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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綠衣人全身水濕的一徑來到了他所居住的“鳳來閣”,在他离開之前,像往常一樣,他在院子里布下了厲害的陣勢,如非精于此道的行家,任何人休想能擅越雷池一步,一向自負驕傲的他,想不到今夜在對敵一群大內衛士之余,竟然險些喪命在曹羽之手。綠衣人的心情之沮喪憤怒可想而知。
  先前他与曹羽動手時,不經意吃對方擊中的一掌,雖然仗有“不樂幫”的异功“鐵膚功”護体,當時不曾負傷,也幸而沒有傷了筋骨,只是此刻在雨水浸泡之下,卻有一种火辣辣的痠麻感覺,手摸上去熱熱的,這一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使他暗暗吃了一惊,倒要好好地察看一下傷在哪里。
  他一徑的來到了樓上,推開了房門,只覺得房子里异常的黑,敢情啞童并不在里面,綠衣人輕輕喚著啞童的名字:“大雅。”“雅”、“啞”同音,顯然連啞童自己對這個名字也很欣賞,一連叫了兩聲,沒有動靜。
  綠衣人向前跨進一步,一种特殊的敏銳感覺,使他仿佛察覺到近處的呼息聲,同時目光掠處,更似察覺到一個背向長窗的影子。
  綠衣人當然不是泛泛者流,然而伏伺在暗處的這個人,顯然心思較他更為細密。
  就在綠衣人心念一動,還來不及采取必要的行動之前,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已經比在了他的頸項之間。
  出劍人所以有此一手,顯然也是事先有所推敲,劍尖比處正當綠衣人喉結要害,先不說這口劍具有异常鋒銳的刃口,僅僅只憑傳自劍尖的內功劍氣,就足可制綠衣人死命于彈指之間。
  綠衣人一惊之下,禁不住當場怔住。
  那口极其鋒利的劍尖不退反進,近到劍尖已与喉結仿佛有所接触。這個部位自然是致命處,即使綠衣人以超快的身法,能僥幸地逃開了對方的這要命的一刺,可是亦難閃對方接下來的“劍挂兩肩”。這一手劍法名謂“封喉兩挂”,一旦為對方封住了喉頭,只有傻子才會想到脫逃之念。所以,綠衣人干脆也就不再動了。
  一個嬌嫩可人的女子口音道:“想死的話,你就動動試試看。”
  “你是誰?”
  “現在還不到你說話的時候。”嬌嫩的聲音卻异常的冷:“到你該說話的時候再說也不晚。”
  綠衣人喉結動了一下,覺得一种异常的刺痛,立刻發覺到對方已在運施劍氣逼人了,一股气勢只消再前吐一寸,怕不立刻濺血當場。性命相關俄頃之間,綠衣人也只好暫時閉口不言了。
  緊接著一只女人的纖纖柔荑驀地翻起來,綠衣人只覺得上身三處穴道上一陣發麻,已吃對方快速的手法點中了“麻”、“軟”、“定”三處穴門。
  寶劍入鞘,錚鏘作響,接下去一團火光,出自對方少女手指上,房子里立刻有了亮光。
  出現在綠衣人面前的那個少女,有著“公主”一樣的美麗气質,事實上她的确是一個公主,是無憂公主朱翠,只是綠衣來使卻是第一次看見她罷了。
  朱翠轉過身來,就手點亮了几上的燈盞,頓時光明大作,這一剎那,綠衣人的眸子卻看見了另一個人,一個和自己同樣不幸的人,啞童:大雅。他直直地站立在窗側一偶,腰身微拱,一動也不動,簡直就像一具木偶。當然不用說,他也是被人點了穴了。不用說點他穴道的,也自然是面前這個少女了。
  綠衣人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好大的膽子。”他身子雖被定住,但是卻不礙他的出口,那雙骨碌碌在眶子里轉動不已的眸子,更是布滿了血絲,像是忿怒已极,加上被雨水打濕的頭發、胡子,那分樣子真是嚇人。
  “我的膽子比你想的還要大得多。”朱翠拉過一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來,手里提起一面綠光晶瑩的長形牌子,有意地出示于綠衣人面前,道:“這個東西大概是你的吧!”
  綠衣人眸子睜得更大了,喉嚨里哼了一聲:“你竟然敢私翻我的東西。”
  “不錯,我的确是翻看過了。”朱翠冷冷地道:“原來你并不是真的沒有名字,你名叫吳明,所以干脆就叫‘無名氏’了。”
  綠衣人怒視著她,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真的不知道?”朱翠冷笑著道:“一個曾被你戲耍上當的人,你不應該忘記的。”
  綠衣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忍不住又睜開來。
  “你知道了吧?”
  “哼!”綠衣人道:“這么說,你就是無憂公主了?”
  “請稱呼我的真正名字,我叫朱翠。”
  綠衣人身子震抖了一下:“失敬了,我們本該早就見面的。”
  “不錯,不過現在見過不算太晚。”
  “你……想干什么……”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的來意。”朱翠眼睛里凝聚著無限的殺机:“我雖然年歲不大,可是,也知道很多江湖里的事,也見過不少江湖里的人,可是,像你這种無恥、卑鄙的人,卻是第一次見過,甚至于听說過。”
  顯然默認了叫“吳明”的綠衣人臉上一陣發紫,冷笑了一聲道:“我總算欽敬了你的厲害,哼哼,我已經知道你的來由了。”
  “那你就實話實說吧,”朱翠強忍住心里的怒火:“我母親和弟弟以及全家人,你藏在什么地方?我要你馬上帶我去見他們。”
  “太晚了。”
  朱翠不禁陡然吃了一惊道:“你說什么?”
  吳明冷笑道:“用不著害怕,他們都還活著,而且我保證他們活得好好的,日常生活不見得就比以前王宮里差,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朱翠總算松下了一顆心,怒視著他道:“你說的‘太晚了’是什么意思?”
  “因為他們早已經离開了漢陽。”
  “現在哪里?”
