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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生死掌應元三話未說完,即為黃山异叟葉彤這陣狂笑之聲所中止,他不由頗為吃惊的注視著這位怪老人,不知將生何事?
  卻見這老儿收斂了笑聲,一雙細目神光爍爍地在應元三身上轉著,點了點頭道:“應老弟!你是想向小徒求親是不是?”
  應元三為他這陣笑聲笑得實在有點迷惑,可是這是千載難逢的机會,對方既如此問,不容自己再多作猶豫,當時硬著頭皮,點了點頭道:“老前輩明察秋毫,弟子不敢隱瞞。”
  黃山异叟嘻嘻一笑,他臉上的表情不喜不怒,令應元三莫測高深,遂見他頻頻點首道:“也幸虧你說了實話,否則我老人家,可沒這么容易叫你出去呢!”
  應元三方自惊疑,葉彤已冷笑道:“我一生之中,最恨的就是說謊!其實你的心意我全知道,現在你意說出,可見你尚是一個誠實的人!”
  他說著又回頭看了一眼,才臉色較溫和地道:“小徒向枝梅出生伶仃孤苦,幸賴老夫撫育至今,對她來說,雖屬嚴師,稱之嚴父也并不為過,這孩子确是一個好孩子!”
  應元三摸不著頭腦地也點了點頭,葉彤長歎了一聲,繼續道:“說起來,我真喜歡她!可是姑娘一天天大了,這問題總是免不了的!”
  生死掌應元三心中暗喜,卻不便置詞,只是靜靜地听下去,黃山异叟滿臉戚容地向他看了一眼,應元三不由有些發窘,他心里十分緊張,因為他知道,下面的話,對于他來說,是很重要;而且有決定性質的。
  他不自然地動了一下,想擺脫老人直視不動的目光,可是黃山异叟仍然直直地看著他,他那雙細小但閃爍的眸子,确有一种懾人的威力,令人不敢逼視。應元三雖是被他看得心慌面赤,可是亦不自逃,黃山异叟顯然的對他的初試,感到滿意了。
  因為只有心怀坦率的人,才敢這么直接地迎接人們的逼視的,他微微笑了笑,翹起了一只腿,手中的旱煙袋,在鞋底上敲了敲。
  气氛是如此的安宁,更顯然的,老人是在作一項重大的決定了。
  應元三不由得默默祈禱著,他注意看黃山异叟臉部表情,想先尋出一個答案來。可是葉彤仍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樣儿,他們上了年紀的人,總愛在心窩里,決定一件事的。
  良久,葉彤笑了笑,他倏地站起了身子,道:“好!老弟!我佩服你的坦率直爽,我也就不再和你拐彎抹角了!”他正色道:“在兩年以前,我曾對小徒說過,有一天一個人要想娶你,他必須是一個武功精湛,正直的青年,我別的沒有要求,只有一件……”應元三張大了眼睛,黃山异史看了他一眼道:“……那人必須要胜過你!”
  應元三心中,才算一塊石頭落下來了,他內心暗暗想道:“看她那嬌滴滴的樣子,怎會是我的敵手?我何不放大方一些!”
  想著點了點頭,黃山异叟見他首肯,不由呵呵大笑了兩聲,朗聲道:“這話雖說了兩年了,可是至今并沒有改變,老弟!你肯一試么?”
  應元三作了一個誠懇的態度道:“前輩既有此言,弟子愿斗膽一試,只請姑娘掌下留情!”
  葉彤又笑了笑道:“這個情是不能留的,應老弟!你我年歲雖差著一大截,可是全系武林中人,武林中人最重信用,千金一諾,你如胜過小徒……”他笑了笑,從容接道:“干脆,多一天我也不留你們,馬上你就帶她走,從此她也就是你應家的媳婦儿!”
  應元三听到此,不禁有些心花怒放的味儿,他的臉覺得很熱,那是興奮的關系。黃山异叟依然笑容滿臉的接下去道:“可是,万一你要是不幸敗在我那徒儿的手下……”
  應元三霍然作色道:“弟子知趣,拔頭就走!”
  葉彤用手拍了桌子一下道:“好!一句話!”
  二人對視一笑,這個默契也就這么決定了,話題也由之轉開,黃山异叟手持長須道:“當今武林,老一輩的退隱的退隱,物化的物化,剩下少數浪跡風塵,也多無什么作為,如今天下也就是看你們這一代了!”
  他長長吁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傷感,又似憧憬著昔日那些叱吒風云的英雄事跡!
  應元三微笑道:“老前輩春秋雖高,但卻寶刀未老,以弟子看來,只是在為与不為之間,發此感歎,卻未盡然呢!”
  黃山异叟呵呵笑了几聲,對于應元三的這种恭維,卻覺得并不十分過之。因為至今,他并未曾服過老,只是在下一代面前,不得不如此說而已,他頓了頓道:“話雖如此,可是當今天下,确也有几個年輕人,令人可畏!”
  應元三不由心中一動,問道:“老前輩指的是……”
  黃山异叟一笑道:“仙俠岭的那位雁先生,淮上三友,以及洗又寒、藍江夫婦,這些人,雖均屬中年人物,可是以老夫私下觀之,他們沒一個是好惹的!”
  應元三面上不禁有些訕訕,所幸葉彤又接了一句道:“當然老弟台也其中之一!”
  應元三這才心中釋然,他眉頭微皺道:“要說仙俠岭的雁九先生,此人倒是一個奇才,可稱當代之杰,只是老前輩莫非不知,他已封劍深山多年了么?”
  黃山异叟怔了一下道:“啊!有這种事,他年紀并不大啊!”
  生死掌應元三慨然點了點頭道:“這位仁兄,卻真正是一條漢子,他之如此,全系与淮上三友(那時之稱謂,后稱淮上三子)一句戲言,不想三友以此要挾,迫令他退出武林,至今十年來,已不見這位奇才人蹤影了!”
  葉彤感慨道:“武林中人最重信義,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應元三怒形于面道:“老前輩你是有所不知,這完全是三友的圈套啊!哼!有一天,我要把這隱秘向武林中宣布,叫大家都知道一下,叫大家都知道淮上三友是卑鄙的,他們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僅有虛名而已。”
  黃山异叟白眉皺了皺,遂笑了笑道:“淮上三友為人我并不深知,只是和他們倒有一面之識,要說起他哥三個的武功來,雖不夠深湛,可是也非易与之輩。老弟,你怎說他們是僅有虛名呢?”
  生死掌應元三臉色一紅道:“老前輩所說极是,只是弟子因替那雁九抱不平故出此言。他三人功夫,弟子也曾見過,亦不過和弟子在伯仲之間!”
  黃山异叟點了點頭道:“我几乎忘了,在几年前,老弟你似乎還曾經廣撒了一次俠義貼子,所約俱是年輕一輩的少年英豪,老夫還一直遺恨未能參与,廣會高人呢!”
  提起了那次盛會,應元三臉上蕩出了興奮的微笑,他方想細寂一下當年的盛會,卻聞得身后向枝梅的聲音,笑道:“師父,吃飯了,菜可要涼了!”
  二人一起轉過了身來,卻見冷魂儿向枝梅,正婀娜地走過來,那雙平窄的弓鞋,踩踏著地上的枯葉,發出喳喳之聲。
  她并不知道二人對她作決定,倒是應元三乍一見她,反倒有些面紅耳赤了。
  黃山异叟呵呵笑道:“梅儿!你這里來!”
  枝梅眨著眸子笑道:“什么事?”
  葉彤等她走近,輕輕地拉住她一只手,含笑道:“你的功夫練得怎樣了?”
  向枝梅揚了一下秀眉道:“干嘛!這會當著人考我呀?”
  葉彤嘻嘻一笑道:“不是的!是你應大哥不服气你,說等會儿要給你比武呢!”
  向枝梅聞言不禁笑了,她瞟了應元三一眼,應元三有些緊張地吃吃道:“不是……是這樣……”
  向枝梅卻抿嘴一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服我,因為我打了你兩棍子,可是我也不是有意的!”
  應元三急得搖手道:“姑娘不可誤會,愚兄豈敢!唉!”
  他急得頭上直冒汗,臉也紅了,枝梅格格笑道:“我是隨口說的,你不要見怪。你和我要比武,我絕對奉陪就是,不過要請你手下留情。”
  應元三尷尬地道:“愚兄并無實學,姑娘你才要手下留情呢!”
  向枝梅向著師父笑了笑,因為她覺得這位大哥說話有點顛倒,既如此謙虛,又何故要約我比武呢!
  她咬著下唇,轉著眼珠,把那口平窄的足尖翹了翹,微微笑道:“我們是怎么個比法呢?”
  生死掌抱拳道:“愚兄愿听姑娘指示……”
  向枝梅看了她師父一眼,臉色微紅道:“現在就比么?”
  應元三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
  他一面說著,心中暗恨黃山异叟這個辦法真缺德,既稱比武,少不得彼此拳腳相加,要是我傷了她,于心何忍?再說女孩子都好胜,真要贏了她,恐怕就許惱上了我,可是這种比武,可不比平常,這是只許胜不許敗的玩藝儿。我要是手下留情,婚事卻又成泡影,這可真是一件討厭的事!
  想著不由緊緊地皺著兩彎眉毛,臉上是黃一陣白一陣。黃山异叟這時含笑道:“現在自然不能比,霧太大,一不小心翻落山澗,你們誰也別想活命,只有等明天早上霧散了再說。”
  冷魂儿向枝梅隨師苦練了多年武藝,卻是從沒有与人動過手,素日只是同師父打坐玩玩。雖然屢蒙師父夸贊為難得的奇才,總是似信又疑,難得今日上門的這位應先生,居然想和自己比武動手,她不禁又惊又奇,滿心想拿他試試身手如何。
  再者應元三儀表不凡,人品不惡,雖然對他還談不上什么深厚印象,可是決無惡感,能和此人動手過招,也是自己樂意的事。
  她含情脈脈地看著應元三道:“應兄之見如何?”
  這一句“應兄”,听得應元三心中一喜,他不由暗忖道:“啊!改了稱呼了。”
  當時几乎有點茫然,不禁連連點首笑道:“只要姑娘認為好,愚兄是沒有意見的,老前輩說得极是,此刻霧是太大了!”
  黃山异叟吸著手中的旱煙,看著這雙小儿女說笑形態,他心中不由想道:“這二人如果真能結為美眷,倒是很相配,雖然應元三大了一點,可是一個男孩子大一點也無所謂。只是不知他武功如何,是否能配上我這徒弟,明晨我倒要好好考察他一下……可不能委屈了梅儿!”
  想著含笑道:“比武是明天早晨的事,吃飯是現在的事,還是吃飯要緊,我們先去吃飯吧!”
  應元三不由微微一笑道:“弟子打扰了!”
  葉彤揮手一笑道:“談不到,老弟你請!”
  應元三也知道這种武林奇人,最忌諱的就是世俗客套,當時一抱拳,遂率先而行。
  黃山异叟隨后而行,不想才一舉步,卻為枝梅把他袖子拉住了,他怔了一下,卻見徒儿做紅著臉,抿著小嘴小聲笑道:“師父,他干嘛要跟我比武呀?”
