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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玄功殲惡霸 絕藝儆官差


  一尾躍波的鯉魚,揭開了白晝的序幕。
  兩只水鳥,碉啾著,由眼前低掠過去——
  白騰騰的霧气,迎著黎明的晨風,四下里迅速地擴散著。
  整個水面在晝光的映襯下,就像是一面平滑光整的大鏡子,隨著霧气的消散,顯現出一片琉璃世界。
  從黑夜到天明,是要經過一番蛻變的。日出、日落亦复如此,生与死也脫不開這個窠臼。
  放眼天下,万物無不都在求新、求生、求變。
  脫下舊袍,換上新襖,那是求新。
  痛苦、掙扎,是求生。
  斗轉星移、寒暑交替,是求變。
  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對付那些狡猾的、千方百計意圖求生的人,更有一定之規,以不變而應万變,訣竅只有二字——
  等待!
  他已經在這里等候很久了。
  并不顯得气餒,更無不安的感覺。
  因為他知道他在等待的那個人,就像是即將從地平線上跳出來的那一輪太陽一樣,馬上要出現了。
  他身上是一襲湖色的舊長衫,卻在前胸后背的位置上,繡著一輪血紅色的大太陽,渲染出滿天的胭脂紅色,酷似現實中的情景。
  二十七八,或許還要大一點的年歲——也許,限于他久經日晒的那种淡棕的膚色使人很難猜測出他的年歲。
  一頭長發倒似經過一番刻意的打扮,理成了儿臂粗細的一條大發辮,由左肩頭前面甩落前胸。這個年頭儿,男人是不再興留這种發式的,只有化外的野蠻子,才會留辮子。
  他卻絕對不是一個野蠻子!
  將近七尺的身材,已足以使他高高在上。這种魁梧的身材,使他面對著任何一個武林人物,都不會顯得遜色。然而,遺憾的是他那張郁郁神采的臉——上天雖賜以端正英俊,卻失之于過于冷峻嚴肅!
  一張不笑的臉,在任何場合里,都不會受人歡迎的。
  盤坐在沙堆上,面對著洞庭的浩渺煙波,他已經不止一次地揚起目光期待水天交際的日出。這份期盼,甚至于超過他所要期待的那個人。長久以來,對于日光的渴望,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种習慣,也是不為外人所知的一項秘密!
  一點帆影,陡然由左面山凹子里閃出來。月白色的帆影,在水面上跳動著,很快地認定了一個方向,全速前進。
  辮子大漢在那艘小小帆影甫一出現,已經注意到了,銳利的目光細細地眯成一條線——對方那艘快舟,包括佇立在舟頭上那個人,都在他的視線之內。
  站在船首的那個人,紫色長袍,頭戴高冠,背負長劍,杏黃的劍穗子与他飄洒在胸前的一部花白五綹長須迎風飄舞。
  似乎在入目之初,紫袍老者已顯出他獨特的風骨,佇立舟梢,大有君臨天下的气勢!
  小舟很快地來到了近前。
  操舟的漢子,雙手盤舵,迎過了一道旋轉的疾流,已把這艘快船引進了眼前鉗形的灣口——小舟自然地就放慢了。
  四道目光早已磁石引針般地凝收在一起。
  小舟搶波,攏峰!
  辮子大漢緩緩地由沙堆上站起來。
  紫袍老者抖了一下衣袖,落下了十兩重的一錠紋銀。
  搖舟漢子遲疑了一下,拾在手上。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老爺,這……”
  “照我的話去做!”紫袍老者邁步登岸,“如果午時以前我沒有回去,你就備棺收尸……去吧!”
  搖舟的漢子訥訥地答應著,一只腳涉在淺水里,情不自禁地跪下來,向著老人叩了三個頭,遂登舟自去。
  “狗才——”紫袍老者目睹著小舟的去向,面現忿容。很顯然,他是怀恨于舟子的無知,沖犯了什么忌諱。
  辮子大漢到了河邊。
  紫袍老人轉過了身子。
  彼此仍然是一言不發。
  陡然間,紅光大盛,水天之際,躍出了磨盤般大小的那輪紅日——
  几乎在同一個時間里,辮子大漢淡棕色的面頰上沖現出了一片紅光,截然不同于适才的郁郁神采!
  劍插在他腳前的沙地上,把子上罩蓋著一塊紅布。顯示著他出道以來,一直就不曾改變過的自負豪气。在殺人之前,他總喜歡博得一個彩頭——那塊搭在劍把子上的紅布,就是這個意思。
  紫袍老者當然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無疑是他平生所遇見過最強大的一個敵人。然而,憑他的杰出武功,以及技壓四邊的威望,絕不容許他向面前的人示弱!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生要強慣了,掌中劍最愛斗的就是那种狠厲的狂人;偏偏這個狂人也找上了他,真是干柴碰上了烈火,針尖遇上了麥芒——就是這么一回事。
  “向陽君!”紫袍老者打量著他的對手,“你一路南來,自稱遍七省無敵,今天遇見了老夫,我要你血濺五步,黃沙蓋頂。不如此,不足以顯示我蒼海客的蓋世神威,哈哈……你死定了!”
  狂笑聲揚空直上,惊飛起一天沙鷗。
  千翅翩躚,万羽繽紛,勾畫出此一刻動人心魄的綺麗景象!
  笑聲動人心魄,飛鳥亂人視覺。
  蒼海客的戰略一慣如此,的确算得上高明二字!
  無以比擬的那种快——就在他身軀前扑的一剎那,肩后長劍匹練般地暴射出一道奇光,雷電般向著辮子大漢襲了過去。
  一片黃沙自辮子大漢足下揚起——
  飛足、旋身、起劍,三式并成了一招,辮子大漢施展出好身法!
  人影交錯著擦身而過,一仰一伏,形成了歪斜的一個十字。
  在這十字形里,兩口劍呼嘯著拉開來,一個往南走,一個向北去。
  往南走的是辮子大漢。
  向北去的是紫袍長須的蒼海客。
  他只前進了七八步,隨即站住不再移動——一股鮮血直由他長袍下端,緊貼著他一雙褲腿溢出來!他先是彎下一只腿,繼而腰身,最后是全身突地倒了下來!
  辮子大漢早已去遠了。
  一劍出手之后,他已預卜先知,甚至連頭也沒回,就沿著浪花輕起的沙岸,一徑踏沙涉水而逝。
  岳州府,岳陽樓,近午時分。
  食堂里聚滿了客人,登斯樓,俯視洞庭浩如滄海,令人心曠神怡。來岳州未抵岳陽樓者,誠所謂不解風情也!
  客甲姓曹,名文典,衙門里的一個典史。這年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地方上太平,使這個本來就夠清閒的差事,可就更清閒了。
  客乙劉吾,人稱劉三爺。岳州府三班衙役當差,大班頭“鐵掌”劉昆是他大哥。劉吾行三,還有個劉剛行二。兄弟三個一堂當差,地方上稱之為劉氏三杰。在岳州提起劉家三昆仲,無人不知,也是最最難纏、最叫人頭痛的三個人物!