  “在……在一個很遠的地方。”吳明身子微微戰抖了一下,試圖運用本身气机沖向穴門,想自行解開穴道,但是并沒有成功。
  “難道他們已經被押回不樂島上去了?”
  吳明冷笑著,看了她一眼:“這一點恕我無可奉告。”
  “這么說我沒有猜錯!”朱翠緊緊咬了一下牙:“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吳明一雙眸子在她身上轉著:“久聞無憂公主美艷絕倫,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咧開嘴嘿嘿笑了兩聲,喃喃道:“你是我這一生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胡說!”朱翠杏目圓睜著:“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殺了你。”
  說時,她右腕微振,龍吟聲中,長劍再次出鞘,劍光乍閃,已破開了對方的胸衣。
  綠衣人吳明并不曾為這番气勢所嚇阻,一雙赤紅的眼睛閉了一下,竟然大笑了起來,由于他穴道被封,气机不通,這番大笑,為他帶來了极大痛苦,一瞬間眼淚鼻涕都淌了出來。
  “我說你美,你居然要殺我。”吳明顯然有恃無恐地道:“你只是嚇唬著我玩罷了,你是不會殺我的。”
  朱翠生气的道:“為什么我不會殺你?”
  吳明嘿嘿笑了兩聲:“你當然不會殺我,你只是想留下我和啞童作為人質,目來交換你的家人,哼哼!”
  朱翠“鏘”的一聲合劍入鞘,一時面若春風:“你說得不錯,這正是我的想法。”這一霎她的气似乎消了不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你能說我的這個方法不好?”朱翠退后几步,在原來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吳明被自己眼淚鼻涕,弄得十分的難受。
  “幫幫忙好不好?”他眸子里顯示著痛苦:“為我揩一下。”
  “這是你自作自受。”
  吳明“吭”了一聲,調侃著道:“人漂亮,就是生气的時候也漂亮。”
  朱翠冷笑道:“你以為夸我漂亮,我就會放了你,哼!你真是作夢!”
  吳明“哧哧”笑了兩聲道:“我這次出來,除了奉令為不樂幫辦事以外,另外還要為自己辦一件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事么?”
  朱翠搖搖頭說:“沒有興趣。”
  吳明不以為逆的笑道:“我可以告訴你,我要為自己找個老婆。”
  朱翠一時臉臊紅了,想不到對方的話說得這么粗魯露骨,真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腳。
  吳明那雙顯然閉血過久而發紅的眼睛,無情地瞪著朱翠道:“不瞞你說,我的三師尊一直都盼望著我能早日成個家,可是唉……這一次看見了你……”話聲未完,倏地身子震了一震,就不再出聲說話,敢情為朱翠隔空點穴手法點中了他的“啞穴”,吳明這一下可就老實了。
  朱翠狠狠地瞪著他,依她個性,真恨不能一劍刺他個透明窟窿,但是想到對方的利用价值,她就暫時吞下了這口气,不再与對方計較。
  “哼!”打量著面前的吳明:“你的罪還沒有受完,往后還有得受呢。”
  吳明只能目光直直地瞪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朱翠隨即走向窗前啞童的面前,說道:“本來我可以放過你的,誰叫你上次騙我上當,現在也只好把你一塊帶去了!”她一面說一面用手掌向對方后頸上快速一拍,解開了對方身上穴道,啞童似要嘔吐地嗆咳了几聲,一口气還沒有喘過來,卻為朱翠另一式手法點中了身上軟麻穴道,頓時有如面團般地癱在了地上,只是大聲地喘息不已。
  朱翠轉過身來,再走到綠衣使者的面前如法炮制一番,后者一樣地被擺平了。
  可笑這個不樂島上的特使,昔日是何等威風,即以其本身武功而論,也是蜱睨當今,然而一朝受制于人,卻也只有任人擺布的分儿了。
  就這么,朱翠一手一個提起來,冒雨穿窗而去。
           ※        ※         ※
  綠衣特使吳明与他那個叫“大雅”的啞巴童子,直直地睡在兩張繩榻上。
  這兩張床以及他們所被拘禁的這個石洞,顯然都是經過事先准備好的。
  石洞夠大,光線也夠好,只是想要出去卻沒有這么簡單,因為兩個人身子都不大方便,原因是他們的下身都被朱翠用她獨門的點穴手法所制,整個下身形成一种“半癱瘓”狀態,是以可以坐,可以睡,可以爬動,或作极困難的直立移動,想要用力,或是別的非分之想,可就有點不自量力了。
  石洞正上方頂部,開有一個圓圓的透明天窗,因此當那扇原有尺許的石頭門緊緊關閉的時候,仍有天光自頂部射入,另外四壁都有特設的气孔,即使在天气最悶熱的時候,亦有陣陣清風徐徐貫入。
  石洞的后一半,接連著一道清泉,再一邊是万丈峭壁,其險峻,足使人惊心動魄,堪稱是飛鳥難登。想當年,這里原是一名武當修真之處,該修士羽化之后,廢置至今,想不到卻被無憂公主朱翠臨時派上了用場,用此來拘禁綠衣使者吳明這等身負絕頂武功的人,實在是再恰當不過。
  啞童大雅吃了一個紅番茄,喝了半碗泉水,气吁吁地伏在石案上喘著气。
