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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代盟主


  古浪怀著一顆充滿了惊疑和好奇的心,离開了“達木寺”,轉眼間,就繞過了哈拉湖。
  一直到現在,古浪仍然在疑惑不安之中,這兩天來,由于阿難子及哈門陀都在加緊授技,使他意識到,不久便將有重大的事故發生。
  由“哈拉湖”至“土丘”不過只有几里之途,該處只有一片土墟,并無房舍,古浪心中忖道:“奇怪!石明松怎么會住在那里?”
  他一路上施展輕身功夫,快似飄風一般。
  今夜沒有月亮,卻有滿天的星星。
  古浪猶如鬼魅般,在黑夜之中,御風而行,所過之處,草木不惊。
  不大會的工夫,古浪已經來到了“土丘”,這只是一座小小的土坡,方圓不過兩三里,沒有一棵樹木。
  古浪打量了一下地形,忖道:“這里怎么會有人住?”
  他正在猶豫,不知由何處找起,突然,一陣清越的笛音,隨著夜風,遠遠地傳了過來。
  听到這一曲笛音,古浪如同触了急電一般,腦中立時浮現出那無頭石人的影子!
  “啊!琴先生果然來了!”
  古浪心中想著,精神為之一振,立時貫注全神,注意听去。
  但是那笛音卻消失了,一陣陣清涼的夜風,使人有一种夢幻的感覺。
  方才的笛音清清楚楚,古浪絕不會听錯,他回想是由北面飄來,于是他提足了气,一陣急行,已繞過這座小土丘,轉到了北面。
  出乎他意料之外,在土丘的半腰,一片洼地之中,居然搭著一小間茅屋,圓形的小窗戶之中,透出了一片昏黃的燈光。
  古浪不禁看得呆了,如果是江湖上的人,在此搭室而居,實在是件頗為怪异的事。
  他注意地打量,由那圓形的小窗之中,并沒有看見一個人影,也听不見任何聲音,心中不禁頗為怀疑,忖道:“莫非室中無人不成?”
  但是剛才明明有笛聲,所以古浪仍不敢貿然進入。
  他在夜風之中靜立了一會,突然,一曲极為高昂尖銳的笛音,破空響起。
  由于古浪這時立處甚近,猛然之間,不禁嚇了一大跳,忖道:“這是什么曲調,為何如此怪异?”
  那笛音起音极高,听來极為刺耳,所吹曲調又极度的凄厲,令人不寒而栗!
  古浪又在心中忖道:“這吹笛之人,到底有何悲慘的遭遇,因何吹出這等傷心絕望的曲子來?”
  古浪才想到這里,那笛音又突然中斷,恢复了剛才的宁靜,可是古浪的心情,已經大大地受了激動,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在夜風之中,他足足地站了一盞茶的時間,那笛音也未再吹起,小茅屋也是一片死寂,好像根本就沒有人一樣。
  古浪的心情完全平靜之后,這才想到自己此來的任務,不禁一惊,忖道:“我是來探底的,何以在此發起呆來!”
  想到這里,他壯起了膽子,提起了全身之气,慢慢地向那小窗走去。
  他很快地接近了那個小窗戶,由小圓窗中向內望去。
  一望之下,不禁大為惊异,室中的景象,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室中一盞昏燈,一個年輕人,坐在一隅,正是石明松。
  他坐在地上,雙腿半曲,把頭埋在了兩腿之間,右手反抱著自己的頭,左手拖地,手中拿著一支烏黑色的竹笛。
  看他這情形,像是一個牢囚,又像是一個傷心极度的人,凄清之情,令人黯然。
  古浪心中好不奇怪,忖道:“如此看來,他必定有一段极傷心的身世,我又何嘗不是?可是我并沒有像他這樣呀!”
  石明松一直匍匐在那里,雄壯的肩膀,不時地聳動一下,好似在哭泣。
  俗云“惺惺相惜”,古浪莫名地對他產生了一股同情之心,鼻頭酸酸的,几乎落下淚來。
  他用著低沉的聲音說道:“明松兄,因何在此獨守孤燈?”
  石明松驀然一惊,霍然站起,昏黃的燈光,照著他冷澀的面孔,一雙明星似的眼睛,注視著古浪。
  他面上浮現著一种令人難解的笑容,說道:“哼!你好俊的功夫,我一些也沒有發覺!”
  古浪微微一笑,說道:“并非我輕功好,乃是你沉思入夢了!”
  石明松點了點頭,說道:“也許是吧!你來此作什么?”
  古浪見他神情冷漠,有使人難以親近之感,當下微微一笑,說道:“明松兄,你可容我入室一談?”
  石明松略為沉吟,說道:“你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古浪立時离開圓窗,轉到正門前。
  這間小茅屋并無門扉,只挂了一塊布帘,古浪掀帘而入。
  屋內只不過丈余見方,除了几件細竹編成的桌椅之外,只有一張木板搭成的床,別無他物。
  古浪入屋之后,石明松擺了擺手,說道:“請坐!”
  他的神情,依然是冷冰冰的,目光也顯得很死寂,好似有著极深的心事,而無法開脫。
  古浪坐到一張椅子上,石明松卻走到桌邊坐下,說道:“古兄,有什么事情直說無妨。”
  古浪一時之間,反倒說不出話來,石明松閃亮的目光,一直注視在古浪瞼上,使得古浪感到微微的不安。
  石明松又說道:“怎么,古兄此來只是為了欣賞夜色的么?”
  這時古浪已經想好了要說的話,微微一笑,說道:“今晨一晤,未暇暢談。小弟一人久居古廟,實感無聊,所以乘夜來訪。”
  石明松露出一絲微笑,說道:“你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地?”
  古浪一怔,隨即道:“我只是隨便找找,想不到果然碰到了。”
  石明松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古浪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勉強,于是道:“石兄在此居住多久了?”
  石明松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三天以前來到此地。”
  他說話之時,一雙明亮的眼睛,始終注視在古浪的臉上,古浪感覺很不自在,一時再想不出什么話來。
  沉默了一陣,始又道:“如果我猜測得不錯,石兄你來青海,大概是為的春秋筆吧!”