  葉彤微微一笑道:“明天你就知道,還是先不告訴你!”
  枝梅喜上眉梢地道:“你老明天看吧,我不給他几手狠的,看看他還敢小瞧我不?”
  黃山异叟心中一動,正想出言,可是轉念一想,卻又把到口的話頓住了。他只含笑地點了點頭道:“好吧!這是你的事,我不管。”
  枝梅哪里想到師父這句話含有深意,當時叉著腰笑道:“我要拿他試試我所學的這套蝴蝶散手,看看是不是如你老人家所說的這么有威力。”
  黃山异叟身子本已轉回,聞言不由怔了一下,他回頭微微皺了一下眉道:“這是一套很厲害的功夫,你……”
  枝梅翻了一下眼珠子道:“你老人家放心,我和他又沒冤沒仇,干嘛要傷他?只是叫他嘗嘗味道就是了!”
  說著笑了笑轉身而去,黃山异叟看著她背影,不由長歎了一聲,暗忖道:“應元三!你雖是一時英豪,只怕你那三陰絕戶掌火候不夠,難以在我這蝴蝶散手下討得好去!這也怪不得我,實在是你命該如此……”
  想著又歎了一聲,慢慢走向家門,卻見枝梅正指著漫天大霧,在与應元三談話,樣子很親熱,葉彤不由又是怔了一下,心想她以前并不是如此的啊!怎會對這陌生的應元三變了呢?
  他想把實話先透露給枝梅知道,可是轉念一想,一來她一個姑娘家,怕羞了她;再者她知道是為此比武,就許不比了,或是存心讓了他。
  當然,黃山异叟是決不希望她會存心讓他,因為他認為,一個作丈夫的,就應該比妻子強些,這是一种不成理的定論。
  雖然在他下意識的感覺里,又想應元三能胜過他徒弟,可是再一想到,向枝梅的所學,也就是代表著自己的一切,自己苦心造就出來的徒弟,一開頭就輸在人家手上,那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他內心為著這件事很懊惱,這是一种患得患失的心理在作崇。
  他輕輕由二人身旁走過,進到房內,室中已點著三支松油火把,火光把室內的霧气蒸發了,顯得很光亮。桌子上擺著丰盛的菜肴,那是徒儿為著這位新來的客人所作的,葉彤微微一笑,自己坐上了位子,眯著一雙眼,看著仍在侃侃而談的一雙青年,不知如何,他心中有一些說不出的酸酸的感覺。
  他忽然認為平日最親密的徒弟,今天似乎已經不再是屬于自己的了。
  他又想到了蒼老,才感覺到自己的确老了,一個可怜的老人!
  一個老人是不能沒有依靠的,在枝梅天真的笑聲里,自己打發了無數春秋,也從未曾想過老字。可是今天枝梅只對別人稍作親近,卻令他突然意會到一個數年來未曾想到過,而确是現實的問題。
  這位一世奇人,武林怪老,這一刻竟有些傷感了,有一种自私的意念,作祟著他,令他突然想到,自己是需要這個徒弟侍奉身側的,万一要是失去了她,那么今后的歲月,將是不堪設想的。冷漠、孤獨、彷徨与流浪在街頭的异鄉老人是一樣的!
  想到了這里,他不由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恐慌,几乎坐不住了,他迅速地用竹筷敲著碗,發出叮叮之聲,一面笑道:“吃飯了!吃飯了!”
  二人這才惊覺,一齊轉過了身子,相繼走入,枝梅臉色微紅地笑道:“師父真坏,進來也不叫我們一聲。”
  這“我們”兩個字,听在二人的耳中,各有不同的反應,正是一喜一愁,可是在外表,誰也看不出來。應元三連聲贊歎著枝梅的手藝高明,樂得枝梅眉開眼笑,一筷子一筷子往他碗里夾菜。
  這席飯在夜色蒼茫之中結束了,飯后枝梅把杯盤撤下,黃山异叟葉彤微笑道:“寒舍地方太小,老弟今夜只好在這里委屈一夜了!”
  應元三長揖道:“弟子實在太打扰了!”
  于是,他就在這房子里留了下來,枝梅為他用木板臨時搭了一具床,道了晚安,遂回到她自己的房中去了。
  她是住在和應元三側對面的一間小房間里,除了扇門以外,還有一層厚厚的帘子。
  夜晚,由那房中,傳出輕盈的歌聲,雖是山歌小調,可是听在應元三耳中,不啻是仙女之歌。他輾轉床榻,心中想著明天的事情,憂一陣,喜一陣,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天尚有些昏黑的時候,三人都已起來了。
  應元三洗漱完畢,見向枝梅早已打扮好了。
  她身上穿著一套緊身的紫綢子衣褲,用青絹緊緊地扎著云發,顯得更是俊秀,亭亭玉立。
  黃山异叟葉彤,穿著一身黃葛布的肥大衣衫,手中拿著他那支從不离手的旱煙袋,對著應元三點頭笑道:“早啊!”
  應元三忙躬身為禮,他顯得有些緊張,目光不時瞟向枝梅,向枝梅這時姍姍地走過來含笑道:“你不是要跟我比武么?我們現在走吧!”
  應元三點了點頭,臉色微窘道:“我們怎么比法呢?”
  枝梅笑著拉著葉彤的袖口道:“你老人家給我們做一個公證人如何?”
  黃山异叟點頭笑道:“使得,只是你們要如何個比法呢?”
  枝梅目光向元三一轉,笑道:“還是應兄你說吧,是你約我的嘛!”
  應元三想了想,點頭道:“以愚兄之見,既為比武,總要在內外輕各种功夫上印證一下,方可窺得武功全貌,不知老前輩及姑娘以為如何?”
  向枝梅不由笑道:“這樣最好,就請應兄你划下道儿來吧!”
  黃山异叟不由眉頭皺了皺,但他仍然含笑地點了點頭道:“老弟!你要如何個比法呢?”
  應元三這時微微一笑,他就說道:“我想同姑娘比一陣掌法,比一陣兵刃,另外再比一陣輕功,姑娘可有异議么?”
  向枝梅暗想這三种功夫,自己都很自負,今天倒真要給他一個好看的了。
  想著笑睨了師父一眼,遂看著應元三點頭道:“好!就是比這三陣,你等著,我還得去拿寶劍呢!”
  說著轉身進房而去,應元三這時卻對葉彤微微一笑,道:“老前輩以為如何?”
  葉彤噴了一口煙,笑道:“難得你想得如此周到,這倒是怪熱鬧的事,只是……”
  他笑著伸出了一只巴掌,點著頭道:“一切都照昨夜所說,我們擊掌為誓。”
  應元三毫不考慮地在他掌上拍了一下,卻不想他這一掌方自擊出,卻覺得一股极大的潛力,自黃山异叟掌中傳出,頓時机伶伶打了一個冷顫。元三不由大吃了一惊,可是再看對方,仍然是臉上含笑,像無事一般。
  他怔了一下,并沒覺出什么不适的感覺,只以為是自己神情緊張的緣故,當時并未怎么放在心上,遂也就置之一笑。
  這時向枝梅已自房內興沖沖地走了出來,她手中拿著一把劍,笑眯眯地問應元三道:“你的兵刃呢?”
  應元三方要開口,黃山异叟已呵呵笑道:“人家是用的軟兵刃,大概是藤蛇槍吧?”
  應元三不由心中一惊,暗想這葉彤好厲害的眼力,我藏在衣內的東西,他居然都以看得出來。當時不覺怔了一下,遂點頭笑道:“老前輩好厲害的目光,只是在弟子衣中之物,你老人家何以得知呢?”
  葉彤哈哈一笑,遂伸出手中煙袋,往應元三腰上點了几下,發出錚錚之聲,他就笑道:“藤蛇槍和鏈子槍不同,纏在身上是很扎眼的,在你彎腰拱背之時,我早已看出來了,哈!”
  應元三不由帶愧道:“老前輩高見!”
  枝梅卻揚眉毛笑道:“喲!藤蛇槍!那玩藝可厲害得很呢!”
  說話時,睜著圓圓的一雙大眼睛,應元三不由也被逗得笑了。
  三人步出了草舍,只見當空濃霧,皆已消失,代之是青瀠瀠的天,小鳥在樹枝椏上啁啾著,蟋蟀鬧耳地叫著,那些樹葉上,滾著如同珍珠一般的露水,圓圓的、亮亮的,十分可愛。這景色令人有些雨后之春感覺。
  生死掌應元三來時大霧,并不知這一帶情形,此刻才發現,原來這附近景致竟是如此的美,這所茅舍占地約有十丈方圓,正是一座小峰的頂頭,環繞在房舍四周,有些空地,都生著极多野生的花卉,在這新秋的日子里,并沒有凋零,粉紅黛綠十分可人。
  茅屋之前,有一條羊腸小道,曲曲折折,伸展出去甚遠。兩旁是高有一人的長草,看來就像一條婉蜒的巨蟒,黃山异叟用手指了一下對面道:“對面有一塊草坪,倒是一個很好動手的地方,我們到那地方去如何?”
  二人都點了點頭,葉彤把那支旱煙杆子,往背后一插,身形向一矮,對著應元三齜牙一笑道:“來!老弟,先試試腿!”
  他說著猛然向上一伸二臂,身形騰處,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蒼鷹也似,驀地拔空而起,身形向下一落,足尖已點在一棵樹梢之尖。
  偌大的身子,落在那僅有小指粗細的樹梢上,只不過輕輕顫抖了一下,卻如同釘在樹尖之上一樣,動也不動一下。只這一手輕功提縱功夫,已把生死掌應元三惊出了一身冷汗。
  黃山异叟葉彤這种騰身勢子,初看來,并不十分惊人;可是如果仔細觀察一下,只要看他那一雙茫鞋,踏在樹梢尖上,就像是粘在上面一樣的,一任那樹梢為風吹得左右搖動著,他身形依然還是原來式子,不偏不倚,紋絲不動。
  在應元三的眼中看來,舍開輕功不談,只這种穩固的下盤功夫,已達到了內功中极難練的“粘”字訣,這种身手,如非有數十年輕功造詣,何克臻此?
  所以他心中暗暗吃惊,遂見樹尖上的葉彤朗聲大笑道:“老弟,你也上來,上面涼快得很!”
  應元三不由暗忖道:“莫非他是想考驗我的輕功么?這也不難!”
  當時不由回身向枝梅一抱拳道:“姑娘請先行!”
  枝梅笑道:“還是應兄先請!”
  應元三樂得在她面前表演一下身手,當時微微一笑道:“姑娘不要見笑,愚兄現丑了!”