  吳明卻盤膝在繩榻上打坐運功,只見他全身汗下如雨,身上一襲短衫早已為汗水濕透,那原本一張緋紅中透紫的臉,現在看起來卻是那么的白,几乎就像死人的那种“灰白”顏色。
  大雅似乎也注意到了,吃惊地看著他。
  吳明運了一會儿內功,卻有些力不從心,睜開眼他歎了一口气,沮喪地看向啞童道:“給我一碗水。”
  雖是惡難中,啞童大雅仍忠心耿耿地服侍著主人。聆听之下,他爬著為吳明斟上一杯清泉。
  這里一切用具齊全,就是升火舉炊也不是難事,一角堆置著不少野芋山薯,這些東西就是放個一年半載也不會發霉,看來對方是打算長時期地把主仆二人拘禁在這里了。
  喝下了一碗水,吳明緊緊咬著牙道:“看起來,這個丫頭是存心在折磨我們兩個了。”大雅比了一陣子手勢,吳明黯然地點點頭。
  “你的忠心令人感動,唉……實在說,她恨我們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我怕就要病倒了。”
  大雅頓時嚇了一跳,滿臉惊嚇模樣連連地眨動著眼睛。
  吳明哼了一聲,苦笑道:“那一夜,我不小心中了曹羽老賊一掌,當時不曾在意,初來這里時也只覺得有點不适,想不到以后的几天,卻像是打擺子一樣地身子發冷發熱……今天尤其是覺得不舒服……”
  大雅又是一惊,慌不迭地伸出一只手摸了他一下額頭,只覺人手冰涼,嚇得他立刻又縮了回來,一時睜大了眼睛不知怎么是好。
  “我隨身的一個百寶囊里,收藏有我們不樂幫的‘妙仙丹’那是開幫祖師爺云中玉親手煉制的,能治百病,去暑卻寒,只是卻也被姓朱的丫頭拿去了,要不然就算不能藥到病除,卻也不會像眼前這個樣子。”說著,他緊緊咬了一下牙,恨恨地道:“這個丫頭心真狠,也虧她想得出來,把我們弄到這個地方,還弄癱了我們的腿。”一面說,他大聲地喘著气,狀是無可奈何。
  忽然他翻身坐起來,喘息道:“不行,我們得想個法子出去,要不然我會死在這里。”
  大雅臉上立刻現出了張慌。
  “來!你扶著我下床……”吳明喃喃著道:“讓我們試試看,是不是能把門弄開……”
  大雅搖搖頭,失望地現出無助模樣,雖然這樣,他仍然振作著把吳明扶下了床。
  “哼!”吳明獰笑著道:“這個丫頭雖然弄癱了我的腿,我還有兩只手,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能想辦法出去,只是……他媽的,曹羽這個老賊打的我這一掌像是有什么名堂,怪不舒服的。”
  大雅在他說話時,已用兩肘膝之力,向門邊爬過去。
  吳明見狀怒叱道:“混蛋,還不給我回來。”
  大雅被叱得有點莫名其妙,只得又爬了回來、
  吳明見狀更為生气地罵道:“我們不樂幫的人,豈能在地上爬著走路,要是給三位幫主看見,只怕不活活地打死你這個奴才。”
  大雅被此一叱,打了個哆嗦,一時噤若寒蟬,只是他卻實在也想不出還能有什么法子可以代步,被吳明這么一罵,只管傻乎乎地看著對方。
  吳明冷笑著道:“難道你忘了本幫從《易經》中‘地天泰’所化解過來的身法了?”
  大雅頓時一怔,霍地面現喜色,立時身軀拱起,雙手著地,倒立了起來。
  吳明點點頭道:“對了,以后就用這個方式走路。”,他像是忽然得到了啟示,也像啞童大雅那個樣子,倏地雙手按地,拿大頂似地站立起來。
  這种“乾坤倒置”《易經》中卦示“地天泰”的身法,原有大大吉的評數,幻化為武功后,更是獨成一家,對于練習气血功夫的人,大是有所稗益。
  主仆二人就用這种方式一直走到了門前。
  大雅返身坐好了之后,施展出雙掌力道,用力推向石門,只是推了兩三下就已气喘如牛了。
  吳明仍然保持著倒立姿態,見狀道:“蠢材,閃開來,看我的!”
  原來他深悉運力之道,一個正常站立或是坐著的人,力量表面上看起來,雖像是發之掌臂,其實卻得力于丹田,由于他二人均被朱翠以其獨特定穴手法封閉了下盤穴路,是以整個下体已無能著力,然而此刻身子一經倒轉過來,情形便大為不同,那時著力點便改下盤為上盤了。
  吳明不愧是不樂幫第一弟子,其武功實已得三位幫主真傳,非但如此,對于運功常識,一般武學理論,卻也知悉其法,當下他悟出了這個道理,是以大雅方自退開,他即以雙臂運行走向石門,以一掌按地,另一掌著力,霍地一掌直向石門上擊去。
  這一掌雖說是礙于現況,不能發揮十成功力,卻也非同小可,掌力擊處,發出了“轟”的一聲大響,整個石洞都像是為之震動一下,然而那扇緊閉的大石門,卻像是鐵打鋼鑄,休想移開分毫。
  吳明于是掉換了另一只手,再次向石門力擊,如此雙手交替,一連擊出了十余掌,山洞里空自回蕩出一片隆隆之聲,那石門卻是絲毫未損。這一來,吳明才知道無懈可擊,當下身子還原坐下,累得頻頻喘息不已。
  大雅只是傻乎乎地看著他。
  吳明喘息了一陣子,道:“不行,我們一定得想個法子出去,要不然,我們就會死在這里。”一面說,他霍地又倒過了身子來,用雙手行到了壁邊,只見他兩只手一經搭向石壁,隨即活似一條大壁虎般地一路向壁頂游去。
  畢竟他下体血气不通,這种運行方式乃是一种极為消耗內力的行動,只能靠雙腕上的力道,卻要一气完成,實在是极為不易,以吳明之造詣,若非困于下軀之血气不通,即使再高上一倍,也難他不住,然而此刻,他卻是有些自不量力了,眼看著已將接近壁頂,距离那洞頂天窗不遠,卻是气血不繼,手一松直由空中墜落了下來。“扑通!”一聲,摔得他滿眼金星,一瞬間仿佛百骸盡廢,簡直全身都像是散開了一般。