  除了曹典史,劉捕快之外,座頭上還有三個人——
  西門老長興布號的二東家馬樂山,和泰油坊的張老板張快嘴,以及地保趙小川。
  這樣的五個人湊在了一塊儿,那份熱鬧可就別提了。五張嘴不但忙著吃,更忙著說。
  吃的是油鹽醬醋,說的可是五湖四海——且慢,今天的行情,可是透著稀罕!
  緊張的气氛不單單顯示在這張桌子上,整個的岳陽樓樓堂里,看上去也有些古怪,人人談虎色變,顯然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曹文典擰著雙眉,歎息道:“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我曹某人活了這么一把子年歲,這种人、這种事還是第一次听說過。”
  劉三爺瞪著眼:“誰听說過?別說是你了,兄弟成天价在刀尖上打滾的人,這种事也他媽的聞所未聞,可是千真万确,就有這种人!”
  地保趙小川吃飽了,用牙簽剔牙,也插上一嘴:“這家伙八成儿是屬太陽的,要不然怎么能在大太陽下面殺人!”
  曹典史道:“像蒼海客齊大俠,這么俊的身手,居然也會死在來人的手下,可真有點叫人難以相信!”
  劉三爺摸著下巴:“我大哥已驗過傷了,回來后一天沒說話,也沒吃飯!”
  老長興布號的馬二東家怔了一下:“大人可是怪罪下來了?”
  “豈止怪罪!”劉三爺乜斜著眼道,“反正是遇著這种事,干我們這一行的就得倒楣!”
  地保趙小川揚著眉毛道:“限期三天?”
  劉三爺鼻子里“哼”了一聲:“還能給你一年?三天算是好的了!”
  和泰油坊的張老板,因為平生話多,得了張快嘴這個外號。今天倒有些反常,話比誰都少了。
  可是他到底忍不住,還是開口了:“老三,這件事我看非比等閒,既然江大人已經交待下來,可就不能再裝含糊,你大哥到底是怎么個打算?”
  劉吾歎了一口气,搖搖頭沒說話。
  馬樂山插口問道:“大班頭現在哪里?”
  劉吾道:“一早就到西塘訪友去了,說是晌午才回來。”他說到這里,看了一下窗外,點著頭道:“現在應該回來了。”
  “西塘訪友?”曹典史怔了一怔,“去找誰?”
  “達云寺的靜虛老和尚!”劉吾苦笑道:“老和尚与蒼海客是多年方外之交。他雖是出家人,可也不能眼看著多年摯友身遭慘死而不予聞問!”
  “對!”曹典史忽然臉上現出了笑紋,道:“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知道達云寺住著一個老神仙,听說已有半仙之份,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可就是沒見過;如果你大哥真能說動了他,那就好了!”
  “難!”劉吾臉上布滿了愁云,“那個老和尚已閉關多年,平素信任什么人也不知道,就是達云寺的方丈,如果不得他事先應允,也休想見得著他。我大哥雖是辦理衙門公事,也未必能見著他。”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道:“就算是見著了,老和尚是不是愿意出面,也還難說——無論如何,他總是一個出家人,要出家人去參与江湖凶殺之事,豈非有點強人所難?”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曹典史瞪著他的一雙小老鼠眼,“他老人家總不能眼看著那個殺人魔王在地方上橫行而不聞不問呀!再說,死的那個齊老俠客,与他是多年老友,就沖著這一點他也不能不管!”
  “啊——”地保趙小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听說湘陰的盛氏雙英前天深夜來到了岳州,住在滿月樓,据說都帶著家伙!”
  劉吾登時一惊,喜道:“真的?”
  “昨晚上我去滿月樓抄寫記事本子,听那里的二掌柜說的。”趙小川晃動著他的小腦袋,“大概錯不了!”
  劉吾大喜道:“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可知道他們兩個干什么來的?”
  “這可就不清楚了!”趙小川忽然又怔了一下,“听說這老哥儿倆在房里關了一整天,連房門都沒有出,盛老二派人找了一個鐵匠,叫他連夜打制了一些東西,詳細情形我可就不知道了!”
  和泰油坊的老板點著頭說道:“盛家兄弟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在湘陰地面上,論武功可是頭號的英雄人物,論財勢,更是無出其右。自從他們發財以后,听說是已丟下了江湖生涯,怎么會忽然又拿刀動劍地赶到了岳州,這可是怪稀罕的!”
  劉吾笑道:“無論如何,在這個時候,他們兄弟來了,總是一件好消息,如果他們肯出面對付那個怪人,那可是再好不過了。吃完飯,我就拜訪他們去。”
  劉吾一听盛氏雙英來到了岳州,頓時大為振奮,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仰脖子,咕嚕干下了一滿杯酒。
  張老板又為他斟上了一杯,笑逐顏開地道:“這就好了,要是他們兄弟肯出面,那小子八成是死定了!”
  老長興布號的馬二東家,歎了口气道:“不管是誰,只要能夠把那個怪小子除了就好了。”
  曹典史吃了一筷子涼粉,忽然問道:“那家伙到底長的什么模樣?”
  “什么樣你還不知?”劉吾形容道,“挺高的個頭儿,留著一條大辮子,三十七八歲,听說長相倒是挺不賴,只是專干殺人的絕活儿——最奇怪的是,這家伙穿的那衣裳,也很不一般!”
  曹典史道:“怎么個怪法?”
  “嘿嘿……”劉吾冷笑著道,“湖青色的長大褂,前心后背上繡著一輪大太陽——你說這是個什么打扮?”
  他剛說到這里,忽然像中風似地呆住了,兩只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直直地向前面看著。
  同桌四人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禁相繼一怔,俱順著他的目光向同一方向望去。
  這一看,不當緊,四個人都愕住了。
  其實,何止是他們這一桌上的人怔住了,所有座頭上的客人也都怔住了。
  在极為短暫的時間里,樓堂上忽然變得鴉雀無聲,一片靜寂!
  之所以如此,無非是因為多了一個人。
  那個人,直登上樓板,緩緩向食堂走來。
  眾多的眸子,就像是忽然看見了魔煞,目不交睫地盯視著他。
  這個人顯然就是劉吾所說的那個人——挺高的身材,長眉毛大眼睛。一條大辮子由后肩甩向前胸,油光水色的,就像是一條巨蛇。辮梢的頂頭,用紅線繩結扎著,還墜著一顆光華四射的明珠。
  最令人惊奇的,是他那一身奇异的穿著:一襲湖青色的長衫,几可垂地,在前后各有一輪紅日,渲染著大片紅光,繡工精致,景象逼真,确系一流裝扮。
  說曹操,曹操就到。
  對于岳陽樓客座上任何一個人來說,這個人的突然出現,都不啻大大地出乎意料,晴天一聲霹靂!
  曹典史那一張黃臉,突然變成了雪白——
  “老天……”他把眼睛轉向劉吾,“你說的那個主儿……莫非就是……他?”