  石明松嘴角帶起一絲淺笑,說道:“不錯!目下不少的江湖人,都是為了‘春秋筆’來到青海,你大概也不會例外吧?”
  古浪一笑說道:“不錯,我也是為了春秋筆而來。”
  石明松冷冷說道:“那我們是一樣了?”
  古浪點頭而笑,然后說道:“恕我多問,剛才你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石明松面色二變,雪白的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半晌才說道:“那叫‘恨天曲’!”
  他語气冰冷,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雙目斜挑,星目含威,充滿了一股怨气。
  古浪心中一凜,輕輕地重复道:“恨天曲?恨天曲……石兄,你可否再吹上一遍,讓小弟一飽耳福。”
  古浪的要求,頗出石明松意料之外,明亮的大眼睛閃了閃,沉沉說道:“恨天之曲,無非是一腔悲憤,有何好听?”
  古浪含笑說道:“恨天怨地,并非閣下一人,石兄若真是傷心人,我們不妨同聲一哭!”
  古浪的話,使石明松頗為惊訝,他痴痴地望了望古浪,然后取過那支竹笛,湊在口邊,開始奏起來。
  這一次,他吹的聲音极低。
  古浪若不是看見他一笛在手,真怀疑聲音是由地底發出來的。
  但聞一縷笛聲,低回旋轉,嗚嗚咽咽。
  古浪閉上了眼睛,只覺這一曲笛音,与方才所聞者大不相同。
  方才所聞者音韻剛強,如今卻是低沉婉轉,令人為之鼻酸。
  曲調漸漸地高起來,斷斷續續,猶如怨婦夜泣,又如巴峽猿啼,凄凄慘慘,撼人心弦。
  古浪沉入笛音之中,回憶起自己悲慘的身世,一時悲從中來,雖然一再地強持,仍然止不住淚水長流,不可自禁!
  須臾,曲音又改,由悲轉憤,音韻鏘鏘,宛如敵寇入侵,殺家擄人,妻號儿啼,慘絕人寰。
  古浪心情激動,若不是強力支持著,早已大放悲聲了。
  音調越來越高,恢复了剛才的怨恨之情,古浪沉迷在笛音之中,又情不自禁地興起滿腔悲憤。
  他仿佛感覺到,整個的世界,都虧欠了他,每一個人,都欺凌過他,一腔熱血,如潮沸騰,想要把每一個人都殺死!
  突然,笛音戛然而止,大地恢复了靜默。
  古浪淚濕衣襟,悲不自胜,久久不能恢复過來。
  良久,石明松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唉,如此看來,古兄,你也是傷心人啊!”
  古浪這才惊覺過來,睜開了眼睛,見石明松坐左床側,手持竹笛,面上挂著一絲淺笑,似乎一些也沒有感怀身世。
  古浪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用衣袖拭去淚痕,尷尬地說道:“石兄吹得好笛,小弟衷心佩服!”
  石明松搖了搖頭,不發一言,令人難測他的心意。
  古浪問道:“石兄,你這吹笛之技,可是琴先生傳授的么?”
  不料石明松突然站了起來,大聲喝道:“我不認識什么琴先生!難道你以為,天下之人,只有琴先生能吹笛不成?”
  古浪不禁吃了一惊,忖道:“怎么一提起琴先生,他就如此暴怒?”
  這時石明松的表情非常怕人,只見他劍眉飛挑,一雙星目閃閃發光,好似古浪提及之人,是他的生仇死敵一般。
  古浪見狀說道:“不是琴先生所傳就罷,石兄何必如此憤怒?”
  石明松的怒气,仍然未能平息,他咆哮著說道:“以后你在我面前少提琴先生!”
  古浪不禁有些不悅,說道:“石兄,你年紀輕輕,為人卻是如此怪异,真使小弟不解!”
  古浪話才說完,突听屋外一個蒼老的聲音接口道:“孩子!這多年了,你那怨憤之气,還未消滅么?”
  古浪及石明松聞聲同時一惊,二人不約而向地雙雙一晃身子,由小門之中搶出屋外。
  靜靜的黑夜之中,并沒有一個人影,古浪提高了聲音,說道:“什么人?”
  未見有人回答,古浪正要再次喝問,石明松突然低聲說道:“不必問了,此人我認識!”
  古浪心中甚是詫异,石明松又道:“就在前面大樹之上,難道你看不見么?”
  古浪連忙舉目望去,只見五丈以外,有一株半枯的大樹,這是這座土丘上,惟一的一棵樹。
  在樹杆之上,坐著一個白衣老人,由于光線太暗,只看見他一頭白發,面貌卻是一些也看不清楚。
  古浪大為惊訝,注目問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人沒有立即答話,向古浪揮了揮手,古浪只覺一股莫大的勁風,扑面而至,不禁大吃一惊,連忙向旁閃開。
  老人以不耐煩的聲音說道:“沒有你的事!我是來找我儿子的!”
  古浪惊詫万分,望著石明松,忖道:“原來他有父親,為何還要如此感傷身世呢?”
  只听石明松說道:“老先生,你恐怕認錯了,我乃是無父之人!”
  那老人發出一聲長笑,說道:“孩子,人生天地之間,焉能沒有父母……”
  話未說完,石明松已然怒喝道:“老先生,你我素不相識,若再戲言,恕我要無禮了!”
  古浪在一旁看著,心中好生不解,忖道:“這是怎么回事?世上豈有強認儿子之理?”
  老人听了石明松的話,沉默了一下,最后輕輕地歎了一口气,說道:“我千里迢迢跟你到此,一路上諸般照料,難道你的心是鐵石鑄成的不成?”
  石明松的臉,依然不帶一絲感情,他冷冷地說道:“你不必多說了,多說也是枉費口舌!”
  老人的身子,在樹枝上動了一下,說道:“你……你以為我不忍向你下手?”
  石明松一言不發,倒背著手,目光射向遠方,對老人所說的話,好似沒有听見一樣。
  古浪很想問他兩句,見狀也問不出口來,不料那老人突然對他說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古浪仰起了頭,說道:“我叫古浪,你是什么人?”
  老人把古浪的名字,低聲地念了一遍,說道:“我這么大年紀了,還要名字做什么?”
