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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天近四鼓,公子錦盤膝座舟,一路順水直下,舟行暢速,直放太湖。
  為了安全起見,一路舟行車馬都要十分小心,敵人的打擊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极的。
  原來臨江寺為應付全寺數百僧人的龐大開銷,不能不從俗經營一些買賣,多年來与當地市商,聯營了兩處客棧和一家船號,賺些微薄利潤。
  公子錦眼前所乘座舟,正是本寺所聯營“江馬驛號”所屬,由兩名方外和尚操舟,天尚未明,約摸在“寅”中時分,即便啟程上道。
  葉老居士一直送他登舟看行之后,才獨自返回。為了顧忌敵人的可能跟蹤,特別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發,即使那兩個操舟的外方和尚,也是由老居士親自指定。
  天色既早,船行又暢,習習江風,尤其是夜雨之后,更似有几分寒意。
  遼闊的江面上,時有魚儿的潑刺,公子錦打量著一江秋色,心里盤算著此行措施,倒也興起了一些豪情壯志。
  由于此行計划精密,各路英豪策應得力,敵人一面雖是大舉出動,看來也未見得便能得逞,公子錦心里充滿了自信,大可從容應付。
  舟子送上了早餐,清粥小菜,兩只肉粽。他隨即吃喝起來,風卷殘云,一掃而光。
  那舟子隨即進前道:“天有些冷,先生里面坐吧!”
  公子錦站起來笑道:“不礙事,小師父法號怎么稱呼?”
  一面向對方舟子打量,見他瘦高挺直,英姿颯爽,連同持篙操舟的另一和尚,二人俱已換了裝束,各人一頂斗笠,外加蓑衣,十足的舟子打扮,再無出家人痕跡。
  “小僧智勇。”指了一下操舟和尚說:“他是我師兄智柔。”一笑又說:“早時在達摩堂服侍,年前派來了外方,改在水面上工作,都改了名字,我叫小江,他叫老周,從俗家姓,先生這么招呼就是了。”
  公子錦點頭答應。
  小江說:“這一程路很遠,葉老先生已開了船錢,到哪里停,有什么事,先生只管吩咐就是。”
  一面收拾著公子錦身前的碗筷。
  公子錦隨即明白,這兩個小僧只是奉命載送自己而已,對于自己此行所負的重大任務,可能并不十分清楚,也就不欲多說。再想葉老居士既然特別指派他二人隨行,想來是有原因的。
  他于是向二人打量一下,只見老周黑粗壯實,膀開有力,小江猿臂蜂腰,身輕体健。二人既是臨江寺達摩院出身,忍大師授徒一向謹慎,如非武術功力達到一定境界,決計不會讓他們出來問世,可以想知當是具有一定身手。隨即站起,踱向船首。
  在一片煙霧彌漫的水面上,江鷗翩躚,翠羽翻飛,襯著東方黎明前的云气氳氤,淡淡的魚肚白色,确實景致如畫。
  船行漸速,江水既深,老周与小江收拾了長篙,即將風帆升起。
  姑在高處理帆的老周忽然“咦”了一聲,說:“前面有官人盤查——”
  公子錦心里一動,一長身,拔起八尺來高攀住了帆柱,向前方望了望——即見里許以外,霧气翻騰里,排有燈火璀燦,旗幟鮮明的一列官船,將大江自中攔截為二,自是南來北往的船只都必將停下來,在接受過官人上船檢查盤問之后,才得通過中間的狹小水道放行。
  此刻天色過早,來往的船只并不甚多,卻也因此一來,排列成行,等候檢查之后才得通行。
  公子錦將此一番情況看在眼時,飄身落下,起落間翩若惊鴻,輕若飛燕,看在擅武者老周小江眼里,一時心存敬仰,好不欽佩。
  二人立時趨近,就教。
  老周說:“先生好身手,前几天寺里來人說起先生与兩位年輕姑娘如何了得,我們還不信,今日才見識了。”
  小江亦是滿面欽慕,頻頻向著公子錦上下打量道:“這一手輕功,像是‘太极門’的,就是和方丈老師父比起來也是不差。”
  公子錦一笑說:“你二人先莫說這些,眼下官人查船,卻要好好應付,不要露了馬腳。”
  老周說:“怕什么,我們是規規矩矩的水上買賣,又能怎樣?”
  公子錦暗自一怔,問:“這几日清軍与廟里開火的事你們可知道?”
  “听到過。”老周說:“風聲很緊,說是死了很多人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么大的事,他二人竟還不知道,可見清軍消息封鎖之嚴謹。一般老百姓固然得見大軍之交戰,卻不知為何而戰,其它細節就更不用說了。
  小江說:“這几天通往廟里的路都被封了,水路也封死了,我們這邊還看見清軍打仗,可就弄不清楚為了什么打仗?傳說是有土匪藏在我們廟里,有這回事沒有?”
  公子錦微微一笑,這事情一半時可是說不清楚,只冷笑道:“要是這樣,我就是土匪了。”
  “啊——”二人一惊。
  小江說:“先生真會說笑,我們早知道,你是天南堡的人,是反清复明的義士……”
  “這就對了。”公子錦一笑說:“這就是清軍為什么要攻打臨江寺的原因了,他們要抓的就是我這樣的人。”
  二人恍然大悟地又“哦”了一聲,一時臉現義憤。
  老周點頭道:“原來如此,先生只管放心,這一路有我与小江護送,保你平安無事,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我們不怕。”
  小江說:“管船的師父說了,要我們一路上听候先生的招呼,有事只管吩咐。”
  公子錦點頭說:“好。”隨道:“回頭官人問話,只听我的,見机行事就是。”
  說話的當儿,座船已來到了眼前。
  卻見前面江面已吃清軍水師一字攔江封死,只留下正中一處隘口供來船于盤查后放行,道口兩側,清軍劍拔弩張,殺气騰騰。
  此時天光近曙,卻是水面上霧气彌漫,依然看不甚清,清軍船上燈火輝煌,渲染著水面一片血紅,襯著刀劍出鞘的清軍,更增無限猙獰气勢。
  公子錦心里暗暗盤算,万一被對方識破,在這里動手開打,自己三人都有武功,對付這些清軍,當然是毫無問題,自可全身而退,可是如此一來興師動眾,身份暴露,可就坏了大事,總是不好。
  心里盤算著,忙把一錠五兩銀子取在手中。即見一名頭戴紅纓的武官,帶著兩名手持長槍的兵棄,自前船靠近,大聲吆喝著:“過來,過來。”
  老周施舵,忙把小船靠了過去。
  那名武官不待來船靠近,即行躍身而過,一臉蠻橫樣子,瞪著公子錦道:“是干什么的?這么早上哪里去?”
  公子錦拱身抱拳,一臉笑態道:“給總爺問好,是做小生意的,到揚州去,請行個方便。”
  小武官睜著一對紅眼,上下打量著對方說:“小生意,什么生意?說。”
  公子錦說:“綢緞生意,小買賣。”
  “貨呢?”小武官大聲叱著:“做綢緞生意用得著起這么早?”
  公子錦益發賠笑道:“這兩天不是打仗嗎?不起早,怕走不了。”
  那武官一聲喝叱道:“胡說!”