  劉吾的表情較他更為惊駭,慌亂地點了一下頭,什么話也說不出。
  來人在梯前略微一停,隨即緩緩走到了面窗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
  緊張的气氛,在這個人身子坐下來的一剎才微現松弛。几乎在同一個時間里,十几張桌子上的客人同時站了起來,打算結賬离開。
  然而,在辮子大漢冷峻的目光轉視之下,這些人都像是受到了一种無形的約束之力,一個個沮喪著坐了下來。
  整個客堂里原來亂囂的場面,陡然間靜得出奇,只有懸挂在廊子下的几只畫眉与八哥儿,一如往常地在籠子里歡蹦亂跳著,發出嘹亮婉轉的鳴叫聲。
  樓板聲響,上來了兩個客人。
  剛來的兩人,一個是面相清懼、微有病容的文士,另一個是模樣儿十分俏麗的姑娘。
  人家是想跑而跑不脫,他們居然還往里面湊熱鬧,可真是應了那句“上天有路他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了。
  文士約莫在三旬五六,一身黑綢子儒家裝束。他白皙的面頰雖然微現病容,那雙細長的眼睛卻是黑白分明、深邃而蘊有智光。這人身后斜背著一個長形的青布包儿,里面不知包著什么。除此以外,身無別物。
  那個姑娘,看上去模樣与文士十分相似。她的柳葉眉的左眉尖上,生有一粒朱砂痣。高鼻梁小嘴,襯著修長婀娜的身子,顯得相當標致。
  女孩子家穿得總要鮮艷些,她也不例外——上身是一襲雨過天青的緊身外褂,下面卻是一襲大紅加邊的八幅長裙,足下那對小蠻靴更是透著俊俏利落!
  大概是兄妹兩個。
  在舉座目光惊視下,兩人并不十分拘謹。
  前行的文士有意無意地掠了一下眸子,瞧了那個辮子大漢一眼,隨即從容地走向一角。那個姑娘也跟過去,兩個人在那個冷座頭上慢慢地坐下來。
  辮子大漢冷峻的目光,忽然向著這看似兄妹二人身上逼視過去。
  紅衣少女一只細手輕輕扇著,淺笑著道:“好熱呀——大哥,你不是說岳陽樓上涼快么?想不到——”
  她妙目一轉,突然發覺到人們的目光都在注視著她,臉一紅,忙把下面的話吞在了肚子里。
  在一片靜寂里,她這几句鶯聲燕語顯得十分嘹亮,間接地緩和了原先的緊張气氛。
  座客中,已有人重新拿起了筷子。
  “酒保。”辮子大漢輕輕喚了一聲。
  雖然是輕喚一聲,卻也語惊四座。
  酒保就站在他面前不遠,聆听之下,慌不迭地答應了一聲,一步三指地緩緩把身子移了過去。
  辮子大漢倏地睜大了眸子,怒叱道:“酒保!”
  只听見“噗通”一聲,倒不是什么東西倒了,是酒保跪下了。
  “大爺,饒命!”那個小伙計一面說一面頻頻磕著頭,“大爺饒命!”
  辮子大漢見狀微微一愕,冷笑道:“你起來說話。”
  酒保磕了個頭,顫抖著道:“是……”
  他邊說邊爬,一連爬了三次才算真正地站起來。
  辮子大漢打量著他,十分气餒地道:“你這里可有酒菜?”
  “有……”酒保面色蒼白,“有。”
  “既然如此,我來了半天,你何以不過來招待我?”
  “我……”酒保咽了一下唾沫,“我怕……”
  “怕什么?”
  “怕……大爺你……”
  “怕我?”辮子大爺冷冷一笑,“我的樣子可怕么?”
  “不……”酒保連連搖著頭,道,“是……”
  辮子大漢把盯視在對方身上的一雙眸子,忽地轉向四周的座客——除了后上來的那一對兄妹,几乎每一雙眼睛都盯視著他,而且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了惊懼神情。
  辮子大漢把這些看在眼睛里,忽然輕歎一聲,目光迅即回到面前酒保身上——
  “這也難怪,是我一路南來,連殺五人,各處州府繪影圖形,皆在捉拿擒我,消息外傳,是以人們駭懼!你也害怕,可是?”
  酒保哪里說得出話,站在他身前,直嚇得全身連連顫抖,面無人色。
  辮子大漢目光雖然注視著酒保,話中卻似有弦外之音:“你用不著害怕,我所殺的人,無一不是罪大惡极的該死之人。這些人,有的面善心惡,有的借武勢欺壓善良,獨霸一方,官府無能為力,卻只有我這個痴人,憑借所學來替天行道了……”
  這几句話,顯然不能使在座的大多數人接受。此時,辮子大漢語音和緩,已經不像來時那樣威懾人了。于是,有些人便交頭接耳,喁喁私語起來。
  酒保听他這么說,臉上才現出了一些血色,頻頻點頭道:“是……小的方才太失……態了!大爺你要吃些什么,請盡管吩咐!”
  辮子大漢微微頷首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大概快到午時了吧?”
  話聲才住,只听遠處舊城門那邊,轟然一聲炮響——午時鳴炮,是這里由來已久的規矩。
  辮子大漢听見了那聲午炮,和緩的臉上忽又罩上了一層寒霜。
  他冷笑一聲道:“我在這里,還有些時候逗留,且待我完了事再吃喝不遲。”
  酒保怔了一下,訥訥道:“大爺可要些什么?”
  “清茶一杯!”他微微一頓,手指向正面長窗,“還有,把這窗帘子給我撩開來。”
  酒保嘴里答應著,心里卻是透著稀罕,又不敢不遵,便走過去將垂下的湘竹細帘高高卷起。
  一片陽光照射進來,將辮子大漢全身籠罩在陽光之中。大六月天,人人畏陽如虎,竟然有人渴望著晒太陽——這又是一件新鮮事情。
  酒保卷起了湘竹帘,松了一口气。
  酒保方要退下,辮子大漢招手道:“你過來。”
  待酒保來到了面前,他又冷冷道:“情勢所逼,說不定我又要借你們這個地方開一次殺戒,關照下去,怕事的人快快离開!”
  酒保頓時一惊,嚇得半身動彈不得。
  其實,已無須酒保再費事傳說,辮子大漢的這几句話,說得再清楚不過,在座的每一個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頓時各自离座站起,齊聲呼喚著小二算賬。几個性子急及膽小怕事的人,忙不迭地丟下銀子,來不及結賬就离去了。
  偌大的樓堂,百十個客人,在极短的時間里,走避一空!
  走避一空也未免夸大了一點,起碼還有兩個人沒走——剛來的黑衣文士兄妹。
  酒保帶著滿臉惊駭,來到了這對兄妹座前。
  黑衣文士撩了一下眸子,點點頭道:“你來得正好,來兩籠小籠包子,炒一盤鱔魚。”
  “再來兩個豆沙包,一碗清淡一點的雪菜肉絲面。”這是那個標致的紅衣姑娘說的。
  “二位——”酒保壓低了嗓子,“這里可要鬧事了,大家都走了,相公……你們也請吧!”
  黑衣文士清懼的臉上微微泛起了一絲冷笑:“什么話,我們是特意來吃飯的,你竟要我們走——走到哪里去?”
  酒保一怔,垂下臉來,道:“相公——你大概是外來的客人……這里等一會恐怕要鬧事……万—……”
  “鬧什么事?”少女仰著臉盆儿,“那可好,我最喜歡熱鬧了,在哪里?”