  大雅見狀嚇得嘶“啞”地叫了一聲,忙自旋身過去,卻見吳明一張臉其紅如血,那樣子就像是一個吹得又脹又大的气球,隨時都像是要爆炸開來。目睹如此,大雅一時慌了手腳,當下兩只手施展出內力,運用內家推拿法直向吳明的身上按去。
  不意他不推按還好,這一推反倒出了紙漏,才推了兩下,即听見吳明大吼一聲,一時滿臉汗下,當場昏死了過去。大雅見狀,嚇得三魂出竅,一時面色慘變,連聲啞叫不已,兩只手更是連連在他身上推動不已。
  忽然自他背后傳過來一聲陰森的冷笑:“你要是再不停手,他可就死定了。”那是一种含有男人磁性的低沉口音,一經入耳,給人以無比鎮定的感覺。
  大雅乍然听見先是一愣,緊接著才像是忽然明白過來,倏地回過身來。這一看不由得使他嚇了一跳。
  原來不知什么時候,那扇門竟然敞開,而且走進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現在正直挺挺地站在他背后。他那么直直地站在眼前,一身藍色緞子秋衣,襯著他白皙斯文的面頰儀態,有如“玉樹臨風”。
  然而,當大雅再次定神看時,顯然吃了一惊。原來這個人雖然稱得上十足英俊,卻顯然并不健康,尤其是在那雙隱隱光華的眸子下:那雙眼睛,竟然像是郁積著傷后的瘀血,現出一种暗紅的顏色,而且那張臉也似乎過于蒼白,這些似乎与他高大偉昂的身軀,顯得有些不稱,然而卻自有其威儀之一面。
  大雅一看之下,禁不住心頭為之一震,他雖然不能站起來,卻也防備著對方的出手,兩只手掌交錯著往胸前一抱,以便待机出手。
  藍衣人鼻子輕輕哼了一聲,對于面前的這個啞巴并不曾放在心上。藍衣人道:“你先閃開來,讓我看看他的傷勢要不要緊。”
  大雅聆听之下,一雙眸子只是骨碌碌在眶子里打轉,卻沒有遵言讓開,顯然對這個陌生人還有些放心不過,生怕他會對主人出手加害。
  藍衣人冷冷一笑,即不再与他廢話,當下足步跨動,緩緩步近。
  大雅頓時大為緊張,猛地向對方一連劈出兩掌。他所施展的是劈空掌,雖然礙于下体气血不通,只有一半功力,可是卻也不可輕視,一般人卻也是万万當受不起。無如藍衣人顯然大有來頭,武功之高,斷非當前這個啞童所能窺其堂奧。
  此時,大雅雖然運施功力,一連劈出了兩掌,無如對方卻像是毫無知覺,甚至于連他身上的那襲藍色長衣也不曾輕輕地飄動一下。
  大雅一惊之下,又待第二次聚積力道向對方出手,這一次倒是不勞他費心,顯然對方已向他出手了,其實對方藍衣人壓根儿連手也不曾抬動一下,他只是徐徐地前進著,卻由他前進的身勢里,傳過來一种有异尋常的力道來,大雅迎當下,整個上身都不禁被逼得向后方倒臥下來。隨著藍衣人前跨的腳步,這种力道更形加劇,直到大雅直直地睡平不再移動為止。
  藍衣人已來在吳明的身前,后者顯然仍在昏迷之中,他緩緩彎下身子來,先翻看了一下后者雙眼,再把持了一下他的脈門,臉上表情益見深沉。
  側過頭來,大雅正在注視著他。
  “你坐起來,我有話跟你說。”藍衣人慢條斯理他說著,話聲一落,大雅立刻就覺出先前所遭遇的壓力頓時為之消失,他本能地也就隨著對方的話坐了起來。
  “你不必惊怕,”藍衣人冷冷地道:“我若是有心向你們出手,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机,只怕你們無能敵擋,早就沒命了。你主人傷勢很重,如果我不救他,只怕他性命不保。”
  大雅一惊之下,臉上顯現出一片費解神色。
  藍衣人道:“我可以告訴你,你主人身上受有厲害掌傷,此刻傷勢已然發作,你可知道此事?”
  大雅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當下翻身扑地,直向著藍衣人連連叩頭不已。
  藍衣人凌笑道:“你這個奴才也有想通的時候,且退開一旁,看看你主人有這個造化沒有?”
  大雅點點頭不再多疑,移身一旁。
  藍衣人探出一只手,緩緩触向吳明頂門,忽然掌勢一振,隨著這一振之勢,吳明倏地睜開了眼睛,驀地坐了起來。
  藍衣人本能地后退一步,卻見吳明身子晃了一下,霍地站了起來,原來他經過方才自室頂下落一震之力,雖然使掌傷因而触發,卻因此將無憂公主朱翠的點穴手法自行解開。
  雙方一照面,吳明一連打了几個踉蹌,才把身子定住,他一身武功得自不樂幫三位幫主傳授,畢竟不同一般,雖說是身上中有足以致命的掌傷,但在未能致死之前,卻端的不可輕視。
  “你是什么人?怎么會來到這里?”一面說時,吳明暗聚真力,強自把背后掌傷處附近几處穴路強行護住,不令像似含有毒質的熱气四下擴散。
  藍衣人似乎早已料到對方之不甘雌服,有心与對方一較身手,便冷言道:“你先不要管我是誰,我對你總算沒有惡意,而且我知道你身上中有曹羽的‘金豹掌’力,此刻已然發作,以你內功,雖然勉強可以把掌上特有的毒惡控制住,但是這种傷勢一經發作,卻非功力所能制止,一旦發作,便有性命之憂。”
  “哼!”吳明瞪大了眼睛道:“你怎會知道得這么清楚?莫非你是曹羽派來的說客?哼哼……我只不過一時不察為他掌力所傷。”一面說吳明霍地退后了几步,一雙眸子骨碌碌直在藍衣人身上打轉不已。
  藍衣人冷笑道:“你先不必問我是不是曹羽的說客,總之姓曹的加諸在你身上的這种掌傷,湊巧我有方法醫治,換句話說,也只有我才能救你活命,否則你在十二個時辰之后,必然傷勢大發而死,如果你愿意死,我倒也無話可說了。”
  吳明在他說話之時,早已一面運功調息,自信足可放手与對方一搏,而且他早已看見石門洞開,如能將對方制服手下,即可逃出洞外。當下冷笑一聲道:“我為什么要相信你所說的話?”