  剛要轉身招呼船上兵士,公子錦已上前打躬道:“船上沒有貨,總爺你行行好,回頭船一多,可就走不了啦。”
  “胡說!”小武官瞪著眼說:“走不走得了是你的事,關我屁事,你這小子——”
  眼睛一轉,可就看見公子錦手里的那錠銀子,登時神色急轉,咳了一聲:“走,帶我到里面瞧瞧去,真是做生意的,我們也不難為你。”
  公子錦連稱是是,轉身帶著這名武官走進蓬艙。
  “一點小意思,給總爺喝茶。”
  公子錦雙手把銀子奉上。
  小武官拿在手里掂了一下,說:“就這么些?”
  公子錦只得又取出一錠,小武官一把抓過來,快速揣在怀里,哼了一聲:“小伙子還算長眼,得,沒事啦,這兩天江上不太平,沒事少出門,這是忠告。”
  身子一轉,步出艙外,把插在腰上的一面小小紅旗拿出來,向著關隘一方大聲道:“放行。”
  前道清軍,拉起了浮柵,剛要放行,只听見一聲喝叱:“慢著。”
  即見隘口左側一艘极顯气派的官船上,走出來一個身子瘦俏,長發披肩的濃眉老者。
  這人身著藍色錦衣,卻把前面長襟下擺折起來遮在一根杏黃色的絲絛上,一雙褲腳緊扎著得十分精神。卻是左邊胳膊顯得不大利落,用一條綢子兜著。
  在場各人目睹著官船上濃眉老者的現身,俱顯現出恭謹神態,紛紛打躬請安,執禮甚恭。
  公子錦心里一怔,一時弄不清什么路數,卻見自己船上先時盤查的那個小武官已向著來人老者大禮唱諾,打千請安——
  “唐大人,您老親自來了。”
  濃眉老人哼了一聲,不待移船靠近,身勢輕起,呼……一片云彩樣的輕飄,已到了對方般上。
  起如飛云落似白鶴——好俊的一身輕功。
  公子錦由不住心里一惊,那是因為老者身手堪稱惊人,初臨乍見,怎么也沒有料想到,對方陣營里竟然還隱藏著如此高明的人物。
  思忖中,這位“唐大人”已邁著鶴步來到近前。公子錦乃得看清了對方那一副大异常人的長相。
  雙顴高聳,兩耳招風,黑如墨的一雙濃眉之下,那一雙細小的眼睛如睜似閉,襯著過大的一個獅子鼻,模樣可真有些“不俗”。
  四目相對之下,公子錦頓時心里一惊,盡管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然而眼前老者的這副尊容,他可是記憶清晰,一個念頭隨地自心底升起——
  “飛天鷂子”唐飛羽。
  那一年在福建武夷山武林盛會,此人鋒頭甚健,由于其出身所代表的大內皇差身份,致使与會者無不測目,敬鬼神而遠之,此人也就越發囂張招搖,最后逼使“鐵馬神木門”的頭子“云飄飄”親自現身,乃得將此人擊敗,負傷而遁。
  公子錦其時隨師与會,目睹經過,留有深刻印象,是以一望即知,此人乃大內“十三飛鷹”之首,平素為清朝皇室效忠,專為其主子干那鏟除异已,殺害漢人的勾當,對于一些前朝不甘臣服的孤臣遺老尤其心狠手辣,赶盡殺絕,江湖道上無論黑白兩派,只要略存義气,無不惡其伎倆,視為讎仇,想不到竟會在這里見著。
  因知此人日前為攻打臨江寺,親布“六六出水”陣勢,設非為杜先生等一干高人識破,聯手對付,后果不堪設想。猛老方丈在此役為其毒藥暗器所傷,几至性命不保,可見其人之毒惡伎倆無所不用其极。
  傳說此人在与猛、忍二位方丈大師的聯手對抗里不慎負傷挂了彩——觀諸眼前對方這般模樣,當知傷在左臂,言之不差了。
  面對著對方這個元凶大惡的忽然現身,公子錦內心大為激動,真恨不能立時動手,施展全力將之斃于船下,既知其左臂負傷,自是机會難得。無如眼前公子錦重任在身,卻又期期不可為之。
  那名小武官形色嚴謹地向著來人抱拳執禮道:“卑職已經查過了,什么都沒有,大人請放心。”
  唐飛羽那一雙細長的眸子掃向公子錦,后者抱拳躬身,一副生意人膽小怕事模樣。
  拿人錢財,為人消災。
  小武官上前一步說:“回大人,他是做綢緞生意……是去辦貨的,因為怕——”
  才說了一半,“唐大人”一伸手就止住他,不叫他再往下說了。
  公子錦人長得斯文,由于前此在揚州混跡商場,多少學了些生意人的習性,對于綢緞市場,頗不陌生,眼前面對著唐飛羽這等十足官場卻又不脫江湖黑道習性的人物,卻是要十分的仔細小心,略有不慎,万難逃脫對方那一雙觀察精銳的眼睛。
  “這几天打……仗,不好走……小人才起了個早。”赶忙又低下頭來。
  唐飛羽哼了一聲,舉步向艙內步入。
  小小蓬船,一目了然,只有疊置的舖蓋,別無長物,他卻偏偏還不放心,邁著方步,在艙內來回走動起來。
  登時,小船在他的走動之下,開始大大搖動起來。
  公子錦心里為之一惊,一時弄不清對方這是在干什么,卻不禁為對方深湛的內力暗暗贊歎。不要看這小小一個動作,若無三四十年精湛內功造詣,万難施展。
  這艘船,雖說吃水不大,亦可載客二三十人之多,一個人即使施展全身之力,也難能使之在水上搖動,眼前唐飛羽竟然在走動舉步之間,使之動蕩如此之劇烈,功力之精湛,可想而知。
  眼看著這艘蓬舟在他走動下左右搖動,忽而又改為前后搖動,總之隨著他腳下不同的踩踏方位,船身即作出不同方位的搖動,起先不過是微微晃動,隨之越來越劇,竟至浪花飛卷,船身一如在惊濤駭浪中的大肆搖動起來。
  唐飛羽忽然停止了走動腳步,卻是搖擺的船身并不因為他腳下的停止而中止動蕩。唐飛羽雙腳分跨,右手平伸,漸漸地止住了船身的搖動,那一雙細長的眼睛如睜似閉,臉上神采分明似在細細品味感覺著什么……
  公子錦忽然明白了。
  原來這老頭儿是在借助船身的起伏搖動之勢,運用特殊的感官能力在測判船身眼前的載重量如何,換句話說,如果這艘船上載有任何過重的東西,透過船身上下左右的起伏搖動,絕不同于一艘空船那般輕松,從而也就能自其中猜測出些什么……
  所幸,眼前這艘船上除了几個人外,什么東西了也沒有。
  小武官几乎栽倒了,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
  “大人……這是……”他吃吃地道:“是不是還要到艙底下去瞧瞧?只怕底下太小又濕……”
  “用不著。”唐飛羽搖頭說:“下面什么也沒有。”
  目光一轉,盯向公子錦,緩緩走近道:“這里的綢緞生意我都熟,你是哪個號上的?”
