
  蓋三說:“玉小姐是因為她那個外號玉觀音才得來的!大家都這么叫開了,反倒是她的本姓倒沒有人提起來了!”
  寇英杰發了一陣子呆,才道:“我知道了。這位玉小姐來到秦州是專為賽馬來的?”
  “當然,”蓋三說:“今年賽馬會人可是來得多了,卓小太歲,虯九爺和蒙古郡王的女儿丹魯絲這些個人都來了,嘿!可是熱鬧著呢!”
  寇英杰怔了一下道:“你是說因為有了這些人,王小姐就不能准跑第一了,是不是?”
  “誰說不是?”蓋三說:“我剛才說的那些人,每人都有一匹馬,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原是不差的,可是和這些人的馬比起來,可就不一定能胜得過他們,所以才想到要周江周爺為她找一匹更好的馬,這樣周爺才瞧上了你老的那匹黑水仙!”
  寇英杰苦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這么回事。這位玉小姐在秦州下榻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嗎?”
  “不知道。”蓋三搖著頭,說道:“不但是我不知道,恐怕沒有人知道,除了周江以外,沒有人知道!”“周江呢?”
  “這個……他住在哪里,我也不清楚!”說了這一句,蓋三很奇怪的看著他道:“寇爺找玉小姐有事?”
  寇英杰點點頭,失意的歎息了一聲。
  蓋三道:“天這么晚了,又不知道玉小姐住在哪里,怎么找呀。我看這樣吧,明天上午寇爺你早點起來,先到馬場里去等著,到時候玉小姐一定會去,不是就見著她了嗎!”
  “馬場在哪里?”
  “在城南,寇爺你一到就知道了。這几天扎著排樓,熱鬧极了,早點去一定能見著她,要是去晚了,人多了怕就擠不進去了!”
  一燈如豆,寇英杰久久不能成眠。他不住的在炕上輾轉著,滿腦子都是那位玉小姐的影子,心里說不出的喜悅,又是憂慮与遺憾。喜悅的是想不到這么容易的就找到了她,自己正可將恩師郭老人后事托付,也可以略微脫卸仔肩,把一顆久懸的心放松下來。遺憾的是,自己白天的行為,很可能已經触怒了對方,一上來在對方心里留下了敵視的印象,再見面豈非是大為尷尬?而且這位小姐的嬌寵任性,師父深深告誡,事實證明,真難以想象再見之后,她將是以何种姿態來對付自己。然而,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劑興奮劑!
  他腦子里反复的思索著一些見面之后的說話,以及因此而將要產生的后果,心里百感交集,直到天交四鼓,才沉沉睡去。
  好象是沒有多久的事情,一陣劇烈的撞門聲,把他由睡夢中惊醒。寇英杰一個骨碌由炕頭上翻身坐起來、只覺得天光大亮,陽光刺目,心里一惊,暗叫了聲糟糕,赶快下地去開了門。
  蓋三站在門外,乍然見到他,奇怪的翻著眼睛道:“我的爺!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去馬場見玉小姐嗎!這都什么時候了,還不起來?”
  寇英杰呆了一下道:“我這就去,你快去給我套上馬去!”
  蓋三道:“馬已經套好了,我要是沒看見這匹馬,還以為寇爺你已經走了呢!快吧,去晚了就擠不上了!”
  寇英杰匆匆告了謝,就進屋去換衣裳,盆子里還剩半盆隔夜的清水,他匆匆的洗漱了一下,也顧不得吃些什么,就赶到棧房門外。
  蓋三正牽著他的那匹馬,跟几個閒人說話,寇英杰接過馬來,翻身上了馬鞍子。
  “寇爺你往那邊走。”蓋三指著一個方向道:“快去吧!”
  寇英杰又告了謝,這才忙不迭的朝著那個方向,一路疾奔下去。
  這匹黑水仙的腳程自是不容置疑,轉瞬間己奔馳了數里遠近,在馬上向前張望,可就看見四面八方朝著一個方向擁擠的人潮。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各樣的人都有,騎馬的,走路的,坐車的,扶老攜幼。
  寇英杰緊了一下馬韁,加速的奔馳下去。使他惊奇的是,想不到這個地方竟會有這么多的人,用万人空巷這句話來形容,一點都不算過分。由各人的服飾上看去,更是漢,回,蒙,藏各族雜處,林林總總,一時蔚為奇觀。
  出行約五里左右,可就看見了賽馬會場外高扎的五彩排樓,人潮更為擁擠。也是難怪,這個地方一年難得有這么一次的机會,賽馬會和本地的廟會安排在同一天,确實精彩,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更具有吸引力,給人以雙重娛樂的感受,莫怪乎連日來使得遠近數百里內外的居民都出動了。
  寇英杰心中急切,急急的策著馬,偏偏馬速因為人潮的過于擁擠不得不慢下來。費了半天的勁儿,他總算擠開了一條路,就看見了插有五顏六色的三角旗幟的馬場。
  馬場兩側早已擠滿了人,是不是已經開始比賽了不得而知,總之人聲鼎沸,這其間更穿雜著推車叫賣的小販,大人嚷小孩哭,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寇英杰總算擠到了馬場邊,他還是第一次看賽馬,照理說當有一番興奮的心情,只是他內心卻充滿著焦慮与急躁!
  橫在眼前的是平坦的一片草原,草原一邊迤邐著長長的一道流水,天空是晴朗的,陽光照著濕潤翠草,溫暖了草原,也溫暖了數以万計人們的心。
  大家情緒高漲,熱血沸騰。草原上插著旗幟,立著五顏六色的標竿,就在這片大草原上,將要舉行一年一度的大賽馬。
  寇英杰不得不騎在馬背上,因為前面人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渴望著馬上找到郭彩綾,把那個不幸的凶訊告訴她。
  人實在太多了,黑壓壓的一大片,由各人的表情上看來,顯然賽馬還沒有開始,人群最擁擠的地方,必然是馬程的起點。
  寇英杰騎在馬背上,略一張望,立刻發覺到左側方不足半箭遠的地方搭著一片席棚,那里拴著几匹馬,排列著一些坐椅,坐著一些鮮衣彩帽的体面人物。那片地方顯然不是任何人可以進出的,站有數人負責把守,來往進出的都須持有馬場主人的邀請函件,每人更可享受瓜果茶水的特殊招待。
  寇英杰心里正自盤算著應該怎么樣混進去,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側人群里起了一陣子騷動。
  有人极其興奮的在招呼著!“卓小太歲來了!”“卓小太歲!”“卓小太歲……”
  四周連帶著也都起了反應,匯集成了一片歡呼聲潮,隨著寇英杰目光看處,即見一個猿背蜂腰,身材魁梧的偉昂漢子,正自大步向前走來。“卓小太歲!卓小太歲!”人聲不停的歡呼著。那漢子偶爾抬一下手,象是對歡呼人群的答謝,面上不惊不喜,儼然大家之風!
  卓小太歲這個名字,寇英杰早已不止一次听說過了,現在乍然聞得來人就是,自然不免也投以注意。來人約在二十七八的年歲,劍眉星目,儀表非凡。身上穿著一襲湖青色的緞質長衣,那襲長衣為迎面清風飄揚揭起,顯露出他內著的那套紅色勁裝,一頭長發又黑又濃,他把它盤扎成儿臂粗細的一條發辮,辮梢儿隨便的甩向前肩。他手里拿著一根藤制的馬鞭,不時的就空揮著,全身上下,仿佛都充滿了勁力,說不出一股子的豪邁勁儿。緊隨著這人身后,是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的漂亮馬童,穿著大紅的衣裳,手里牽著一匹駿馬。眾人談論的話題,由卓小太歲這個人,轉移到了他的這匹馬,對于這匹向有“八荒第一神駒”之稱的紫毛青,無不贊譽備至。
  那是一匹全身紫毛,有點似綿羊般鬈曲的高瘦駿馬,從外表上看過去,大异一般常駒,最大的特點是這匹馬的首尾兩端,都顯著的往下垂著,背脊部位,卻又象一張弓也似的往上面弓著。由于在馬市上混了許多年,天天与馬為伍,寇英杰無疑已是馬道中的高手,只須一眼就可斷定出一匹馬的优劣。是以,當他的目光一經接触到對方這匹紫毛青時。頓時就看出這匹馬的不凡。所謂“英雄相惜馬相怜”,就在寇英杰惊异著對方的一人一馬時,他的那匹黑水仙似乎對于眼前的這匹异种名駒,也有了反應,倏地顛踣四蹄,發出了一聲長嘶。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登時也發覺到了這匹黑水仙,立刻抖擻精神,回嘶以應,并似有趨前候教的意思,一時顯得頗不安宁。
  這番情形,使得現場觀者大嘩。那個牽馬的紅衣童子,想系一時難以控制住那匹紫毛青,顯得十分慌張,即為那匹紫毛青大馬一仰長頸給摔了出去。紅衣馬童被摔得在地上打了個滾儿,連聲啊喲著,齜牙咧嘴,紫毛青乃得掙脫馬韁,直向著那匹黑水仙身前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匹紫毛青大馬嘶叫著,眼看已將奔向寇英杰身前的一剎那,即听得卓小太歲一聲斷喝:“好畜生。”三個字方一出,當空紅影一閃,襯著“呼嚕嚕”一陣衣袂蕩風之聲,卓小太歲偉岸的身軀,有如神兵天降,极其瀟洒利落的已經降落在了他那匹紫毛大馬的馬首前側。
  這個人果然不愧是養馬世家出身,然而僅僅懂得伏馬之術,如無杰出身手,万万是制不住這匹异种名駒的潑辣個性,卓小太歲卻是兩者兼具。只見他身子甫一落下的當儿,身形側轉,左掌疾出,只一掌,拍在了那匹紫毛青的前額之上,頓時就止住了這匹馬的待發性情。同時間,卓小太歲右掌橫出,看是撫摸,其勢絕快,“噗‘一掌,又撫在了馬頸之上,由是向下一推一按,那匹紫毛青,立時溫順如昔。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休要小瞧了他這兩手,內行人如寇英杰的眼睛里,那可是絕不簡單!那直拍馬額的一掌,叫做”定馬術“,順撫的一掌,叫”馴馬功“,一拍一順看是容易,如無上乘內功相配合,万難奏功。他不禁對于面前的這位卓小太歲大為心生敬仰。卓小太歲想系因為這匹紫毛青而注意到了那匹黑水仙,他的表情頓時一惊。須知道一個愛馬的人,一旦發覺到了好馬,那种內心的沖動是必然的現象,他的眼睛頓時被寇英杰胯下的這匹黑水仙所吸引住。由于這匹馬,從而接触到了寇英杰的這個人。四只眼睛乍一交接,寇英杰頓時体會出對方眸子里那种內蘊神采极為爍人,從而也就可以想知,對方這個人必然是一個身負奇技的杰出人物了。寇英杰還來不及向對方抱拳施禮,卓小太歲卻已把眼睛移向別處,他似乎有些不大習慣被眾人盯視,隨即移步前行。那個穿著紅衣的馬童追了上去,由他手里接過了馬,繼續向著前面席棚走進。人群里,顯然又起了一陣子騷動。有人說:“噯唷!那不是西郡王的公主丹魯絲嗎!”