  藍衣人道:“因為你非信不可,如果我不救你,你根本就活不過未來的十二個時辰。”
  吳明在對方說話時,固然早已蓄勢以待,卻也暗中把對方觀察得十分清楚,僅僅由對方神態器字上看來,已可斷定絕非易与之輩,心中不禁留下了十分仔細。
  “哼!”吳明向前跨出一步:“也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是我這個人生來的一副怪脾气,一生只信服比我強的人,如果你的功夫胜得過我,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要是胜不過我,嘿嘿……”
  藍衣人臉上現出一抹微笑,卻沒有說什么。
  吳明頓了一下,接下去道:“那么,你也就用不著來擔心我的命了,還是擔心你自己的命吧!”
  藍衣人冷冷一笑,微微點頭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我久仰不樂幫武功天下知名,那就請教了。”話聲一落,雙拳微抱,那一雙湛湛眸子,瞬也不瞬直向吳明逼視過來。
  吳明已經感覺出傳自對方体魄的凌人气机,心中暗自吃惊,一時大生警惕。他一面運功調息,將內力集中丹田,卻十分怀疑地打量著對方道:“足下顯然具有武林罕見的身手,想來不是無名之輩,請教大名上下怎么稱呼?”
  藍衣人冷森森的道:“何必多問,只管放招過來就是。”
  吳明“哼”了一聲道:“好!”
  藍衣人道:“不樂幫武功,被稱為江湖失傳之絕技,足下既然身當‘特使’之任,又是三位幫主所調教出來的唯一傳人,想來必然已得真傳,何妨施展出來,看看我是否當得?”
  吳明冷笑道:“那要看看你是否有這個本事,不樂幫秘功雖有,卻也不能隨便出手。”
  藍衣人道:“我候教了!”
  話聲乍落,只听見“呼”的疾風聲響。只見他身上那襲藍色緞質長衣,倏地漲滿了气机,活像是吹滿了气的羊皮筏子那個樣,下擺兩側更像是被強力的風那樣狂飄起來,只此一斑,已足可見其惊人的功力。
  吳明鼻子里哼了一聲,整個身子在這一霎也慢慢地蹲了下來,他雙手平攤著向兩側分開來,卻有一連串密集的骨節響聲出自他軀体各處骨節。
  四只眸子像是在這一剎那間,已緊緊互相吸住。
  吳明左足向側方踏出了半個圈子,右手卻斜著由肩頭緩緩遞出,擺出了個“沙鷗別羽”的架式。
  藍衣人冷笑道:“幻自‘大千門’的‘四禽式’,已不足取胜,你還是另外再換一种玩玩吧。”
  吳明臉上頓時一惊,倏地收回架式,身子往左翻出雙手下沉著,几乎已抄近地面上,眼看著即是一式騰身掠起的疾進毒招。
  偏偏又為藍衣人看出了來處破綻。藍衣人又道:“嬰喜氏的‘燕子出巢’,不施也罷!”
  吳明怒睜雙目道:“不錯,就是嬰喜的燕子出巢,你可有破解之法嗎?”
  “哼哼!”藍衣人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你,這個招式在我十二歲隨‘大方山人’習技時,已經學過了,當年山人指引,破此法不難,只出指天地而已。”
  吳明一惊之下,立刻還原站好。“啊,這么說來,你是出自‘南普陀’大方老人門下了,失敬,失敬!”
  藍衣人搖搖頭,又點點頭,卻是未置可否。
  吳明眉頭微蹙,心忖著:莫怪對方這等傲气,敢情是出自南普陀大方山人門下,久聞大方老人十數年前已坐化普陀,其功力過人處在于“沉寂”,這一門武功,當年三位師尊中之高立曾有詳細說明,并也有應對之策。心中暗喜,遂即冷笑一聲,重新拉開了另一架式。他的身子是那么無依地斜斜站著,上身緩緩向前伏,右手二指鷹啄般地彎曲向外遞出。
  這一招似乎立刻提起了藍衣人的興趣。
  “對了!”藍衣人眸子里散發出仇焰:“這才是你們不樂幫的不傳之秘,只是倒也不是開天辟地的新招,依我看,大概是白鶴高立老頭的杰作,哼哼!這老儿慣以旁取百家之長,略加幻化,即收入于他的百寶囊內,就拿你這一手來說,就有偷取‘黑狐董氏’門中絕技之嫌。”
  在他說話時,吳明早已按捺不住,尤其是對方竟然口稱大師伯高立為“老儿”,已是令他難以忍受,卻又涉及大師伯有竊取旁門絕技之嫌,正是“斯可忍孰不可忍”。
  藍衣人話聲未了,吳明已先行發難,即見他腳下一個墊步,已縱身上前,右手夾著大股勁風,迎面一掌直向藍衣人臉上劈來。
  藍衣人似乎對于他的招式變化十分注意,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這時見對方掌式來到,左手忽然抬起,不意吳明這式出手卻是詭异多變,霍地向下一沉,兩只手指活似一雙鋼鉤直取藍衣人乳下“期門”穴道。這一手既快又准,加上吳明精湛的內勁指力,不要說真的為他點中了穴門,就只是為他指尖上的內力掃中一下,也是非同小可。
  奈何,藍衣人此番而來,正是滿腹心机,決計“以身試招”而來,對方的出手,其實早在他意料之中。他冷峻的臉上,像是微微含蓄著一些“得計”的喜悅,即見他身形忽然一長,兩只手恰當其時地忽然抬了起來,一上一下輕輕向外一送,吳明一雙腳步霍地打了一個踉蹌,向外一連蕩出了三步,才行站穩。
  一瞬間,吳明臉上充滿忿怒,更多的疑惑困繞著他。“你,這一式招法你是從哪里學來的?”
  “沒有人教給我!”藍衣人含著一些微笑道:“是我自己化解出來的!”
  “那是不可能的!”吳明道:“不樂幫的絕技,至今還沒有傳到江湖,你怎么會研究出破解的方法?”
  藍衣人冷森森地道:“那是我的秘密,吳明!”