  公子錦道:“蘇州太和興、下南村的張三爺都有來往。”
  唐飛羽點點頭表示知道,一雙眼睛只是在公子錦臉上打轉,他似乎已警覺到了對方的不落凡俗,偏偏公子錦的一雙眼睛就是避免与他眸子接触——
  這其間,正是公子錦留下了仔細小心。
  一個武功精湛的“練家子”,大都有一雙深邃明亮,菁華內蘊的眼睛,外人或許并無所覺,內行人卻是一望即知,所謂,“气練天庭,神藏日月”,日月者眸子也。
  眼前唐飛羽何許人也,公子錦焉能不對他心存小心?
  唐飛羽哼了一聲:“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人姓常,常大春。”
  “常大春,口音不是本地人呀!”
  “小人是福建泉州人,一直在外面跑,口音也就雜了。”
  唐飛羽點點頭,不動聲色道:“你剛才說到太和興,當然知道這家買賣眼前已經盤給了外人。”
  “小人知道。”
  “嘿嘿!”唐飛羽進而探刺道:“新主子是……”
  公子錦心里一惊,這風聲他曾有耳聞,那些日子在揚州假充綢緞商人,經四方茶樓管事与麻四先生的暗中安排,也曾与本地商人有過几度酬酢,是以有所耳聞。眼前商場,最是囂張,足跨綢緞鹽市黑白兩道,最吃得開并且最引人測目的當屬那位徐七爺了。
  “大人指的是徐七爺?”公子錦賠著笑臉,依然不与他眼睛正面接触:“他老人家足跨鹽綢兩市,如今的買賣可是越來越大了。”
  這么一說,頓使這位大內神鷹衛士首領不再多疑了。事實上那個叫徐七的人,正是依仗与他有著一份特殊的交情,這兩年黑白通吃,就連附近州府,也因“十三飛鷹”的特別招呼,無不青眼相加,听令其買賣坐大,財源廣進。
  徐七爺知恩圖報,唐飛羽坐收漁利,這一份關稅的銀子,也就可想而知,當然不是小數目了。
  公子錦察言觀色,也就知道自己所猜不錯。
  唐飛羽目光注視著他說:“跟你打听個人你可知道?”
  公子錦垂首彎腰,連聲稱是。
  “燕子姑娘,”唐飛羽說:“這位姑娘你可知道?”
  公子錦心里一動,立刻點頭道:“听說過——大人說的是小揚州那個賣唱的姑娘?”
  “對了,就是她!”唐習羽說:“你們認識?”
  公子錦搖頭說:“小人哪里認識,那是七爺相好……听說他常去捧場听唱。”
  “不對吧。”唐飛羽冷笑著說:“這位姑娘大非尋常之輩,据我所知,她——哼哼,你可知道她如今的落腳處?我倒想看看。”
  公子錦故作不解道:“咦——她不是一直在小揚州的‘八音畫舫’上賣唱么?”
  “嘿嘿,姓常的。”
  忽然唐飛羽往前走了一步,驀地右手探出,直向著公子錦肩上直拍下去。
  公子錦一惊之下,本能地向后一縮,唐飛羽掌式落空,不禁為之一怔,卻在這一霎,耳听著一旁大船上人聲喧嘩。
  有人大聲喊著:“救火呀!拿奸細。”
  即見先時唐飛羽所乘坐的大船上冒出大片火光,隨著火光起勢濃煙里,一條人影倏地拔空直起,燕子般地輕巧,直向著另艘船上落去。
  公子錦眼光犀利,只見來人青巾扎頭,身材曼妙,由于平日相交甚捻,相知最深,雖只是惊鴻一瞥,也已認出她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不是那位燕子姑娘又是哪個?
  設非是這位姑娘,別人也万難有如此身法。
  眼看著她騰起空中的身子,一起而落,隨著妙手輕累揮哧——地打出了一掌火藥暗器,直向著對方水師陣營的船上落去,一時間火光迸射,人聲大亂。
  唐飛羽爆喝一聲:“好丫頭。”
  腳下力點,嗖地縱身而起,直循著對方乍然現身的身影追了過去。
  一追一躡,霎時間已是百十丈外。
  船上各人俱看花了眼,公子錦卻是心里有數,向著看直了眼的小武官道:“總爺——你老行行好,讓我走吧。”
  小武官“嘿”了一聲,不耐煩地揮著手:“都是你惹的事,快走吧……走走走。”
  一面揮動手上小旗,喝令前面拉開浮柵,公子錦有惊無險,就這么乘亂出來了。
  老周小江不待招呼,扯起風帆,加速前行。
  前行數十丈,才不聞身后人聲。
  公子錦心知肚明,設非是燕子姑娘的及時現身,誘開了唐飛羽這個大敵,自己還真是一時不易脫身。看來這位姑娘一直都不曾离開自己左右,必要時現身為餌,引開了敵人,不早不晚,恰到好處,真好險也。
  小江臉現惊喜道:“好險呀,那位姑娘好本事,要不是她忽然出現,我們就走不了啦!”
  公子錦說:“剛才那個姓唐的,是當今朝廷大內十三名飛鷹衛士中最厲害的一個,雖然受了傷,依然了得,幸虧是杜姑娘及時出現,要不然,動起手來,我們雖然不見得怕他,可是卻為此坏了大事。”
  小江怔了下說:“那位姑娘她也是咱們廟里來的?”
  公子錦點頭笑說:“她就是我們剛才說到的那個燕子姑娘,她的輕功极好,姓唐的未必能追得上她。”
  小江“啊”了一聲說:“原來她就是燕子姑娘,嘿!她的大名這里無人不知,我們只知道她歌唱得好,出了大名,卻不知道她還有這么好的功夫。”
  公子錦說:“這位姑娘是一位了不起的俠女,唱歌只是她的一個掩飾……不過經此一來,她是再也不會去唱歌了,你沒听見嗎?剛才那個姓唐的正在打听她呢,看來他們已經對她留意了。”
  老周在一邊答腔道:“那可怎么辦?燕子姑娘要是落在他們手里那可就危險了。”
  公子錦一笑說:“她的本事大了,你們大可放心。”
  話聲方頓,即見一艘快舟自身后拍浪而至,速度至為快捷轉瞬間已來至眼前。三人先以為是官兵追赶來了,再仔細一看,才知道不是的。
  ——那是一艘平頭高帆時下流行的快速漁舟。
  何謂快速漁舟?