  古浪心想:“怎么這些老人,都是這般古怪?”
  老人接著又說道:“古浪,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在此多有不便,還是赶快离開吧!”
  古浪甚是不悅,說道:“我才來不久,還有些話要与石兄交談,你憑何赶我走?”
  老人大怒,提高了嗓子叱道:“快走!不要惹我生气!”
  古浪也是烈性之人,聞言不禁更气,說道:“你們若是父子,他為何不認識你?”
  老人听了這話,立時暴怒起來,叱道:“大膽的小子!如果你再不离開,我可要教你吃些苦頭了!”
  古浪不禁大怒,正要反駁,石明松突然壓低了聲音,向他說道:“古兄,你我萍水相逢,犯不上為我得罪他,還是离開此地吧!”
  古浪搖搖頭,說道:“不成!現在已經成了我的事了!”
  石明松還未說話,樹枝上的老人,已經叱道:“好狂野的小輩!你真要惹我發怒么?”
  石明松面上有了焦急之色,低聲道:“不必与他爭,快走吧……”
  古浪大聲說道:“我從未見過這等無理之人,有什么本事,盡管讓他使出來好了!”
  古浪話出如風,石明松想攔也攔不及,不禁皺著眉頭,說道:“這是你惹出來的事,我可幫不了忙!”
  古浪心中很是憤怒,說道:“自然不關你的事,你進房去好了!”
  話才說完,老人在樹上一聲喝叱,說道:“松儿少与他嚕蘇!”
  說著,霍然站了起來!
  他偌大的身子,站在小樹枝之上,夜風吹動著他白色的衣袍,發出了忽嚕嚕的聲響。
  他的上半身,整個地隱在枝葉叢中,看來很是恐怖。
  古浪雖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由他的身手看來,想必是一個厲害無比的人物。
  這時的空气突然緊張起來,石明松退至一旁,一雙明亮的眼睛,不時地望望老人,又望望古浪,好似在為古浪擔心。
  古浪雙目注視著老人的一舉一動,防備他的突然出擊。
  那老人由于頭臉隱在枝葉叢中,所以看不清是何表情。
  這情形維持了約有半盞茶的時間,那老人始終是一動不動,但是石明松的表情卻越來越緊張,古浪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突然,一聲長嘯發自頭頂,古浪便听石明松急道;“古兄留意!”
  古浪抬頭望時,老人有如巨鶴凌空一般,疾如閃電,由樹干上向自己扑來。
  只看他這來勢,古浪就嚇了一大跳,還未端詳,老人已然來到當頭,兩只巨掌,直向他頭頂按下!
  古浪不禁大惊,一時之間,競不知如何化解。
  老人的一雙巨靈怪掌,离他的頭頂尚有半尺之遙,一股惊人的勁力,已經涌逼而至。
  石明松在一旁大叫道:“快向左遁!”
  但是古浪已經來不及照著他的話去做了,百忙之中,想起自己在湖畔所習的功夫。
  于是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身子猛然向下一沉,矮下了半尺。
  他并未向左閃避,身子一個圓轉,竟然閃向了右邊,右邊掌力最厚,但是由于古浪身法很快,所以絲毫未曾受傷。
  古浪躲過了這一招,石明松大感意外,輕輕地啊了一聲。
  那老人也很惊訝,身子一旋,落下地面,口中“咦”了一聲,說道:“孩子,你的武功是何人傳授的?”
  “我沒有師父!”
  老人發出一聲怪笑,說道:“你們二人,一個自稱無父,一個自稱無師,都是自欺欺人!”
  這時古浪才看清了老人的面貌,一張長長的臉,雙目如鈴,鼻子极塌,卻有著一張大嘴,雪白的牙齒在星光下閃閃發光。
  他的相貌很是凶狠,不見一絲祥和之气,古浪心中暗惊,忖道:“以他這等相貌,要說是石明松的父親,也确實令人難信。”
  古浪想到這里,那老人又說道:“你如果說出了師門來歷,我或能放你一命,小子!你可別糊涂了!”
  古浪搖了搖頭,說道:“我一身武藝,均是無師自通,你若不信,我也無可奈何!”
  那老人听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立時又睜大了許多,令人感到一股寒意。
  他用經過壓抑的聲音說道:“我是看你出手,有故人之風,故才想問明一下,你若再執迷不悟,少時就要后悔了!”
  古浪向石明松望了一眼,見石明松一再在向自己使眼色,好似在勸自己依從似的。
  老人又接口道:“你若真是故人之后,我或許還可給你一點好處,現在快告訴我,你師父是何人?”
  古浪一笑,說道:“定要我說出師父也可,但你得先告訴我,你是什么人物?”
  那老人的兩道白眉,本來已經放下來了,聞言不禁又吊起老高,叱道:“好個狡猾的小子!”
  他一言甫出,巨靈般的手掌,再次拍出,排山倒海般的勁力,立時向古浪當胸涌到。
  古浪哪敢硬接,身子一擰,向右方閃出一丈多遠,躲過了這招。
  但當他身子才站定時,老人居然又到了身前,冷笑著對他說道:“看你能逃我几招?”
  語畢,二指如電點向古浪的“眉心穴”,手法快得出奇。
  古浪心中大惊,因為這是他生平僅遇最厲害的點穴法。
  二指离他還有老遠,已然強風壓頂。
  古浪被逼得只有后退,但是老人何等神速,一步跨上,五指箕張,又抓古浪前胸,這一招更有龍虎之威,古浪几乎被他那顆大白頭嚇昏了!
  這時石明松也嚇呆了,大叫道:“你還不快躲?”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古浪上身猛然向后一仰,足下不動,整個的身子已經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卻突又好似流星錘似的,貼地直射,飛出一丈以外。
  這一招可謂神妙快速,出人意外,老人面上霍然變色,說道:“啊!又是一招故人之技!孩子,告訴我,你師父到底是誰?”
  原來剛才古浪施展的,正是他日夕苦練的“石影之技”,危急之下,自然而然地應用出來。
  石明松顯然也被古浪的身手所震惊,他睜大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又惊又奇地望著古浪,一瞬不瞬。
  老人見古浪不答,沉聲喝道:“我問你話,你沒有听見么?”