  吳明又是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可是立刻他就明白過來:“哦,是朱翠告訴你的?”
  “不錯!”藍衣人冷笑道:“不樂幫武功既深又博,你又何必藏拙,我等著你的,再出招吧!”
  吳明剔了一下濃眉,有些疑惑地道:“你口口聲聲要我施展不樂幫絕技,莫非你存有什么用心?”
  藍衣人心中微微一惊,卻是表面上絲毫不露形跡。聆听之下,他冷哂道:“我确是存有用心,因為這個天底下的武術絕學,只有很少門派的武功我還不曾見識過,不樂幫的武功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想見識一下?”吳明冷笑著搖搖頭:“不,由你出手看來,你不像是第一次見識過本門的武功,莫非你以前……”
  藍衣人冷哂道:“我雖不是貴門出身,卻听說過江湖上的傳說,因為据我所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活著的人曾經領教過貴門武功精髓。”
  吳明剎那間臉上現出了殺机。“你說得不錯,”他足下不自覺地已跨前兩步:“你不是要見識我不樂幫的絕技么?我倒可以答應你,只是當你見過后,只怕也不能例外,你不后悔么?”
  藍衣人緊緊咬了一下牙,喃喃道:“我不后悔,只要你自信能胜過我。”
  吳明哼了一聲,點點頭:“你這個人倒是一條少見的好漢子,要是易地而處,我們或可深交一下。”
  才說到此,卻為藍衣人諱莫如深的一串笑聲所打斷:“廢話少說,快出招吧,久聞貴門三位幫主以一套‘醉金烏’手法行遍天下無敵手。”
  吳明一惊道:“你知道的果然不少,哼哼!莫非你想試試這套功夫么?”
  藍衣人冷冷地道:“夢寐以求。”
  吳明點點頭道:“好,我就成全你,也叫你好好開開眼,只是我可以确定的告訴你,這套‘醉金烏’招法,為昔日金烏門祖師云中玉于大漠酒醉斜陽時,無師自通,感天而悟,其微妙處,絕非你可想象,而且招式之中,有凌厲的殺著,每一招都足以致人于死命,哼哼!只怕我這套招法還未曾施展一半,你已橫尸當地了。”
  藍衣人表情异常沉重,也許正因為他當年曾在這套招法下死里逃生,由于如此,他才不以為對方所說有絲毫的夸大之詞。事實上吳明之所以這么說,也因為他斷定了對方的万無活理,否則這是他本門的隱私,万不會在一陌生人面前提起。
  “就算我心甘求死吧!”藍衣人冷峭地看著對方道:“把你們這套至今仍不為外界所知的罕世絕技施展出來吧。”
  “好,我成全你就是。”
  話聲出口,吳明身子半側著,邯鄲學步似地已邁出了兩步,藍衣人一雙眸子睜得滾圓滾圓。
  驀地吳明身子打了個旋風,只見他雙手高舉,交叉著自頭頂盤過,石室里猝然間起了一陣狂風,那种气象,真有飛沙走石之威。吳明那張臉,在施展此一震惊武林、足傲江湖的本門不傳絕技時,一霎間漲得血也似的紅。
  敢情這“醉金烏”招法,正如吳明所說,乃昔年云中玉酒醉大漠,目睹日落大漠,遠方之海市蜃樓,忽發奇想而創出妙絕乾坤之九式奇招,當日云中玉酒飲薄醉,气血滿涌丹田,他無意創始時,正巧將功力發揮無遺,這一連九式出手,全系只出不入,只攻不守的殺著,設非有十年洗骨易髓之深湛內功,根本就無能施展。
  眼前吳明一經展出,正是集全身功力于一傾,大有昔年張良刺秦王于“博浪沙”時之“奮椎一擊”之勢,一經展出,端的是其勢万鈞,一發而不可收拾。
  然而,藍衣人卻是那般的鎮定。當他目睹對方的出手,正是自己近年來苦心思破,意欲踐雪前恥的罕世奇功“醉金烏”招法時,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感触,不知是悲抑或是喜?眼前的情勢,已不容許他再有所深思,隨著對方所展開的身体,吳明一雙大手,就像是云中之龍,在一陣疾劇的勁風里,向他身上攻到。
  恍惚里,像是揚起了一天的掌影,這种“醉金烏”手法,每一招每一式在在都顯示著那個“醉”字,确是波譎云詭,令人莫測高深。
  藍衣人那雙深沉的眼睛,忽然亮了很多,面對著對方這般猛厲的攻勢,他不退反進。
  雙方像是交接了,卻又分開了。
  夾著大片風力,吳明的身子,已快速地扑到了石室的另一頭,而藍衣人卻像是仍然停立在方才前進的一個“据”點上。
  簡直是不可思議。
  吳明惊住了,從他研習這套“醉金烏”手法以來,說實話,他還沒听說過,有人能在這套招法下苟能幸免,對方藍衣人何許人也!
  “這只是第一式!”藍衣人好像顯得很激動的樣子:“我知道這套招法一共是九招,還有八招,你就一齊展出來給我瞧瞧吧。”
  吳明背緊緊地貼在石壁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聆听下,他益顯陰森。“你到底是誰?”
  “還不到我告訴你的時候!”藍衣人目光炯炯地道:“第二招,第三招快過來吧!”