  他說著話,一提丹田之气,雙掌往下一按,已施出“一鶴沖天”的功夫,拔起有五丈左右,在空中看准了落足之處,身子向下一垂,已筆直地落在葉彤身邊三尺以外的另一棵樹上。誰知足尖方一著樹,竟覺得兩處大筋上,猛然一陣奇酸,身子竟是站不住,這一惊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惊慌之間,一翻右手,用“老猿墜枝”的輕功絕枝,攀住了一節樹枝,整個身子忽悠悠蕩在當空,看來真惊險到了极點,可是卻也美觀到了极點。
  這一霎時,黃山异叟口中也叱了聲不好,身形一旋扑到了近前,他一只足點在了枝上,彎身笑道:“怎么?沒有事吧?”
  應元三惊魂甫定,又惊又愧,當時反身騰起,落向一邊,他臉都青了,自己惊疑道:“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傷了筋呢?”
  想著試著又顛了几顛,并沒有异樣感覺,心中不由愈發不解,暗忖道:“好險!這要是掉下去了,哪還有命在?”
  想著正自惊心,卻听到身邊嬌笑道:“應兄好高明的一手老猿墜枝,小妹真是自愧不如!”
  元三回身一望,不知何時,這位姑娘,竟已站在自己身邊,頸后的杏黃劍穗子,被風吹得嗖嗖飄著,看來真是英姿颯爽、嬌態可人。
  應元三心中又是一惊,因為人家什么時候上來,自己都不知道。雖然自己心有別念,但由此可見,這姑娘的身手也是不凡了,決非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差勁。
  想到此,他不由怔了一下,臉色不由紅了一紅,當時尷尬地笑道:“愚兄适才突覺不适,差一點儿身落深谷,殆無葬身之地,豈敢以此炫耀?姑娘真是見笑了!”
  向枝梅怔道:“怎么會呢?”
  應元三搖了搖頭苦笑道:“現在總算好了,我們走吧!只等和姑娘比過三陣,如不幸落敗,愚兄拔頭就走,決不……”
  說到此,忽然想到此中本末,對方尚不知情,怎可事先透露?不由又把話忍住了,只用眼去看一邊的黃山异叟,葉彤這時也是深深地皺著兩彎白眉,顯然的,他在受著內心的譴責。
  因為,只有他最清楚應元三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他輕輕歎息了一聲。向枝梅不由惊愕道:“應兄!你要是不舒服,我們改天再比如何?這也不是什么要緊事,非比不可。”
  應元三暗怪自己說錯了話,所幸枝梅并沒听出來,當時微微笑道:“得識姑娘三生有幸,愚兄因事,至遲明日就須告辭,也許……”
  說著不由臉一紅,葉彤卻在旁邊笑道:“你們倒是還比不比呀?我這旁觀的人,可是等急了!”
  應元三不由笑道:“老前輩休急,現在就請老前輩作證,從這里到那草坪為限,我就和姑娘先比這一陣輕功!”
  黃山异叟點頭微笑道:“好得很!”
  他說著用力向前方一指道:“老弟!你看那邊有一棵大黃果樹,你們就以那里為終點,現在就開始吧!”
  向枝梅眨著眼睛,興奮地笑道:“這么遠呀!好吧!”
  她偏過臉對元三道:“應兄以為如何?”
  應元三點了點頭,二人各自一抱拳,倏地同時騰起了身子,一路倏起倏落,快如電閃星掣,直向對面那棵大樹飛馳而去!
  元三這一展開身形,才發覺到兩處足筋,每于提气猛縱之時,就隱隱作酸,無形中似已較素日慢了許多,心中不由憂急十分。自己把心一橫,一任腳筋作痛,也不去管它,同時更把不常施展的“云中捕影”輕功絕技,施展出來,一連五六個起縱,如同流星赶月也似,直向那大樹扑去!
  他這里方自慶幸占了先著,看看那棵大樹已在眼前,不想就在霎時之間,卻聞得當空一聲嬌笑道:“應兄承讓了!”
  應元三惊心之下,不由身形少定,也就在同時之間,只覺頭上冷風疾掃面過,再看向枝梅已含笑站自己眼前。二人雖不差先后抵達終點,可是向枝梅卻快了一步,她微笑道:“這一陣我贏了吧?承讓!承讓!”
  她明明知道對方為自己聲東擊西之法分了心,才得僥幸占先一步,可是女孩子家,總愛爭個面子,當時大聲招呼葉彤道:“師父快看,我快了一步!”
  黃山异叟這時自后赶上,呵呵笑道:“傻孩子!人家是讓你呢!”
  應元三這時面色如土,如同一座泥塑的佛像也似的站在樹前,他只覺得全身發涼,那滿腔的熱望,几乎全都冰消瓦解了!
  當時苦笑了一下,對著葉彤一抱拳道:“這頭一陣,弟子輸了,弟子已盡全力,并未稍存相讓之心。”
  說著他懊喪地看著枝梅,頻頻苦笑不已,向枝梅見她如此重視輸贏,心中微覺奇怪,暗想道:“比著玩玩,竟值得如此么?”
  想著正想自己認輸,卻見他又含笑道:“三陣姑娘已胜其一,我們再來比這下一陣,早早作個結束也好!”
  向枝梅這才又回笑道:“第二陣比什么呢?”
  葉彤這時卻點首笑道:“第二陣比掌法吧!老夫有一個小小建議,不知二人同意否?”
  應元三抱拳道:“老前輩但請吩咐!”
  葉彤這時含笑指著眼前這塊平茸的草地道:“掌功一道,妙在粘帖進退,如此大地方,太易閃躲,老夫以為不妨就地划一方圓丈五的范圍,你二人只許在界限之內動手,誰要是出了范圍,就算誰輸了!”
  向枝梅听得眉開眼笑,她差一點高興得要叫出來了。因為這是她素日常常隨師父練的功夫,自信很有把握,所以听得心花怒放,當時眼光瞟著元三,似等他的答复。應元三低頭想了想,才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好吧!”
  黃山异叟微微一笑道:“如此待老夫為你們划一個界限。”
  他說著身形已快如飛隼地竄了出去,伸出一足,在草坪上飛快的轉了一圈,元三見他足尖圈地,很快地把地面翻了一道深溝,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圓圈,跟著他身子一騰,又已到了二人身前!
  應元三心中暗暗忖道:“這一陣,我是無論如何也要胜她,要是再輸了,一切可都完了!”
  他想著一面含笑道:“姑娘請!”
  一面卻把長衫下擺迅速地撩起,掖緊腰上,跟著身形一轉,輕飄飄地已落身在圈子以內,身方站定,向枝梅也已笑嘻嘻地擰腰縱起,輕如一片枯葉似的落在圈內,二人成了對面之勢。
  應元三冷眼只看她縱身的勢子,已知道今日胜負,正不知鹿死誰手,想不到自己身為一派掌門人,來到黃山,竟敗在一個未出名的女孩子手上,傳揚江湖,豈不令人引為笑談?
  再者眼看到手的嬌妻美眷,也將成為泡影了,這一切全在這一陣輸贏之上決定。
  想到此,他心中顯然些緊張,向枝梅見他目注自己,似乎深思模樣,不由玉面一紅,笑嗔道:“喂!你倒是……”
  應元三這才惊覺,不由后退了一步,臉紅道:“姑娘請!”
  枝梅向前一邁腿,一雙玉掌,用“金剪手”交叉著,猛然向前遞出。應元三不由大吃一惊,心說她倒是真不客气,當時用“閃手”向外倏地一撥手腕子,身形隨著一矮以觀動變!
  可是他卻忽視了,向枝梅此刻所施展的這套“蝴蝶散手”,正是黃山异叟葉彤,在黃山深居十年,日夕与山林野鳥為伍,細觀蜂蝶各种姿態,演變創造的一套极為別致厲害的功夫。
  這套功夫共分為十三招,每招卻又分為不同的三式,所以算起來一共是三十九式,姿態之怪,運用之奇,卻可說是近年武林中僅見的功夫,厲害之极!
  應元三要是能潛下心來,小心應付,雖說是不能取胜,也不至于就此落敗。因為他拿手的“羅漢七式”卻也是极為厲害的功夫。
  所謂“羅漢七式”,是取七种不同的手法,用七种不同的步法,夾雜著輪流循環地施展,看來無奇,可是由于步法不同,招式也顯得迥异不類,极易給人以錯誤的感覺。
  應元三所以施出這羅漢七式的原因,是因自一開始,就不敢對她輕視的緣故,可是沒想到,對方身法竟是如此迥异。
  向枝梅把遞出的雙腿,向回倏地一收,已如穿花蝴蝶也似的飄出了丈許以外,她身形落處也正是圈子邊沿地方,應元三心中一喜,暗忖:“這一次我看你怎么躲法?”
  想著輕叱了一聲道:“胜負未分,姑娘可不能逃呢!”
  他口中這么說著,身形已用“騰霄鶴”的式子,霍地拔空而起,在空中雙掌倏開,一提丹田內力,用“活佛嘯天”的招式,把內力自掌心猛然逼出,發出了“哧哧”兩聲疾嘯,直向向枝梅全身擊去。
  隨著這巨大掌力,他身子如同是一只大鳥也似的,倏地往向枝梅身子扑去。在他以為,向枝梅是万万不能招架這么猛烈的勢子的。
  可是事情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這里掌力方自發出,倏見向枝梅嬌軀向下一弓,如同一支勁駕也似的倏地射起,應元三暗道聲:“不好!”
  當時一咬牙,把擊出的雙掌猛然向后一收,一個云里翻身,身子由于用力過猛,雖是收住了去勢,竟自滴溜溜打了一疾轉,足尖著地時,僅僅离著划出的圓圈不及一尺。
  他這里惊魂未定,突然腦后一絲冷風襲到,應元三向前一儲身,突地把身子轉過,足下緊貼著地面,用“佛陀掃雷”的疾勢,右腿上挾著一股勁風,直向身后地向枝梅下盤揮去。
  要說起來,他這一招施得不能不說是很厲害了,可是他這一腿方掃出,只見向枝梅兩腕一分,竟于万分危險之下,伸出兩只纖纖玉指,雙向應元三兩處“肩并穴”上戳來,勢子更是較他的尤猛。
  動手過招可是眨眼之間的事情,二人這一出手,就都知道,如不撤回來,兩方可都討不了好去,尤其二人旨在比試印證功夫,卻也犯不著為些傷人。
  各人心意相同,招式方一用上,不約而同,倏地又同時撒回,應元三足下用“跪樁”的步法,一連點出三個步眼。
  他身子尚未站定,向枝梅再次如影附形地扑過,這一次卻是雙掌突用出“小天星”掌力,上下打出,可是她掌力并不實打,掌勢方一遞出,身軀倏地一塌,卻以“翻掌托天”的式子,一正一反,直向應元三前心小腹兩處要害上逼來。
  應元三心中吃了一惊,暗道:“好厲害的姑娘,我算是看走了眼了。”
  想到此,已把求胜之心完全去了一個干淨,雙掌一合,單足勾起,用“童子拜觀音”的式子,向外一抖,倏地向兩下里一錯。
  這一招在“羅漢七招”中名叫“燕雙飛”,直向向枝梅遞出的手腕上反切了出去。
  二人在場子內這么一動上手,霎時之間,但見掌風呼呼,人影飄飄,莫說二人自己心內緊張情形無以复加,就是那場外的黃山异叟葉彤,也看得頻頻動心,白眉連聳。
  他心中暗暗惊异,因為他自信這套蝴蝶散手,絕非能容應元三走過一半,定必就會落敗下陣,卻想不到,他竟能一連破了十數招。尤其惊异的是,方才自己暗中所煉“有相神功”,于和他擊掌一剎那之際,透入他体內,已傷了他神經中樞。雖只是輕輕一震,可是自信他在三天之內,也難以施展充沛內力,卻想不到他仍有如此神威。如此看來,此子素日功夫,也實非泛泛之流!