  還有人叫著說:“那個矮胖子是誰呀?”
  寇英杰赶忙回過頭來,就看見一個身著蒙族彩衣,額懸明珠的少女,跨坐在一匹雪白的長鬃壯馬上,她身側另有一個年在三旬五六,生得又矮又胖的矮漢子,与她并列前進。
  這個矮漢子神態軒昂,留有滿腮虯髯,顯然也是個不凡的人物!只見他跨坐在一匹黃鬃瘦馬上,那匹黃毛馬,立時被寇英杰認出來,是一匹難得一見的上好伊犁馬。矮漢子顯然也是來參加賽馬的高手之一,而且他必然也是一個武林人物。關于這一點,可以由他身側右邊佩著一對銀鞘雙刀上看出。
  在場眾人,自然不乏高明之士,立刻就有人認出來這個矮漢子,正是陝北的虯九。其本人姓苗,叫苗飛,他所騎的那匹伊犁馬,曾是膾炙人口的一時之駿,有個外號,叫做“快哉風”。
  至于与虯九爺并騎前進的蒙族公主丹魯絲,人們當然不會對她陌生。這位公主看上去雖然膚色略黑,只是眉目五官都生得很是俏麗,尤其是那對烏油油的眼睛珠子极其靈活,顧盼間,風姿綽約。
  丹魯絲穿著蒙族的馬服,頭上青絲結著雙股發辮,綰結在腦后,那顆懸垂在前額上的一顆明珠,約莫有蚕豆大小,晃動時晶光四射,珠光八面,相互增色。
  男女二人騎在馬上,各有雍容,皆由一名紅衣馬童拉馬前進。
  寇英杰有了前次的經驗,生恐胯下黑馬再生事端,忙自下馬扣韁,警惕著它再有异動。還算好,這匹馬似乎對于眼前的黃白二馬都沒有十分的興趣,就在這個時候,四周人群爆出了一陣子喝彩聲。
  一匹全身紅鬃的高腳駿馬,适于此刻由對面馬道岔入,人們的掌聲,緊接著喝彩聲后,爆雷也似的傳出——“瞧,玉小姐!”
  “玉觀音!”
  “玉小姐來啦!”
  大人嚷嚷小孩叫,姑娘們揮舞著雙手,跳著,喊著,笑著,簡直象是瘋狂了一般。
  人人叫著玉觀音,玉小姐,玉千金,万聲齊出,万頭聳動。你推我擠,爭先恐后的向著前面挪動著,掀起了再次的人潮。果真是那位玉小姐來了!
  騎坐在她的那匹火雷紅駒上,面上現著淺淺的一抹笑容,透著那襲遮面的輕紗,夢般的神秘,霧似的美。
  天造的美人儿!美就是美,你無須要品評她美在哪里。
  任何人,不論你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要你的眸子接触到她時,都會情不自禁的被她的美所深深吸引住,你會由衷的贊上一聲。
  窈窕的身材,細細的腰,一陣風過來,飄揚著披拂在她身后的秀發,更似起了云般的瑰麗,那抹笑容更似万种風情的起點,自此散發出如痴如醉的馥郁芬芳,有如詭譎的云海,剎那間給人們以無窮的迷幻感覺。
  人們如痴如醉,寇英杰也為之瞠目結舌,他的勇气忽然間為之消失了。
  面前的這個姑娘,哪里再是一個人?她是一個神,簡直是一個下凡的仙女,人不可能被人這般的崇拜,人也不會這么的美!總之,這一剎那,寇英杰所看見的這個人,似乎已非昨天所見的那位小姐了。
  雖然明明兩者就是一個人,然而在這般万民鼓掌,歡呼,如同瘋狂痴迷的場面下,人已經被神圣化了。
  人家笑,他也笑,人家看,他也看。心里是說不出興奮、惊喜……也象是万民一般的盲從,跟著鼓起掌來。
  玉小姐的坐騎緩緩的已來到了面前。
  叫聲、笑聲、掌聲、吶喊聲,已亂成了一團,這似乎有些出乎玉小姐的意外。她那雙隱藏在淺淺薄紗面罩內的一雙秀眉,微微皺了皺,小聲的關照了一下,那個紅衣馬童立刻加快帶馬。
  就在這一剎那,玉小姐的那雙剪水瞳子卻無意的接触到了寇英杰——那實在是無意的一瞬。
  寇英杰正在鼓掌,也許他內心的感触,更較任何人來得深切,融合著旁人無從体會的喜悅与悲傷,激烈的情緒火般的焚燒著,使得他星目里聚滿了淚水。
  玉小姐顯然呆了下,她陡然勒住了前帶的馬韁,眼睛直直的向著寇英杰臉上逼視過來。
  四周的歡呼聲忽然靜止。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千万道目光,也都隨著玉小姐的目光,同時向著寇英杰身上集中過來。所謂千目所視,無疾而終,足見群眾所加諸的精神威脅是何等的嚴重。
  當然這里所謂的視是非友誼的親視,而是含有敵意的視,就算不是敵視,卻也談不上友誼的親視。總之,這么多雙眼睛集中之下,寇英杰大大的感覺出不是一种滋味,他几乎難以自處。所幸這种尷尬的場面,并沒有繼續下去。
  含著一絲淡淡的冷笑,那個美麗的天使玉小姐把眼睛移開之后,人群的注意力隨即跟著轉移。
  寇英杰這才感覺得忽然心情一松。伊人已去,只剩下她婀娜娉婷的背影。
  寇英杰一時忽然感覺到象是又失落了些什么似的,他不自覺的低下頭,心里的情緒無論如何再也難以平息下來。鐵般的意志,海樣的心胸,曾經洒脫得一如鷗鳥般的自在,來去自如,心瓣上永遠象浪花似的洁白,不染纖塵,套句俗話那是:“提得起,放得下”,今天是怎么了?
  他再次抬起頭來,這一次連玉姑娘的背影也看不見了。“我這是怎么了?”他再次的問自己說。答案,卻是一張白紙。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此行的任務,禁不住急出了一身汗來,此行目的,正是為了要找尋這位姑娘,何以對方由面前經過,甚至于駐馬對視,而自己竟一無反應?他怔了一下,忽然翻身上了馬背,就想立刻驅馬向著比賽的起點馬棚馳去。
  然而此舉卻是要有相當的勇气,再者他又想起了那位姑娘臨去前的那抹無情的冷笑,他又躊躇了。
  棚子里已有了舉動,賽馬的人排成了一列,一共是十匹馬。黑的、白的、紅的、黃的、花的……似乎每种顏色的馬都有。
  馬主人來自各方,都有极高的馬上造詣。現在,這些人陸續都出現了,鮮衣彩披,鞭絲帽影,紛紛跨上了屬于自己的愛馬,玉女紅顏相映生輝!土炮的炮衣已經褪了下來,炮手舉著火把,只須一亮著了火招子,大賽馬可就開始了。
  万口無聲,四野蕭然,和煦的春風輕輕撫愛著草原,驕陽炫染出一天的碧綠。
  人們的興頭,已經達到了飽和點。沉默的盡頭,即將要爆發雷樣的歡騰,人人的一顆心都提在了嗓子眼,等待那要命的一聲呼叫。
  寇英杰順著最前面的那一匹花馬往下面找著。第三匹馬上的人是那位蒙古郡王的公主丹魯絲,第五匹是陝北的虯九爺,第七匹是卓小太歲,第十匹……第十匹……他的眼睛直了!那匹紅鬃駿馬上,坐著的那個人不就是玉姑娘嗎!
  面紗已經由她臉上摘了下來,秀發上結著紅繩,一身的大紅,也同她那匹火雷紅的駿馬一般的紅,一般的耀目。寇英杰內心忽然起了一陣沖動,他不愿再失去這個机會,腦子里只想現在就去找她,可是沒有細想這是什么時候,什么場地。憑著這股子熱情勁儿,他倏地一帶手中馬韁,用力的一磕馬腹,胯下的黑水仙,倏地直躍而出,跨進了跑道,群眾大嘩!
  就在這彈指間,火炮點著了,“轟”的一聲大響,揚起了大片的白煙,賽馬開始了。
  十匹駿馬同時撥動四蹄,疾若脫免般的沖了出來。
  人聲爆雷般的嚷著!