  原來本地水面,因江速流湍盛產一种行速极迅的梭子魚,為捕此魚,附近漁民因而特別設置了此种快舟,漁捕方式花樣翻新,不是用“网”而是用“釣”,釣魚方式亦非用傳統的魚餌,靜待魚儿上鉤,而是采取快速甩竿,隨釣隨起,魚線上多至數鉤,既無魚餌,全仗釣者身手利落,眼明手快。梭子魚群出沒之時,多在黎明日出前后一個時辰之內,錯過此時,再不會出現,釣者為捕此魚,第一要務,便是對時間的至切把握。
  往日,這類快舟多為精于此道的老手十數人,人手一竿,沿舟散立,中間亦由精于此道的“快手”多人,專司接魚起魚,所謂的“切斬”,釣者快速起竿后甩,接者眼明手快,“切斬”亦須恰到好處,兩者配合,天衣無縫,江舟快速,緊跟著魚群,躡追不舍,此刻紅天碧水,銀鱗波刺,可謂奇觀。
  卻是眼前快舟“釣者”僅為一人,“切斬”一人,舟子一人,全舟一共就此三人。
  站立在船頭的這個釣者,瘦高鶻立,上身著一件盤領茶色粗布敞衣,下身著皮圍裙,一雙大袖高高挽起,妙在雙手持竿,一路急行,緊追著梭子魚群已至眼前。
  公子錦原以為清軍快舟追來,心里還有些緊張,俟到看清了是只漁捕快舟,才自放心。
  過去在太湖這類漁捕,他也曾見過几次,釣者人手一竿,魚群來時,長竿飛卷,銀鱗躍空,那等場面,确是生平少見之奇觀。卻是像眼前身后漁舟,釣者雙手持竿,獨自一人追躡釣魚的場面,還是前所未見的新鮮,不覺一時大大引發了興趣。
  旭日東升,光彩綺艷,直渲染得水面万紫千紅。忽然傳出,“魚來了!”即見打身后上游疾流處,驀地涌現出一片色澤碧綠黑忽忽的東西,才見時不過方圓丈許,定眼再看,已擴及整個水面,紅日渲處,錦鱗云詭,波彩瑰麗,直耀得人眼花鐐亂,才知道果真是魚群來了。
  此時,那艘平頂快速魚舟,已自身后疾赶而前,近到几与公子錦所乘之船并列而行,佇立在船頭的那個瘦高老者,目睹及此,哈哈大笑了兩聲,招呼著船上同伙道:“小子,看仔細了。”
  一面說時,即見他雙手運竿,左右開弓,長竿甩處,銀線如蛇,已向超越船身疾行而前的水面魚群落去,卻只是一沾即起,長長魚線上已咬鉤鮮魚數尾,如此左右交相運施,卻把挂滿梭子魚的魚線甩向身后,即由身后那個手法熟練的快手,快速把魚儿取下,兩者配合得恰到好處,手法一致,堪稱絕妙。
  佇立船頭的高瘦釣者,身手絕妙,雙竿運施,揮洒自如。妙在竿梢的魚線,飛行空中,舒展伸縮有如龍蛇,快慢隨心,雙手輪換,配合無間,手法之嫻熟、老練,几至天衣無縫。
  公子錦一經入目,心中由不住為之怦然一惊,情不自禁偏過頭來,向著几与自己并列站立的瘦高釣者看去。
  巧在瘦高釣者這一霎正自偏頭來,四只眼睛交接下,公子錦心中又是一動,只覺著對方眸子里凌人的勁气,极是充沛。
  瘦高釣者嘿嘿一笑,魚線飛舞,左右掄施,長蛇怒卷般已數度自公子錦頭上飛過。天際銀絲,迤邐盤旋,所顯示能耐,豈止是美麗熟練而已?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武技高超的健者,在向敵人示威。
  再看此人,雙顴高聳,冷面瘦削,雙眉如劍,額下無發,此刻他正仰天而笑,卻偏偏臉上并沒有一絲笑容,說不出的一种冷峻,其勢咄咄逼人。
  公子錦下意識地似乎覺出了一种敵對的意識,雙掌真力內斂,目光斜著地向對方逼視著。
  冷面釣者大笑聲中,雙手釣竿并不閒著,驀地左手翻起,高叱道:“小心,低頭。”
  話聲出口,嘩啦水花聲里,一簇銀鱗已自水面扯起,連同著長長魚線,呼地一聲直向著公子錦頭上掄甩過來。勁道之強,有如流星飛錘,惊人已极。
  公子錦心里已然有了准備,冷哼一聲,右手倏翻,噗一聲已抓住了直逼眉心的一尾線上梭魚。
  瘦高釣者“嘿”了一聲道:“撒手!”
  驀地手腕著力,長竿弓也似地彎了過來。
  卻是那一條連同釣垂在半空數尾梭魚的魚線,緊緊抓在公子錦手里,并不曾松開。
  兩者力道十足惊人,以至于魚線緊繃,其上梭魚顫顫戰抖,那般快速行馳的船勢,忽然間竟為之慢了下來。
  瘦高釣者哈哈大笑道:“小伙子,好勁道,再看看這個。”
  說話的當儿,右手釣竿“呼”地自水面翻起,挾著線上梭魚,忽悠悠自另一面電閃星馳般,向公子錦身上掄來。
  公子錦左手待起的一霎,對方釣者哈哈一笑,卻自抽招換式改了手法。
  那一條吊滿梭魚的魚線,忽地就空翻轉,挾著极其凌厲的勁風,忽悠悠已自公子錦頭頂尺許空處橫掃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
  也就在這一霎,公子錦身形猝然間騰空而起,那樣子就像是對方長竿上忽然釣起的一條大魚。一起即落,已落身于對方漁舟之上。
  公子錦似已猜知對方的來者不善,決計不再手下留情,身子一經落下,左掌遞出,真力內聚,一掌直向對方當胸擊出。
  平頂漁舟在雙方巨力運施下,驀地向下一沉,嘩啦一聲,激起了大片水花。船身飛蕩起伏間,瘦高釣者已似一縷清煙般地瀟洒拔起當空,白鶴般落身于長帆之巔。
  公子錦一招失手,只覺著那只緊抓魚線的手上一陣子吃緊,透過那一條細細魚線所傳遞過來的巨大力道,更似万蓬鋼針,驀地由掌心向全身激射過來。正是內家极上的功力“點天心”的最佳寫照。
  一念之警,公子錦不禁手上一松,那一只緊抓在掌心里的梭子魚,已隨同魚線悠然拋空而起。
  瘦高釣者一聲狂笑,佇立在帆竿的身子,驀地一收,寒禽戲空般飄落直下。
  公子錦怒叱一聲,躍身直上。
  兩個人隨即在窄小的漁舟上展開了身手。
  平頂漁舟乍沉又浮,在兩個人騰挪翻閃的身勢里,激發起大片浪花。
  瘦高釣者儼然大家身手,只見他在此方舟騰飛進退,有似巨鷹滾翻,雖說手持雙竿,并不覺絲毫累贅。公子錦一連十數個照面,并不能攻進他長竿所形成的戰圈之內,這才發覺到對方的大异尋常。
  這個突然的警覺,使得他忽然站定了身子。對方釣者哈哈一笑,雙竿豎立杵向艙板。
  “小伙子,你要跟我動手,還差上那么一點。”
  語音里透著“哈”——那是极不悅耳的山西腔調。
  他即用手里的長竿,指點著對方大刺刺道:“我領教了,紫薇先生能調教出你這樣的徒弟,倒也難得,如果我沒有看錯,你大概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位年輕英雄公子錦吧,幸會,幸會!”