  不言黃山异叟在一邊感慨不已,只這一會儿功夫,場內已現出胜負之分。
  應元三竟會露出敗象,尤其令元三惊怕的是對方這一套功夫,他不要說是見,竟是連听說也沒有听說過。只見輕飄飄閃蕩蕩滿空的人影,极難測出虛實,有時候招式封去,對方卻無故撤招,等到認為她是虛式時,卻往往發是實招,直把這位少壯的先天無极派掌門人,弄了個頭昏眼花、气喘吁吁。
  到了這時,他才是真把這位姑娘服气到了家,那先前的娶妻想法,早化為烏有,心中一涼,又何來斗志?
  應元三此刻于灰心失望之際,只想早早抽身為妙,否則難保可就要出丑了。
  想到此,向枝梅正以“輪翅舞秋風”的招式,左腕呈弧形,向外一展,五指齊并著,如同一把利刃也似的,直向應元三前胸划去。
  應元三身形向后一坐,雙掌用“摩云手”向前交叉著一分,就勢身形騰起,往下一落,方苦笑道:“姑娘掌法實在高明!”
  才說到此,向枝梅卻如同電光石火也似的湊到近前,她嬌笑道:“胜負未分,應兄又想如何?看掌!”
  只見她嬌軀向下一彎,玉臂一沉,用“海底針”直向元三小腹猛貫了去。
  應元三不由面色一沉,心說:“好姑娘,你也太過欺人了,莫非非要我出丑不可?”
  轉念之間向枝梅掌勢如梭而至,應元三鼻中哼了一聲,突地探三聲,以拿穴手中之“拿蛇頭”招式,直向向枝梅右手“分水穴”拿去。
  向枝梅不由也吃了一惊,女孩子家性嬌,又因她在師父面前夸過大話,誰知和人家動起手來,非但未能取胜,几次還差一點敗在人家掌下,不由動了几分嬌性,安心要把對方敗于掌下才肯甘心。
  這時見應元三拿穴手來得疾快,小心眼內己有主張,看他掌到,仍是裝著毫不知情,待應元三指尖几几乎已經接到了她的脈門之一的剎那,她竟猛然把指尖向上一挑,突現掌心,用足了內力,霍地向外一登。
  這种突然現掌的打法,名叫“巧打如意樁”,簡直是令人沒有防避地余地,可謂之厲害之极。向枝梅掌力一現,應元三不由長歎了一聲。
  當然這時候,是不容許他有歎气余地的,于万分危急之下,他倏地向后一個竄“金鋰倒穿波”,身形反穿而出。
  等到往下落,他的臉色一陣鐵青,全身竟气得籟籟一陣急抖,這時向枝梅早已含笑縱身而出,她口中笑嘻嘻地道:“應兄又承讓了。”
  一旁的黃山异叟也呵呵笑道:“老弟!你手下太忠厚了……”
  應元三此時一陣心寒,從頭到腳只覺得一陣冰冷,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落腳外,竟是遠遠超出所划的圈子以外。想到了自己半生英名,竟會輸在一個小姑娘手中,這個臉可往什么地方放?再說還有什么臉去向人家求婚?這一剎那,他所感覺到的真是羞、忿、气、怒、失望……差一點儿滴下淚來!
  雖然他相信自己兵刃上的功夫,定可為自己找回臉面,可是三陣輸贏,自己已輸其二,還有什么臉面与人家比兵刃?想到此,他強忍著內心的傷痛,對一旁的向枝梅,抱拳正色道:“愚兄不知自量,尚乞姑娘不要見笑……”
  他頓了一下,臉色更是一片灰白,遂又道:“姑娘可肯把方才賜教的那套掌法的名字,告訴愚兄么?”
  向枝梅臉色微紅道:“小妹一時逞能,應兄千万不要介意……實在說你的功夫比我純多了!”
  應元三苦笑了笑道:“姑娘再如此說,愚兄真無地自容了!愚兄實在是羞慚無地,只求姑娘把方才那套掌法賜告,愚兄當永記心肺。只祈他日再會姑娘時,能雪今日之恥!”他緊緊咬了一下牙又道:“當然……我是沒有什么別的意思的……”
  向枝梅見他如此,心中益發難過,眼圈一紅,差一點儿要哭了,她顫抖地道:“你這又是何苦……是你要和我比著玩的呀!”
  應元三看了一旁的葉彤一眼,訕訕道:“姑娘不知我內深意,等一會儿可問令師,便知愚兄比武……只是,現在什么也不必談了,我真是痴想。”
  說著冷冷一笑,向枝梅此刻真似身墜五里霧中,她挪近身子怔怔地看著黃山异叟,這老頭子只是微微地笑著,他點了點頭道:“你不要急,等一會儿我再告訴你!”
  說著他目光又轉向一旁木立的應元三,點了點頭道:“老弟台,你不要灰心,武功一道,是永遠沒有止境的。你能記住今日之恥,日后才有惊人的造就,老夫師徒一時半會儿,尚不至离開黃山;即是遠离,日后在江湖總不能沒有見面之日,老弟……”他說著不由嘻嘻笑了几聲,又接道:“小徒所施展的那套功夫,正是老夫半生精心獨創的一种掌法,名喚“蝴蝶散手”,當今武林,尚無人知,老弟!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他說著又微微一笑,就手抽了一口煙,露出一副极為趾高气揚的得意神態!
  應元三想不到葉彤,竟會對自己說出這种話來,當時只气得長眉一挑,正想反唇相譏,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連人家徒弟都打不過,還有什么臉再与他斗口?想到此,不由長歎了一聲道:“既如此,弟子告辭了!”
  他目光不自然地又向一邊秀眉微顰地向枝梅看了一眼,后者那婀娜的嬌軀,多情的目光,令他益發感傷不已,只是這個地方,他再也不能停留了。
  他對著黃山异叟深深一拜,又朝著向枝梅拜了一下道:“愚兄去了,姑娘救命之恩,愚兄永世不忘!”
  他說著身形顯得搖搖欲倒,确是不胜傷心,向枝梅朝他訥訥地道:“你!這就要走了么?”
  應元三點了點頭,他眼睛几乎不能再多看這姑娘一眼,因為她太美了,太能誘惑自己了。
  想到此,應元三把心一狠,倏地騰身而起,在這黎明的早晨,他就像一只怪鳥也似,倏起倏落,直向山崗之下翻去。
  孤峰上的師徒二人,目送著這失意的青年走遠了,他二人表情不同。
  黃山异叟是拈著長須微笑著;而冷魂儿向枝梅,卻是微微地低著頭,她心中有一种說不出的感覺,這陌生的青年人的离去,仿佛帶走了她一件极為心愛的東西似的,她說不出為什么這么難過,只覺有一种莫名的惆悵失意籠罩著她,令她想哭。
  自從隨師父在黃山學藝以來,這漫長的七年,她一直是一只活潑天真的小鳥!
  她從來不曾与任何陌生人接触過,在她那純洁的心靈里,并不曾知道人生有一個“情”字,這個字的意思,是要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拉到一塊去的!
  她只是天天過著小鳥也似的生活,黎明看日出,傍晚看日落,刮風、下雨、下雪、打雷……這些天籟,這些自然的交響樂,曾伴著她過了一段長久的少年時光。她的腦子里,除了這個“師父”之外,她不曾認識另外一個异性人,什么是愛,什么是儿女之情,在她來說,這是分不清的!
  今天,這個并不算太年輕的青年,來到了黃山,他闖進了她一直封鎖著的心畦里。起初那像是很微妙地,因為她并不能深切的了解,了解到這是為什么?
  可是當离開了這個青年之后,她感到內心有了波動,可怜這孩子,她在無知無覺之間,已落入到了感情的陷阱里面了!
  也許生死掌應元三并不是一個所謂的“美男子”,可是在向枝梅接触的范圍之內,他的确稱得上是一個英俊忠實的青年。
  今天這個英俊忠實的青年走了——一個在她看來,那是因為她的關系才走的,這在她來說,又該是一种什么樣的感覺呢?
  因為當她目送著他背影完全消失之后,她的心酸了,她真不明白。試想:突然而來,突然而去,他那親熱加上冷漠的舉止,這又是為什么呢?
  想著想著她翻了一下那美麗的大眸子,看著一邊的黃山异叟,她不解地問道:“師父,那是為什么呢?”
  黃山异叟葉彤,長歎了一聲,也許他認為,現在已失去了再隱瞞她的必要了。
  他微微笑了笑道:“孩子!你知道,這姓應的好好的為什么要和你比武呢?”
  向枝梅茫然地搖了搖頭,葉彤苦笑了笑道:“老實給你說,那是來向你求婚啊!”
  冷魂儿向枝梅不由臉色一紅,她嘴唇微微顫抖的,羞澀地道:“求……求婚?怎么會呢?”
  黃山异叟葉彤哈哈大笑道:“怎么會?好糊涂的孩子……”他閃爍著那對光亮的眸子,恨聲道:“孩子!我不是早就對你說過么?江湖上像他這种人多得很,他們看見漂亮的妞儿,就想追,就想弄到手,嘿嘿!這應元三就是這种人。”
  向枝梅不由羞得低下了頭,雖然她以為應元三并不是這种人,可是師父這么說,她卻不便置詞,她內心這一霎那,可又有另一种微妙之感了。
  她羞、她喜、她失望、她……總之!那是一种极為复雜的感情因素。
  一個女孩子听到這种話是很害羞的,人家以為她美,以為她漂亮,這不是很值得可喜么?可是他到底走了,又為什么不失望呢?
  葉彤冷笑了一聲道:“他居然膽敢在老夫面前,直言向你求婚。”
  向枝梅不由猛然抬頭,向他看了一眼,她嘴唇動了動,可是并沒有說什么。她于是又低下頭,葉彤頓了一下,卻又接著道:“我因見他居然有此膽量,所以才給了他個難題。”
  他揚了一下那兩彎禿眉,帶出了些笑容,顯然他對于自己的處置,是認為很滿意的,可是向枝梅卻顯得不安极了,她忍不住小聲問道:“師父怎……怎么說呢?”
  葉彤哈哈大笑了兩聲道:“你還不明白么?是我的意思叫你們比武的啊!”
  向枝梅呆了一呆,現在她一切都明白了,她看著師父,臉上強作笑容道:“師父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呢?”