  吳明鼻子里哼了一聲:“放心吧,現在就是我想停手,只怕也不可能了。”說話時,他那原本看來已經夠壯夠大的身子,猝然間像是變大了許多,一雙手臂徐徐地向前拱抱著。
  藍衣人臉上現出了冷澀的笑,卻也有一番內在緊張。
  暮然間,吳明已狂扑過來。那是一式妙絕古今的“長風一抱”絕姿,人影婆娑,衣衫縹緲,然而這消遙的身式里,卻隱藏著凌厲的殺机,藍衣人的感覺仿佛是全身數十處穴道,猝然間都在對方凌厲而尖銳的攻擊之下。
  然而畢竟對他來說,是有前車之鑒可以追循,這几年痛定思痛,朝思暮想的歲月并沒有虛擲。藍衣人的身子,在對方這般凌厲疾猛的攻勢之下,忽然間像是個紙人般打起轉來。
  看起來足足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兩個人的身子蝶戀花酣一般地糾纏著,又分了開來。
  那么沉實有力的一雙手掌拍空了。“啪!啪!”兩聲,石屑四濺,石壁上立刻留下了兩個清晰的手掌印子。
  吳明几乎憤怒了,咆哮一聲,由石壁上再次挨起了身子,第三招第四招卻是一气呵成。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擊,亦是鬼出神沒的接触。
  現場旋蕩起大股的气机,這种气机純系出自二人雙方体魄之內,稱得上是內在功力的結合,气机回蕩之下,石壁上足足被刮下了一層碎屑,像是下雨般的,劈劈剝剝落濺得滿處都是。
  兩條人影再一次地錯了開來。
  藍衣人臉色异常的蒼白,在他前胸邊側,一塊衣襟已經被撕裂開來,對方的五指緊緊貼著他的肉身擦了過去,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痕,很快地鮮血就滲了出來。
  吳明倏地由石室的那一隅掉轉過身子來,触目見狀,他發出了一聲冷笑,“好本事,”微微一頓,他喃喃道:“為什么你只守不攻?這樣只怕你要吃大虧!”
  “為什么?”
  “因為接下來的招式,招招奇險,只怕你將會喪命在我雙掌之下!”
  藍衣人整理了一下被撕裂開的前襟,惊心在所難免,卻沒有絲毫沮喪,到目前為止,起碼已經證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多年來,他所苦心積慮幻想出來破解對方的招法,似乎已有了收獲,雖然他并不能确知能否接得住下余的五招,但終須一試才知。
  “放心吧!就算我死在你手上,那也是我自己找的!”藍衣人揣摩著對方的即將出勢,身子緩緩地蹲了下來:“來吧,我接著你的!”
  吳明既忿怒又欽佩,更有無限好奇地打量著對方。就只是出了四招,已使他全身汗下,前胸后背俱已為汗水所濕透。接下來的第五招,將使他付出更大的体力,背部緊緊貼著石壁,他緩緩地舉起雙手,密集的一串骨節響聲,顯示著他的勁道已齊集雙掌。
  兩個人都睜大了眼睛。
  緊張的气氛,使得一旁的啞巴童子大雅也為之感染了,只見他瞠目結舌,傻瓜也似地向二人注視著。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現場卻出了意外。
  原先舉臂向天的吳明,忽然像是中了風似地發著抖顫,起先還以為他是由于用力過劇連帶著而發出來的,緊接著他雙眼發直,嘴里更不禁淌下了口涎,身子一歪,“扑通!”倒在了地上。
  藍衣人只是一怔,可是立刻他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旁的啞童大雅也看出了不妙,怪叫了一聲,猛扑過去,用力的把吳明身子抱起來。
  藍衣人一惊上前,說道:“快放下他來!”
  大雅只是抱著主人,直直地看著對方發呆。
  藍衣人略微探身打量了一下吳明,确定了一個事實,遂向大雅道:“他身上所中的掌傷已經發作了,怕有性命之憂,還不把他平放在地上,你是要他死在你手上么?”
  大雅一听這才慌了手腳,慌不迭地把吳明平置在地,他本人下軀不便,經此一番動作,已不禁气喘如牛,忽然他轉過身來,向著藍衣人連連叩起頭來。
  藍衣人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切也只有看你主人自己的造化了!”他一面說一面由身側取出了一個白色小瓷瓶,把其中僅有三粒丹藥倒出來。
  大雅連忙去撐開吳明的嘴,奈何他牙關緊咬,竟是難以張開,藍衣人哼了一聲道:“好厲害的掌力,這是因為他身上已染滿了豹胎之气,中樞各經脈俱已失去了机能控制,這樣情形只要再繼續十二個時辰,他將全身枯萎抖縮而死。”
  大雅聆听到此,心里一陣難受,由不住淌下淚來。
  藍衣人冷笑一聲,接下去道:“然而這件事我既已管了,總不至于會糟到如此地步,還是那句話,且看他的造化如何吧。”一面說,左手探出捏住了吳明下巴,二指微微用力一按,“吱”的一聲,已把吳明整個下巴卸了下來,當下把手上丹藥全數放迸他嘴里,又把他下巴合好。
  只見吳明臉色一片青黃,甚是可怖!
  藍衣人隨即動手脫下他上身衣服,即見后肩傷處已然是一片青紫,原先所呈現的一個掌印,現在看起來竟然高高隆起,色作紫紅,還有些透明。藍衣人道:“這就不錯了!”
  大雅只管發著傻。
  藍衣人道:“這就是豹胎毒中体的現象,這個凸出的掌印一天不消失,就表示余毒沒有消失。”一面說,他一面施展出一种很特殊的手法,一連在吳明身上點閉了十六處穴道,這才退步一旁。
  大雅仔細地打量著地上的吳明,見他仍然沒有醒轉,急得連連搓手,一臉焦急模樣。
  藍衣人緩緩在繩榻上坐下來,臉色十分沉重。微微合攏著一雙眼睛,打量著地上直挺挺的吳明。這一霎他心里卻充滿了矛盾,照理說,以對方所作所為,以及出身來歷,真是万死不足惜,偏偏在此一剎那,在目睹著他的“去死不遠”情況之下,內心竟然會充滿了惻隱与不忍。然而,并非因為這點“惻隱”之心,他才對他加以援手救治的,事實上他所希冀吳明不死,當然另有原因,為著這個原因,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就此死了。
  “你這里有水么?”停了一下,藍衣人才轉向啞童大雅這么問了一句。
  大雅點點頭,立刻旋身而起,正待往取。
  藍衣人搖搖頭道:“現在還用不著,來,你過來!”
  大雅依言走近,只是臉上表情仍然還有些猶豫,生怕對方會加害他似的。
  藍衣人冷笑道:“現在是你主人生死存亡的時候,你要不要救他?”