  寇英杰一股血性的沖馬直出,這才知道亂了章法,然而已是勢成騎虎,他張惶的策著黑水仙,箭矢般的橫越過草原,去追逐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
  然而他的馬卻礙著了最先脫穎而出的一匹馬,黃毛的伊犁馬——快哉風。騎在這匹馬上的那個矮漢子虯九爺,可是發了火儿,嘴里罵了一句:“媽的,混小子!”一抬手,“刷”的一鞭子,摟頭蓋頂的直朝著寇英杰臉上抽了下來。
  虯九的黃馬繞了出去,可是這么一慢,卻落在了丹魯絲的后面了,他不得不努力追上去,一面回過頭來,向著寇英杰用陝西話咒罵不已。
  寇英杰這一鞭挨得不輕,可是一點也不冤枉,所幸在其他的馬還沒有奔上來之前,他已來到了第十匹馬,也就是玉小姐的火雷紅坐馬面前。
  火雷紅上的玉小姐見狀大吃一惊,不得不力帶馬韁,兩匹馬差一點撞在了一塊。
  寇英杰未及勒馬,匆匆忙忙地嚷道:“玉姑娘!”才喚了一聲,只听見頭頂上“呼”的一陣疾風,一團紅影掠過去,敢情是那位姑娘連人帶馬的由他頭上過去了。
  “玉姑娘!”他慌不迭的又追了上去。
  那匹黑水仙是何等的腳程,豈甘落在人后?不待寇英杰策使,已主動的奔馳開來。
  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是出了名的快馬,可是一跟黑水仙比起來,顯然就慢多了。
  剎那間,黑馬已追到了紅馬之后,二馬首尾相銜。
  寇英杰急聲嚷道:“玉姑娘,玉姑娘,你等等!”
  馬上的玉觀音倏地回過頭來,只見她蛾眉一挑,刷的一鞭抽了過來,這一鞭自然不會落空,又打中了。
  “郭小姐,郭彩綾!”寇英杰忍著疼兀自喚著。
  他的黑馬已跑得与她的紅馬并在了一塊,甚至于領先了這匹火雷紅有一個頭的距离。
  玉觀音顯然為此嬌性大發,她一向最討厭人家呼喚自己的名字,況且這個人一再阻礙著自己的前進,而他的那匹大黑馬,卻正在超越自己。這些事集在了一塊,可就激起了她的大小姐脾气:“你這個人——討厭!”嘴里嬌聲叱著,手上的那根馬鞭子有如雨點般的向著寇英杰全身落去,“叭!叭!叭!叭!”狠狠的抽在寇英杰的身上、臉上。
  寇英杰不得不抬起胳膊來擋著對方的鞭梢,然而這位姑娘的手法,稱得上高明二字,無論寇英杰如何的躲避擋護,她抽出的鞭子絕不落空,几鞭子下來,寇英杰早已皮開肉綻,連身上的衣服都抽破了。
  四下里爆出了雷也似的喝彩聲。
  “打死他!”
  “打死這個混蛋!”
  “打……”
  鼎沸的人聲,匯成了一天的怒潮,大家對于寇英杰的孟浪深惡痛絕,認為他存心阻礙玉小姐的馬速前進,簡直罪大惡极,是一种絕對不可以原諒的行為。
  寇英杰終于難抗眾怒,玉小姐的鞭下更不留情,就在玉小姐最后猛力的一抽之下,他由馬背上翻了下來,人群里爆出了一陣沖天大笑,人人鼓掌稱快。
  玉小姐翻然掉身,疾速的催馬而前,可是經過這么一耽誤,她已經落后了。卓小太歲、虯九,兩騎快馬,已超過了她的馬身。玉觀音嬌叱著,在馬背上拳起了雙腳,火雷紅在她全力驅馳之下,加速前進,她絕不甘心屈居人后。她身前的卓小太歲不知是存心相讓,或者是別有用心,不知怎么回事,他的那匹紫毛青忽然慢了下來。
  是以虯九爺的那匹快哉風很快的就追上了他。這兩個人昔日原是認識的。
  卓小太歲叫道:“苗矮子——干嘛這么賣命呀!”嘴里說著。卓小太歲手上的那根馬鞭子有意無意的向前一撩,無巧不巧的正好撩在了虯九爺那匹伊犁馬的馬尾上。
  卓小太歲手上的那根馬鞭子鞭梢甚長,這么一撩,可就跟虯九爺的那匹伊犁馬的馬尾糾纏在了一塊。這么一來,那匹伊犁馬的速度,不得不猝然的為之慢了下來。
  伊犁馬上的虯九爺頓時大怒,霍地回頭怒聲道:“姓卓的,你這是干什么?”
  卓小太歲大聲道:“啊!對不起,對不起。”
  兩匹馬仍在奔馳著,可是那匹伊犁馬快哉風的速度可就慢多了。兩匹馬就在現場不停的打著轉儿。這么一來,玉觀音的火雷紅可就趁机追了上來,以极其快捷的速度超越了過去。
  虯九怒吼了一聲,顧不得愛馬負痛,倏地催騎前進,那匹快哉風怒嘶一聲,力掙之下,竟然把馬尾拉下了一束。
  卓小太歲一面收鞭,笑呼了聲:“得罪!”繼續策馬疾奔。
  賽馬的行程早經注定,馬程甚遠,必須跑到草原的盡頭,然后繞過這道哈馬脫河繼續回奔,繞上一個圈子,終點仍是在開始起步的原來地方。這段距离足足有十里遠近,各人大可放開身手全力一爭。
  目前的情形是丹魯絲的那一匹一朵云遙遙領先,然而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卻是緊追不舍,再下面是虯九爺的快哉風,而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卻是點綴著,使得虯九爺心分兩處,他生怕卓小太歲又重施故技,卻又不得不努力前赴,是以顯得很是狼狽,不時的瞻前顧后。
  反之,卓小太歲的神態可就顯得輕松多了。卓小太歲的臉上,自從与虯九的一段接触之后,始終帶著一抹微笑,他似乎胸有成竹,又象是很有自信的樣子,胯下的那匹紫毛青看來有足夠的潛力,足可与在場的任何強者一較長短。
  兩側觀眾爆出了如雷的呼喚聲,有人揮著衣裳,跳著,叫著,模樣儿近乎瘋狂。
  現場情勢略有轉變,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以雷霆万鈞之勢,已接近了蒙古公主丹魯絲的一朵云,一朵云不過只領先火雷紅一頭的距离。
  丹魯絲顯得大為緊張,猛力的抽打著她的愛馬,甚至于還大聲用蒙古話向玉觀音叱著,然而這樣并不能扭轉眼前的頹勢。就在接近那條哈馬脫河的源頭之前,玉觀音的火雷紅終于超過了她,丹魯絲屈于下風。她的另一個勁敵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這時卻追了上來,与她跑了個并列。
  虯九爺一面用陝西話大罵卓小太歲,一面由左翼疾追上來,如此一來,丹魯絲大為緊張,有左右應敵的威脅,緊張的神態,非筆墨所能形容。
  几万只眼睛始終追逐著領先的這几匹快馬,誰也不曾注意那几匹落后的,落后的就是失敗,失敗的人誰也不會去同情。
  誰也不曾看到,也不曾想到,就在那已被認定為失敗的馬群里面,爆出了一匹冷門的黑馬——黑水仙。
  天知道,寇英杰何嘗是來參加賽馬的?他只是放不下那位玉小姐,一定要追上她,告訴她關于她父親的重要消息,告訴她父親的尸体靈樞就停在客棧里……
  他內心壓著這般的悲楚,才會不計一切,甘冒万民之憤怒咒罵,緊追著那位人們心目中的天仙偶像。他是這么的不智,不智到去与群眾爭寵。
  那匹黑水仙不愧是上都馬王,它的身价早在它還是一匹上都野馬時,就已被識者所認定,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就在它放蹄奔馳之初,已連續的超越過四匹健馬,接著是第五匹,第六匹。
  現在它已接近到第七匹馬的身側,第七匹馬現在是那位蒙古公主丹魯絲。由于她一連被玉觀音,卓小太歲,虯九等人所超越過去,內心早已積滿了怒火,現在忽然又有一匹馬來超她了,使她無從忍耐。尤其不能忍耐的是,這個人根本不是來參加賽馬的選手,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這么一個楞小子。丹魯絲不禁嬌性大發,尖聲的用蒙古話向寇英杰罵著,倏地抬起右腿,用她尖硬的靴子,直向寇英杰那匹愛馬黑水仙肚子上踢過去。
  第一腳沒有踢中,第二腳踢中了馬腹,黑水仙發出了一聲短嘶,竄跳了一下。丹魯絲還想再踢第三腳,奈何對方這匹黑馬的速度太快了,她的腳還來不及踢,黑水仙已經超出了她。
  緊接著她之后受到威脅的是陝北的虯九,虯九其時早已怒火万丈,那是因為他又吃了卓小太歲的暗虧,屈居第三,忽然他發現到寇英杰,更不禁怒火中燒。他絕不甘心再落人后,“混小子,老子殺了你!”嘴里叱著,虯九倏地一掄右手,竟把懸在鞍前的銀鞘雙刀拔出了一口。
  刀光乍吐,划出了一圈弧光,這口刀夾著一縷尖風,直向寇英杰肩頭上落了下來。
  兩側觀眾看到這里,俱都由不住嘩然大亂,看賽馬已夠刺激了,外帶著打架殺人,實在是過癮之至!
