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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暖


  便是那陣子輕微的“窸窣”聲息,猝然使孟天笛由沉睡中醒轉過來。
  也許,他原本就應該醒轉,也許這种聲音,正是有意在喚醒他……總之,這一霎他醒了,而且精神抖擻。
  像是才一睜開眼睛,立刻便為眼前的一幕离奇景象所緊緊吸住。
  火光幢幢。
  秦老人又開始了他奇妙的舞姿。
  像是前此的“劍姿”,他的動作總是那么柔軟、曼妙,長衣飄飄、步履徐徐。
  這一次卻不是在練“劍”,手里也沒有象征“劍”的那截枯枝,而是徒手作勢,在打一趟拳,或是一路掌法!
  奇妙的老人!
  何以他總是選擇這個時候,才開始演繹他奇妙的神技?而每一次卻都适當而強力地抓住了孟天笛的心,喚起了他的靈智,以至于讓他深深有所体會,而能大有收獲。
  好奇妙的姿態。
  比較起來,和昨日的“劍姿”确是大异其趣,但卻只是拳掌之式。
  隨著秦老人靜緩舒徐的動作,全身上下,像是每一寸關節,都在運動,都有節奏,時而雙手合十,時而金雞獨立、熊伸、鳥經、蛇拳、虫蜒,俱在姿態之中。
  孟天笛心里一動,倏地站了起來。
  秦老人忽然定住了勢子,向他微微一笑,腳下移動,又演習起來。
  孟天笛福至心靈,不自覺地竟然跟隨著他一并舞了起來——老人每作一式,他亦摹而仿之。
  這番演習動作,真個別開生面,火光襯映里,一雙人影兩兩相隨。或許是有了昨夜動作的啟發,盂天笛此番運旋起來,頗是駕輕就熟。
  不知道是否与方才食下的“雪實”有關,這一霎只覺著神清智爽、活力無窮。
  卻是不知,老人這一套“諸天共舞”,乃昔日在天竺時,得力于异人指引,以及日后本人之透悟,用之于身体力行,豈止培元固本,輕身益气而已?簡直有“變化气質”、“洗骨易髓”之妙,正是修道人“筑基”工作之不二法門。
  或是因為如此,那個疑為劍仙人物的周天麟才會有此一說!果真這樣,孟天笛此后与秦老人的每一霎相聚,都十足珍貴,他焉敢有所曠廢,掉以輕心?
  秦老人曠絕古今的一趟舞姿,足足演習了一個更次,才漸漸靜止下來。
  火光閃爍里,老人的表情异常亢奮,眼睛里不時顯露著喜悅,雖然事實上,他已是十分疲憊,然而情緒的亢奮,終使他不能就此安睡……
  “你是個很聰明的人……”
  倚身在火邊的一塊石頭上,他喘息著:“也許上天見怜,對你我的一段邂逅,作了特意的安排,你可知道,我已几乎支持不住了,卻在這時,竟然得到了意外的補充……”
  孟天笛當然明白,他所謂的補充,指的是已經吃下去的“雪實”。
  “那兩枚异果,加上那支千年野參,終于使我又延續了几天生命……”
  伸出了一只手,輕輕落在孟天笛肩上,他似有說不出的欣慰:“你可知道,這十年,‘九更秋露’已吸干了我僅有的神髓、真气……讓我擔心,一朝死了,便真的是死了……什么也沒有了……”
  “什么真的死了……”
  死了不就是死了,還有什么真假之分?孟天笛一時真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秦老人慈祥的目光看著他,搖搖頭說:“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好吧!也許現在正是告訴你的時候。”
  他于是說:“對于一般人來說,死了便是死了,一點分別也沒有,可是對于我輩服食真气、修習道術的人來說,這個區別可就大了。”
  秦老人終于吐出了他從來也沒有對人說起過的真心之言。
  “你應該知道,人的构成,除了這個身子,也就是所謂的‘形”——一副臭皮囊之外,還有‘魂魄’簡稱為‘神’,神乃生身之本,形乃生神之具,兩者之間,相依相輔,是片刻也离不開的,我們研習道法,第一步,便是所謂的煉魂,如何煉魂制魄,化為元神,使之与肉体可以脫离存在,甚而‘身外化身’不畏水火刀兵,進一步肉身成道,霞舉飛升,便是道術的大成。”
  孟天笛只是靜靜地听著。
  如果昨天以前,這些話他簡直听都不要听,可是白天与黃衣人周天麟一晤之后,使得他胸坎大開,尤其是眼見著周天麟駕馭劍光、出入青冥的一霎,豈能自欺于無睹?謂為無稽?!
  然而,對于他來說,這种事畢竟是太遙遠了,尤其難以想像,最終与自己會發生什么關聯……
  秦老人看著他,侃侃地說:“仙緣的遇合是太難能可貴了,除了當年,在天竺巧得了‘七寶金蟬’這部修仙的道籍之外,這么多年以來,我的成就极是有限,你應該知道,一個人的筋骨、气質、靈性,三者兼具,才有資格參習上道,但是如果沒有仙緣的遇合,得不著此類异人上師的指點,即使閉門苦研,終其一生,也是成就有限……所謂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個不好,弄出了病,更有生命之危!就像我。”
  一絲苦笑,輕泛在他蜡黃枯瘦的臉上。
  這些話一經道出,再也沒有任何隱秘,便是無所不談。
  “你只知道,我是為‘九更秋露’所苦,卻不知道,更厲害的是我的‘走火入魔’,便是因為,半生以來,只是我獨自摸索,練出了岔子。天地悠悠,卻又哪里去追求异人的指點?”站起來走了几步,秦老人面火而立,頭上的一綹白發“支”著、襯著他瘦削的身子,那樣子真像是一只大鶴。
  多年的“伏气”、“煉魂”,參習道術,終使他异于尋常,看起來多少也有些“仙”家气息。
  “所以說,我的成就,究其一生也終是有限……我是完了……然而,果真就這么死了,可也太難以教人甘心情愿,卻是想不到,在這個時候,遇見了你……”說到這里,眼睛里再一次現出了喜悅的神采……
  “我原已万念俱灰……卻不料你又給我帶來了一線希望,雖然終究難免一死,卻不似原有的凄慘和絕望……或許……或許……”
  話聲未頓,洞門外忽地傳過來一聲凄厲的長笑,乍听之下,聲如狼嗥,令人毛發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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