  大雅連連點頭。
  藍衣人道:“好,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雖然你功力不足,但是不要緊,我可以補助,你听著,從現在起,我一連串要報出許多穴道的名字,這些穴道都是雙穴,每當我報出這個穴道時,我要你用全身之力,向這個穴道一邊發出掌力。”
  大雅頓時一呆,一時不解地向著對方頻頻眨著眼睛。
  藍衣人冷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解,可是現在情況緊急,我沒有時間再向你解釋這件事,總之,你大可放心,當你發出掌力時,我也同時發出了掌力,我當盡量配合,使所發出來的掌力,与你的掌力相當,如此就可免使你主人意外為掌力所傷,這樣做,為的是把他身上的毒力自每一個路穴強迫逼出,如果處置得當,加上我剛才与他服下的靈藥,當可使他保住性命。”
  大雅听他這么一說,才像是明白過來,一時連連點頭不已。
  藍衣人隨即道:“你記住,當你施出掌力時,一定要聚集全身的力道,不要怕會傷害了你的主人,一切都有我在,如果你心里害怕,不能用出全力,那么你的主人反倒要為此受害了。”
  大雅又點了一下頭,隨即閉上眼睛,默默運施功力于右掌,那只右手頓時明顯地看出了漲大,可見其功力亦屬不弱。
  藍衣人點點頭道:“想不到你在下身穴道被封閉之后,仍然會有這等功力,很好,現在我們就開始吧!”他微微頓了一下,就開始一連串的報出了這些穴道的名字。而每當他報出一個穴道的名字之后,大雅立即運功出掌,一掌向該處穴道上用力擊出,与此同時,藍衣人本身也施展功力出掌向同屬該穴的另一處穴道上擊去,由于他所報出的這些穴道均屬雙穴,是以二人所發出的掌力自然而然地在該穴道之內會合,兩股勁力一經會合,頃刻化為烏有,然而功力相對激蕩之時,卻已把瘀集于該處穴道內的毒气逼迫而出,改竄到另外一處穴道之內,然而接下來這處穴道,亦為二人掌力所攻擊的對象。
  就像這樣,在藍衣人不停地口喧之下,他二人聯合出掌,一連合擊了吳明身上十二處雙穴。
  “好了!”藍衣人忽然制止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一面說,他一面運用雙指分開了吳明的眸子,卻見吳明掩藏在眼皮之內的一雙眼珠似乎已有了轉動。
  緊接著吳明鼻子里發出了一聲冗長的歎息,隨即由唇角淌出了一溜紫黑色的血污。
  大雅吃了一惊,嘴里嘶啞地叫了一聲,正待扑上去,卻被藍衣人一只有力的手臂擋住。
  “不要亂動!”藍衣人道:“這是好現象,你主人已經有救了。”
  大雅嘴里連連啞叫,雙手比划不已,對于藍衣人所說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然而就在這一剎那,吳明卻睜開了眼睛。
  藍衣人輕輕一歎道:“你總算醒過來了。”
  吳明的眼睛很快地就看見了面前的藍衣人,先是一愕,緊接著全身抽動了一下,正待翻身坐起,藍衣人卻制止住他道:“你現在還不能動。”
  吳明喉結動了一下,冷聲問道:“為什么?”
  藍衣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大雅已向著他快速地一連比了十几個動作。
  吳明頓時臉上現出了一片難以理解的神態。他直直地看著藍衣人道:“大雅說的可是真的?他說我方才掌傷發作,己臨垂死邊緣,幸而是你救了我。”
  “不錯,我如不及時救你,現在你已命喪黃泉。”
  “哼!”吳明倔強地咬了一下牙齒道:“你為什么要救我?”
  藍衣人一哂道:“問得好,不為什么,就算我不愿意讓你死吧。”
  吳明眼睛里立刻流露出一番激情,閉了一下又睜開來,忽然慨然歎息一聲道:“我生平從來也沒有受過人家恩惠,更不要說像你加諸我的這等救命大恩……我……唉!你說我要怎么報答你吧!”
  藍衣人搖搖頭道:“你無需報答我,我要你活著,是要繼續見識你的‘醉金烏’身法,如果你一旦死了,就沒有人像剛才一樣施展与我一開眼界了!”
  吳明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話么?”
  “信不信由你,我确是這么認為。”藍衣人向他點了一下頭道:“听你口音,似乎你元气已聚、你可以坐起來了。”
  吳明試了一下,果然坐起身來。他伸出一只衣袖揩了一下嘴角上的血漬,喘息一聲道:“這些血……”
  藍衣人道:“金豹掌厲害的地方是內含的豹胎气机,一經發作,瞬間潛伏于人身各處穴道之內,必須要逐次清除之,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普通人一次清除一個穴道已是難能可貴,因為你功力精湛,又有大雅在旁協助,所以我才大膽地一次清除了你十二穴道,下余穴道,候你內功恢复之后,再一次清除并不難。這些紫色的血便混有豹胎毒息在里,不過這類气息,一經見風,便化為烏有,不足以害人了。”
  吳明在他說話時,暗中已自默默運功在身上各處試行一周,果然气机過處,有些穴道暢行無阻,有些穴道閉塞不通,顯然對方藍衣人所說全系實情,立時借其余力抖顫顫地由地上站起來,身子一蹌,几乎又坐了下來。
  藍衣人睹狀一笑道:“看你這個情形,顯然今天是不能跟我再比划下去了,好好地調气養神,明天再來看你,我走了。”說罷轉身自去。
  當他身子才走向洞口處,吳明忽然喚住他道:“恩兄留步!”
  藍衣人站是站住了,卻沒有立刻回過身來。
  吳明在他身后沉默了半天,才緩緩地道:“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么?”
  藍衣人道:“你又何必急在一時,早晚你一定會知道的!”
  吳明怔了一下還想再說什么,藍衣人卻身形縱起,其速如風,“呼!”一聲,已閃出洞外,緊接著那扇厚逾二尺的大石門“轟隆!”一聲,已關閉了個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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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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