  寇英杰一心一意的只是追上玉觀音,其他的一切毫不在意,待到他霍然覺出不妙時,虯九的那口雪花刀己距离他肩頭不及半尺。此時此刻,人在馬上,論攻防皆是不及,惊惶中他倏起左手,用掌背施出“玄鳥划沙”的一招,去擋開對方的刀鋒。
  這一招算是用對了。刀也被擋開了,卻不經意,被刀尖在手腕上划過去,拉開了有三寸長短的一道血口子。鮮紅的血,立時洒落下來。
  虯九一刀不逞,二次再運刀時,黑水仙已經超過了他,全場大嘩。
  眾人雖是一直對寇英杰的介入不滿,可是虯九這种動刀殺人的作風,實在也太過分了些,有些人情不自禁的發出了噓聲。再者大家對于寇英杰這匹黑水仙的超然神速,無不心生激賞。當然,他們還是認為寇英杰是無論如何不能超過玉觀音,任何的馬要是不知趣到要超過玉觀音,都不是他們所歡迎的。是以,大家在歡叫,激賞之余,也都警惕著寇英杰,衷心希望玉小姐一馬當先,永遠不要被寇英杰的這匹馬所超過。
  偏偏寇英杰就是要追上玉觀音,是以人叢里立刻爆出了噓叫之聲,很多人站起來用力的揮著衣服,表示出他們內心的憤怒。
  看著兩者的距离已是不遠,前奔的玉觀音固是緊張,兩側的觀眾更是為之瘋狂,人人皆自怒吼,匯成一片狂濤。
  寇英杰快速的策著馬,他那副模樣看上去狼狽极了,頭發披散著,衣服好几處都破了,臉上還帶著傷,胡子原本就好几天沒刮過了,襯著他服喪時的憔悴面容,真是一副怪模樣!
  看看兩者距离已經很近,“玉姑娘!玉姑娘!”他大聲的叫喊著。
  馬上的玉觀音倏地回頭怒看著他,對于這個不識進退漢子的糾纏,她厭惡极了,真恨不能當時就停下馬來,好好的教訓他一頓。當然眼前這個情形卻不容許她真的這樣做。她只得忍著心里的這團怒火,繼續的策馬奔馳。
  寇英杰自是不會放松,兩匹馬只差著一丈左右就要挨在了一塊。
  驀地,由側方飛來了一截鞭梢,不偏不倚的正好纏在了他的右腕上。
  發鞭人——卓小太歲,儼然是個高明人物,眼力准,手法妙,而且力道奇大。那根鞭子在他手勁之下扯得筆直,猝然加諸的力道,差一點把寇英杰由馬上扯落下來。
  寇英杰這才發覺到由于自己的快速策馬,已然超過了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他驀然側首,看到卓小太歲的表情,顯然不若虯九那等的惡劣,然而那雙眸子里的光采卻也并不友善。卓小太歲一言不發,只是用力的扯著他手里的長梢馬鞭子,寇英杰用力的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你干什么?快松開!”寇英杰反過手來,就去奪他的馬鞭子。
  卓小太歲一松鞭梢,卻又改向他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纏了個准。寇英杰反手抄住了鞭梢,兩個人一前一后可就較起了力道。
  只听見“崩”的一聲,那條雙股皮筋編制的馬鞭鞭身,竟然從手中斷為兩截。
  卓小太歲眉頭一皺,寇英杰胯下的那匹黑水仙早已怒嘶一聲,馱著他箭矢也似的竄了出去。
  人聲雷鳴般的歡呼著,玉觀音的火雷紅,距离著終點不足兩丈的距离。
  人人臉上展著狂喜,大聲的吼叫著,有帽子的揮帽子,沒帽子的舞著衣服,他們以极其興奮激動的心情,來歡迎他們衷心所喜愛的這位玉小姐再度蟬聯冠軍。
  玉小姐臉上終于也現出了笑容。
  然而,然而天下事每每意外。就在這彈指的一剎那,玉小姐身后的那匹黑水仙,竟然雄性大發,這匹一向以王者自居的上都馬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甘心居人之后,只見它一雙后足倏地向后一彈,整個身子躍空而起,“呼!”象是狂風里的一片烏云,颼然掠空直起。
  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距离著終點已在咫尺之間,卻被黑水仙自身后超越了過去。
  負責評判的几個職司人員惊悸著赶上來,眼睛都直了。
  依著先后的順序是寇英杰第一,玉小姐第二,卓小太歲第三,虯九第四,丹魯絲第五……其他各騎,還遠遠在后。
  人們瘋狂了。叫聲,罵聲,喊打聲,亂成了一片。
  憤怒的人群叫囂著,几乎要沖進席棚。
  寇英杰竟似全然未覺,他心里只想著追上了這位玉姑娘,帶著無限渴望的表情,他由馬背上飛躍下來,直向玉觀音身邊跑去。
  玉觀音面色如紙,一聲不響的站在她的那匹火雷紅的跟前,她表情沉著,顯然心中充滿了怒火。
  寇英杰气吁吁的跑上來道:“玉姑娘,郭小姐,我……我……”
  倏地,面前的玉小姐柳眉一豎,手上的馬鞭子,已用力的抽了出去。
  “叭!叭!叭!叭……”無情的鞭梢,象驟雨般的遍落在寇英杰的全身各處,較諸先前馬上的那頓鞭子更不知重了多少。
  寇英杰踉蹌的跌坐在地上。
  玉小姐似乎仍然未能夠發泄她心中的怒火:“你這個人——無聊!”她痛聲罵道:“無恥,干什么你老追著我,纏著我!你……”眼睛忽然一紅,明珠似的淚珠,滾腮直下,她霍地舉起了手上的鞭子還想再抽下去。
  “算了,姑娘。”說話的是卓小太歲。他用炯炯明亮,含有正直卻又有情的眸子盯向玉觀音:“打得夠重了!你就手下留情吧!”
  玉小姐嗔道:“要你多管!”
  卓小太歲一笑,躬身道:“在下卓君明,久仰姑娘大名,就請賞在下一個薄臉,感激不盡!”
  玉小姐鼻子里“哼”了一聲,恨恨的丟下手上的鞭子,倏地反身翻上了馬背,一帶馬頸,火雷紅長嘶一聲,奪道疾馳而出。
  寇英杰怀著無限的痛楚在地上站起來,責任在身,他不能就這么算了。
  “郭姑……娘……你慢走!”他踉蹌著還想上馬追上去,卻被卓小太歲一把拉住。
  “朋友,你也太不識相了!”卓君明鐵冷著臉說道:“足下看起來,不象登徒之流,身上還戴著孝,干嘛硬要追著人家姑娘不放?”
  一旁的虯九大怒的罵著:“他媽的,天底下還有這种人,要不是他搗亂,老子非跑第一不可!”說著身子向前一躍,霍地拔刀出鞘,就想向寇英杰身上出手。
  卓君明忽然以手架住他,冷笑道:“苗矮子算了吧!你的那匹快哉風,其實并不怎么樣,不要說比這位朋友的黑水仙差遠了,就是比起卓某的這匹紫毛青,甚至于玉姑娘的那匹火雷紅來,都還要差上一籌……”他冷冷一笑,接著又道:“能跑第四你一點也不冤枉!”
  虯九大怒道:“胡說,姓卓的你太不夠朋友了,我們還有筆帳好算。不過,這個人太可惡!”說著憤憤的用力指向寇英杰道:“你小子報個万儿吧!”
  寇英杰一心只在那位玉觀音玉小姐身上,哪里有心情再應付外人,聞言之后尚未答話。
  虯九大聲喝罵道:“小子,你是聾子呀!”
  卓小太歲忽然笑道:“算了,算了,何必欺侮人家一個孝子,剛才那一頓鞭子已經夠他受的了,說實在的,這個人雖然討厭,但他的這匹馬,卻是真不含糊,比起你我的這兩匹牲口來,實在是強多了!”
  虯九冷笑道:“我就是不服气,哼哼!卓君明,我倒要問問你,你中途跑不過我,為什么搗蛋?莫非以為你們卓家的人沒人敢惹是不是?嘿嘿,告訴你,姓苗的第一個就不含糊呢!”
  “那就好辦了,”卓小太歲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你是不含糊我的人,還是不含糊我的馬?”
  “人和馬我都不含糊!”
  四周的人原本心情激憤,這時看見卓小太歲与虯九爺苗飛斗上了,一時俱都大樂,群眾的心理俱是一般,真恨不能他們雙方馬上干起來才過癮。
  虯九說完話,后退一步,左手一翻,“嗆!”一聲,把另一口雪花刀也抽在了手里。他雙刀在手,一副盛气凌人的樣子:“來吧,姓卓的,你既然要為這個人擔待,就接著我的雙刀,來,拔你的劍吧!”
  卓小太歲搖搖頭道:“這又何必,既然是你我二人的事情,何必要外人旁觀?”
  虯九冷笑道:“那你說怎么辦吧!”
  卓小太歲道:“今夜子時,在太陽坡,我等著你,咱們先賽馬后比武,怎么樣?”
  “好。”虯九大聲道:“一言為定!”說完他翻身上馬,把雙刀回鞘,卻向左右抱拳道:“各位都听見了,姓卓的給我苗某人划了道儿,今夜子時在太陽坡,先賽馬后比武,大家要是有興趣的話,歡迎到時候來看這場熱鬧!”
  大家伙爆雷似的叫了起來。
  虯九苗飛冷冷笑著,徑自帶過馬頭,一徑的去了。
  這時,后面的几匹賽馬,才陸續的抵達進棚。
  負責賽馬大會的主人——秦場主,怒沖沖的也來到面前。
  這個人在秦州說得上是個大名人,非但秦州一地,就在整個甘涼地面上,也是大大有名,有個外號,人稱“馬王爺”,姓秦名雷,開了數處馬場,從事本地馬匹買賣批發的生意,很發了些財。生著一張長臉,一對招風耳,小眼睛,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個很難說話的主儿。他是沖著大鬧賽馬場的寇英杰來的。
  秦雷身后還帶著四個人,一見面不容分說,一指寇英杰道:“把這小子給我押下去!”四個大漢一擁而上,就要當場擒拿寇英杰。
  卓小太歲卻橫身道:“慢著!”
  四漢子聞聲止步。
  秦雷見是卓小太歲,不得不抱拳拱了一下,強作笑容道:“卓少君也在么!幸會。”
  卓君明抱拳一拱,道:“不敢,秦場主,請賣在下一個薄面,暫且寬恕這位朋友可好?”