  葉彤哈哈笑道:“我要早告訴你,一來怕羞了你;再者……”
  說著他笑了笑,并沒有把話接下去,向枝梅臉不由又紅了,她內心這一瞬間,真是有說不出的感覺。真想哭,可是師父在面前,她的淚是掉不下來的,她茫然地用手掠了一下散在面頰上的頭發,欲笑又愁地看了師父一眼道:“這人真是何苦?”
  葉彤笑了笑道:“你這丫頭應該慶幸,我還有一件事瞞著你呢!”
  枝梅翻了一下眼睛,遲遲地道:“還有什么事?”
  黃山异叟微微一笑道:“你以為這個應元三的功夫真不如你么?”
  向枝梅怔了一下道:“方才不是已經比過了么?”
  葉彤笑著搖了搖頭道:“那你可完全錯了,實在告訴你吧!孩子……”
  他微微把身子彎在枝梅身前,聲音放得低了一些,雖然四周并沒有任何人,可是他仍是顯得有些虛心地道:“事情是這樣的,今晨我在和他擊掌盟誓時,暗以‘有相神功’把他陰脈傷了,是以功力減了三成,否則……嘿!孩子!那一陣輕功你胜得了么?雖然掌功你仍可胜他,可是兵刃之上,以我看你還是稍差一籌。”
  向枝梅不同吃了一惊,她臉上仍是帶著一絲微笑,道:“這么說,我不能算得是以真本事胜他的了?”
  黃山异叟詭笑地點了點頭,向枝梅不由全身一涼,她忽然覺得師父太卑鄙了、太下流了!
  這种感覺還是她從師以來,第一次對師父有的感覺。她气得身子有點發抖,那表面矜持的一點笑容,也隨之消失了,她往前走了兩步,輕輕歎了一聲道:“回去吧!”
  黃山异叟愛徒心切,可說是無微不至,卻不知道,這無意之間的一句話,卻失去了這個徒弟,失去了這個徒弟原有的感情。雖然他破坏了應元三的幸福和希望,原本是想建立起更穩固的師徒之情,可是他又怎知,從這一天開始,他竟是失去了這份原有的感情,在枝梅的印象里,這個一向為她尊敬愛戴的老人,在她心中的偶像地位,完全崩潰了!
  她在回家的路上走著,緊緊地低著頭,想起來,她真想哭。她想:“師父這么作又是何苦?他為什么要反對人家愛我呢?這是為什么?”
  她腳下加快了步子,自己很快地往家里走著,葉彤不由眉毛皺了皺,他心中想:“奇怪,看樣子這小妞儿,似乎挺不得勁似的,她為什么呢?”
  就在他師徒二人腦中都存著一個“為什么?”的時候,那位先天無极派的掌門人應元三,卻正飛也似地往山下疾馳著。
  他滿胸腔積著失望、羞恥与忿怒,這些因素,在前一日上山來時,是絲毫沒有的,他是輕輕地來,卻是重重地回去。
  一個江湖中人,是很愛惜自己的名譽的,更何況是一個已成名的人物。雖然他敗在向枝梅手中,除了黃山异叟一人以外,几乎沒有任何人知道,可是這到底總是一項羞恥;而且這种羞恥將与日俱增。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這位先天無极派的掌門人失蹤了,他躲到一個無人的深山里,日夕苦練著功夫。他腦中天天回憶著那天与向枝梅比武時的情景,尤其是對于向枝梅用來致胜他的那一套“蝴蝶散手”,他下定了決心,誓要自己手創一套功夫,這套功夫要用以對付向枝梅的蝴蝶散手;而且要取胜她。
  他的苦心終于實現了,可是那卻在五年之后,這套新創的功夫,也就是五十年之后傳授丁裳的這套“追星拿月手。”
  也就是在他潛隱閉關創功的時候,江湖之中出現了一個嶄亮亮、飄忽忽的女俠客。
  各位定不難想到,這位女俠客,正是冷魂儿向枝梅。提起她來,也會叫人鼻子酸酸的,為什么呢?原來她自應元三走后,勉強又在黃山住了一年多,這一年多的時間,對于她來說,那真好像是監牢生活一樣,因為她失去了對葉彤的愛戴和信仰。
  同時她內心偷偷地戀著一個人的影子,那人只是和她一日之交,可是卻占据了她的一生。
  在一個偶然的机會里,葉彤遠行關東,囑她看守門戶,可是她違背了這個教養她半生的師父,她竟偷偷留下了一封信自己去了。
  那封信是這么寫的:
  “師父:也許我這么做是不對的,也許我不該离開你;可是請原諒我,因為我將永遠不會回來了。
  世上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也都有自己的生活領域,我也不例外,我不愿一輩子偎依在你老人家的膝下。因為我已大了;而且承你教了我一身惊人的武功,我要把你教我的武功,用來造福人群,這樣才不負你老人家對我的期望。
  也許你看了這封信會很傷心,可是我的心意已決,你老人家也不要找我,因為你是找不到我的。有一天冷魂儿向枝梅的名字在江湖上為人敬仰時,我想第一個值得高興的應該就是你了。那時就是我對您老人家的報答,否則,就讓你老人家對我永遠失望吧!
                        弟子向枝梅拜上”

  她留下這封信后,就飄然地离開了黃山,這姑娘倒也是說得到做得到,她首先把太原府的惡紳劉一州剪除,外號鐵脖子的庄大鵬,在她手下,那脖子就好像是豆腐做的一樣。
  她除了這兩人之后,心情十分暢快,一連又除了几個貪官惡霸,一年之中,冷魂儿向枝梅這几個字,果然傳遍了江湖。
  這姑娘從江南跑到江北,從江北又跑到西南西北,用了足足有三年的時光去找一個人,可是她真是失望了。生死掌應元三這個人,就好像是為人們所淡忘了一樣,她在青城山的先天無极派門戶里,也去找了好几次,可是掌門人不在家,代理門戶的是應元三的師兄鐵肩儿佟羽。對于應元三的事,他們似乎比向枝梅更不清楚,一問三不知,到了這個時候向枝梅才算是灰心了。
  她一個人于失意之下,竟遠走大漠,在新疆的大草原上,蒙古的戈壁大沙漠里,冷魂儿三字可是叫得比天還要響……可是她來去如風,人們都喊她向小王爺,如果讀者看過王度廬所著的《鐵騎銀瓶》那部書的話,這位向枝梅就如王君所描敘的春雪瓶姑娘是一樣的。可是她卻是一個失意的人,在心情上應和玉嬌龍差不多。
  “陰錯陽差”這四個字,往往給人們帶來的是悲劇,也就是四個字,把這兩位不可一世的俠客阻隔斷送了。在冷魂儿向枝梅是已灰心了,她一遇見俊美男無計其數,可是鐘情者,仍是那個第一次見面的應元三,除了這個人以外,她不留戀任何人。
  另一面應元三,挾奇技游俠江湖,無非仍是企圖能一會向枝梅。
  他找她的目的,一來是心愛此人過甚,再者他要把新練成的功夫,拿來和她比一比,要把過去丟的臉再拾回來。當然如果他能胜她,那項諾言仍可有資格履行的。
  他無數次上黃山,又無數次下黃山,冷魂儿三字确實也讓他有些“冷”了。
  一在天之角,一在水之涯,兩個人即使是各自心存向往,可是以彼時交通之困難,以吾國山河之遼闊,要想見面,套一句俗語那是“談何容易”啊!
  何況先天無极派因掌門無故失蹤,已無形中散亂了,亟待整頓,生死掌應元三,也就接受了這頂使命,花了三十年,把這個呈散亂流离的武林宗派,完全使之整頓改觀。這時候他才再交位于師兄鐵扇子佟羽,自己四處飄流,他偶然听到了風聲,沙漠中有冷魂儿向枝梅的風聲,他單身孤劍用了八個月的時間,找到了大沙漠,嘿!又是陰錯陽差。
  原因是向枝梅靜极思動,且已暮年,想到自己半生埋沒在大沙漠里,已把整個青春浪費了,如今年歲大了,也就較以往想開多了。
  對于年輕時候的那些事,想起來固然仍多感慨,可是已不會那么傷感了。因為一個老年人的心情,和少年時代的心情,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有時候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情,她常會這么想道:
  “唉!我當時也是太痴心了……這一生葬送得似乎太不值得了。”
  因為她有了這种感想,所以無形中,也就不再把中原放在她心中的禁區之地了。
  她就這么离開了沙漠,重入中原,在年齡上來說,她已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婆了。
  可是由于她擅駐顏之術,所以人們乍看起來,她似乎僅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沙漠的風沙使她膚色變黑了,可是那并不有損她的嬌柔和艷麗……
  她在杭州一處不出名的小山上,出資興建了一所庭園,占地极大,又由各處移來了些奇花异草,點綴其間,自己給這座宅子取了一個名字叫做“翠園”。她喜歡讀書、養魚、散步,因此附近人們都叫也翠園軒主,她在這里,生活是如此的愜意,不知不覺又是十几年過去了。
  這期間,她收了兩個徒弟,可是都不太得意,因感一身絕技沒有傳人,太可惜了,也就在這時候,由當地士紳推荐來了一個女學生。
  這女學生是京里的提督的掌珠,到杭州是來投娘舅習畫來的。因她這位舅舅素仰向枝梅是本地最負才名的女學士,這才托人代引入門。
  這個被引進的女學生,正是本書的女主角之一的江雪勤,她隨舅習畫已有根底,改投翠園軒主以后,立刻蒙這位軒主許為奇才。
  于是明里習文,暗中習武,十年之后,把江雪勤造就成了一個允文允武的奇女子!
  尤其是冷魂儿向枝梅,把那套“蝴蝶散手”,也傳給她了。
  那時候江湖中,擅此掌功的,僅有她師徒二人,黃山异叟雖是這套功夫的首創者,可是那個時候,听說已經物化了!
  向枝梅就像是根本忘了這個師父一樣,雖然她是他一的造就出來的人,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她的心很硬,正當上了她那“冷魂儿”的綽號。
  再往后的歲月,似乎更容易打發了,甚至于她連當初令自己遠奔大漠,守身一世的應元三,也忘記了。她曾經告訴她徒弟江雪勤說:“純洁無知是最快樂的,有一天你有了知識,你就不如以前快樂了;再如果有了感情,你就是世上最痛苦的人……”她又說:“永遠不要去接近男人,那會令你痛苦和傷心或是失望的。”
  可是她的徒弟并沒有听她的話,以至于落得今日下場,她的遭遇似乎比她師父更凄慘、更可悲!