  酒保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毛頭小伙子,吃不住兄妹兩個一人一語,只急得漲紅了臉,大聲地歎著气,還要低聲解說。
  黑衣文士揮了一下手道:“下去吧,有膽子看熱鬧,就不怕鬧事,去張羅你的差事吧。”
  酒保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一聲,搖搖頭轉身自去。
  紅衣少女看著他离開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正要說話,黑衣文士卻向著那邊示意地揚了一下臉——
  紅衣少女妙目一轉,遂向那邊的辮子大漢望去。
  強烈的日光下,那個辮子大漢似乎睡著了。
  只見他上軀后仰,面向陽光,把一條油亮大辮子垂向身后,辮梢上那顆燦爛明珠,被日光一照,更加光彩奪目。那輪刺鑲在他前胸上的滾紅太陽,在日光下,渲染得更為鮮艷。這人的頭、臉、全身,都像是洋溢著一片鮮紅光彩,發射著一股無形的光熱。
  紅衣少女臉色微微一變,正要說話,黑衣文士卻以二指在唇上按一下,示意她不要說話——
  他隨即以指尖輕沾茶水,在桌面上寫下“太陽神功”四個字,接著即用衣袖將字跡擦去。
  紅衣少女臉上閃出了一片惊异,只把一雙翦水瞳子,靈活地在那個辮子大漢身上轉動不已,确認不能再輕率出言說些什么了。
  這當口,卻听得一陣急驟的腳步聲直奔樓上,緊接著珠帘琤琮一聲撩開來!
  撩開珠帘的不是手,是一口流光四射的薄刃鋼刀!然后,兩個藍衣黑靴的長身漢子,相繼閃了進來。
  二人不但衣著相似,就是容貌也相仿佛,一看即知是同胞昆仲,只是一個較胖較白,一個較黑較瘦。除此以外,無甚大分別;從年歲上看,也都在四旬五六,相差不多。
  持刀挑帘的白胖漢子在前,年歲較長。黑瘦漢子在后,右手端著一杆純鋼打制的短短銀槍。
  那杆槍,在武林中并不常見。看來長短与劍相仿,最多不超過三尺,有鴨蛋般粗細,首端除具有一截三棱鋒刃槍尖之外,在邊側部位還附有一片方天畫戟,紫紅色的鈴鐺垂在一邊,通体上下粗鋼打鑄,一看就知道是一杆殺人奪命的厲害玩藝儿!
  兄弟二人最顯著的地方應該算是那一雙濃黑而有殺气的眉毛,四只眼睛里交織的怒焰,令人不寒而栗!
  他二人雖然閃身至快,只是四只眼睛一接触到座上的辮子大漢,便情不自禁地忽然止步。
  那副樣子确是很難形容——像是憋了一肚子邪火儿,急于找人拚命;只是一見敵人,又思量起對方不可輕敵,而心怀忐忑,有點儿進退維谷的感覺。
  “是盛氏兄弟么?”辮子大漢仰身椅上,頭也不回地道,“某家恭候多時,你們來晚了。”
  白面漢子向前邁了一步,卻与辮子大漢仍然保持相當的距离。
  持槍的黑面漢子同時也跨前一步,只是不待站定,身子就飛快地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兄弟二人所站位置,有如凸出的一雙犬齒,將辮子大漢鉗制在齒鋒之中。
  站定之后,白面持刀漢子猛笑一聲道:“果然是你——向陽君,你一路南來殺人如麻,人天共憤;韜光養晦尚恐不及,卻還敢變本加厲為所欲為。今天找上了我們兄弟,是你的死期到了!”
  持槍漢子鋼槍一指,冷笑道:“盛氏雙杰手下不死無名之輩,向陽君你報上個万儿吧!”
  “哼哼……”
  一陣陰森森的冷笑,傳自辮子大漢口鼻之間。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后仰姿態,盛氏兄弟說了這么多話,他還不曾看上一眼。那副猛傲姿態,端的令人為之發指。
  “想問某家的姓名,你們還不配!”
  倏地長辮乍舞,如巨蛇盤空。大漢把辮子就空一轉,魁梧的軀体由座上站起,繞了過來。
  盛氏昆仲,情不自禁地各自后退了一步。
  “太歲刀盛世平,無敵槍盛世勇……”辮子大漢一雙鋒芒畢射的眸子,緩緩掃過盛氏兄弟二人的臉,“你們二人自問,眼前這份家當,是哪里來的?”
  事出突然,盛氏昆仲登時面色一變,對看一眼,一時無以置答。
  “這就是了!”辮子大漢冷笑道,“你們當然答不出來,欺名盜世天下易,為本良知寸心難,你二人造了多少孽,應該是心里有數。某家替天行道,說不得手黑心辣,只管刀槍過來,且看是否能傷我絲縷分毫!”
  太歲刀盛世平嘿嘿一笑,掌中刀平出一指,一蓬刀光乍然由刀尖吐出,約莫有尺半長短,前后吞吐不已。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太平刀盛世平只一拉開刀勢,即顯出功夫不凡。刀劍之上能練到以气行使,才為上乘。觀諸盛世平刀身之上吐發的尺半銀芒,正是浸淫有年的所謂刀气。這是一种以本身精力与刀上菁華揉成一片的上乘功力。以此論刀,盛世平确已領會了刀中三昧。獲得太歲刀之譽,是當之無愧的。
  看到這里,一旁的紅衣少女由不住發出了一聲贊歎。她正要開口說話,卻為黑衣文士以迅速的目光止住。
  雖然是輕輕一聲贊歎,卻也使得盛氏兄弟陡然吃了一惊。
  顯然,他兄弟二人在入門之初,心神只在辮子大漢一人身上;黑衣文士兄妹兩人因是坐在角落里的冷座頭上,才被忽略了過去。
  盛氏兄弟忽然發覺到尚有外人在座,由不住吃了一惊!
  無敵槍盛世勇身形一轉,翩若飄風地來到了黑衣文士兄妹座前,怒叱道:“你們是什么人?”
  紅衣少女娥眉一挑,嗔道:“我們是誰,你管得著么?”
  盛世勇喝道:“放肆!哼,這么說,你二人想必是那廝約來助拳的了?”
  紅衣少女面色一凝,正要反唇相譏。
  黑衣文士卻自位上站起,負手抱拳道:“兄台且莫介意,愚兄妹實系不相干的客人,与你們彼此都沒有牽連,兄台請海涵!”
  無敵槍盛世勇將信又疑地看了他們一眼,凌聲道:“既然如此,快點吃完了走路,敢出聲扰亂休怪我槍下無情!”
  黑衣文士唯唯應喏道:“是……在下不敢!”
  盛世勇冷冷一笑,身形再轉,翩若惊鴻般地回到了原來位置。
  黑衣文士緩緩坐下。
  紅衣少女卻冷冷一笑,輕聲道:“看來盛家兄弟,果然是欺世盜名之輩,大哥,喝了你的酒,咱們走吧。”
  黑衣文士白皙的臉上,輕輕泛起了一片苦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妹子你先不要急,往下看看再說!”