  秦雷頓時面色一沉,怒視向寇英杰,后者這時一副傷心失望之態,只是垂頭不語,似乎身側所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与他無關一樣。
  “這個……”秦場主滿臉怒容的道:“卓少君關照,按說秦某不容不遵,只是這太不象話了,好好一個賽馬盛會,被他一個人攪得亂七八糟,還開罪了玉小姐,秦某對這等不法之徒,責無旁貸,還請少君示惠,把這個人交下,秦某秉公處理,絕不寬容!”
  這番話,极得四周眾人支持。一時間人人喊打,形成一片混亂。如果這些憤怒的群眾攪了進來,情勢必將不了,寇英杰又將是一個什么下場,就實在難以猜測了。
  卓君明并不為此改變初衷,他看著馬場主人秦雷微微一笑。道:“這位仁兄孟浪之處實在是有的,只是他的這匹黑水仙确實比任何一匹馬跑得快也是事實。老兄既然舉辦的是賽馬會,就算他中途得訊,來參加賽馬也不為過之,況且,他已經被玉小姐打夠了,秦老兄也就网開一面算了!”
  秦雷心中雖然万分不滿,只是他知道這位卓小太歲,無論家世,財富,以及他個人本身的武功造詣,都不容輕視,自己實在開罪不起。只是,他卻別有為難之處。皺了一下眉,秦雷才又道:“卓少君既然如此關照,在下如果再不遵從,也太矯情。只是,這次馬賽的冠軍,卻不能給他!”
  “這個……”卓君明一笑道:“那么秦兄的意思是……”
  秦雷道:“按理,當然應該是玉小姐第一名!玉小姐已經蟬聯了兩屆冠軍,這一次也不應該例外!”
  卓君明轉向寇英杰道:“怎么樣,你自己倒是也該說句話呀!”
  寇英杰長長的歎了一聲,只是苦笑的輕輕搖著頭,他的手還在流著血。
  卓君明皺了一下眉,連忙抓起他的手來,看了一下道:“你受傷了,這是誰下的手?”
  “不礙事。”寇英杰把手用力的抽出來。他象是忽然才恢复了理智,當下向著卓君明抱拳苦笑道:“多謝卓兄古道熱腸,寇某不智,怨不得旁人,在下眼前還有大事,一待事情辦完,當專程造訪卓兄,重申謝忱,告辭!”
  說完,回身就去拉他的馬。
  卓君明橫身而前道:“寇兄弟你先慢走一步!”
  寇英杰站住道:“卓兄有何關照?”
  卓君明眸子在他身上一轉,道:“你就住在本地么?”
  寇英杰點點頭,他的表情很沮喪。
  “好吧!”卓君明說:“你的鞭傷很重,回去好好歇著吧,一半日內我再去看你。”說罷閃身讓開。
  寇英杰抱拳環場一禮,帶過他的馬,由席棚內道拉馬自去。
  馬王爺秦雷追上去道:“喂喂!”
  卓小太歲攔住他道:“算了,算了,這個人看來是個老實人,讓他去吧!”
  秦雷歎了一聲,道:“好好的一個盛會,讓他攪得烏煙瘴气,這家伙實在可惡。好吧,沖著卓少君,這件事就算完了。只是玉小姐那邊……”
  卓君明一笑道:“秦兄如果怕玉姑娘生气,何不到她下榻的梅園去賠個小心?只是她是不是會見你可就不一定了!”
  秦雷皺著眉道:“也只好這樣了!”說罷拱了拱手徑自离開。
  卓君明隨即喚過他隨身的小廝,帶過他的那匹紫毛青,翻身上馬亦自离開。
  群眾的熱情,自然而然的因為几個主要人物的离開而冷卻下來,也就紛紛散開自去。
  說不出的懊喪、惆悵、心灰意冷,寇英杰返回到了客棧里。
  默默的,回到了他自己的房中,在書寫著“先師,郭公之靈位”的供桌前。他一聲不吭的坐下來只是發著呆。靈前白燭的光蕊不停的搖曳著,照著他煢煢孤單的身子,自己低頭看看,由不住興出了一聲歎息。
  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几處鞭傷也都腫起來,現出了條條的痕跡,最厲害的是手上的那處刀傷,還在不停的淌著血,血跡把衣服都染紅了。寇英杰忍著痛,匆匆把傷處止血,換上了藥,包扎了一下,連衣服也都懶得換,就倒在了床上。
  “這是何苦?”自己想著也是無聊。腦子里這么想著,可就情不自禁的又浮起了那個玉姑娘的影子。該是千嬌百媚的一個俏麗佳人,稱得上國色天香的美妙姿容,然而,他卻是領教了!
  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是這么不講理的一個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一想到她那般凶煞揮鞭的模樣,似乎恨不能要用鞭子把自己抽死的樣子,寇英杰禁不住由腳心潛生出一股涼气來。
  然而,寇英杰思忖著,自己的行為也是太孟浪了些,好好的一個賽馬盛會,全因為自己而弄糟了。師父郭白云倒是真沒有說錯,他這個女儿實在是太任性了,這般蠻橫不講理法儿,日后何以相處?想到這里,又不禁暗恨自己辦事莽撞,武功不濟,假使有一身好本事,又何致于會吃這個虧?
  不要說比起那位玉小姐的武功來差了一大截,試觀卓小太歲其人,又何嘗不高出了自己許多?這樣又使他想到了卓小太歲。這個人不失為一個見義勇為的俠士,今天的事要不是他,自己只怕結局更慘,即使不被那位玉小姐的鞭子當場抽死,也難以逃開那批憤怒的群眾之手。
  他內心不禁對于卓小太歲這個人油然的生出了敬意,暗里責怪自己真是胡涂,居然不曾問一下對方的名字与住處,就這樣胡里胡涂的走了,簡直是太也失禮。
  心里正自懊喪不已,卻听得有人叩門。
  “寇先生請開門!”
  是店里伙計蓋三的聲音,門敲得很急促。
  寇英杰含糊的應了一聲,開開門道:“什么事?”
  蓋三咧口笑著道:“玉小姐那邊,打發人來看你老來了,在前面柜房里,等你老回話呢!”
  寇英杰頓時精神一振,道:“玉小姐本人來了沒有?”
  蓋三搖著頭道:“沒有,是她那個小跟班儿毛七來了。還帶來好些東西,說是要面見你老本人!”
  寇英杰心里很不是個滋昧,想了一下,遂點點頭,匆匆返回換了件外衣,鎖上房門,這才同著蓋三往前院里走過去。二人進了柜房,就看見劉掌柜的正陪著玉小姐跟前當差的那個毛七在說話。
  上午在馬場毛七見過他,是以不待招呼就站起來抱了一下拳道:“寇相公么……失敬,失敬!”
  劉掌柜象是對毛七很巴結的樣子,忙為寇英杰介紹道:“這位是毛管家,玉小姐跟前的紅人。”
  寇英杰微微點頭,坐下來。
  毛七一笑道:“早上賽馬場的事,我們小姐回去以后覺得很過意不去,特別打發小的來看看相公,另外送點東西,表示點歉意。”說著走到桌前,打開一個包裹,由里面取出一包銀子,道:“這里是二百兩銀子,”嘻嘻一笑他又取過一個小小玉瓶道:“這里面是我家小姐家獨門收藏的上好傷藥,小姐怕相公鞭傷過重,傷了筋脈,囑小的關照相公日服三次,一半日就可見效!另外……”毛七笑著又指了另外一個包著漂亮紅紙包道:“這是馬場秦場主送去的獎金和獎品,我家小姐說真正跑第一的該是寇相公,她不能收,所以一并的叫小的給相公你送過來!”他一口气說了這些,取過紙筆,送到冠英杰面前,哈哈笑道:“東西全都在這里,請賞在下個收條儿,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寇英杰臉漲得通紅,過了一會儿,他才搖了一下頭道:“這些東西我不能收!”
  毛七一怔道:“不能收?”
  寇英杰冷笑道:“你們小姐真是這么關照你的?”
  毛七連連點頭道:“是呀,是她這么關照我的,寇相公,有什么不對?”
  寇英杰道:“你們小姐人呢?”
  毛七一笑說道:“走了。起程回皋蘭去了。”
  寇英杰呆了一下,苦笑道:“那么很好,就煩毛管家把這些東西原封奉還,就說在下愧不敢受。”
  “這又何必呢?”毛七皺著眉道:“我們小姐是一番好心,因為今天早上……總之,我們小姐心里很過意不去。”
  “既是過意不去,就應該她自己來。如果以為送點銀子就……”說到這里,寇英杰面色一凝,苦笑著道:“就這樣吧,毛管家請把這些東西帶回去,至于這件獎品,我就更不敢收了。要是你們小姐也不肯收,那就退還給秦場主好了。我日內將起程赴皋蘭一行,也許還能見得著你家小姐,我有重要的事要她……”他不得不把話聲中輟。
  毛七与劉掌柜的也都看出來,這位寇先生臉色蒼白,气极了的樣子,二人不由得相互對看了一眼。
  劉掌柜的干咳了一聲道:“寇先生,既然玉小姐特別派毛管家來賠了不是,你先生也就算了吧!”
  毛七賠笑道:“是呀,我們小姐心里老大的過意不去,相公要是把這些東西給退回去,豈不是掃了她的面子嗎?那時候我們小姐再要動了气,可就……”
  寇英杰站起來,笑了笑道:“我已經這么決定了,毛管家另外還有話說沒有?”
  毛七想了想,才結結巴巴的道:“我們小姐的脾气就是這個樣,相公沒有事最好不要再去皋蘭,免得遇見了不太方便!”
  寇英杰忍住心里的怒火,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皋蘭我是一定要去,你們小姐也是一定要見,見了面她真要怎么樣,也只有由著她了!”說罷,拱了拱手,徑自轉身步出。
  毛七看著他的背影,翻著白眼儿。在他眼睛里,這個人可真是個傻瓜,到手的錢他居然推了出去。
  寇英杰來回的在房里走了一圈,實在難以抒出緊壓在心里的一腔怨气。
  “郭彩綾!你也太小看了我寇英杰這個人了,寇某人畢生服膺于忠義二字,豈是貪圖財利的無為小人?我千里送喪,送的是你生身之父,你居然把我當成孟浪登徒之流,打傷了人,自己不來,卻派個奴才送銀子給我……分明是小瞧于我!”