  生死掌應元三,老年到了北京,他一直像一個老漁夫似的,其實他并不是以此求生,捕魚對他不過是一种興趣和打發寂寞的一种玩藝儿而已。卻想不到,為此卻得了一個“無名釣叟”的綽號。
  他倒也樂得因此逍遙,后什剎海等地,經常是他垂釣的地方。
  卻想不到竟會遇到了管、江、丁三人,三個少年心情,他雖不能說清楚,可是多少也看出了些,對于這三個俊秀少年的一段情,他挺感興趣。
  起先他并沒有發現丁裳,只偷听了些江雪勤和管照夕的對話,對他們兩人,他覺得很同情,正想設法促成他們這一段姻緣,卻不想照夕突然拂袖而去。對這個年輕人的定力他很佩服,因而心中又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管人家閒事作甚。
  想著遂也就平下了心來,想不到卻在這時,又發現了丁裳,二女的一番對話,令他大大地發生了興趣。起先他覺得丁裳有些蠻不講理,誰知二女一動上手,等到江雪勤施出了那套蝴蝶散手之后,他這才突然怔住了。
  因為這套功夫,在他來說,那是至死也不會忘記的,所以雪勤一施展出來,令他大吃了一惊,他知道如今武林之中,除了冷魂儿向枝梅以外,是沒有別人再會的,那么這個小女孩既會擅此掌法,無可疑問,那定是冷魂儿向枝梅的弟子無疑了!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把那些已逝去的往事,都又重新复蘇了。
  于是向枝梅的一切,重新不停的在他腦中轉憶著,他覺得這正是一個极為難得的机會,正可借此看一看,自己苦心創造出來的功夫,是不是能胜過向枝梅的“蝴蝶散手”;而且或可由這方面,令自己能見到向枝梅,六十年前的一面之交,六十年后的今天,卻并不有褪色,這份感情,應該是很珍貴的了。
  生死掌應元三有了這种想法,所以這才假作池邊垂釣,戲耍了丁裳一番,最后才激其和雪勤為敵,把自己苦心創造的一套專為對付“蝴蝶散手”的“追星拿月手”,傳給了丁裳!
  丁裳正愁敵雪勤不過,想不到來了這位老前輩,居然傳授了自己如此一套絕技,心中自是狂喜,由是夜夜隨著應元三苦心練習,居然福至心靈,把這套功夫練了個爛熟!
  隨后生死掌應元三不告而去,丁裳因在北京耽誤時日過久,生恐歸后師父見責,這才化裝成男子模樣,至管府造訪,卻想不到途中出來了一個管母,說穿了她的廬山真面,死勸活拉,非要她搬到府中去住些時不可,丁裳也就半推半就的答應下來了。
  她心中埋著一個秘密,沒有敢告訴照夕,因怕他從中干預,你道是一個什么秘密呢?
  筆者為使讀者了解前情,所以拐了這么一個大彎子,到了這時,可又該書歸正傳了。
  丁裳匆匆离開管宅,一個人想著心事,胯下坐騎可是疾行如風,不一刻已馳到了北海公園門前。她翻身下馬,往前走了几步,把馬系好了,這才大步往公園之內趟去,拐了一個小彎,找到了一個小亭子,她不由臉上帶著一絲冷笑,心說:“我當你是守信的人呢,原來竟是一個小人!”
  想著她走到亭子里,一只腳放在石蹬子上,愈想愈气,暗想:“你不來就行了么?我不會找你去呀?哼!”
  想著,正要离去,忽听到亭外一人冷笑道:“來人可是丁裳么?”
  丁裳不由猛一回頭,原來身后柳樹下面坐著一個人,想是因為身子一半為柳樹枝子遮住,所以丁裳初來時未曾發現。
  此刻這人一叫她,她才注意到,當時仔細向這人看了一眼,一面點頭道:“不錯是我,你是……”
  這人冷笑著,款動蓮步由柳樹下步出,一面嬌聲道:“哼!我還以為你忘了呢,我等你半天了!”
  丁裳這時才看清,這人正是江雪勤,她穿著一身黑色緊身夜行衣,肩下披著一襲黑綢披風,為風吹得与肩水平,頭上扎著一帕黑綢,打著蝴蝶結子,月光之下,真是如同月里嫦娥也似。
  丁裳看了,也不禁心中動一下,她羞得臉色紅了一下,恨聲道:“我約你來,怎會不來?你來了很好,我們把那一段過節,今天好好算一算。”
  雪勤也不說話,一步步走近到了她面前,此時看了她几眼,冷笑道:“你到底是男還是女的?怎么打扮成這种鬼樣子?”
  丁裳不由臉又是一紅,暗忖道:“好呀!我當初怎么罵她,現在她竟原樣的罵起我來了,真是死丫頭……”
  當時也冷笑道:“我高興!怎么,只許你化妝就不許我化妝?哼!你真是想得好啊!”
  雪勤一雙眸子翻著她直看,眉頭半皺著道:“我真是想不懂你,你小小年紀,干嘛有舒服日子不過,專門來找麻煩,你這是何苦呢?我又和你到底有什么仇呢?”
  丁裳冷笑道:“仇?仇可大了!你忘了,我可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你只要也掉一下池子,嘗嘗味道就好了。”
  雪勤仍是皺著眉道:“那是你自己要找著我鬧,又怎能怪得了我呢!算了吧!你快回去吧!我真沒心給你瞎鬧!”
  丁裳雙手一叉腰冷笑道:“哼!你說的比唱的還好,算了吧?除非你跪在地上給我磕個頭,自認服輸,我就饒你。要不然,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雪勤倏地秀眉往兩下一分,嗔道:“你這小姑娘怎么這么不知好歹?難道我還會怕了你不成?嗨!真是莫名其妙。”
  丁裳一撇嘴道:“喲!開口小孩,閉口小姑娘,你到底又比我大多少,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呢!”
  雪勤气得也一叉腰道:“那么你到底打算怎么樣呢?”
  丁裳一挺胸道:“怎么樣?我還得要領教你那套蝴蝶散手,看看有多厲害!”
  雪勤不由吃了一惊,她后退了一步,張大了眸子,心道:“怪了!這小女孩子,居然會認識我師父的獨門秘功,這不是怪事么?”
  想著冷笑了一聲道:“你怎么會知道我師父的功夫?你師父是誰?”
  丁裳見她吃惊,暗里得意,當時晃了一下身子,笑了笑道:“你那點玩藝儿,還想瞞過我的眼睛,我非但看出了你那套功夫的家數,連你來路也早看得清清楚楚,你還當世上就只你能呢!”
  雪勤不由愈發惊异,因覺對方稚气未退,說話尤帶鋒芒,覺得有些气笑不得之感,當時莫可奈何地翻了一下眸子道:“那么我是什么樣來路呢?”
  丁裳冷笑了一聲道:“你師父是冷魂儿向枝梅是不是?哼!向老太婆有什么了不起!”
  雪勤不禁怔了一下,微停才又怒道:“你是听誰說的?”
  丁裳冷笑道:“我听我自己說的,怎么樣?”
  雪勤這時微微皺了一下眉道:“這么說,你倒是有為而來,那我可也不能放過你了!”
  丁裳因嘗過她手中味道,知道她功夫确比自己高明,自己所以敢再找她,完全是想把新學的那套“追星拿月手”來試試手。
  但是無名釣叟曾指明了,要叫自己用這套功夫來對付她的“蝴蝶散手”;并囑自己万万不可用出來對付她別的掌法,以免讓她先看出征兆。此時見她為自己激得已動了真怒,不由心內有些情虛,當時冷笑道:“你不放我,我也不會放你,正好!你快把你那套蝴蝶散手施展出來吧!”
  雪勤微微冷笑道:“對付你這种人,還用得蝴蝶散手么?來!我到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膽敢欺人!”
  她說著話,纖腰一擰,已如同一只鳥也似,突然竄了出去,向地上一落,回首叱道:“丁裳你來!”
  江雪勤身形向下一落,回頭又道:“丁裳你這里來!”
  丁裳冷冷一笑,嬌軀遂自騰起,在空中玉臂一分,翩翩如一只夜鳥,已落在了雪勤身前,并沒帶出一些聲音來。雪勤見狀,暗自忖道:“這姑娘也并非軟弱之流,這身功夫也确實不容易!”
  丁裳身子站定之后,冷冷地道:“我是專門來會一會你那套蝴蝶散手的,你施出來看看是否能夠胜我?”
  雪勤心中動了一下,暗想這女孩真奇怪,怎么專門要逼著我施出這套功夫呢?我偏就用別的掌法來對付她,看她又能如何?
  想著冷笑了一聲道:“哪來這么多廢話,看掌!”
  她猛然向前一縱,身形一彎,用“弓形手”,暗以少林家數的“觀音掌”力,霍地向外一掌打出,直往丁裳小腹打去。
  丁裳猛一族身,用“單掌伏虎”的招式,玉掌向下一按,直往雪勤脈門捺去。
  江雪勤倏地一個轉身,唰地一聲,飄出了丈許以外,她臉色庄正地道:“丁裳,你可是真心与我為敵么?”
  丁裳怔了一下道:“誰給你開玩笑,你還不快把你那套蝴蝶散手施出來等什么?”
  雪勤輕輕地冷冷一笑,身形一旋,又到了她的面前,出中食指二指,照丁裳“靈台穴”上就點,丁裳一撥她伸出的手,就勢“順水推舟”,朝著雪勤肩上就劈。
  雪勤反扣四指,想抓丁裳腕子,因為那里有一處穴道名叫“分水穴”。
  丁裳焉有不識厲害之理,身子向下一矮,唰地掃出一腿,可是卻為雪勤輕描淡寫的躲過了。
  雖只是三招兩式,可是打得卻十分緊湊,丁裳心內暗暗發急,暗想:“她怎么不施出那套蝴蝶散手呢?這么打下去,恐怕我還是占不了便宜!”
  想著不由有些發了急,當時叱道:“姓江的,你到底施不施你那套得意的功夫,莫非不敢承教么?”
  雪勤冷笑道:“你只能胜我這套掌法,已是好的了,何必心存遐想?”
  她說著雙掌由兩側,突地往當中攏來,直向丁裳前胸兩側抓來,這种招式,要是由男的施展出來,就有些下流了;可是雪勤因是個女的,所以沒有這項顧慮,盡管如此,丁裳仍自羞了個面紅耳赤,杏目一睜道:“好賊婢!”
  她身了跟著一旋,雙掌合著,猛然向外一推,內力貫足了,竟把“小天星”掌力施了出來。
  雪勤是存心戲耍她一番,殺一殺她的銳气,此時見掌力如此深厚,不由也吃了一惊。因見她掌勢迫近,想避已恐不及,當時把心一狠,暗提真力,雙掌霍地向外一挑,雙掌指尖一挑,現出掌心,內力也自發出,四裳相擊,發出了“砰”的一聲。
  丁裳內力不如雪勤深厚,頓時為她內力震出了四五步以外,一時只覺得雙臂齊根酸痛,差一點儿連眼淚也流出來了,她心中由是更把雪勤恨到了极點,嬌叱了聲道:“江雪勤,我們沒有完,你別想走!”
  雪勤昂然立著,冷冷地道:“你還不服輸么?丁裳,我看你也不像是個普通的人,你何苦這么与我過不去呢!如果你愿意,我倒很愿意和你交個朋友……你看……”
  丁裳气得眼淚在眸子里轉來轉去,啐道:“誰希罕,姓江的,你太欺侮人了,你有本事,就施出那套蝴蝶散手來,看看能胜得過我么?老實告訴你,我這一次就是專門來會一會你那套功夫的,你要是真怕我,干脆說一句,我馬上就走,用不著這么婆婆媽媽,我就是見不得這個……”
  雪勤不由臉一紅,當時柳眉倒豎道:“你為什么一定要會我這套功夫呢?”