  紅衣少女還想說什么,妙目轉處,發覺眼前呈現出劍拔弩張之勢——
  盛氏兄弟一前一后,將那個辮子大漢夾持在中間位置。持刀的盛世平自一開始,就全心集中,在那薄刃魚鱗刀上。須臾間,刀身映著陽光,發出了點點銀星,直直地射向辮子大漢一雙瞳子!
  無敵槍盛世勇則是把鋼槍筆直地抱在怀中,左掌徐徐探出,瞄著辮子大漢的后背。
  被稱為向陽君的辮子大漢,臉上沒有現出緊張表情——在盛世平的刀光射目之下,他并不逃避,只是將丰朗的一雙瞳子拉成一線。
  “盛世平!”他冷冷地道,“你的伎倆充其量不過如此,何必作小儿態,盡管放刀過來。”
  話聲方住,即見正面的盛世平陡地向上揚起刀面,迎著正面直射而來的陽光,爆射出匹練般的一道銀光,反射對方面門。
  一旁座上的黑衣文士,看到這里,忽然跌足歎道:“蠢材——”
  話方出口,佇立在辮子大漢身后的無敵槍盛世勇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怒叱,配合著太歲刀盛世平的動作,猝然騰身直起,向著面前辮子大漢,攻出了第一招。
  好快的身法!
  隨著盛世勇猝然前落之勢,左掌一吐即收,在疾勁的掌風前攻之下,右手鋼槍呼嘯著划出了個乙字形,直向辮子大漢身后攻了過去!
  原來盛家刀槍成名,已有七世淵源。
  盛氏昆仲各擅所長,盛世平精擅刀法,盛世勇精通于槍——陽春白雪,各擅胜場!
  眼前這一槍,盛世勇施展的是盛家獨擅的蛇形槍法,有封喉剖腹之勢、劈面挂肩之險,稱得上凌厲之极。
  雪亮的槍身閃出了電也似的一道長光,連同盛世勇的身子,一并狂卷猛襲直上。
  与此同時,盛世平的那口薄刃魚鱗刀,更是不留情。配合著其弟的攻勢,怒卷起海波也似的一片刀光,向辮子大漢正面攻上來。
  兄弟二人,一刀一槍,無論手、眼、身、步,搭配得恰到好處,稱得上天衣無縫。
  任何人目睹及此,都會為那個辮子大漢捏上一把冷汗。
  一旁的紅衣姑娘,不禁惊得倏地站了起來。
  黑衣文士生怕她有异動,陡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子——不過是這么一會儿的耽誤,現場戰局卻有了极大的改變!連那個黑衣文士的一雙眼睛,都未能來得及看清怎么回事。
  兄妹二人所能看見的,只是那個辮子大漢鷹隼般地做了一個翻騰勢子。在這個勢子里,一只鐵掌如同猝然剪翅的一雙燕子,左右同時分開來。
  陽光下,辮子大漢的一雙手掌通紅通紅的,更使人惊奇的是,在那雙左右揮出的掌勢里,像是有兩道燦目的紅光,一閃即隱——
  “噗噗”兩聲,几乎在同一個時間里,兩只手准准地擊中在盛氏兄弟的前胸位置。
  的确稱得上是惊心動魄的一剎那!
  盛氏雙杰各自發出了一聲悶吼,兩個身子一前一后,有如跳擲星丸般地飛了出去,分別撞擊在一根樓柱与石牆上,發出了一聲沉實有力的巨響……
  整個岳陽樓都為之強烈地震動了一下——可真算得上惊天動地之勢了!
  當此重擊之下,就算他們是鐵打的漢子,也難以挺受得住,更何況盛氏昆仲是血肉之軀。
  盛世平當場噴出了一口鮮血,血苗子足足射出三尺高下。他手里的那口魚鱗刀用力地向后一拉,直直扎進地面半尺多深——就這樣,他身子弓起來活像個大蝦米,登時僵住了。
  無敵槍盛世勇,死得更慘!
  由于他身子是橫撞在一根合抱粗細的石柱子上,致使碰撞之力非同一般,辮子大漢的一擊之力令他胸骨盡折、五內全粉,掌中槍忽悠悠脫手直出,反釘在數丈以外的天花樓板之上,日光下搖顫出一片銀芒!
  在場的黑衣文士兄妹,雖然算得上見多識廣,可是眼看著辮子大漢這般的殺人,亦不禁惊得面上變色。尤其是那個紅衣少女,更不由發出了一聲嬌呼,呆了一會儿才緩緩重新坐下。
  酒保原是躲得遠遠的,這時聞聲而出,不禁嚇得三魂出竅、五魄升天——嘴里惊叫一聲,雙腿一軟,“噗通”又跪了下來。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酒保嘴里求著,叩頭如搗蒜,只管向著辮子大漢連連叩頭不已!
  辮子大漢緩緩地走到他原來位子上坐下來,眸子視向酒保,點頭道:“不關你的事,拿酒菜來。”_
  酒保連連點著頭,嘴里的舌頭像是少了半截,怎么也說不出話來,費了半天的勁儿才爬起來,醉了酒似地搖搖晃晃地向后屋退去。
  窗外傳來了一陣喧嘩人聲——
  樓梯山響,一連闖進來好几個人。從那穿著打扮,就可猜知來人是六扇門的差人。
  為首帶路的那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原先在座,后來乘亂溜開的劉吾。
  他們劉家哥儿三個好像全來了——在他左面的那個黑衣紫面膛、豹頭環眼的漢子,是岳州城總管府衙緝捕全責的三班大捕頭鐵掌劉昆,右邊是長白臉、吊客眉的瘦子陰插手劉剛!
  在岳州地面上,一提劉氏三杰的大名,無人不曉。這一剎間,忽然全都出動了。
  除了劉氏三杰之外,另外有東城武胜鏢局的兩個鏢頭——開碑手連云奇、海馬周天——前者五十開外的年歲,紫紅臉膛,矮而壯;后者年僅三旬,猿臂蜂腰,倒背雙手,觀其面相,更是不怒自威。
  緊接著,樓板聲響,又上來了十來個差人。
  這些人,每人一襲紅色號衣,左弓右箭,外加脖子后面的一口厚背紫金刀。岳州府的人,對于東城的紅衣快捕豈能陌生?
  岳州府的案子,差不多都由這類紅衣快捕出面了結。平素連袂出現個三五人,已足以聳動地方,不似今天這樣——似乎東府的十二金剛全部出動了。
  原來冷清的岳陽樓,忽然間來了這么些人,頓時顯現出風鼓云動之勢,使得先時一片肅殺气氛更加濃重了。
  人多勢眾,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力量!