  越想越气,忍不住重重的在桌案上擂了一拳,發出了“碰”的一聲,白燭一跳,差一點倒下來。他的眼睛可就情不自禁的接触到了那個黑漆的棺材,由不住喟然發出了一聲長歎。
  “師父……”他心里暗忖著:“你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以愛女終身相托,只怕弟子無能為力,不得不辜負你老生前的一番期盼了!”
  剎那間,熱淚猝涌,几乎忍禁不住,視覺里的一切俱都變得模糊了,那雙白燭的炯炯光蕊,陡然間幻化為栲栳大小的兩團金光,就在那兩團光影之中,疊印出郭白云生前皤皤白發銀髯的一顆人頭。
  寇英杰喚了一聲:“師父!”陡地扑過去,才知是幻影一團。
  面對著郭白云的棺木,他不禁興起了一片傷感。老人的慈暉,恩情,歷歷過目,使得他感到一种難以排遣,責無旁貸的一种痛苦,一种受知遇而無從答報的痛苦。
  眼前的一腔頹唐,万种惆悵,無非皆是由于那個玉觀音郭彩綾身上而起。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猝然使得他大吃了一惊。須知“情魔”因“心想”而生,兩者互為因果,傷人于無形之間,被害者一入泥淖,即難以自拔脫身。寇英杰眼前正是如此。其實,在他第一次看見玉小姐晶瓶雕像時,是己留下了內在的情因。
  這种魔相的滋生,原是极其自然而不著痕跡的,很難被人自省發覺。寇英杰總算是一個智者,在他忽然憧憬出此番感情大變的不同凡響來因時,內心油然的生出了一番警惕。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想到恩師郭白云那般奇异武功,具有真知灼見的一個高人,居然也會做出這般的胡涂事情。
  他是不該把女儿終身許托与我的!寇英杰心里這么想著,她是天上的一顆星,閃爍著令人目眩的寒光;是一道雨后的彩虹,那般的五彩繽紛,綺麗多姿!她該是一只鶴,一只云際翱翔的天鵝!是万人目睹下,永遠高高在上,羽衣云裳的九天仙女!
  這一切都是虛無飄渺,可望而不可及的,誰要是意圖得到她,占有她,該是何等的不自量力,何等的不智与呆痴!
  剎那之間,寇英杰把自己看得那般的渺小。郭彩綾愈是高貴出塵,他也就愈加的顯得渺小。兩者之間的距离,似乎是愈加相差得遠了。
  終于,他發出了一聲喟歎!宛如從夢中惊醒了一般,他得到了暫時的宁靜与蘇醒,自己告誡自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吧!”
  他對自己說:“把師父靈柩送到安葬以后,我就离開皋蘭,遠遠的离開她。”這么想著,心情似乎開朗多了。
  身上的鞭傷痛楚也似乎輕得多了,那先時自認為身受的諸多委屈,也都不再計較,覺得無所謂淡多了。他站起來振作了一下,覺得肚子一陣饑餓,這才想到整個大半天時間,自已還未曾吃過一點東西。
  對于自己這种失常情形,寇英杰暗中好笑,想不到平素蠻沖直闖,提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胸襟,一著情愫,竟然如斯。他感慚的搖了一下頭,隨即把身子整理了一下,頭發重新梳過,這才步出房外。
  多日以來,他坐鎖愁云,從不曾到外面走動,今日此刻,在他身受了如此羞辱折磨之后,反倒豁然開朗了。情思之于人,微妙如此,真乃匪夷所思。
  眼前來到了一處岔道路口,只見兩街商店櫛比鱗次,路人來往熙攘,好不熱鬧!
  黃土道上不時有馬車經過,揚起陣陣灰沙。由行人服飾上看,居民甚雜。除漢人之外,蒙、藏、回族各色人种俱備。
  其時正是秦州一年一度的廟會之期,是以八方薈萃,游人如鯽。寇英杰穿過街道,即見有一處飯庄子,招牌上寫著“老秦州”,酒帘儿高挑著,門前十分熱鬧。
  自來到秦州之后,他還不曾好好吃過一頓飯,眼前既然來到這里,樂得好好吃上一頓。想著想著,已來到了這處飯店門前。
  好講究的气派,但見八扇朱漆門扉敞開著,七八個伙計在招呼著,拉馬的拉馬,呼客的呼客,飯堂子里擺設著舖有白布的桌面,進門處的一溜子鳥籠,以及懸挂在四壁的名家字畫,簡直令人怀疑眼前是京畿盛地。
  寇英杰几乎被這番排場嚇住了!有心想退回換個去處,卻禁不住站在門前的伙計那聲“客來”的吆呼,他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飯堂里好不熱鬧,那些講究的吃客座前俱都圍有畫屏,由里面不時傳出陣陣絲竹或呼盧喝雉之聲。
  寇英杰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點了吃食,伙計送來了一壺熱茶,端在手,才發覺到許多人的眼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那些不友善,甚至于怀有敵意的目光,使得他頗感拘束汗顏,不用說這些人俱還記挂著他扰亂賽馬,掠先玉觀音而搶了第一的那檔子事。
  寇英杰也只得裝著不見,只是心里十分別扭,卻見一個伙計來到自己面前,哈腰施禮道:“四號屏里的貴客,請先生過去談話!”說時回身指了一下。
  原來這些屏隔成的座席,也象房間一樣的懸有屏號,寇英杰順著伙計手指處,瞥看了一下。
  伙計恭身應道:“那位貴客關照說,他姓卓。”
  寇英杰頓時心中明白,點了點頭,隨著他來到了所謂的四號屏風面前。
  隔著一層低垂的湘帘,聞得里面傳出一片絲竹聲,即見一只纖纖玉手,就在寇英杰足步方抵門前的同時,恰好把帘子掀開。
  一個身著翠襖,薄施脂粉,細眉大眼的姑娘己橫身眼前,這女子向著寇英杰送上秋波,微微一笑,隨即福了下來,口中并嬌聲呼道:“相公來了!”
  寇英杰一呆道:“不對,錯了!”回身再看,那個帶他來此的伙計已不知去向。再看那個姑娘,正自看著自己發笑。
  寇英杰看看她,她忙自垂下頭來,半截粉頸,白酥細嫩,襯以云鬢輕擺,倒是一副好姿色。這突然的場面,倒使得寇英杰一時難以應付,一時間為之大窘。
  坐在里面一角的卓小太歲,卻已把他看了個清楚,哈哈一笑步下位來:“寇兄弟,你也忒嫩了!錯不了,請進來吧!”
  寇英杰乍然看見了他,這才松一口气,抱拳道:“卓兄原來在這里,失禮,失禮!”
  卓君明笑道:“我一人正自無聊,難得遇見了你,我們真是稱得上有緣,來來來,坐下說話!”
  寇英杰目光一掃,才發現到除了身邊出迎自己的那個細眉大眼的姑娘以外,座上另外還有兩個少女。一個高梳螺發,一個烏云披肩,也同那個翠衣姑娘一般,俱都薄施脂粉,亭亭玉立,風姿可人,看上去雖不似閨門淑女,倒也不算輕浮惹厭。
  這番情景,誠也大出寇英杰意料。然而,試觀卓君明之年少風流,翩翩英姿,加以囊中多金,這類紅顏知己自然不在少數,也就不足為怪了。這番思念,只不過在他腦中略閃即逝,想著,隨即在外面一張座位上坐了下來。
  那個先迎他進來的翠衣女子,玉手持壺,淺淺為他斟上了半盅酒。
  寇英杰慌不迭起座道:“有勞姑娘!”
  翠衣女子粉面微紅道:“不敢!”
  卓君明笑道:“大家都用不著客气,來,你們三個見過我新交的這位朋友,寇……”
  “寇英杰!”寇英杰自報姓名,站起抱拳。
  三少女早已盈盈施禮,輕啟朱唇同聲喚道:“寇相公!”
  寇英杰面色微窘,說道:“不敢當!姑娘請坐!”
  三少女一笑站起,都把目光轉向卓小太歲。
  卓君明笑道:“寇相公可是個老實人,你們可別欺侮他,開罪了我的好友,我可是不答應!”
  寇英杰紅著臉道:“卓兄,何必說這些。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我看我還是先退一步吧!”
  說罷方自站起,卻被卓君明一把抓住:“兄弟,你這是干什么?”卓君明那張俊臉上,忽然顯出了一絲凄涼的表情,可是緊接著,馬上又回复了笑容:“你可是看不慣這個調調儿?”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沒關系,一生二熟,日子久了,寇兄弟,你也許會發覺到這些妞儿們蠻可愛的!”
  這番話,說得三個姑娘家都低頭笑了。
  “來來來,我為你們介紹一下!”卓君明手指那個翠衣姑娘道:“她叫翠蓮!”
  那個高梳螺發的叫“海玉”。
  云發披肩的叫“蝶儿”。
  三個人俱是城北“滿翠樓”的“女校書”,女校書就是妓女,這种稱呼寇英杰當然是懂得的。
  想象中,這類青樓女子全是俗不可耐,倒未曾料到眼前三人俱是出落得如此淡雅。
  卓君明道:“她們三個与我已是多年相好,寇兄弟,你卻不要以一般青樓凡俗女子來看她們呢!”說著以手中筷指向她們道:“翠蓮善琴瑟,能歌小令,海玉畫得一手好丹青,蝶儿通曉詩詞,并擅洞蕭——我們四人常作詩酒之會,往往醉不知歸,樂此忘疲!”
  寇英杰抱拳一拱,說道:“這么說,就更失敬了!”