  丁裳道:“上一次你就是以這套功夫,取巧胜了我嘛!”
  雪勤想了想,哼了一聲道:“好!我就用這套功夫對付你,可是如果贏了你,你可不許再耍賴。”
  丁裳不平道:
  “我什么時候耍過賴?哼!你想贏?”
  雪勤歎了一口气,實在這些日子以來,自從她由照夕處返家之后,心情可謂之惡劣透了。楚少秋傷勢重极了,固然這個丈夫對自己來說,是沒有什么感情可言;可是既嫁給他了,道義上就有一种責任。
  這种“責任”就像鉛塊也似,重重壓在她的心里,只要一想起來,就似乎被壓得喘不過气來。偏偏這個時候,這無聊的丁裳,竟會投書約期与她比武,對于丁裳這個陌生的姑娘,她實在沒有興趣;再說也沒有精力,想去和她周旋。可是人家既點著名約自己,在武林規矩上來說,就是刀山劍樹,也沒有不去的道理,左思右想之下,這才依言到了丁裳約晤的養心亭,原想見面善意開導她几句,彼此沒有事算了,誰知這丫頭,倒是存心來打架的,居然非打不可。
  雪勤無可奈何之下,這才和她動手,可是內心仍是极為茫然。
  對于雪勤來說,她真是一個謎。她的一切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此時心情,哪有閒心再去与她胡打亂鬧,再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罪一個人,尤其得罪像丁裳這么一個討厭的小孩,實在是很麻煩的事。
  有了以上這些原因,所以她更無心再想多与丁裳打鬧,只想早一點打發她去了算了。
  所以听她一再要自己施展那套蝴蝶散手,心中固不無怀疑,仍存下早一些打發她走之心,所以竟點頭答應了。
  她自知這套師傳的功夫,威力极大,她絕不相信,丁裳這個女孩子,能有能力胜過。
  當時冷笑了一聲,對丁裳道:“我們可先說好,我們只是比這一陣掌法,不管誰胜誰敗,可都不許再無理取鬧。你要胜了我,我自然沒有話說,回身就走;可是我如果胜了你,希望你也不要再找我麻煩了。”
  她說著看了丁裳一眼,很愁苦地接道:“我不像你,一天到晚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我這些時候,很多事煩我……”
  她几乎帶著要求的口吻道:“我求求你好不好?”
  丁裳翻著眼睛道:“喲!這是干嘛呀!求求我?”
  雪勤目光在丁裳身上轉著,心中真想不透,這位姑娘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來路,她只是發著怔。
  丁裳催問道:“你到底還打不打?我看你是有點病吧!”
  雪勤苦笑了笑,實在也是懶得再去答理她了,她只求早一些了事,當時隨意一分雙手道:“那么你就請吧!這可是你自己要找的,不要打輸了又說我欺侮你!”
  丁裳哼了一聲,早已迫不及待地竄身而進,雙掌往前胸一合,道了聲:“我可不客气了!”
  遂見她身子向下一彎,倏地雙手一分,各出二指,分點雪勤兩處“气海穴”。江雪勤見她這一招式子特別,果然不像是尋常家數,由不住心內一惊,當時不敢怠慢,遂也把師父那套得意的蝴蝶散手展了開來。
  三招之后,雪勤立刻惊覺出,對方奇特的招式,仿佛是專為對付自己這蝴蝶散手的功夫,她不由心中一動,當時竄身外出。丁裳見她突然停手,不由也一怔,雪勤閃著那雙智慧的眸子,在丁裳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她搖搖頭忖道:“這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在短短几天時間之內,創造出這么一套厲害的功夫。不要說她,就是她師父,恐怕也不行的……”
  丁裳轉著眸子道:“怎么又不打了?”
  雪勤冷笑了一聲,身形一閃,又已到了丁裳身前,玉掌翻處,“秋扇揮螢”直向丁裳面上掃去,丁裳用“撥云見日”去分她的腕子。
  可是雪勤冷笑了一聲,她不容這一招打實了,倏地向下一沉腕子,改“輪翅手”,下劈丁裳前胸。可是丁裳卻似胸有成竹的霍地向外一擰腰,蓮足飛踢而出,直向雪勤“心坎穴”上點去。
  江雪勤見這么厲害的招式,仍然為她避過,心中不由又惊又奇!
  她明明記得,十數日之前,自己用這套功夫,和她對敵時,她那种手忙腳亂的樣了,卻想不到今日竟如此鎮定;而且所施招式,更是奇异無比。自己出道以來,也會過不少知名之士,可是像丁裳今天所施展的招式,自己竟是生平僅見!
  惊怒之下,不禁把先前輕視對方之心,去了個干淨,當時抖擻起精神,和丁裳霎時之間打成一團。二人拳來掌去,此騰彼伏,只聞得掌風呼呼,衣衫獵獵,一時間几乎分不出二人面影人形,即天上星月,身側花草,也為之失色不少。
  這一陣疾戰,真可說是險到了极點,只看那呼呼的勁風,已可猜忖,二人掌上內力的充沛,要是一方不小心吃上一掌,那可是不敢想象之事。
  到了此時,雪勤更證實了,她先前的猜測并沒有錯,因為丁裳這一套掌法,正是專為對付自己這一套蝴蝶散手的專門功夫。每一招每一式,都湊合得又巧又妙,而于巧妙之下,總是別有殺手,令自己防不胜防,二十招之后,江雪勤已發覺出,如不改換招式,恐怕是敵不過對方了。
  可是她一生要強過甚,因先前曾說過大話,此刻不容反悔,心中正自著急,可是動手上已有了胜負之分,丁裳身形半躬,正用“倒甩菩提”的掌勢,玉掌如梭直打雪勤小腹,雪勤用“彩翅映日”的式子,驀騰身而起。
  按理說丁裳這時正是回身發掌力的時候,可是她卻猛地向地上一伏!
  可歎雪勤哪會想到,她這一招是招誑敵的招術,即以為是一個漏式,心中大喜,暗道:“我看你這一次怎么辦!”
  她腦中對种概念,只不過是一閃即過,卻不容仔細思量,當時以為机會難得,在半空中嬌叱了聲:“看掌!”
  她身形就如同是一只當空巨鷹也似,驀然向下一惊,雙掌一前一后,先后推出,發出哧!哧!兩般勁風,分打丁裳背后兩處“肩井穴”。
  同時間左足尖,由上至下,疾點丁裳第七節背脊之“桑前穴”。
  這一手功夫,在“蝴蝶散手”整個過程之中,是一招十分特殊的招式,有极大威力。數十年來,黃山异叟這一手功夫,不知敗過多少武林中成名的英雄。
  今宵在雪勤施出來,也是充滿了极大的信心。因為她与丁裳,到底無怨無仇,自不忍對她有所傷害,所以內力都減了三成,打在對方身上,只不過稍感痛楚呈露敗象而已。
  她這里用心良苦,哪里又想到,情勢完全兩樣,動手過招講究的是“狠”、“快”、“准”,一動開手來,決不容對方少緩須臾。
  江雪勤這里身子方自落下,雙掌一足,已堪堪臨到了丁裳背后,就在這一瞬之間,忽見那蜷伏的丁裳,倏地一個翻身,四肢齊出,反崩了出去。
  這种功夫,名叫“爬天”,是采自蒼鷹搏兔;而兔子反抗時最棘手的一招。雪勤怎會料到有此一手,當時惊叱了聲:“你敢!”
  她驀地一振二臂,勉強把身子騰起了些,可是仍然為丁裳右腳在后胯骨上蹬了一腳,頓時只覺得后腰一陣火熱,身子也跟著如球也似地朝當空猛地騰了起來,足有一兩丈高下。
  等到往下落,她身上那襲披風,卻挂在了突出的一段樹枝之上,偌大的身子向左右忽悠悠地蕩著,看來真是駭人已极!雪勤自出道以來,几曾吃過這种大虧,只是這一霎時,也不禁嚇了個魂不附体,她身子垂在半空,即不能上,又不能下,一時手舞足蹈,偏是無從著力,那樣子可真是好笑极了。
  丁裳見狀不由笑嘻嘻地抬頭道:“江雪勤!味道如何?”
  雪勤不由冷笑道:“臭丫頭,這又算什么?我……”
  忽然那領披風划破了一道口子,她身子下垂了些,不由嚇得她打了個哆嗦,丁裳得意地笑道:“你也知道不是味儿了吧?哼!你再想想我那天晚上掉在池子里的味道吧!”
  雪勤這一霎正是又羞又气,想不到竟會敗在一個沒有名姓的小女孩手上。如今高高吊在樹枝上,雖有一身功力,卻是莫能為力,有心想撕破披風落下去;可是那猛力墜地,又恐摔傷了自己,一時真是又气又惱,不由長歎了一聲道:“丁姑娘!你快把我接下來吧!這一陣算你胜了就是……你又何必這么缺德呢?”
  丁裳見她竟自開口向自己服輸了,心中不禁十分暢快,老實說,對于雪勤的一身功夫,她是由衷的欽佩不已,她知道如論功力,自己是不如她的。此刻見她開口服輸,气也就消了一半。
  她仰著頭笑道:“上面怪涼快的不好么?”
  雪勤原本對她并無惡感,且愛她慧心秀口,和她動手,亦只不過形同游戲一般;并且心中還有些話,想和她談一談,此刻四下又無一人,就算自己丟個大人,也無所謂。
  因此,無形中也就不再認真計較,當時微微皺了皺眉道:“你不要再說這些風涼話了,要是你愿意,你把我放下來,我們再比比看,看看誰贏誰輸?”
  丁裳張口笑啐道:“別沒羞了,你方才自己不是說好了么?只比這一陣,誰也不許賴皮,現在你怎么又不服气了?莫非你說話不算數么?”
  雪勤見她盡管說笑,也不設法把自己弄下來,雖是四下無人,可是這么半吊著,也頗感不是味儿。也不由杏目一睜道:“你倒是放不放我下來?”
  丁裳這時真是樂不可支,在下面笑得前俯后仰,不時走來走去,完全一派孩子作風。
  雪勤真是看得又气又笑,心忖這种小孩,与她生气才划不來呢!
  丁裳走同几轉,才抬頭微笑道:“你先不要急,到時候我自會放你下來,不過現在可是不行!”
  雪勤皺著眉毛道:“你到底想怎么樣呢?我承認輸了還不行呀?”
  丁裳格格一笑道:“你不是本事大得很么?現在你怎么不能了呀?”
  雪勤不由柳眉一豎,冷笑道;“你當我自己就下不來了么?”
  丁裳忽然大笑了几聲,她對著樹上的雪勤深深鞠了一躬道:“對不起夫人,我本來想幫忙你下來的;可是你既然這么說,那還是你自己下來吧!我走了!”
  說著轉身而去,雪勤被她這“夫人”兩個字,深深刺痛了心,不由臉色一陣紅,見她竟真的揚長而去,不由焦急喚道:“喂!喂!丁姑娘!”