  古浪心中一動,答道:“好!既然你一定要問,我就告訴你!我師父就是大名鼎鼎的琴先生!”
  老人聞言先是一怔,隨即發出一陣狂笑,說道:“哈……就你剛才那兩招看來,倒确有些像是琴先生的弟子,不過我還要試你一試!”
  古浪知道,對方再次動手,比起方才,必然更要厲害得多。
  他加強戒心,全神注意著老人的一舉一動。
  老人說完了那句話,雙目如明燈一般,注視著古浪,好似在等他說出實話似的。
  古浪仍是一言不發,注視著老人,心中暗思應付之策。
  老人等了一陣,見古浪仍沒有實說之意,兩道白色的眉毛又漸漸向上聳起,眸子里也閃出了一點凶光。
  最后,冷冷地說道:“好小子,我定要你說出實話來!”
  話聲一落,身如狂風一般,疾扑面前。
  這一次他的身法更快,一雙巨掌以雷霆万鈞之勢,向古浪頭頂壓下!
  威勢之猛,真個是惊天動地,仿佛山河倒傾,日月為之昏暗!
  古浪如果不是身受,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么渾厚的掌力,一時惊嚇得不知所措。
  在老人的預料之中,古浪是絕對難逃這一擊的,但是古浪自幼習武,天賦异稟,應急才能,每出一般想象之外。
  只見他身上猛然一個旋轉,足下“八風步”,竟轉到老人背側。
  接著,一舒猿臂,二指如電,反而點向老人的“志堂穴”!
  這一來,老人更是又惊又怒,他暴喝道:“你居然敢還手!”
  一語才畢,古浪的二指,已經點在他的背上!
  古浪正要加點勁力,突覺老人穴道之中,一股极強的力量反彈出來,心中不禁大吃一惊。
  他連忙收掌側步,已然不及,腰眼一麻,再也支持不住,扑地栽倒。
  古浪倒地之后,便听老人一聲冷笑道:“小子!這番要讓你多吃些苦頭!”
  說罷,二指一并,便向古浪脅下點到!
  古浪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眼看老人二指如電,點了下來,只有閉目暗歎:“唉!想不到……”
  不料他一念未畢,突然一股急風來自后方,同時響起一聲喝叱道:“老頭儿,你好大的膽子!”
  緊接著,古浪但覺全身一麻,人便昏死過去。
  天色將明之時,古浪悠悠醒了過來,發覺自己睡在禪房之中。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胸間微微有些酸痛。
  窗外淅淅瀝瀝落著細雨,寒風一陣陣地透窗而入。
  古浪閉上了眼睛,默思了一陣,才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情。
  他心中很是詫异,忖道;“是誰把我救回來了?那個怪老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正在疑思之際,哈門陀推門進入,他身上盡被細雨淋濕,進房之后,隨手取過一塊白布,擦拭著身上的水漬。
  他一面擦身,一面說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和他動手!”
  古浪乘机說道:“他到底是誰呀?”
  哈門陀哼了一聲,顯得很气惱地說道:“鬧了半天,你連他是誰還不知道?他就是琴先生!”
  古浪不禁驀然一惊,由床上翻身坐起,說道:“什么,他就是琴先生?”
  哈門陀坐到椅子上,說道:“我騙你做什么?”
  古浪心中感到很是失望,他原以來,琴先生必定是個文雅的書生,沒有想到竟是這樣一個怪人!
  這時哈門陀又道:“我辦完事之后,見你還沒有回來,便赶了去,幸虧我有此一行,不然你就沒命了!”
  古浪甚是气憤,說道:“琴先生既是江湖上知名之士,難道他就這么隨便亂殺人不成?”
  哈門陀哼了一聲說道:“這年頭誰還講這些?你快起來,我有重要的事告訴你!”
  古浪匆匆下床,隨著哈門陀來到了前殿。
  他們分別坐下,哈門陀正色地說道:“現在時間非常緊急,各路人物都已赶到了‘哈拉湖’,為春秋筆而起的一場大戰很快便將暴發了!”
  接著又說道:“据我所知,阿難子也該到哈拉湖了!”
  古浪一惊,脫口道:“啊!你可曾見到他?”
  哈門陀臉上挂上一絲仇意的笑容,說道:“哼!我不必見到他,他今日不來明日必來,這一次,春秋筆的主人,勢必要易人了!”
  古浪強自鎮定著,說道:“江湖上這么多人,都是來搶春秋筆的嗎?”
  哈門陀接口道:“你來此練武功,不也是為的‘春秋筆’?他們又何能例外。”
  他說著,霍然站起,來回地踱著步子,情緒顯得很是不穩。
  古浪見這情形,知道他有重要的話要說,耐著性子等听下文。
  哈門陀踱了一陣步子,接著說道:“我現在告訴你一個事實,無論來了什么厲害人物,那支春秋筆都必將為我所得!”
  古浪聞言又是一惊,哈門陀又繼續說道:“我告訴你,阿難子是我的師弟,我們二人的武藝是一師所傳!”
  古浪雖然已經知道,但也裝出惊訝的樣子,說道:“啊?原來他是你的師弟!”
  哈門陀的面色越來越難看,接道:“多年前,我因犯了師門之戒,被先師懲罪,十五年中,不准与人動武較技,所以‘春秋筆’才落到他的手中!”
  古浪惊道:“十五年……現在過了几年了?”
  哈門陀目光望著檐前雨絲,說道:“十三年了!這十三年來,我受盡了欺凌,從不反擊,因為我緊守著先師的遺訓……”
  古浪听到這里,忖道:“如此看來,他倒是個頗有信守之人。”
  哈門陀接著又道:“所以上一次‘達木寺’之戰,我沒有參加,這一次我本來也不想參与,因為距我戒期屆滿之日,已不過只有兩年時間,我不愿為了春秋筆,而毀了我十三年的苦守!”
  古浪問道:“那么你現在怎么到‘達木寺’來了?”
  哈門陀目光一閃,說道:“我正要告訴你……因為我有一件未了之事,十三年來,無時不牽挂在心,現在事情有了變化,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等兩年了!”
  古浪睜大了一雙俊目,問道:“那么你是要毀戒了?”