  膽子小一點的,面對著官方的這等陣勢,只要看上一眼就會不寒而栗,失去斗志。更莫說出手頡頏了。
  然而,座頭上的那個辮子魔王似乎無動于衷,他由腰帶上抽出了一把描金薄絹折扇,“呼啦”一聲抖開來,輕輕地往臉上扇著。他那雙沉郁而內蘊奇光的瞳子,徐徐地掠過來者每個人的臉上。
  最后,這雙眸子竟定定地落在了那個紅衣姑娘与黑衣秀士的身上。
  兄妹二人被他這种突然的注視,弄得很不是滋味儿。那個黑衣秀士尚能保持從容,紅衣姑娘卻有些臉上挂不住——心里气惱,又偏偏發作不得。
  “賢兄妹看來是有心人!”辮子大漢臉上帶著冷峻的微笑,“隔岸觀火終究差一點,何不移樽敝座?這接下的一場熱鬧,可要較剛才那一場戲更要有趣得多,二位知否?”
  紅衣姑娘讓對方用話一激,大姑娘家臉皮子嫩,一時就燒了盤儿(臉紅),忙把一雙眼睛看向兄長——
  黑衣秀士可有涵養,臉上不緩不急,輕輕端起蓋碗,呷了一口清茶道:
  “老兄太客气了,愚兄妹坐這邊涼快得多!”放下蓋碗,他拱了一下手,“請老兄自便,愚兄妹無意觀火,更不敢打攪!小憩后即行离開,失禮、失禮!”
  說完,遂將目光移向一邊,不再看對方。辮子大漢見狀,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樣最好——閣下兄妹顯然是知書達理之人!”辮子大漢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扇子,“遇路上事,樂其便而姑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這兩句書上的話,賢兄妹當然是通曉了!”
  由于對方話中有刺,黑衣文士陡地心中一惊,正思作答,卻幸已經有人替他發話解圍。
  “相好的——幸會,幸會!”
  說話的人正是這群人里面那個頭頭儿——鐵掌劉昆。
  一身藍色官綢長衣,卻在腰里緊緊扎著一根帶子,下襟一角拉起來別在帶子上,現出月白綢子帶扎腿的一雙褲管,襯著此人豹頭環眼的一副儀表——果然好气派!
  “足下未免太見外了!”臉上帶著那种牽強的笑,“來到了岳州地面,竟不給我劉昆打一聲招呼,也叫劉某人得一份人情,作個東道,豈不叫天下人笑我姓劉的太不懂交情了!”
  劉昆嘴里雖然說著客套話,那張黑紫的臉膛卻隱隱現著一片鐵青。
  他一面說,一面緩緩走到了盛氏兄弟之———太歲刀盛世平身前。
  隨從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跟著劉昆的腳步一直移了過去。包括鐵掌劉昆在內,當他們十數雙眸子,甫一接触到站立的那具尸身,俱打了一個冷戰,登時瞠目結舌,動彈不得!
  那邊座頭的文士兄妹二人對于在自己眼皮底下的這种怪异變化,也都惊駭不已。
  盛世平的尸体似乎在极短的時間里已經變成了一具燒得漆黑的焦炭——人形的焦炭!
  佝僂著身子,活似一只大蝦米,若非是手里的那口“魚鱗刀”能說明他的身份,簡直令人難以相信這是盛世平的尸体!
  一具血肉凝結的尸身,何以能在极短的一瞬變成一個炭人儿?每個人心里都在惊栗之余,打上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哦——”鐵掌劉昆簡直看直了眼,“這是盛……盛世平盛大爺的尸体?”
  他抬起手,摸索著這個炭人的臉和手……一切的顯示,毫無疑問地證明他所接触的,是個十足的炭人。
  那是万万不容置疑的!
  大家的目光,本能地立刻移到了第二具尸身——無敵槍盛世勇。
  和太歲刀盛世平一個模樣,這具尸身也變成了焦炭。
  所不同的是,在眾人目光紛紛投視的一剎那,這具尸身正在完成最后的蛻變過程。
  每個人都目睹著這微妙可怖的蛻變,眼睜睜地看見了肉身變為焦炭的奇异情形。
  兩個血肉之軀,先后變成了兩具焦炭,并非由于火焚的過程所完成,豈能不謂之荒誕古今的怪事?
  瞧在眼里,惊在心里,每個人都戰栗不已。
  鐵掌劉昆用手輕輕摩挲著盛世勇變為焦炭的尸身,無論如何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陰插手劉剛卻走進來冷冷笑道:“大哥,從這件稀罕事儿看,說不定這個人會施展什么邪法。如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你我兄弟何以向府台大人交差?”
  “哼!”劉昆凌聲道,“先把盛家兄弟的尸体抬下去……記住,千万要保持尸体的原來形樣,不可有絲毫的損毀!”
  陰插手劉剛答應一聲,當即吩咐下去,兩具黝黑的炭軀遂被小心地抬了出去。
  鐵掌劉昆這才轉向座上的辮子大漢,冷冷地抱拳道:“朋友,你來到岳州僅僅几日,連傷三命,兄弟職責所在,不得不請你往衙門里去一趟!大丈夫敢做敢當,想必足下不至于与我們兄弟過不去,叫我們難以當這個差吧!”
  辮子大漢手里的折扇仍然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雙方距离不足一丈,鐵掌劉昆的話他不可能沒听見,卻是表現出一片泰然,甚至連正眼也不瞧對方一下。
  這時,小伙計端著滿滿一托盤酒菜吃食來到了面前,目睹著眼前劍拔弩張的情勢,嚇得全身直抖,現出一副進退維谷的窘態。
  辮子大漢看著他,微微皺眉道:“我方才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怕什么?快送過來。”
  小伙計應了一聲,全身戰抖著走過來,把酒菜吃食一樣樣擺好。
  辮子大漢冷聲道:“這里沒你的事,退下去吧,店里如有損害,由我一人加倍賠償。”
  小伙計連聲道謝著,匆匆行禮告退。
  辮子大漢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辣絲粉儿輕輕送入嘴里:“劉昆——”他冷冷地道,“你在岳州地方上聲名不錯,雖然多少也干了几宗缺德事,比起一般六扇門里狗仗人勢的家伙卻是好多了。”
  他微微一頓,又輕輕拿起了面前的錫壺,自酌一杯:“今天這個差事不好當,你們都回去吧,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酒杯輕晃,杯中酒倏地滾出如珠,一口吞入腹內,接著又徐徐注入第二杯。
  鐵掌劉昆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并當面奚落了一番,禁不住怒气上沖。
  然而,他知道面前這個主儿,不是好對付的。憑著他在地方上二十年辦案子的經驗,深深知道今天這個差事,正如對方所說,的确是不好當;一旦弄不好,二十年英名付于流水尚在其次,只怕自己兄弟三條性命,或許葬送于此!
  有了這層顧慮,才使他現出眼前的猶豫。
  听了辮子大漢的一番話,劉昆嘿嘿笑了几聲,拱手抱拳道:“朋友,你對在下太抬舉了,承情之至;只是干咱們這一行的,是事不由己的。向陽君——只憑著你几句話,就想把我們弟兄打發离開,不是那么容易的。”
  被稱為向陽君的漢子,冷漠地抬起了眸子:“劉大班頭的意思……”
  “沒有什么好說的。”劉昆的面色霍地一凝,“好漢干事好漢當,請隨劉某人到府台衙門里走一趟,交了這一檔子差,劉某人必有一份人心!”