  公子錦聆听著他异常刺耳的口音,目注著他那一張青皮少肉如似刀削的臉,心里大為狐疑。這個人顯然以前沒有見過,絕對陌生。
  只是武林中,能有如此身手之人,應是屈指可數,斷然不會是無名之輩。
  他又是誰呢?
  江流湍急,迫使足下雙舟在水面上團團打轉。不知什么時候,兩艘船已并為一体。妙在舟上各人在二人動手之際,只作旁觀,并不參与其間。
  公子錦意味著要与對方決一死戰,把心一橫,倒也不存心退縮。
  “在下是……請教大名上下。”
  說話的當儿,右手輕起,已握住了那口新得長劍:“碧海秋波”的劍柄——一蓬冷森森的劍气,驀地透鞘直溢,充斥于前方四周。
  瘦高釣者長眉挑動了一下,想是不曾料到對方年輕人竟有如此功力,更何況握在對方手里的是一口罕見的前古神兵利器,這就不禁使得他大大吃了一惊,一時間面現惊詫,倒也不可掉以輕心。
  “小伙子,你想知道我是誰么?”
  瘦高漢子冷笑了一聲,向前邁了一步,目光深邃地注視著他手里的劍,接著說道:“我可以告訴你,只是我一旦說出了名字,你就走不脫了。”
  “那也不一定——”
  話聲出口,公子錦已巧妙地轉動了一下身子。
  表面上雙方雖然不曾出手一搏,卻是暗中充斥的內气真力早已接触。高手對招,最是詭异莫測,常常是乘虛而入,舉手投足之間,置對方于生死險地。
  面對著對方這個大敵,公子錦不得不格外小心。眼前這一式轉動,看似無奇,實則得授以“天南堡”紫薇先生的秘功“金蜂戲蕊”上乘身法。
  瘦高釣者濃眉一剔,剛要發作,忽然有些警覺。卻于此攸關時刻,一艘頗稱精致的黑漆畫舫自前方水面岔口橫出。
  公子錦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由神情為之一振。
  卻有一絲詭异的笛音,驀地自水面上飄起。异在笛音的若斷若續,卻非傳自那一艘遠方黑漆畫舫。
  妙的是,這一笛、一舫即時的顯現,給雙方都似有一种默默的暗示,隱隱地給雙方以适當的約束,大大地打消了彼此眼前劍拔弩張的敵對情勢。
  公子錦正為那一縷莫名而來的空中笛音而惊疑,持竿釣者卻也注意到遠方的黑色畫舫。
  雙方目光再次接触,已不复先時凌厲。
  殺机一退,笛音亦止。
  公子錦身勢轉起,翩若白鶴般已落身自己乘坐的快船。隨著冷面釣者大袖揮處,緊并打轉的一雙船身,驀地分了開來。
  立足于瘦高釣者的這一艘平頂快船,更似著了無比勁道,在對方暗中勁力催施下,突發如箭地一徑快駛而前,霎息間已百十丈外,置身于煙波浩渺間。來去突兀,神秘莫測,真怪事也。
  正午時分。
  小船打尖在太湖之濱一處叫“麻口”的小小渡口。
  公子錦交待老周小江一番,自己离船上岸。几經轉折,找到了一個叫“方小乙剪刀”的店舖。
  他不進去買剪刀,卻在剪刀舖對面“方記茶樓”落座打尖用膳——原來這兩家買賣其實是一個主人。
  秋后陽光璀燦,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茶樓座客甚多,也卻輕松地在樓下堂座北面靠窗的第二個竹制的茶座上找到了位子,點了一客本地拿手的鱔魚面,七只湯包,另外再加一客“醉蟹”。
  他特意地關照伙計,七只湯包一定要新鮮蟹黃調制,“醉蟹”要本地陽澄湖的黃毛閘大蟹,不加任何調料。
  這份菜單很快到了分配管廚,也是茶樓老板“方胡子”手上。
  ——他審視再三,特別站起來,遠遠向那個座頭上的公子錦打量了一眼,才自坐下,交待小伙計關照廚房照其吩咐侍候。
  隨后,在忙碌一陣子過后,抽個空檔,來到了公子錦座前,公子錦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埋頭用膳。
  “客人你來晚了。”方胡子邊說邊坐下,含著微笑說:“大閘蟹今朝缺貨,不過這里的‘老青背’味道也不差,客人你嘗嘗就知道了。”
  公子錦一笑點頭說:“不錯,味道是不錯——”目光一轉身側四周來客盡收眼底。
  亂囂聲中,他隨即向主人笑說:“今天生意好啊,人都坐滿了。”
  方胡子伸手捋著胡子,手指“四外一內”呵呵笑說:“早上好,來的人多,這會子也還將就……你先生訂的座,原來是在對面角上那個座頭,卻叫別人給占了。”
  公子錦“啊”了一聲點點頭,眼睛一掃,也就看見了對面“角上”座頭此刻坐著兩個人,一個身材高大的駝子,一個黑膚馬臉,頭梳高髻的婆娘。
  一男一女此刻已用膳完畢,人手一碗清茶,正在相對品茗,時而聚首低語。
  方胡子說:“來了有半天了,磨著不走,一時還弄不清是什么路數,四先生早先來過了。”
  公子錦點頭說:“知道了,老板你忙你的去吧。”
  方胡子一笑說:“不礙事——”
  伸手摸了一下茶碗說:“茶涼了,回頭給你先生再沏碗好茶。”
  說時手蘸茶水,快速地在桌面上寫了個“琴”字,嘿嘿一笑,就手又把這個字給抹了。
  公子錦點頭一笑,表示知道了。
  四先生來過了,“方記茶樓”又是天南堡的屬下“暗腳”,加以“黑漆畫舫”的江面一現——一切都不出設計,按步就班。公子錦暫時總算放下一顆心,大可好整以暇,稍安勿躁了。
  吃完了飯,慢慢享用著方胡子送來的好茶——碧螺春。輕呷一口,香沁五內,好茶!
  方胡子自非等閒之輩。
  “神拳”方太來,十年前江南地面上應是無人不知的人物,只是如今卻沒有人知道了,至于他后來如何加入“天南堡”成了反清复明的義士,以及又如何搖身一變,在此“麻口”小鎮開設了“方小乙剪刀舖”和“方記茶樓”,成了典型的市井之徒,那可就更諱莫如深,沒有人知道了。
  公子錦慢慢品味著手上的香茗,腦子里思慮電轉,离不開方胡子先前蘸茶而書的那個“琴”字。
  自离天南堡師門后,他与“寶琴”師姐已很久不見,杜先生錦書有句:“伴琴而行。”他便猜知應是這位師姐“寶琴”姑娘到了。
  心里正惦念著這位姑娘,猛然抬頭,一個長身鶴立,背有長琴的藍衣姑娘,已當面而立近在眼前。
  公子錦定睛細看,來人長眉杏眼,膚色偏黑,闊肩細腰,俏麗中別有英挺,特別是唇角邊上的一顆相思小痣——正是紫薇先生座前唯一女弟子,人稱“素手昆侖”的寶琴姑娘到了。
  隔著几張桌子,琴姑娘就瞧見他了,唇角牽動,向著他微微一笑,走過來,對面坐下。
  公子錦含笑起身,輕輕叫了聲:“琴姑娘——”
  “叫師姐!”琴姑娘大眼睛瞪著他,忽然一笑說:“姑娘就姑娘吧,反正大家都這么叫我。”
  微微停了一下,說:“近來可好?”