  哈門陀踱到門口,望著灰蒙蒙的天,搖了搖頭,說道:“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絕不毀戒的!想不到我初來‘達木寺’的時候,就遇見了你!”
  古浪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精神一振,因為哈門陀即將說出傳他武藝的原因和目的了。
  哈門陀回過頭來,一雙閃電般的目光,盯在古浪身上,半晌才說道:“我一生未曾收徒,所以在此緊要關頭,找不著為我效力之人,那天我一見到你,便知道你必也是為‘春秋筆’而來,所以臨時想到了辦法,傳你絕技,由你動手,事成之后,‘春秋筆’借我一用,然后永遠歸你!”
  古浪這才明白,原來哈門陀打的這個主意。
  哈門陀見古浪沒有什么反應,又接著說道:“可惜時間不夠,我無法把你造就出來,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你動手之時,我在暗中助你,不過這樣做仍是很困難的……”
  他說到這里,皺了一下眉頭,思索了一下,又道:“因為這次所來的人雖然不多,但無一不是拔尖的厲害人物,尤其是琴先生,如果我自己能動手,自然沒有問題,但是借你之手的話,就大不相同了!”
  古浪心想:“若是沒有你,我也要為春秋筆拚死呀!”
  想著,脫口說道:“我不怕困難!”
  哈門陀嚴肅的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說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會盡力的!屆時他們一發現我出現,必定大為吃惊,每一個人都會緊緊地看著我,那時將是你的机會,不過……你得了春秋筆之后,若是不念我相助之情,另生二心的話,那你就……”
  古浪裝出气憤的樣子,說道:“你把我看低了!”
  哈門陀道:“但愿如此!現在惟一令我頭痛的,就是我師弟阿難子了!”
  提到了阿難子,古浪心中一動,問道:“阿難子怎么樣?”
  哈門陀突然歎了一口气,說道:“唉,若說阿難子,對我倒是很好,他的一身武功,還在琴先生之上,自從得了‘春秋筆’之后,比我也還要高上許多……”
  古浪听到這里,不禁又惊又喜,但對哈門陀也增加了不少戒心,忖道:“如此看來,哈門陀的武功僅次于阿難子,而在琴先生之上了!”
  哈門陀又道:“我与他同門學藝,自幼一起長大,雖然性情不投,他對我倒是很敬重的,十三年來,恪于師命不相往來,但我亦不便為‘春秋筆’……”
  他說著,似乎發覺自己說得太多,突然停了下來。
  但是古浪原是聰明絕頂之人,已然悟知了哈門陀的意思,是想借自己之手,把阿難子害死。
  他暗中這樣想,表面一些也沒有露出,仍聚精會神地听哈門陀繼續講下去。
  哈門陀說道:“好了,大致的情形你已知道,往后一切看我指示行事,昨日你已与琴先生交過手,應該知道厲害,此外況紅居等人,也無一不是江湖上极厲害的人物,弄不好便要把性命送掉,万万不可大意!”
  古浪口中連聲答應著,心里卻盼望哈門陀赶快离開,好与阿難子會面,听取對策。
  但是哈門陀今日卻不外出,命古浪練習所傳功夫,并特別不厭其煩地詳細講解。
  古浪著急也沒有辦法,只得耐下心來。
  一直到了正午,哈門陀才叫他停止,說道:“休息休息,吃完午飯再來!”
  一上午的時間,古浪不但复習了“石影之技”,同時也把哈門陀所傳功夫,練到得心應手,心中很是高興。
  但是他一直惦念著与阿難子見面,有哈門陀在此,阿難子是不會出現的。
  古浪正要除去濕衣再行進食,哈門陀說道:“做什么?換了干衣服,少時還不是淋濕?不要換了,快吃飯吧!”
  說著取出干糧,古浪無奈,只好穿著一身濕衣,坐下啃食干糧。
  哈門陀才咬了兩口,突然停了下來,說道:“有人來了!你不要動,我去去就來!”
  說完,身子一晃,已經出了門,其快如矢,這是古浪与他相識以來,第一次見他顯示武功。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哈門陀還沒有回來,古浪心中甚是詫异,忖道:“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琴先生尋來了不成?”
  正自猜測,哈門陀卻忽在門口露面,說道:“古浪!我有事,下午你自己練習吧!”
  古浪不知何事,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
  哈門陀擺了擺手,說道:“不必等我!早則二更,遲則天明!”
  最后一句話未落,人已去得無影無蹤。
  古浪赶到門前,細雨之中,不見一個人影,寒風陣陣,帶著雨絲,把門內地上都淋濕了。
  他連忙關上了門,脫去濕衣,換上一套黑色的勁裝,越發顯得精神奕奕,一表人才。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閃進一人。
  古浪定睛一看,連忙施禮道:“老前輩!我正在等你!”
  進來之人,正是阿難子,他身上一件葛黃色的長衫,足下一雙半舊的草鞋,雨中而來,竟未沾一絲水漬。
  阿難子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多禮,事情已經很緊急,我不得不改變計划了!”
  古浪先已听哈門陀如此說過,這時阿難子也如此說,足見事情确是很緊急了。
  阿難子坐在床沿,雙手套在袖簡內,說道:“哈門陀大概已經告訴了你,他的話倒是不假!這一次到‘達木寺’來的人雖然不多,但都是江湖上极厲害的人物!”
  古浪點點頭,說道:“我知道,我已經會過琴先生和況紅居了。”
  阿難子嗯了一聲,說道:“從明天開始,他們都會到‘達木寺’來,后天早上,我就要公開露面了!”
  古浪聞言問道:“你為什么要公開露面呢?”
  阿難子微微一笑,說道:“這是‘春秋筆’主人定的規矩,總之,他們此來,為的是奪取春秋筆,而又深知我不很易与,所以必然會生出一些新奇的花樣來!”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又道:“我本來有一套完整的計划,現在由于時間,已無法進行,因此只有提前在今天就把‘春秋筆’傳給你,以后你就是‘春秋筆’的主人了!”
  古浪乍聞此言,不禁嚇得呆了,兩目圓瞪,望著阿難子,說不出一個字來。
  阿難子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說道:“你未來的任務是极艱巨的,不知你有這個勇气沒有?”