  翠蓮櫻唇微啟,嬌笑道:“相公莫听卓公子夸贊,賤妾等青樓女子,有多大學識?以后還要請相公多指教哩!”
  卓小太歲笑道:“好個無情的翠蓮,喜新厭舊,只怕這位相公看不上你呢!”
  翠蓮粉面泛紅,卻把明眸飄向寇英杰,意含挑逗的揚著眉儿嬌笑道:“相公說的,可是真的?”一句話說得舉座各人俱都笑了。
  寇英杰這時才注意到,卓君明換了一襲雪白色的長衣,長襟兩側,墨絲勾繡著細細的修竹。他人生得原本英俊,襯上這件衣裳,更似有無限風流,万般豪情,端的是風流倜儻,少年英雄,莫怪乎姐儿們俱要為他著迷!
  然而,這卓君明豈又是真的自甘作賤的尋常中人!
  關于這一點,寇英杰雖不曾与對方談及,卻可斷言肯定,他絕非如此。
  歡樂場中多薄幸、不肖,倒也是事實,只是嚴格審核起來,這其中卻大有分別。
  寇英杰在這方面,說不上有經驗,更稱不上是什么行家,只是,憑著他理智与直覺的判斷,這個卓小太歲,顯然是個可愛的朋友。他那兩道揚起的眉梢,掩飾著飛采的豪情,秀朗的目神,說明了此人的學識与修養,那郁郁神情,每在眉頭開合間暗里聚結。這又似乎說明了,此人亦有黯然神傷的另一面。
  初次交往,寇英杰能夠觀察出這么多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反之,卓君明也把寇英杰這個人看得夠清楚了。
  一种惺惺相惜的吸引力,使得彼此二人,在這初次交往的場合里,產生了友誼的萌芽。
  寇英杰原來也是個不拘小節的豪客,難得遇見卓君明這個直率朋友,再加上三個巧笑倩兮的紅粉客,頻頻勸酒,軟語盡溫,兩個愁腸客,都不禁多喝了几杯。
  翠蓮乘興鼓瑟,低歌了一首“蝶戀花”的時調小令,一時賓主盡情。
  這餐酒飯,無异是寇英杰近半年來吃得最痛快愜意的一次了。
  記得來時是黃昏時分,待到二人思歸時,飯堂里已掌起了百盞明燈。
  打發了三位漂亮的女校書离開之后,卓君明把剩余的半杯殘酒一飲而盡,呼了一聲:“痛快!”他望著寇英杰道:“寇兄弟,你在秦州還有几天逗留?”
  寇英杰道:“就要走了!卓兄呢?”
  “我嗎……”卓君明隨興的笑著:“想來即來,思去就去,浪跡風塵天涯,有如天上白云一般!”
  寇英杰由衷的感歎了一聲。
  “不要羡慕我。”卓君明忽然苦笑道:“我也有你意想不到的煩惱,你是看不透我的!你這就要走么?”
  寇英杰道:“原來想就走的,只是……”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看著對方苦笑道:“再等兩天吧!”
  卓君明會意道:“一點小傷算不了什么,我帶來有上好的傷藥。”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下,道:“不在身上,明天我給你送過去!”
  寇英杰道:“這就不敢當,卓兄你下榻哪里,明天小弟專程拜訪,順便拿藥。”
  “用不著客气!”卓君明一笑,說道:“這地方,我一年總要來上几回,兄弟你大概是第一次來,就是路,我也比你熟,你目前往在哪里?”
  “長興客棧!”寇英杰期期地道:“卓兄也許還不知道,目下我有事在身,只怕不便待客!”
  卓君明一笑道:“這個我也听人說起過,你我雖是初交,但一見投緣,我是不忌諱這些的!今天晚了,明天見面再談吧!”
  說罷离座站起,寇英杰亦有歸意。
  二人出得屏間,只見四下客座,紛紛站起,向著卓君明施禮甚恭,卓君明一一抱拳還禮。
  開發了飯錢,出得門來。
  寇英杰道:“卓兄原來交游如此之廣,令人佩服!”
  卓君明道:“也說不上。總之,人怕出名豬怕肥,這兩年我才深深体會‘盛名之累’這句話确有真諦!”
  就有一個伙計,赶著到側面馬棚里去為他套馬。
  卓君明忽然想起來逍:“你的馬呢?”
  寇英杰道:“拴在棧里。”話聲未落,即見三騎快馬,風馳電掣的奔至眼前,由于馬行快速,行人紛紛避開,形成一片混亂。
  就在這老秦州飯庄子前面,三騎快馬陡地停住,為首并行的兩騎快馬方一勒住,即由馬背上滾鞍翻下一雙黃衣漢子。
  緊接著一斑花馬隨后而至,這匹馬陡然勒韁,現出馬背上坐著那個藍色緞衣的拱背矮瘦老者。
  店前燈光甚明,照著老者那副尊容:三角眼,掃帚眉,外加上一對招風耳,人是那般矮小,卻生有一雙遠較常人為長的雙手。
  這個人陡一映入目中,寇英杰登時大吃一惊。
  卓君明立刻發覺到他是有异,道:“怎么了?”
  寇英杰把身子急轉了個方向,避開了所來三人的正面視線。
  所幸,來者三人未曾注意,即見几個小伙計迎上去呼客的呼客,拉馬的拉馬,把老者三人迎了進去。
  卓君明在三人初來時,也曾注意到了。這時,他微微一笑道:“寇兄弟原來在江湖上結有大敵,實在不智得很。”
  “卓兄你說什么?”
  卓君明微笑道:“方才三人,分明是名重江湖的幫會中人,看你神色不妙,莫非与他們有什么過節,你說是也不是?”
  寇英杰不擅說謊,听他這么一問,頓時為之一怔。
  卓君明見狀更是腹內雪然,當時一笑道:“你不要緊張,這件事你不說,我也不會追問,看剛才來人裝束,莫非是傳說中宇內十二令的人物么?”
  這么一問,更是足見高明。
  寇英杰不得不點頭承認,說道:“卓兄閱歷果然丰富,這三個人,正是宇內十二令的!”
  這時馬號里的小廝,已把卓君明的那匹紫毛青牽到了面前。
  卓君明本來還想說什么,礙著有外人在場也就到口忍住。當下翻身上馬,在馬上微微點頭道:“明天見面再談!”一帶馬韁,徑自策馬而去。
  寇英杰抱拳作別,匆匆离開現場。他自見三人現身,一顆心早已大亂。
  所來三人正是宇內十二令的人。那雙黃衣漢子,神態昂然,顯系門下佼佼人物,至于后來現身的那個矮小拱背老人,正是宇內十二令中,職掌重權,為總令主鐵海棠极為器重的鷹九爺,鷹千里。
  這個人的厲害,寇英杰在四郎城時曾經親眼目睹,當時鷹千里雖為郭老人刀气所傷,不敵敗北,但是這個人居然膽敢与郭白云頡頏,雖負傷而余勇可賈,當然絕非尋常人物。
  如果不是這個人,郭老人還不致死得這么快。是以,寇英杰對他留有极為深刻的印象。
  他此刻身負重任,恩師后事未曾交代,如今押棺隨行,半途上可是出不得一點紕漏,万一惊了靈柩,或是有些失閃,將何以向那位玉小姐及二位師兄交代?果真追問起來,卻是大罪一樁,自己即使百死,也難贖其罪了。這么想著,寇英杰越覺得責任重大,禁不住急出了一身冷汗。
  出得飯店,他一路上頭也不抬,徑自回到了長興客棧。
  不過是一天的工夫,他已出了名,人人都知道秦州城出了這么一個快馬怪客。
  人們對于寇英杰的傳說,不僅僅因為他大鬧馬場,奪得第一的那檔子事,就連他舍万金而重愛馬,甚至于上午璧還獎金,奚落玉小姐的這些事,也都在傳說之列,一時膾炙人口,人人樂道。很多人,似乎已對他改變了觀念,發覺到這個年輕人的諸多可愛處。
  傳說總是与事實有不少的出入,居然有人說他是個孝子,千里為父送喪,歸故里為正丘首。這些傳說,立刻又贏得了許多人的贊賞。是以,寇英杰此刻轉回客棧時,立刻得到了許多人的青睞。
  很多人特別由客房里跑出來看他,寇英杰大是惊詫,為此更惴惴不安。
  客棧的劉掌拒的,居然也改變了態度,親自為他打著燈籠,一直把他送到了后面棧房,又為他開了鎖,告了扰,才自行离開。
  對于這份特別意外的光彩,寇英杰并不高興,卻使他想到了卓君明所說的那句話——人怕出名豬怕肥。尤其是此時此刻,強敵在側,掩飾尚恐不及,哪里再敢為之渲染?
  他悄悄的推門進了屋,風使得靈前白燭的光蕊為之一揚,也使得他更清晰的看見那個黑漆的靈柩,頓時他心胸為之一沉。
  關好了門,走到靈柩面前,緬怀著過往与今后,益加的使得他憂心忡忡,不能自已。
  忽然,他听見了一聲發自身后的歎息,一聲女子的歎息。
  在万籟俱靜,面對靈柩的此刻,這聲女子的嬌歎聲,卻有惊心動魄之威。
  寇英杰乍惊之下,右足向側方一滑,刷的一個疾轉,同時間右掌推出,朝著發聲處,劈出了一掌。
  他屢經大敵,所遇之人,無不有杰出超人身手,使得他平添了無限机警。
  眼前這一掌,功力十足!一股銳猛的勁風自他掌心里猝然發出,直襲向身后發聲之處。然而,暗中人何嘗是易与之流?