  公子錦笑說:“一年多沒見,你好像都變了,個頭儿也像高了。”
  琴姑娘“白”了他一眼,啐說:“別胡說,都三十好几的人了,還能長個子?”
  這么一說,公子錦才忽然想起,可不是嗎,自己才進師門的時候,她就二十來歲了,自己在師門八年,算算她可不是超過三十了,怪在這位姑娘人品武功均是第一流的,樣樣都好,就是一樣,生平從來不談男女事,自然也就單身一個“老姑娘”了,她卻并不以此為憾,來去自如,快哉,快哉!
  公子錦更知道,這位姑娘因為跟隨師父紫薇先生最久,一身武功不用說已盡得師父傳授,由于她行事謹慎,武藝高超,是以最為紫薇先生所器重,無形中也就成為“天南堡”承上啟下的一個關鍵性人物,怪不得這一次接運寶物大事,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琴姑娘一雙精華內隱的眸子,咕嚕嚕在他身上轉著,點頭說:“咱們雖很久沒見了,可是你的事我卻樣樣清楚,還是這個樣子,像胖了點儿。”
  公子錦說:“是嗎?我還以為瘦了些呢,姑娘你一向可好?”
  “還不是這個樣……”頓了一下,她說:“咱們言歸正傳吧,這一趟,你是頭儿,我听你的。”
  公子錦左右看了一眼:“小點聲儿,留心隔座有耳。”
  “怕什么!”她豎了一下眉毛,嗔道:“在外面混了這么些年,還這么膽小。”
  公子錦說:“不是膽小。”
  “怕什么,”琴姑娘說:“告訴你這地方最安全了,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人多,聲音又雜,誰知道誰又在說些什么,就算他有千里耳也听不清楚。”
  小伙計送上茶,待要收拾公子錦吃剩下的東西。琴姑娘一口鄉音止住了他:“我還要吃。”
  說時伸出兩個手指拈了個包子放進嘴里,大眼睛向公子錦“白”著說:“這蟹黃餡的真好吃,你可真會吃。”
  公子錦一笑,想著她還是這個不拘小節的樣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那就再點一客吧。”
  “不了,我其實是眼饞肚飽。”揮揮手招呼面前小伙計說:“拿走吧。”
  對于這位師姐,公子錦一向敬仰,平常玩笑歸玩笑,還真有點怕她,一年多不見了,不免頻頻向對方臉上身上瞧著。
  “喲——”琴姑娘說:“可別這么看我,我害臊。”一面手托香腮,比了個害羞的樣子。模樣儿傳神,真把人給逗著了。
  “一年多不見,還真有點生分了。”公子錦笑著打量她道:“也說不上是怎么回事,總覺著你有點變了,是頭發不對了,還是穿戴……”
  琴姑娘說:“別瞎說。我一直還不就是這個樣,怎么還非要叫我在后面梳個髻儿,弄個老太太樣儿你才順眼?我還不老呢。”
  一面比著老太太后面那個發髻儿的樣子,絕透了,公子錦一時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別笑!”琴姑娘喝了口茶說:“剛才我已經說了,這一趟我听你的,下一步該怎么做吧。”
  “師父可有什么交待嗎?有什么信交給我沒有?”
  “沒有!”琴姑娘搖搖頭,問:“寶船到了沒有?”
  “寶船?什么寶船?”
  “咦——”琴姑娘說:“當然是裝銀子寶貝的船了?”
  “沒什么船呀。”公子錦傻臉地看著她:“哪有什么船呀,不是改走……姑娘你還不知道?”
  琴姑娘臉上怪不得勁的樣子,哼了一聲:“你不說我哪知道呀,這一趟你是主子,我是跟班儿,師父說叫我凡事都听你的。”
  “那也不然。”公子錦据實而告:“臨行之前,杜先生有錦書一封,指示我凡事要跟師姐你商量……我還以為你胸有成竹,什么都知道了呢。”
  琴姑娘看著他沒出聲,緩緩問說:“哪個杜先生?是小燕她爸爸?”
  “當然是他啦。””
  “這個人真了不起,什么事都知道。”琴姑娘一面“磕”著面前的瓜子,低眉尋思著道:“還是那句話,凡事我听你的,有什么事,你按杜先生的指示提出來咱們商量著干。”
  公子錦點點頭,應說:“好吧。”
  他原以為這位師姐,奉有師命,對于自己定有指示,卻沒想到這個重擔仍是吃重地落在自己肩上。好在有師姐就近請教,更因為有了這個幫手,面對強敵,大大增加了自己信心,一時心里大為釋怀。
  琴姑娘看著他說:“你這一趟任務,責任重大,千万不可輕舉妄動,早上的事……要不是我們即時出現,只怕是一時還不易脫身呢。”
  公子錦一笑說:“那倒也是,姑娘當時也在船上,都看見了,師父呢?”
  “都在。”琴姑娘左右掃了一眼,注視著公子錦道:“那個鉤魚的老頭可厲害了,我看你不一定能胜得了他,就是先生親自出手,也要讓他三分,再說,他身后還有個更厲害的主子,所以不便當時出面,雙方都透著玄、神秘。這叫‘蝎虎子掀門帘儿’——各自都露了‘一小手儿’給對方瞧瞧,雙方一點都透各自退身,為對方留了面子。”
  琴姑娘說的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所謂的“蝎虎子”俗稱“壁虎”。這句“蝎虎子掀門帘”——“露一小手”的北京俗諺,拿來形容早上彼此敵我背后的劍拔弩張,确是极為貼切,令人發噱。
  公子錦問說:“這人是誰?”
  “你說呢?”琴姑娘豎起兩根指頭:“對方陣營行二的……知道了吧!”
  “哦——”公子錦一惊道:“是他!——‘冷面無常’桑桐?”
  琴姑娘點頭說:“就是他。”
  公子錦冷笑道:“怪不得這么棘手,這人我久仰了,只是從來沒見過。听說此人性情怪异,瞪眼殺人,卻是為人有几分義气,不像‘神眼’木三那么坏,坏到了骨子里。”
  “哦——”琴姑娘側目以視道:“這話怎么說?”
  公子錦說:“你還不知道,這個桑老二跟陸安師父,有點交情,陸師父說他是‘盜亦有道’師父過去也說過。”
  “怪不得呢。”琴姑娘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接道:“怪不得先生今天不出面呢。”
  公子錦一笑:“他對咱們留了一手儿,不是嗎?”
  琴姑娘點點頭,思忖著說:“這么說即使沒有云飄飄的笛子招呼,他也不會對你赶盡殺絕了?”
  公子錦一惊道:“云飄飄?你是說那笛子聲音是云飄飄發出來的?”
  琴姑娘看了他一眼,意思是,那還用說?