  “哼哼……大班頭這是一廂情愿,”辮子漢搖搖頭,“這個辦法不好。”
  劉昆鐵青著臉道:“朋友你顯然誤會了,在下并非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當然要我同意才行!”辮子大漢一面吃喝著,語气并不粗魯,“當今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膽敢強迫我干我所不愿做的事情!”
  鐵掌劉昆冷笑道,“那么,請恕劉某人失禮冒犯了!”
  辮子大漢搖頭道:“不——劉昆,我勸你還是三思而行的好!”
  一面說著,他那一雙蘊含著奇异光彩的眸子,向劉昆臉上逼了過去:“劉大班頭,你也許還不明白,其實你我在某一方面來說,做的事情頗為相似,只是你行的是人道,我行的是天道。人道因人而變,往往有大偏差,天道卻是以天為准,万無一失,是以我行蹤所至,惡人必無幸免;苟或自恃武功,不甘伏罪之輩,必當千方百計与我為敵,只是他們的結局常常是很悲慘的——眼前的盛氏兄弟正是如此,前死的蒼海客也一樣。此三人一死,洞庭地方的一股惡勢力已去大半,剩下的已不足為害了。”
  一口气說到這里,他頓住話聲,打量著面前的劉昆,冷冷一笑:“岳州城我頂多停留三天,就此他去,不會惹事生非。劉兄你眼睜眼閉高抬貴手,兩不相犯才是上上之策,果真要兵刃相犯,只怕你等要吃大虧,何苦呢?我看,你還是帶著你的人走吧!”
  鐵掌劉昆未嘗不為他這番話所打動,只是當著手下的人,外加上助拳的兩位鏢局朋友,果真忍下了這口气,日后勢將無顏見人。
  心里略一盤算,的确難以罷休!
  眼前之勢,万難兩全。鐵掌劉昆面色一沉,已把內力聚于雙掌,以便必要時全力出手。
  站在他身邊的各人,也早已按捺不住。
  陰插手劉剛怒叱一聲,道:“我兄弟有公事在身。辦案拿人,跟你有什么說頭儿?向陽君,識相的站起來跟我們走,要不然,哼——”
  向陽君目光向他身上一轉,唇角微掀道:“你又是誰?”
  “你連我陰插手劉剛劉二爺的大名都不知道,還敢到岳州地面上來撒野!”
  劉剛嘴里說著,足下一移,霍地向著向陽君身前襲過去——雙方距离原在一丈開外,陰插手劉剛只一個箭步就竄到了近前。
  原來,劉氏三杰中,就只這個劉剛性子暴烈。雖然明知道辮子大漢武技高強,但是到底多么高強,他卻不曾親眼看見,反倒是自己這邊,除了兄弟三人之外,更難得請到了武胜鏢局的連、周二位鏢頭,再會合本衙的十二名紅衣快捕,這等聲勢不啻是近年所罕見。
  這么多的人,大舉出動,竟然會怕對方單身一人,這是陰插手劉剛死也不肯相信的事。
  他這里一心盤算著,拿著了此人,在府台大人面前無疑是大功一件,可就沒有再深一層顧忌到對方的扎手!
  鐵掌劉昆想不到他兄弟竟然會這么輕率,急忙惊叱道:“慢著!”
  奈何眼前情勢已是不及!
  他們是常辦案子拿人的,反正鎖鏈時常在身,陰插手劉剛更是飛索拿人的一等高手。
  是以,就在他身子猛然向前欺進的同時,右腕微振,“嘩啦”一聲脆響,一條丈許長短、前有如意套鎖的銀色鎖鏈已自袖子里飛出,直循著辮子大漢頭上飛落下來,真是又快又准。
  “不知死活的東西!”嘴里說著,向陽君舉手一抄,把飛來的鎖鏈抓在手上。
  此時陽光正盛,映襯得他那張臉火也似的紅,包括他伸出來的那只手,也是火紅色。
  也不知是他身具异功,還是人們的眼睛看花了。
  總之,就在他的手抓住那根鎖鏈的同時,那根鎖鏈子倏地變成了赤紅顏色。
  是以,抓持著鎖鏈另一端的陰插手劉剛,當場鬼也似地嘶叫了起來。
  肉手抓在赤紅的烙鐵上是什么滋味,眼前的劉剛也就是這种滋味。
  一片嗤嗤聲響,冒散出大股燒焦皮肉的腥臭白煙!
  陰插手劉剛的罪可是受大了。
  妙的是,盡管如此,他卻無法擺脫掉手上的這根鏈子。
  透過向陽君的那只結實手臂,非但注入鐵鏈不可思議的奇熱,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力,緊緊吸黏著鎖鏈那端劉剛的一只手,他雖然施出了全身力气,也是擺脫不開。
  陰插手劉剛早已痛得面無人色!
  眼看著那只持有鎖鏈的右手,在瞬息之間被燒得皮開肉爛,成了黑糊糊的一片,而且其勢更未因此而中止,尚在繼續下去。
  劉剛的奇慘災情更有甚之——原因是他負痛情急之下,另一只手情不由己地抓向鎖鏈。一時之間,這只手也同另只手一樣,糾纏不開了!
  事發突然,任何人目睹及此,都嚇傻了。
  陰插手劉剛起先尚在大聲吼叫不已,旋踵間已是聲嘶力竭!
  坐在椅子上的向陽君,冷冷笑道:“你這种人動不動就用鎖鏈子鎖人,今天也叫你嘗嘗這條鎖鏈的厲害。包管以后你再也不敢亂鎖人了。”
  這時,陰插手劉剛早已痛得全身亂顫,一雙手掌上嗤嗤亂響,蒸散出大片爆燒油脂气息,雙眼上翻,當場痛昏了過去。
  向陽君見狀,陡地鐵鏈微抖,陰插手劉剛霍地摔了出去,“噗通”一聲倒在樓板上,直挺挺地似塊木頭,動彈不得。
  劉昆、劉吾目睹這般境況,早已痛穿心肺,一同向著倒地的劉剛扑了過去。
  与此同時,武胜鏢局的開碑手連云奇、海馬周天,率同十二名紅衣快捕猛地扑了過去。
  這幫人,“刷”的一聲,將向陽君團團圍住,只是沒有一個人膽敢貿然出手!
  向陽君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位子上,他越是處之泰然,身邊眾人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是時,劉氏兄弟已把倒地的劉剛扶了起來。
  只見劉剛緊咬牙關,面如黃紙,全身上下仍在不停地顫抖著——那副形樣,簡直离死不遠!
  手足情深,目睹及此,怎能不一陣子心痛如切膚挖肌?
  鐵掌劉昆鐵青著臉,霍地站起,轉向位子上的向陽君冷笑了一聲,道:“向陽君,你竟然對我兄弟下此毒手,今天撇開官面上的公事先不談,就此一端,劉某人也不能与你善罷干休……”
  劉昆言罷,霍地二次運力,向著對方座前扑去。
  座上的向陽君,忽然哼了一聲:“劉老大,你稍安勿躁,你那個寶貝兄弟還死不了。”
  這句話使得劉昆即將扑過去的身子,忽然定住了。
  “你說什么?”