  古浪這時已清醒了,躬身道:“晚輩誓必竭盡所能,維護此筆的威譽!”
  阿難子臉上浮起一層安慰的笑容,說道:“我知道我不會看錯的……”
  他說著,由袍袖之中,取出了一個金光閃閃的小盒子,上面刻有三個綠色小篆——“春秋筆”!
  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力量,震撼著古浪的心靈,他雙目都發了直,一顆心几乎跳出口腔來。
  阿難子慢慢地把小盒子打開,那支震惊天下,被武林人目為第一至寶的春秋筆出現了!
  那是一個六寸多長的金色小筆,通体發亮,晶瑩光滑,照人毫發。
  筆頭是白色的狼毫,整整齊齊,平貼成錐形,在根部有著血紅色的一圈淺紋。
  阿難子雙手把它拿起,端放在書桌上,然后雙膝一屈,跪倒在地,古浪立時也跟著跪了下去。
  阿難子跪下之后,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春秋筆第四代主人,敬告歷代筆主,春秋筆已屆轉手之時,謹將傳予第五代弟子古浪!”
  他聲音极低,但是字字清晰,含有無比的威力。
  古浪只覺全身熱血沸騰,緊張到了极點,他這時的情緒過于复雜,但是“興奮”占了极大的成分。
  阿難子說完便站起身來,說道:“古浪,現在听我傳訓!”
  古浪已經稍微冷靜下來,畢恭畢敬地答應了一聲,阿難子道:“春秋筆原是分辨善惡之筆,執筆之人,若是本身為惡,必遭天譴!現在我宣讀門規,你仔細听著!”
  說完,便把門規一條條地宣讀出來。
  門規內容包括极廣,凡是稍涉罪惡之事,一概禁絕,足有數十條之多。
  等到阿難子宣讀完畢,古浪發下誓言,這才站了起來。
  阿難子收起了“春秋筆”,并未交給古浪,說道:“門規你都清楚了,我另外還抄寫了一份留給你,現在且再听我交代几件要緊的事!”
  古浪躬身答道:“弟子恭聆諭示!”
  阿難子用深沉的聲音說道:“第一件事,你掌筆二十年后,必定要尋一品技雙絕之人,把筆傳給他,你應記好日子,二十年后一定要傳下去!”
  古浪點頭道:“弟子知道!”
  阿難子又道:“另外一件事也是目前最重要的,這是我的過錯,因為我尋到你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春秋筆法’你一招不會,只學了發筆接筆之法。”
  古浪睜大了眼睛,說道:“那么現在怎么辦呢?”
  阿難子道:“春秋筆的始祖創下規例,永遠不許將筆法畫制成圖譜,所以我也無法留下圖譜讓你慢慢參研,而如今江湖之上,全曉這‘春秋筆法’的只有兩人。”
  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其中一人自然是我,另一人是上一代筆主之妻,名叫桑九娘。”
  古浪并未听過“桑九娘”其名,問道:“這桑九娘還在么?”
  阿難子點頭道:“她還健在,所以你的‘春秋筆法’,只有請她代傳,我已留有書信,以后你持函去尋她!”
  古浪奇道:“可是……以后你老人家不能傳我么?”
  阿難子一笑道:“達木寺這一會,便是我飛登极樂之時了!”
  古浪不禁大惊失色,急問道:“師父!這……這話是什么意思?”
  阿難子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你不必著急,坐下來待我慢慢地告訴你。”
  古浪滿怀疑惑地坐了下來,無限焦急地望著阿難子,關怀之情,溢于眉宇。
  阿難子笑了笑,說道:“我們雖然相識不久,難得你有這等真摯之心,我在臨去之前,能收你為徒确是快事!”
  古浪听他這种口气,好似臨終之人說話,不禁著急地說道:“師父!我決定盡全力來保護你!”
  阿難子淡淡一笑,說道:“你以為憑哈門陀、琴先生、況紅居等人,就能把我置于死地么?”
  古浪怔怔地望著他,不知如何回答。
  阿難子笑著又道:“非也!憑他們几人,就是聯起手來,也不能傷我分毫!”
  古浪又不禁大為惊訝,暗忖:“這几個人沒有一個不是威震天下、技壓群雄之輩,難道他老人家真有托天之能么?”
  這時阿難子又接口道:“你大概也知道,練武之人,到了最高的境界,便可白日飛升……”
  古浪听到這里,更是惊得說不出話來。
  他也曾听說過這類傳說,但一直認為不可能,想不到居然真有此事。
  阿難子說道:“這并不是無稽之談,我塵事交待完畢,五日之后,便要飛升了!”
  古浪望著這個仙風道骨的人,不禁有几分相信。
  阿難子接口道:“所以我很遺憾,不能親傳春秋筆法,不過桑九娘見了我的手諭,一定會傳授給你,當然她會很刁難,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克服的。”
  古浪見要阿難子親傳武藝,已是不可能之事,只得說道:“師父放心,弟子半年之內,一定要學會‘春秋筆法’。”
  阿難子搖頭道:“以你根基,半年之內學成春秋筆法并非難事,但是要桑九娘傳你,卻不是容易之事,我給你一年半的時間,一年半內若是再學不到,那算是我把你看錯了!”
  古浪听阿難子如此說,知道去尋桑九娘必定困難重重,但是他有著堅定的信心,且不愿有負阿難子所望,于是說道:“師父放心!弟子就是性命不要,也要學會‘春秋筆’法!”
  阿難子笑道:“你有此志甚好!明天起,我就不再來找你了。”
  古浪一惊,問道:“為什么?師父你……”
  阿難子道:“我還有很多要緊的事情要赶著去辦,再者,我把‘春秋筆’傳給你之事,切不可讓任何人知道!”
  古浪點點頭,想到未來的艱苦任務,不禁暗暗自己勉勵著自己。
  阿難子站了起來,又道:“以后見了我,不可露出一點相識的痕跡,哈門陀聰明絕頂,讓他怀疑到我与你相識就不好辦了!”