  她說:“你應該知道,云飄飄神出鬼沒,是無所不在的,就像現在,我們在這里說話,保不住他就坐在附近,當然,我這只是一個比如。”
  “你意思是他其實不在這里。”
  “當然。”琴姑娘哼了一聲:“對他,我比你知道的多得多,只要他在這里,無論他以什么身份出現,都休想能逃過我的一雙眼睛。”
  公子錦點點頭表示同意,對于這位師姐的能耐,他确實一點也不怀疑。
  “那么其他人呢?”公子錦微笑著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其他敵人混身這里,你也知道?”
  琴姑娘說:“當然知道,你用不著考我,你看見的我也看見了,你沒有看見的,我也看見了。”
  公子錦微微一怔,剛想回頭。
  “別看。”琴姑娘說:“他正在看我們,你一回頭就穿幫了。”
  公子錦說:“你說的是北角上那兩個?”
  “不是那兩個。”琴姑娘眼睛也不抬地說:“你說的那兩個早走了。”
  公子錦怔了一怔,側臉一瞧,可不是么,原先坐在北面角落上的那個駝子和一個馬臉婆子真的不在了,什么時候走的,自己竟不知道,琴姑娘才來不久,甚至不曾見她往那邊看上一眼,竟然這么清楚,好厲害,對于師姐這般觀察能力,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別失望,回頭還會見著的。”琴姑娘冷著臉說:“其實他們兩個不足為慮,倒是這一個多少還有點棘手,要小心應付。”
  “這個人是誰?”
  其實他心里多少也有了點譜,站起來說:“我先去把賬結了。”
  琴姑娘不動聲色,一點也不毛躁,繼續喝她的茶。
  公子錦轉身走向柜台,招呼方胡子說:“看賬。”
  方胡子笑說,“我記下了,下次一回算吧。”
  公子錦點點頭,不再与他搭訕,回頭來到自己座位上,琴姑娘站起來迎著他說:“咱們走吧。”
  公子錦點頭說好,一來一往,他也已看見了,茶客熙攘里,一個禿頭尖頂,著土布汗衫,平常到無以复加的中年瘦漢正在低頭吃面。
  ——這樣一個人混身大眾,實在一點也不顯眼,如果說他可疑,那么任何一個人都遠比他更要可疑。
  兩個人混身人群,打他身邊經過,這人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但公子錦憑著直覺判斷,認定就是他了。
  出得大門,陽光普照。
  “是他——那個禿子?”
  “你也看出來了?”琴姑娘一笑說:“別小看了這個禿子,這個人在‘鐵馬神木令’是獨當一面的人物,一身輕功,著實了得。如今是鐵馬門中第五令令主,功力不弱。”
  公子錦著實吃了一惊,站住腳道:“竟會是他,‘天馬行空’霍嘯風?”
  琴姑娘說:“你也知道?”
  公子錦呆了一呆,說:“看來他已經盯上了咱們——”
  琴姑娘說:“不錯,但同樣的,我們也盯上了他。”
  琴姑娘一派輕松地笑著,打量著眼前的街道、店面,拉著公子錦笑著說:“咱們逛逛,你不知道,這些日子跟著先生哪里都不能去,一天到晚悶在船上可把我悶坏了。”
  她所謂的先生,便是天南堡之主,人稱紫薇先生的百里長風了。
  公子錦也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也許她真的是悶坏了。
  眼前石板道上,人還真不少,秋天的太陽原本就不熱,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一些做小生意的攤販沿街而設,賣花布絲絨的、賣膏藥的、賣粽子的……大姑娘小媳婦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琴姑娘畢竟是個女的,也湊過去,在一個賣布的攤子上拿起一塊花布來在身上比著,問公子錦好不好看,她人高馬大,那塊布比著差一大截,賣布的也傻了,說:“喲,大姑娘你比我都高,不要緊,我還有……”
  一面說就要找,琴姑娘卻賭气拉著公子錦走了。
  “這家伙真不會做生意。”琴姑娘笑眯眯看著公子錦,別有所指地道:“這可好,那兩個家伙也來了。”
  公子錦眼睛一瞟,問:“哪兩個……”
  再看一眼,又看見了。
  原來先前在茶樓北角座處飲茶的那兩個人又出現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駝子,一個頭梳高髻,黑膚馬臉婆娘,兩個人不期然,居然又在這小市集出現了。
  隔著一道街,兩個人正在那邊一瓷器攤處看瓷器,駝子拿著一只大碗對空照著,二人擠在一塊,低聲論說,還真像是那么回事似的。
  琴姑娘說:“這兩個人你知道他們的來厲么?”
  公子錦點點頭:“像是大內來的,可是?”
  琴姑娘一笑,說:“你猜得不錯,是大內來的,男的是‘神駝’謝坤,女的是‘女大鵬’溫曼華——好溫柔的名字。”
  公子錦一惊道:“我記起來了,她莫非是十三鷹之一?”
  “兩個人都是,男的行二,女的行十一。”
  公子錦對于這位師姐的無所不知,心里充滿了欽佩,不覺一笑道:“你怎么會這么清楚?我一點也不知道。”
  琴姑娘眼睛向他瞟了瞟:“這就叫閱歷,你還差得遠,這一趟你跟我走下來,保管你會眼界大開,大大增加見識,你等著看吧。”
  公子錦皺了皺眉說:“他們倆看來也是沖著我來的,再加上那個霍嘯風……如果一齊來還真有點不好應付。”
  “你放心,都有我呢。”說時她目光一轉,似笑又嗔地道:“就算沒有我在,也有別人,哼哼,你可得小心著點儿,一個女人還好應付,兩個可就不容易打發了,年輕人走桃花運可不是什么好事。”
  公子錦心里一動,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指的是誰,想不到自己身邊的事情她也知道得這么清楚。
  當下微微一笑,也沒有多做解釋。
  倒是琴姑娘竟是放他不過,忽然站住腳,臉上頗有慍色的道:“我可沒有冤枉你,我問你早上替你解圍的那個丫頭是誰?”
  公子錦怔道:“你是說燕子……姑娘?”
  “杜雪燕。”琴姑娘點點頭,輕輕哼了一聲:“我早應該想到是她的。”
  公子錦怕她誤解,即為之分辯道:“這一切都是杜先生的安排,她是專為策應我而來的,今天早上要不是她的忽然出現,誘走了唐飛羽,后果可真不堪設想。”
  琴姑娘冷哼道:“那也不一定。這丫頭嬌寵任性,是被她娘給慣坏了。”
  “她母親?”
  “不是親娘,是她義母。”琴姑娘臉上隱現怒容,卻又擠出一抹微笑,揚臉看向公子錦道:“冷玉仙子丁云裳。這個人你一定見過吧?”
  公子錦點頭說:“見過”
  琴姑娘說:“很接近?”
  公子錦點頭說:“一度很接近。”
  琴姑娘說:“我知道了,這么說,丁仙子目前并不在臨江寺了?”