  “我說你兄弟還死不了。”向陽君用著冰冷的口气道,“返回之后,立刻為他包扎雙手,在冰窯子里睡上三天,身上的火毒一退傷就好了。這都怪他不知天高地厚,卻是怪不得我!”
  一旁的劉吾聞言,赶忙招呼著一名捕快,速速將陰插手劉剛筆挺的身子抬了下去。
  鐵掌劉昆冷臉怒道:“我兄弟奉公行事,究竟是哪一點不對?朋友你不該妖術傷人,今天倒是放你不得……”
  他話聲微頓,緊接著怒叱一聲,道:“拿!”
  “拿”字出口,十二名紅衣快捕同時搶臂拔刀。嗆嗆啷啷,一陣子亂刀鳴聲,十二口厚背紫金刀同時舉了起來,迎著陽光,爆射出奇彩异光!
  就在十二快捕拔刀出鞘的一霎,武胜鏢局的兩位鏢師——開碑手連云奇、海馬周天兩個人已快速地向著向陽君兩側切了過去。
  開碑手連云奇施展的是軟兵刃——亮銀鞭,海馬周天卻是一雙分水蛾眉刺。
  二人一左一右,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身子一湊上去,雙雙同時出手。
  亮銀鞭摟頭蓋頂,峨眉刺分點兩肋——兩股兵刃同時逼到。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連云奇、周天二人忽然覺得不對頭——他二人身子方自切進之初,忽然感覺到由向陽君坐處擴散出大股力道。這股子無形力道猝然向外擴散而出,形成一個极強的壓力圈,大大地影響了二人向前的沖勢。
  緊跟著,向陽君手上的鎖鏈霍地掄起,看上去就像是赶車的車把式猝然舞動大鞭一般,天空中像閃電那樣亮了一亮。只听得叮當聲響中,連云奇的亮銀鞭以及周天的一對分水蛾眉刺,雙雙隨著向陽君舞開的鎖鏈勁力,卷上了屋頂。
  連云奇、周天兩人,也由不住被帶飛直起,一左一右跌出了丈許之外。
  說時遲,那時快——十二名紅衣快捕迅疾大舉攻出。一片叫囂喝叱聲中,十二把厚背紫金刀劈閃出十二道刺目閃光,十二雙腳步同時向前闖踏過去。
  當他們扑到距离向陽君身前三尺左右時,和先前的連、周二人一樣,忽然遭遇到了向外擴散而出的大股勁道。使得十二人無法近身,几乎同時不由自主地向外反彈了起來。
  那辮子大漢向陽君并沒因此而止,手上的那根長鎖鏈子緊跟著向外一掄,刷啦啦一陣疾風卷過,只听得一陣叮當金鐵交鳴之聲,十二快捕手上的十二把厚背紫金刀紛紛脫手飛出。
  樓堂之內,一時間光華亂閃、滿天飛刀,啼哩嘩啦散落得滿地都是。
  這番聲勢,自是駭人至极!
  一快捕想是抓刀過緊,連刀帶人一并被扯到了空中,然后砰一聲斜撞在樓板上,登時頭破血流,當場昏厥了過去。眾快捕目睹及此,俱嚇得目瞪口呆,一時作聲不得!先時跌翻在地的海馬周天,一個骨碌自地上躍身而起。
  此人有一手暗器——雙手飛刀,在岳州地面上堪稱獨一無二。此刻情急之下,決心要借這雙飛刀為自己找回面子來,便把身軀向外快速一閃,兩只手向腰間一探,還沒有來得及拔刀的當儿,空中銀光一閃,只听得向陽君一聲朗笑,說道:“你敢?”
  海馬周天抬首不及,身邊鎖鏈子嘩啦一響,已吃自空而落的一條鎖鏈子將身子緊緊纏住了,一時手腳掙脫不開,踉蹌跌倒在地。
  開碑手連云奇縱身向前,探手把周天由地上拉起來,相顧默然,俱覺臉上無光!
  不過是轉瞬之間,十來個人全數被辮子大漢向陽君擺平當場。
  明眼人——如座中的那兩位文士兄妹,已看出了鐵掌劉昆這一方面大勢已去。
  那個紅衣姑娘于惊心之下,原先沒有認真思量,曾經不止一次地想由位子上站起來,卻都被她那個看來极其斯文的哥哥用目光止住。
  眼前情勢,由于這個號稱向陽君的辮子大漢出手,已使雙方的力量對比大大改觀。
  鐵掌劉昆眼看著手下人几乎在對方舉手的當儿紛紛落敗,根本連對方的身邊儿也偎不上去。論人數,自己這邊顯然處于壓倒优勢,但是就實力而論,對方卻具有絕對的优勢。相差之遠何可企及?
  把這一切看在眼睛里,劉昆那張臉頓時有如一塊寒冰般,凝住了。
  向陽君卻在這時候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抖了一下身上的那襲繡有旭日東升的湖色長衫,拿起了那個青色長包背在背后,冷峻的一雙眸子在樓廳里一轉!凡為他目光所接触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誰還膽敢向他出手。
  鐵掌劉昆的臉色,不只一次地轉變著,先青后紅,遂又由紅變成了白。
  那只有极其細心的人,才能由他面色的轉變,看出他內心的詭异!
  正在這時,黑衣文士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
  紅衣姑娘也跟著站了起來。
  向陽君根本無視這一切,只見他抖了一下袖子,落下了一錠約有五兩重的銀子,用以開發酒菜与這里的一切損失——當然是綽綽有余的。
  就在他碩健的背影方自轉過的一剎那間,只听鐵掌劉昆發出了憤怒的一聲斷喝:
  “小輩——你想走嗎?”
  話聲一落,身子又如旋風般地猛襲了過去。
  鐵掌劉昆早已蓄勢以待,雙掌上真力凝聚,二話不說,身子一扑過去,陡地施展他生平最得意的鐵掌碎石之功。雙手一上一下,向著向陽君背后拍了過去。
  人們目睹之下,由不住大吃了一惊,因為他們實在不明白,劉昆何以還會如此蠢動,俱為他捏了一把冷汗!眼看著那個辮子大漢向陽君的壯健身子,霍地向后一翻,只听見“刷”的一聲,他腦后的大發辮倏地甩起來,矯若盤空之蛇,直向著劉昆臉上猛抽了過去。
  鐵掌劉昆,做夢也不會想到對方會有此一手。彼此出手疾若電光石火——眼前情景,不是精于武功的行家,也能看出來。
  向陽君想躲開劉昆的雙掌固所不能,劉昆要閃開向陽君的那根發辮更不可能。只听見“彭彭”兩聲重響,聲若擊革!
  鐵掌劉昆的兩只鐵掌,全都擊在向陽君的胸腹之上,妙的是被擊者儼然無事,而出手的劉昆卻像遭到了极大的痛楚。
  在兩聲輕脆的“卡卡”聲里,劉昆的一雙腕骨,雙雙齊腕折斷!
  一霎間,劉昆的臉色變得鐵青。向陽君對他的懲處,尚不止此,最凌厲而有致命之危的出手,乃是那根甩出的大辮子——一股尖嘯聲中,這根發辮活似一條軟鞭抽向劉昆的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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