  可是丁裳卻是頭也不回地走了,雪勤一直目送著她消失在視線之外,一時連羞帶气,不禁淌下淚來,她心內詛罵道:“這丫頭心可真狠!”
  想著正思拼著受些輕傷,用千斤墜的身法,把樹枝折斷墜下,不想就在這一霎時之間,忽听得一聲輕笑道:“江姑娘不要著急,老夫來放你下去就是!”
  雪勤不由吃了一惊,當時尋聲望去,卻見就在身下不遠的小亭之內,走出了一個人來。這人頭上還戴著一個大斗笠,自己方才和丁裳打斗近在咫尺,竟是沒有發覺出,亭子里竟還有人,這人是什么時候來的,自己都不知道,這可真是怪事了!
  想著不由一時呆了,她怔怔地看著這個人,見他一步步踱下了亭子,直向自己這走來。
  雪勤才發現出,原來是個很老的人,因為他留著三股很長的胡子,為風吹到一邊,就像是三條白色的綾子一般,看起來,就如同是畫上的仙人一般。
  他個子并不很高,但是瘦得很,好像背后還插著一條像魚竿也似的東西。
  雪勤不由訥訥地道:“你……你是干什么的?用不著你多事,我自己會下來。”
  那老人呵呵大笑了兩聲,雙手向前互握著,站定了身子,他看著樹上的雪勤道:“你不要好強,在我老人家面前丟臉是沒有什么的,唉!丁裳這丫頭也太惡作劇了。”
  他喃喃地自語道:“我只叫她讓你嘗嘗味道就夠了,想不到她這么作怪,這要吊一夜還吊死了呢!”
  雪勤這時听了他的話,更是大吃一惊。由他言中听出,分明這老人和丁裳是一路之人,他們可能對自己是有計划的行動,當時不由愈發气惱。因為從這老人口中听出,似乎丁裳的無理取鬧,還是受了這個老人的指示后才做的。
  這叫她心中如何又能不怒呢!當時把牙一咬,拼著下地摔一下狠的,也不能當著對方如此丟人。
  想著暗中提气,向下猛地一墜,只听得“卡嚓”一聲,那樹枝果為她內力折為兩截,人也直墜了下來。可是也就在這一霎時之間,忽然一條黑影,如燕子也似的掠起,惊慌之中,雪勤似覺自己領子上一緊,似為人抓了領子,她嬌叱道:“你放開我!”
  可是身子卻為這人帶得竄出了五六丈之外,輕飄飄地已落在了地上。
  雪勤猛一回身,見站在自己身前的,正是那個清懼長須的老漁人!
  他含著微笑對雪勤點了點頭道:“還好!沒有摔著,否則,我可就對不起你師父了!”
  雪勤惊魂乍定之下,她向后退了一步,盯視著這個老人道:“你!你是誰?”
  這老人嘻嘻一笑,“你先不要管我是誰,我只問你,冷魂儿向枝梅是你什么人?”
  雪勤怔了一下道:“那是家師!你……”
  老呵呵一笑,他點了點頭,目光之中,閃爍著興奮,痛苦……總之,是种郁沉不易為人猜透的光芒,他注視著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他真不敢想,這姑娘竟是六十年前,在黃山頂上,在那草蓬中,那個同樣或還要小一點姑娘的弟子,這真是比做夢還要給人以离奇神秘的一种感慨!
  六十年了,六十年來,應元三由一個中年人,變為一個老人。也可以說,他是在走生命最后的一段路程了,就好像是窗前的一盞燈似的,不知什么時候,只要刮一陣小風,他的生命之燈,就可能會熄滅了!
  一個人的生命到了這個時候,如果說還有什么值得興奮或是留戀的話,那只有回憶了。老年人的生命,是生活在回憶之中!
  生死掌應元三,這一剎那,他的感慨又是如何呢?
  他此刻面對著雪勤,他想得很多,他想到了她那年輕時代的師父,自己也就是為了這么一個人,葬送了一生。在這時候,在他生命疲累到了极點的時候,才算第一次聞到了故人的气息,他看著眼前的雪勤,由于她代表著故人的某些特殊身份,仿佛她就是當年的向枝梅了。
  應元三這一霎時,內心翻涌著六十年前,黃山大霧中的一瞬間,不要小瞧了那匆匆的一瞬,它卻影響著他們彼此今后的一生。
  他張大了瞳子,頻頻地苦笑著,他鼻中的出息之聲极大,可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雪勤簡直是莫名其妙,因為應元三這种表情,几乎近于癲痴模樣,她訥訥道:“你……你到底是誰啊?你怎么認識我師父呢?”
  應元三才從遙遠的回憶之中,清醒了過來,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气道:“孩子!我太失禮了!可是,你要原諒我,這都是……都是你那狠心的師父!”
  說著他几乎覺得喉頭有些咽哽,鼻子也有些酸酸的感覺,他知道這是要哭的前奏。
  可是“哭”或是“流淚”,對于他來說,那是多么陌生的一种感覺。他一生之中,并不曾落過几回淚,這是一种困難和羞澀的動作。也許他早就應放聲大哭了,因為六十年來,每一天或是每一時每一秒,都是他慘澹痛苦生命之淚的結晶,為什么不值得他大聲一哭呢?
  他忍著要流出的眼淚,因為他已強硬了六十年,那是應該堅持到底的,他接著道:“你不要吃惊……我是你師父的老朋友,我名字叫應元三,當然這名字,你是听你師你說過的!”
  雪勤先是一惊,可是后來她又搖了搖頭道:“原來是應老前輩,你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可是我并沒有听我師父說過你!”
  她好奇的審視著眼前的這個老人,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因為她認為一個超奇的人,無論如何是應該具有超奇的特征的,而眼前的人,似乎是太平凡了!
  應元三前進了一步,重复他的話道:“難道向枝梅從來沒有向你提起過我?提起過六十年前的一個老朋友……啊!”
  他中止住了他這句話,也許他覺得這“老朋友”三個字,似乎用得太牽強,太自作多情了!他傷感地搖了搖頭,自語道:“是的!她是不會對人說的,我……我几乎忘了。”
  雪勤只是好奇地看著他,應元三苦笑了一下,他的興奮時刻已經過去了。
  雪勤心中充滿了疑慮,她問道:“我師父過去曾和你有仇是不是?”
  應元三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要亂說,我們沒有仇!我們沒有仇!”
  雪勤怔了一下道:“那你老人家,為什么要這么欺侮我呢?”
  生死掌應元三,像是很累地坐在了一塊石頭上,他頻頻苦笑道:“孩子!你不明白……不明白,這事情一言難盡,我沒有功夫給你多說。總之,你千万不可誤會我,我對你是沒有惡意的。”
  雪勤由他失意傷情的臉上,体會出他的話也許是真的,因為他外貌很和善!
  只這一會儿時間,這老人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他不是應該很高興嗎?可是他卻如此傷感,他睜著那雙看來惺忪疲倦的眼睛,無力地道:“你師父如今還在么?”
  雪勤不解地點了點頭,他于是也點了點頭:“她在哪里?”
  江雪勤遲疑了一下,應元三歎了一聲道:“我沒有惡意的!”雪勤于是道:“杭州西子湖邊翠園,你只問翠園軒主就知道了!”
  生死掌應元三重复了一遍,就從石頭上站了起來,他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土,點點頭道:“謝謝你姑娘,我這就找她去!我已經找了她許多年了!”
  他轉過身來,踽踽的行著,雪勤心中還有很多疑問,不由追上了一步,輕輕喚道:“喂!老前輩請轉!”
  那漁翁慢慢轉過了身來,他揚了一下微禿的眉毛道:“你還有什么事么?”
  雪勤欠了一下身子,訥訥道:“那位了姑娘,和你老家是……”
  生死掌應元三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他“嗯”了一聲道:“不是你提我倒忘了!”
  他又慢慢轉過了身子,給人一种很難想象的意態,你不會想到他是成名武林的一個風塵奇人,因為他是如此的老朽了。
  他臉上帶著微笑,很感興趣地點了點頭,只要一想到丁裳,他總會情不自禁地要笑的。
  他擺了一下手道:“她不是我什么人!不過這孩子師父,和你師父,想必也認識的。”
  雪勤皺眉道:“她師父是誰?”
  應元三微微笑道:“她師父是個很難惹的人,你可曾听過鬼爪藍江這個人?這人就是她師父!”
  江雪勤不由吃了一惊,因為這個老婆婆,師父倒是一再提起過的。此人除了個性奇特以外,倒是一個生性良善的人,只是她有個丈夫,人稱血魔,姓洗叫又寒的人,這個人卻是一個大大的魔頭,為人亦在善惡之間。師父一再關照自己,如果遇上了這一對夫婦,自己要特別小應付,想不到丁裳竟會是那老婆婆的門人,這么想起來,怎么不令她大惊失色?
  她又哪里知道,她心上人照夕,正是那個魔頭的得意弟子呢!
  她看著應元三,冷笑道:“鬼爪藍江的大名,后輩自是知曉,只是后輩并沒有什么地方開罪她師徒,何故如此欺人?”
  應元三連連搖頭道:“所以我剛才叫你不可誤會,你還是不听。唉!叫丁裳和你比武的是我不是鬼爪藍江,你要弄清楚,至于丁裳她和你并沒有仇,只是……”
  他歎了一聲道:“唉!你莫非真不明白么?”
  雪勤茫然地搖頭道:“到現在為止,我始終不知道!她是為什么老找我麻煩?你老人家知道么?”
  應元三歎了一聲道:“你和管照夕固是世交深厚,可是他們也是比鄰多年的朋友呢!”
  江雪勤不由心中一動,到了此時,她才恍然大悟,她很緊張地問道:“怎么會呢?”
  應元三微微一笑道:“這我可就不清楚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丁裳很愛那個姓管的……”
  江雪勤微微顫抖了一下,應元三頓了頓,仍然繼續說下去道:“感情這种東西真是怪,那姓管的小子,我也真想不懂他,我看丁裳對他是真夠痴心的,可是他表情很冷淡。也許他心里是愛你的,可是……”
  他說著笑了笑,搖了搖頭,下面的話,想是礙于出口,卻沒有說下去。
  雪勤心碎了,她低下了頭,眼淚直在眸子內打著轉儿,她急于想听下文,可是她卻羞于出口,不由把那雙噙著淚的眸子,向應元三瞟了一下。生死掌應元三長吁了一聲道:“我雖与你素不相識;可是我很同情你的立場。你的情形,我也很清楚,我很擔心你……”他接著道:“一個人一生,最不幸的就是為感情所束綁住,你們目前,都是很不幸的!”
  雪勤心中暗自惊疑,因為這种論調,和當初師父告訴自己的論調完全一樣。
  她靜靜地听著,不置一言,應元三苦笑了笑道:“我很慚愧,因為我并不能幫助你們,我只能奉勸你多考慮。如果在你每作一事之前,你都要詳細地考慮,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我走了。”
  他說著歎了一聲,又慢慢轉過了身子,徑自頭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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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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