  “不在……”
  公子錦搖搖頭,据實以應。
  琴姑娘緩緩點了一下頭,表示明白了,隨即看向公子錦道:“你剛才說与丁仙子一度很接近,怎么個接近法?說來听听。”
  放著眼前大敵不与聞問,卻對這些無關痛痒的小事問個不休,公子錦一時還真有點摸不清楚,只得据實以告。
  他隨即把當日丁仙子為解救自己,擊退“鐵馬神木門”之尚陽昆、徐鐵以及為救助燕子姑娘制伏巨商徐七爺之事略略說了個大概。
  琴姑娘听后一言不發。
  公子錦欣然作色道:“這位前輩武功不在師爺以下,听說這個天底下也只有她敢与云飄飄正面為敵,云飄飄也只有對她一個人買賬。”
  琴姑娘訥訥道:“是么?”眼睛向他瞟了一眼,徐徐道:“那又為了什么?”
  公子錦一笑道:“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
  “誰都有不知道的時候。”琴姑娘眼角向著側方瞟了一膘,注意著那個駝子和馬臉婆娘的行動。
  公子錦見她一直對此事喋喋問個不休,情知有故。一笑說;“那兩個家伙走了,我們下一步……”
  “別打岔。”琴姑娘嗔道:“你說云飄飄只買丁仙子一個人的賬,為什么?”
  “那是因為他們兩個人曾是一雙舊好,曾經是一對相愛的戀人。”
  “原來如此……”琴姑娘笑得很牽強地道:“所以你也就應該知道了,有時候女人是很危險的,更危險的是感情的事,你看,即使像云飄飄這等了不起的人,一旦在男女感情方面有了困扰,就會多少有了牽挂,辦起事情來也會有些礙手礙腳,不過……他畢竟不同于一般凡夫俗子,我看丁仙子也未必就能真的使他投鼠忌器……臨江寺如果想拿丁仙子這張牌來對付他,未免太天真了,不信就等著看吧。”
  公子錦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對付云飄飄這個老怪物,确實不能掉以輕心的。”
  琴姑娘眼角掃著他:“你一直叫他老怪物,他真的很老么?你見過他?”
  公子錦點頭說:“見過,而且還跟他動過手,不過……看起來他倒是不顯得老,不過四旬左右。”
  “你太幸運了。”琴姑娘說:“据我所知,能夠在他手上逃過活命,殊屬不易,看來他是對你破格留情了。”
  公子錦冷笑道:“他才不是對我留情,我剛才說過了,這完全是因為丁仙子的關系……”
  琴姑娘怔了一怔,哼了一聲:“你真的這么以為?”
  “當然。”公子錦說:“要不是燕子姑娘及時出現,摹仿丁仙子的手法,施展丁仙子的獨門暗器‘彈指金丸’,使他誤認為丁仙子來了,他才不會對我手下留情,你難道不這么認為?”
  琴姑娘點頭道:“也許你不無道理……看來云飄飄這個人也并非完全沒有弱點……只是,即使沒有燕子姑娘的詭計他也一定不會殺你的,留著你這個人對他以后更有用處……”
  微微一頓,她說:“好了,這件事我們就不必多說了,你剛才也已經注意到了,駝子夫婦走了。”
  公子錦說:“他們原來是夫婦?”隨即示意道:“我看見他們好像是往這邊走的。”
  琴姑娘一笑說:“是么?那我們就往這條路走。”
  當下轉身,向著另外一個方向,道:“你要注意了,他們會隨時向你下手的。”
  一面說時,腳下加快,率先而行,轉了几轉,即沒處人人群。
  這位師姐的神出鬼沒他是知道的,她既出言提醒,倒是不可不防。當下信步而前,一面暗中仔細留神,看看有沒有對方駝子夫婦的蹤影。
  經他仔細搜索下,果然在遠處人群里看見了駝子高大的身影,卻不見那個馬臉婆娘在他身邊,也不見琴姑娘前行的影子,心里正自詫异,卻听見身側一陣喧嘩,卻是兩個人不知何故打起架來,唏哩嘩啦弄塌了一個西瓜攤子,滾了一地的西瓜。
  打架者之一,正是賣瓜的漢子,嘴里罵著极髒的話,舉著手里的西瓜刀,猛地扑向另一個人拼命,引得路人大惊小叫,鬧成了一片。
  公子錦自然沒有興趣看這個熱鬧,卻是身側人擁擠不走,差一點把他擠倒了。
  張惶里一個女人甚至被人擁擠著倒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公子錦身邊腳下。
  “啊喲——要死啦!”
  這女人嘴里叫著,右手一攀,竟向著公子錦小腿上抱了過來,由于她身法奇快,出奇不意,忽然間來了這么一手,大出公子錦意料之中,一下子竟被她抱了個結實。
  女人嘴里嚷著:“要死啦——”那只緊抱著公子錦雙腿的手用力地往里一收,竟然力逾千斤。
  話雖如此,卻不曾把公子錦就此扳倒。
  先者,公子錦莫名其妙地被這個女人一下子抱住了雙腿,一惊之下瞬即力灌下体,隨即覺出后者抱自己的一只手力道奇大,若非即時防止,勢將被她扳倒無疑,一惊之下,才知道對方的來者不善。
  人聲亂囂,擁擠中,這個女人身勢霍地向上一翻——公子錦驀然間才看清了她的臉——嘿!原來竟是那個頭梳高髻的馬臉婆娘——“女大鵬”溫曼華。
  馬臉婆娘為布置這個突發的陣勢,顯然用了許多心思,想不到公子錦臨危鎮定,并不曾著了她的道儿。此刻圖窮匕現,隨著她仰首翻身的快速勢子,右手翻處,一口尺半牛耳短刀,已自袖內抖了出來,緊貼著對方身子,一刀直向公子錦咽喉要害扎了過來。
  公子錦自然不容她得手,右手一抄,施了手“金絲纏腕”,只一下已抓住了對方婆娘持刀手腕。
  這婆娘過分毒辣,竟然施展如此毒手,恨不能一下子即要公子錦的命,自是饒她不得。
  馬臉婆娘一掙未脫,已吃了公子錦五指力收下的巨大力道制服,只覺著那只持刀手上一陣子發麻,已為公子錦施展“拿穴”手法緊緊拿住了穴位。
  馬臉婆娘“啊”了一聲,登時全身一震,已做聲不得。公子錦順勢出手,只一掌擊中了對方后頸,這婆娘已似一攤泥樣地癱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妙在這翻施展,摻和在眼前打架的混亂里,根本就不為人察覺。
  要說起來,這個“女大鵬”溫曼華伎倆不止于此,卻是錯在她自家所設計的混亂陣勢之中,以至于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公子錦聲色不動,一舉手間即把“女大鵬”溫曼華斃之掌下,人聲混亂中,從容离開。
  前行數丈,只見琴姑娘迎面過來,笑眯眯道:“好手法,十三飛鷹,這一下子算是徹底消滅了,可喜可賀。”
  公子錦一笑道:“那個駝子呢?”
  琴姑娘聳了一下肩:“那還用問,比你更輕松。”
  眼睛一瞟身側高牆:“躺在牆后面,他喝醉了,起不來了……再也起不來了……”
  “喝醉了”是幌子,重點是再也起不來了,這位姑娘果然好手法,來去如風,瞬息間竟自解決了“神駝”謝坤性命。
  這兩人雖非十三飛座中的佼佼者,卻也并非無能之輩,想不到今日碰見了他們兩人,雙雙喪了性,真個是活該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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