  古浪連聲答應,阿難子又道:“我飛升之時,你亦不可露出悲傷之情,我的尸体留下,你亦不可理會,那一群老怪物,憤恨之余,也許會毀我的軀体,你也千万不可阻攔。”
  古浪口中答應著,心中卻是非常難過。
  這時阿難子由怀中取出了那只裝著“春秋筆”的金盒,又把三個折疊得甚好的小封套,一并放在金盒之中,說道:“這三只封套,一封裝的是歷代筆主傳下的門規,另一封裝的是我留給你的遺言,很多細節都寫下了,等我飛升之后,你再拆閱。”
  這時雨點加大,天色陰沉,古浪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傷感。
  阿難子又道:“另外一封信是給桑九娘的,我已寫下了地點,這邊事情一完,你就立時赶去,知道么?”
  古浪低頭答應,心中卻無法開脫那股悲傷之情,顯得很是黯然。
  阿難子看在眼中,作色道:“江湖男儿,怎可作此女儿態?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是飛升,不同一般死亡,你再如此,為師就要不高興了!”
  古浪凜然一惊,說道:“弟子只是覺得師恩如山,竟無法報答,所以感到難過。”
  阿難子正色道:“只要你行俠江湖,不辱我‘春秋’門規,豈不胜于報答千百倍?”
  古浪連忙收起戚容,連聲稱是。
  室內沉默下來,房外雨聲瀝瀝,阿難子似在思索什么,古浪則靜靜地坐著,有些呆痴。這事實在發生得太突然、太惊人了!
  少頃,阿難子打破沉寂,說道:“我不放心的只是一個人……”
  古浪問道:“師父不放心誰?”
  阿難子目光透向窗外,說道:“我擔心石明松那孩子可能會對你不利!”
  古浪大奇,說道:“他武功未必比弟子高,師父何必擔心?”
  阿難子搖頭道:“我并不是擔心他加害你,而是那天我太大意,在傳你筆法時被他撞見,一旦他知道我就是阿難子之后,必然會聯想到我們的關系,他若是向你糾纏,豈不被其他人看出破綻?”
  古浪也覺有理,說道:“那么弟子該怎么辦?”
  阿難子思索了一下,道:“我看那孩子也是絕頂聰明,只可惜我沒時間查訪他的為人,不然倒可點化他几句……”
  古浪接口道:“若是他跟著我,琴先生必然也會跟著我,他們不是師徒么?”
  阿難子搖頭道:“他們名為父子,其實不是……他人的私事,我也不必告訴你。現在我們只有弄點玄虛,等眾人來齊后,你可在他面前故意對我表現些仇恨態度……”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下又道:“能夠騙過他最好,否則你要多加小心,他是聰明人,心里有什么事,不會露出痕跡來的。”
  說完,把那只小金盒遞給古浪。
  古浪雙手接過,小心地藏在怀內,外面絲毫看不出來。
  阿難子說道:“最后要告訴你的,哈門陀傳的武功,不可荒廢,日后必有大用,他對你有傳技之德,不論他將來如何,絕不可傷害他!”
  古浪稱是,阿難子看了看天色,說道:“我要走了,哈門陀被我騙了出去,一時不會回來,你可以休息休息,記著我的話,好自為之。我去了!”
  古浪連忙叫道:“師父……”
  兩字喊出,阿難子已不見影蹤!
  古浪走到門前,遙望雨地之中,回想這些日子的事,就好像做了一個夢一樣。
  這個傳奇的人物,极快地闖進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一件至寶、一片摯情,和一個沉重的擔子,然后又像風一般地消逝了!
  傍晚時,雨勢漸小,恢复了牛毛狀。
  哈門陀一身透濕,滿面怒容地走了回來。
  古浪連忙迎出,問道:“老前輩,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哈門陀怒沖沖地道:“跑了一個下午,屁事也沒辦……”
  說到這里,似乎感到不該与古浪說這些話,立時停了下來,接道:“你自己可曾复習武功?”
  古浪說道:“我一直在練習,剛剛才歇手!”
  哈門陀點了點頭,在室內走了兩轉,突然說道:“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見況紅居与那個小女孩,你們到底有何瓜葛?”
  提到童石紅,古浪不禁心中一跳,說道:“我与她只是兩面之緣。”
  哈門陀哼了一聲說道:“那她為什么一直在廟外打轉?見了我馬上就逃開了!”
  古浪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哈門陀閃了一下眼睛,說道:“你出去看看去!”
  古浪聞言正合心意,立時答道:“好,我去去就來!”
  一面說,一面已向房外奔出。
  哈門陀搖了搖頭,自語道:“這小子的歲數也差不多了!”
  且說古浪出了禪房,奔向廟門口,心中尋思道:“這姑娘來找我做什么?”
  思忖之間,已經出了大門,一雙俊目四下張望,卻看不見一個人影。心中很是詫异,忖道:“莫非她已經走了么?”
  想到這里,不禁略感失望,牛毛細雨,直打他臉上,痒痒的,但他一點也不覺得。
  他腦中浮現著那女孩的影子,嬌美天真,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他感到些微的焦急,踏著石階,向山下奔去,沿途不住地巡視。
  但是始終沒有見到她的影子,不禁又失望地忖道:“她定是走了,可惜哈門陀不早些告訴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沒有?”
  “她冒雨前來,必定有要緊的事……”
  正想到這里,突然一個細柔的聲音說道:“喂!你在找我嗎?”
  古浪猛然吃了一惊,連忙回身望去。
  只見童石紅立在一株小樹之下,滿頭秀發披散下來,已然被雨水淋得濕透,貼在臉上。
  古浪不禁訝然問道:“咦!姑娘你是怎么了?”
  童石紅翻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奇怪地說道:“我沒有怎么呀?”
  古浪道:“這么大的雨,你為什么站在這里,有什么事要找我嗎?”
  童石紅又翻了一下眼睛,說道:“誰說我是來找你的?”
  古浪不禁面上一紅,說道:“那……那么姑娘來此作甚?”
  童石紅伸出了水濕的手,拭了拭臉上的水漬,抬目望著達木寺,說道:“我想到廟里去玩玩。”
  古浪說道:“既要到廟里去玩,為何在廟外徘徊?”
  他說著,一雙俊目盯著童石紅,童石紅垂下了頭,略顯不安地說道:“我……我怕!”