  就在寇英杰掌力方吐的一剎那,那人已經叱了一聲,右手倏遞,而那只纖纖玉手里,回敬出一股更為疾勁的掌風。
  兩股掌力猝然接触下,似乎整個房子都為之震動了一下,四扇紙窗“轟”的一響,靈前燈蕊,更不禁長長的吐出了兩朵燈花。
  寇英杰身子一蹌,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動手過招上來說,他顯然一上來已落了下風。
  面前那個人,秀眉微剔,鳳目斜乜,嬌滴滴的模樣,含蓄著說不出的惹人愛怜之意。
  寇英杰是認得她的,正因為如此;才益加的使得他為之大吃一惊。
  “你是……”寇英杰期期未能出口,那是因為怕自己認錯了人。
  來人,那個俏麗的美貌佳人,緩緩的抱著一雙胳膊,她微微的眯著那雙澄波似的眸子,用著似笑又嗔的神采打量著他:“怎么?不認識我了?”
  冷笑了一聲,她把頭轉向一邊冷冷的接著又道:“閣下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了!”
  寇英杰由對方的聲音里,證明自己沒有認錯。他顯得很吃惊,后退一步,抱拳道:“請恕冒昧,莫非是鐵小薇姑娘么?”
  少女聞言微微揚了一下眉毛冷哼道:“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呢,看起來你還有點記性!”杏目一翻,在他身上瞟了一眼,隨即在一張位子坐了下來,花樣的面頰上,卻帶出了一副嬌嗔。
  寇英杰初見她時。想到了對方的身分,只以為她必將出手對自己不利,這時看來,似乎是自己錯會了意,對方并沒有要与自己動手。
  他豈能真的不明白?對方這個姑娘,在以往兩次見面的机會里,都似乎對自己手下留情。這個問題,他始終還不曾細想過。眼前,當他第三度的邂逅對方時,忽然想起來,禁不住內心為之大大的震蕩了一下。但是無論如何,雙方是站在敵我對壘的立場上。
  這种心理的影響,使得寇英杰不得不對她保持三分警覺,絲毫也不能大意。他冷笑一聲,打量著對方道:“鐵姑娘請賜告來意,才好說話!”
  “什么來意不來意,哼!”鐵小薇翻過眼睛來,在他身上一掠而過,多少帶著點不屑的意味。她冷冷的說:“我要是真的想殺你,哼!姓寇的,你呀,再有三個也死定了!”
  寇英杰怔了一下,道:“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鐵小薇看著他皺了一下眉毛,微微偏過頭來:“你是不知道,還是裝胡涂?”
  她忽然由位子上站起來,揚了一下眉毛道:“別以為你現在那身功夫不錯了,要是真的想拿下你,那一天船上,還會讓你跑了么?”
  寇英杰陡然一惊,昔日金漆大船上那番惊險情景,很快的在他腦子里閃過。
  當時那番打斗的情景,是不難想知的,他記得与几名黃衣漢子的忘命對搏,鐵小薇出身阻攔,卻被自己擊了一掌,后來那個姓沈的娘姨現身向自己出手,卻被這位鐵姑娘攔住……那真是惊險絕倫的一剝那,自己是怎么躍水逃生的,這時想起來,可就模糊不清了。
  無論如何,這位鐵姑娘當時确是對自己護衛有加,自己卻反而報以重掌,就情就理而論,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想到這些,他不禁感到一些赦然。
  他臉色微微發窘的抱拳道:“那一天大船脫險,虧了姑娘仗義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一剎那,鐵小薇臉上浮起了笑容,卻又含有几許傷感,雙眼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好個感激不盡,哼!我看你那一掌,真想是要打死我的樣子!”
  寇英杰愣了一下,羞愧的道:“在下急于脫困,忘了出手輕重,姑娘可曾傷著了?”
  鐵小薇道:“當時也怪我一時疏忽,未及運功防身,否則你是傷不了我的!”
  “這么說姑娘可是受傷了?”
  提起了這件事,鐵姑娘臉上罩起了薄薄的一層怒嗔,可是當她的目光接触到寇英杰悵然若失的面頰時,卻又不禁化悲嗔為祥和。
  事情到底已經過去了,更何況對方這個人,自一開始在沙漠初見之時,就在自己心里留下了深刻良好的印象。
  好沒來由的一番感情消受!
  她知道,第一次對這個姓寇的沒有狠得下心,以后就不可能翻臉成仇了。輕輕歎息了一聲,鐵小薇臉上帶出了一絲苦笑:“以前的事,都不要說了。”鐵小薇打量著他道:“我只問你,現在你都在干些什么?”
  說時,她那雙眼睛不自禁的瞟向那具停放的靈柩,冷笑著道:“這算是干什么?郭白云也不是你親人,還管給他送尸,犯得著么?”
  一提起這件事,寇英杰大吃一惊,他身子快速的一轉,已飄向靈柩面前,還算好,這具棺材沒有被人動過,木楔子釘得很牢實,不象是被人起動過的樣子。
  看見了那副棺材,不由又想到了棺中的恩師郭白云。想到了郭白云,又不禁對宇內十二令中人,興起了切骨的痛恨。他霍地回過頭來,憤憤的道:“這都是你們干的好事,是你父親一手的杰作,現在你看見了棺材,應該相信他老人家是真的死了,應該滿意了吧!”
  鐵小薇呆了一下,冷笑道:“他与我父親公平比武,生死之事應該早在念中,万一要是我父親死了又該如何?”她微微一笑又道:“說到這里,我倒要問你一句,郭白云真是你的師父?”
  “這個……”寇英杰微一點頭,說道:“是的!”
  “是他臨死前收你為徒?”
  “是。不錯!”
  鐵小薇怔了一下道:“這么說,那兩件東西都在你手里了?”
  “什么兩件……東西?”寇英杰強自鎮定道:“我不懂你在說些什么!”
  鐵小薇冷冷的道:“一個翡翠駱駝,一卷圖畫。”
  寇英杰心里一動,臉上毫不動容:“我不知你說些什么!”
  鐵小薇微微一笑道:“你也用不著怕,更用不著防我,如果我真要對你有惡意的話,我現在就把你拿下來了!”
  寇英杰冷冷一笑,道:“你也未免過于自信了!”
  鐵小薇一笑道:“不妨一試!”
  寇英杰雖知對方武技精湛,但是這种當面激將,實在難以令人消受。
  他雖然也曾与她動手相擊,但是那一次她卻是傷在了自己掌下,如果僅憑對方一句話,就令自己心服,也未免太也不近情理。
  鐵小薇見他面現沉思,一臉忿忿之色,隨即猜知其心意,當下含笑盈盈的自位子站立起來:“怎么,你可是心里不服?”
  寇英杰抱拳道:“在下有意与姑娘過手百招,不知可肯賜教!”
  “我知道你是不服!”她微微一笑,輕起玉手,把一雙寬松的袖口挽了一下,杏目含嬌的道:“我看用不了百招就能分出胜負!”
  寇英杰怔了一下,冷笑道:“姑娘是說十招之內,就能制服在下?”
  鐵小薇笑道:“我們只是印證一下手法而已,何必說得這么難听?”
  寇英杰道:“這里地方狹窄,姑娘如果有意,离此不遠,有塊空地……”
  “那更用不著了!”鐵小薇笑道:“這里足夠施展,寇兄,請吧!”
  寇英杰面上一紅,心里說好個倔強的丫頭,寇某即使是武功不濟,也不能就在十招之內輸給了你。當下冷冷一笑道:“既然這樣,寇某開罪了!”
  話聲一落,气抱中元,拉開了架式。
  鐵小薇面現微笑,只把一雙眼睛,注視著他。
  寇英杰內心,越加不服,道了一聲:“開罪!”足下一上步,陡然的欺身而進,駢二指向著鐵小薇肩井穴上就點。
  鐵小薇玉掌一翻,用“金絲纏腕”的手法,向著寇英杰手腕子上一搭,寇英杰頓時覺出手上一沉,仿佛一塊万斤巨石,直向著手上壓了下來。他心中猝然一惊,霍地用力向上一抬,施展出“橫架鐵門栓”的功力,打算硬接對方這一招。
  其實他卻是錯了!鐵小薇并無意硬接他這一掌,兩股力道甫一交接的剎那,她已翩若惊鴻的閃在了一邊,同時間翠袖乍起,在晃動的袖影間,一只軟綿綿的玉手,卻改向寇英杰右肋間的三處穴道上擊來。
  空中“波,波,波!”一連三聲輕響,象是變戲法儿似的神奇,在一片霧狀的輕煙中,三只掌形的光影,直向著寇英杰身上擊過,先有一股凌人的寒气迎先扑襲而至。
  寇英杰在陡然接触到這股冷气息時,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他仿佛記起武林中曾經傳說過一种奇异的武功名叫“拍影”,全系以自己本身內功真力貫注掌上,對敵時只需望空輕拍,即可成為有形掌影,一經中人,即入肌膚,那股無形的內力,卻可在敵人体內作祟,輕者可制敵人倒地跌撞不休,重者卻能震碎敵人五髒六腑,是一种极其玄奧,莫測高深的武林异功。
  這個念頭极快的在寇英杰腦子掠過,眼看這三片掌形光影呈品字形的式樣,向著寇英杰身上襲到,他一時情急之下,來不及閃身躍開,當下雙掌合并著平胸推出,施展出排山運掌的功力。
  “呼!”一大股勁風,在他雙掌力推之下,排山倒海般的涌了出去。
  斗室之內如何當得這等功力?只听得“轟”的一聲,四窗齊震。眼看著那三片掌形光影被這等巨力逼得颼然散開。
  鐵小薇清叱聲中,玉手連同翠袖向空中一揮,已把那三片掌形光影收回,同時間她嬌軀伸展之間,已如展翅金鷹般的掠身直去。快、絕、妙,三者兼具!
  寇英杰身子向右側方一個急閃,鐵小薇已當空直落,雙方的勢力可都夠快的,象是磁石引針般的湊在了一塊,凌厲的攻守對招,有如電光石火的快捷。
  三五招极其玄詭的招式隨攻即破,陡然間寇英杰側身而進,施展出拿云手法,右手五指似抓又張,五指間控制著全身力道,直向鐵小薇肩頭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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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酒臨風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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