  古浪不覺笑了起來,說道:“那不過是座空廟,有什么可怕的?”
  童石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道:“誰說是空廟?剛才我就看見一個老和尚走進去,我就是怕那個老和尚!”
  古浪說道:“一個老和尚又有什么可怕的?”
  童石紅面上一紅,說道:“那老和尚樣子好凶,我本來要進去,就因看見他就不敢進去了!”
  古浪見她一片稚气,心中更覺好笑,說道:“姑娘既有興趣,我就陪姑娘進去看看好了,不過這廟院早已敗落了!”
  童石紅聞言怔了一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古浪一掃,突然問道:“你恨不恨我?”
  古浪知道她是為那天關閉自己之事,當下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恨你!”
  童石紅非常高興,臉上現出了笑容,向前走了一步,說道:“那天本來是請你吃飯的,誰知婆婆反而把你關起來,真不好意思……”
  提起了況紅居,古浪立即想起況紅居對自己說的話,她要自己与她合作,奪取春秋筆,就好像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得到“春秋筆”似的。
  古浪心中存下這個疑問,想由童石紅口中探听,于是笑道:“看!雨又大了,我們赶快上去吧!”
  說罷當先而行,童石紅跟在后面,踏著被雨水沖洗一新的石階,緩緩而上。
  古浪走在前面,偶然抬頭一看,只見哈門陀的身影,在廟門口一閃而逝。
  他不禁心中一動,忖道:“哈門陀又在弄什么鬼?”
  古浪暗中存下了戒心,自己警惕著:“少時与童石紅談話的時候,我可要注意些,不要提及‘春秋筆’之事。”
  他一路思索著,童石紅也未發一言。
  不一會的功夫,已經到了廟門前,二人先后跨了進去,童石紅順手把門關上。
  入廟之后,不見哈門陀,古浪目光四面掃去,似見正殿一角,有一身影微微一晃。
  他心中好笑,忖道:“這真是怪事,我們二人談話,有什么好偷听的?”
  才想到這里,童石紅突然在身后碰了他一下,以很低的聲音說道:“喂,我們到正殿去看看好不好?”
  古浪好不奇怪地回過頭來,說道:“你為什么這么小聲說話?”
  童石紅手指了一下殿角,低聲說道:“我怕那個老和尚偷听。”
  古浪頗為惊异她的目光之靈,說道:“我們又不談什么背人的話,怕他何來?”
  二人說著,一同來到正殿,不料古浪才把門推開,突然“吱”的一聲怪叫,一物扑面而至。
  古浪大惊之下,急忙揮袖一拂,并加了几成功力。
  那黑色的异物,又是一聲怪叫,由古浪的頭頂掠過,拍翼而去。
  古浪及童石紅一齊抬頭望去,原來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已然凌空飛去。
  古浪脫口道:“唔,這里哪來的蝙蝠?”
  童石紅在旁接口道:“這廟久無人居,自然會有這類東西,沒有什么奇怪的。”
  古浪卻仍覺奇怪,忖道:“我住了這么久,就沒見過一只蝙蝠,今天怎么突然有了?”
  他心中如此想著,但嘴上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便跨進殿內。
  童石紅跟著入殿,這座大殿正面供的是如來佛的全身大像。
  由于哈門陀每日來此念經,所以香燭不斷,這時正燒著陳香殘燭,香气充斥全殿。
  童石紅走到了佛像前,彎身跪下,雙目半垂,低聲地禱念起來。
  古浪見了暗笑,忖道:“想不到她倒如此虔誠!”
  他想著也就坐到一張木椅上,思索剛才發生的事。
  童石紅這一跪足有一盞茶的時間,古浪無聊之余,竟差一點睡著了,身子向前沖了一下才醒了過來。
  當他睜開眼睛看時,不禁一惊,原來童石紅已經不見了!
  古浪連忙站了起來,四處尋找,不見人跡,若說她出殿而去,他就坐在門口,絕不可能不知道,再說,她也沒有理由偷偷地溜走。
  他提高聲音叫道:“童姑娘!童姑娘……”
  滿殿回響,卻听不到童石紅的回應。
  古浪用手摸著頭,自語道:“這真怪了,我只不過打了個瞌睡,這么大的人怎就不見了?”
  自語間,目光偶掠側殿,心中不禁一動。
  原來側殿供著一座觀世音菩薩,當古浪的目光掠過時,那尊觀世音像,似乎微有晃動。
  他尋思道:“如此看來,廟中必定有了外人,卻不知為什么要向童姑娘下手?”
  他心中疑思著,立時提高了戒心,注意著四面八方,真所謂是耳目并用,無論哪方有一點警兆,也逃不過他的視听。
  全殿之內,只點了兩截殘燭,光線暗淡,頗為恐怖,那些堅立著的佛像,影子在滿室晃動。
  古浪這時已緩緩走到那觀世音像之前,口中故意自語著道:“童姑娘真是孩子气,与我作耍……”
  他如此做作,目的在抽空子扑到佛像之后一看究竟。
  不料就在他還未有所舉動之時,那座觀世音像,突然筆直地倒了下來!
  古浪一惊,連忙伸出雙掌,把那佛像扶住,同時雙目如電,向佛像之后看去!
  奇怪的是,佛像之后,什么也沒有,古浪手托佛像,生怕有人施行暗襲,不好閃躲,于是匆匆把佛像扶好,松開了手。
  所幸這過程中,并沒有發生什么變故。
  古浪既惊且疑,冷笑了一聲,又故意說道:“哼!童姑娘,你真會開玩笑……”
  話未完,身如飄風一般,又向觀世音旁邊一尊羅漢像之后扑去。
  他的身法不可謂不快,但是仍然一無所見,心中好不憤怒。
  照目前的情形看來,這暗中之人,決不是哈門陀,而是另有其人!
  這間大殿倒是不小,足有十余丈見方,立有不少佛像,古浪斷定這暗中之人,必然是躲在某個佛像背后作祟。
  他伸手入囊,摸出了三粒石子,身子一閃,反而躲到觀世音像之后。
  他這一著果然奏了效,半晌之后,一個羅漢像后,探出了半個人頭,古浪立時抖手打出了兩顆石子,喝道:“我看你出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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