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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鯨胃礁嶼禍變福


  小淵儿緊緊抓住桌子,不敢放手,直覺得被那一撞之力,摜出去老高老遠,“扑通”一聲,連人帶桌,跌入海內,向下沉去。
  他“哎呀”一叫,一張嘴,立即灌了兩口海水。
  好半晌,下沉之力減輕,漸漸的又浮出海面。頭一出水,小淵儿張眼一瞧,只見那四周,是一望無涯的大海。
  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廿余高下的黑礁石,附近四周,有散碎的木板,也有突立于海面之上的小塊礁石。
  他攀上桌子,坐在中央,回頭一看,可不得了啦!
  那后面十丈之外,浮現了一條小山也似的大魚,高噴水柱,閃著兩只浴盆大的眼睛,向他盯著,不時的張口作勢,欲沖上前來。
  但顯然那魚生得太大,附近的海面下,礁石密布,又多又利,使那魚空自作勢,卻游不進來。
  小淵儿猜不透原因,只嚇得面目變色,心頭惴惴,慌忙俯身在水里撈了塊木板,雙手執著,當漿使用,一勁在水里亂划,向前方一塊廣有丈許的黑礁石划去。
  但是他年齡既幼,又無划船經驗,既真個有船有漿,他也未必會使,何況又全是代用品呢?
  故此,他划了半晌,直急得滿頭大汗,卻仍只在原地打轉,進不得一步。
  小淵儿方在著急,猛聲得水中“卡嚓”一聲,所坐的桌子,一陣顫動,前進丈許,卻險些將他傾覆在海里。
  他嚇得赶緊用小手攀住桌子,俯身向水下一看,只見那周遭的水面下,不知何時,已聚集一群大魚。
  而适才那一聲響,便是大魚把桌子腿咬斷的聲音。
  小淵儿十分著慌,怕大魚將桌子頂翻,自己落海,淹死倒好,說不定還會被大魚嚼吃了呢?
  但,怕什么偏有什么!群魚嗅著了血肉之味,齊聚水底,等待著淵儿落水,有些個凶惡劍魚更不及等待,動口咬嚼起桌子來了。
  轉眼間,四條桌子腿全被咬斷,小淵儿在桌面上危如覆卵,心知再不想法离開,不大會功夫,連桌面都保不住了。
  他惶急四眺,見前方那一塊大礁石,距离已然較近,頂多也不過六尺。只是那礁石高出水面約有五尺,想上去确是不易。
  他方在猶疑,陡聞得“卡”的一聲,桌面已被水中的劍魚特具的長喙刺穿一洞,差一點便刺在淵儿的臀上。
  他大吃一惊,不遑多想,陡然間站起身來,猛力向那方瞧石扑去。
  以他想象,只要能扑近礁石,抓著點邊儿,就好攀上。
  那知,如今他已非吳下阿蒙,這一施力猛跳,“嗖”的一聲,全身射入空際,約有五丈多高,勢盡下落,已越過那礁石多得多了。
  他又惊且駭,复因不懂得武功之故,不曉得提气輕身,空中化式,堪堪便落在水里。
  危急中,往往會發揮人類潛在的本領,小淵儿年紀雖小,不但潛在的能力強,卻還無意中得遇了千載奇緣。
  故此,他一見要落下水,猛的便臂腿齊舞,掙扎著往前方一尺外一塊較小的黑礁石落去。
  他雖然不知武功是為何物,這一手舞足蹈,卻暗合了輕功中空中停身化勢的式子。
  因之,那即將落水的小身軀陡然間前移一尺,結結實實的跌了個“五体投地”。不過,這一來不但比落水好些,且還使得他有了點自信。
  他怔怔的爬起來,撫摸著微微作痛的額頭、雙膝与手心,怀疑的詢問自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來嘛!在以往他常喜歡蹦跳,最高也不過能跳五尺。如今,不但跳得高,飛得也更遠,這不是奇跡嗎?
  他想了半晌,當然想不出原因,便把心事放下,而覺得寂寞無聊起來。
  他于是想跳到那一方較大的石頭上。
  有了上次經驗,也有了初步的自信。他小心的忖度兩下的距离,雙腳并攏,兩腿微屈,雙手握拳后伸,做好了跳躍的姿態,猛的長身一登,“唰”的一聲,跳出去兩丈多遠,正好落在那大礁石上。
  不過,雖然落上了,卻站不穩當,落地之后,前沖了兩步,仍然一屁股跌坐在石上。
  他雖然跌得齜牙咧嘴,雙手直揉搓屁股,心里卻非常高興。
  因為那礁石上不但寬大且還平坦,石頭邊還擺著個鐵箱子,十分眼熟。
  淵儿細看那鐵箱子,正是他在那怪洞里釣起之物,想是小船撞碎之際,摔到這上面來的。
  小淵儿將鐵箱拖到石頭中央,當作坐位,坐在上頭,用雙手支著下頷,打量四周。
  前面的那條小山一般的大魚,仍然未走,在三十余丈外,游來游去,直向這面怒窺。
  海面下,一群群丈余巨魚,万頭攢擠著,來回游動。
  天空中,太陽已然偏西,看樣子頂多再過一個時辰,便要天黑了!
  淵儿不由得想道:“我怎么辦呢!那個大黑礁上,有人家嗎?附近怎么也沒有船呀?唉!……若是能看見船,我一定得喊“救命”,求他們把我送回家去!我糊里糊涂的离開家,媽媽一定會想死我的?還有爹爹及伯伯們,他們不都很愛我嗎?”
  他胡思亂想,一會又想道:“不,我不要回家,在家里伯伯把我管得那么嚴,沒有一點自由。我若是看見船,求他們救我,卻不說出我家的地址來,那么,他們不知道地方,一這會把我留在船上,那多好玩呀!終日里東飄西蕩,有多么自由自在啊?”
  他這么漫無目的想著,看儿那大魚老是不走,不由又奇怪的忖道:“這是什么魚呀?這么大!他為什么不走呢?他為什么老盯著我呢?唉!你快走吧,要不,別的船看見你,雖然有心救我,也不敢過來呀!”想著,覺得有點儿饑渴,在怀內掏出個紅珠來吃。
  那紅珠映著日光,霞光流轉,份外明亮,海中那大魚一見,巨口連張,發出“嗚嗚”之聲,似是怒极,所噴的水柱,向淵儿射來。
  但,一人一魚相隔過遠,那水柱雖憑地打不著淵儿,卻激起無數浪頭,四下翻滾,水中的魚群,當者立被壓斃。
  小淵儿見水柱打不著他,心中大定,目睹這巨浪山涌的奇景,不但不怕,反而拍手叫。
  天色漸漸的暗淡了下來。東方的月姐儿,緩緩升起,天空中星辰也漸都顯出。
  但奇怪得很,小淵儿竟不覺有半點天黑的跡象,在他的眼里,四周仍然是亮如白晝,除了看不見太陽之外,一切与白天并無二致!
  他詫异的以為自己是來到一個奇妙的世界,卻不知這正是因為他食下紅珠,雙眼里粘上過珠液的緣故呀。
  其實,那紅珠乃是世界千万年難得一見“鯨珠”,正是在他前方巡行不去的大魚之精血所化。
  原來,小淵儿在熟睡之際,他坐的那只船,突然遇上那條巨鯨。
  那巨鯨已然生長有几千余年,体積之大,無与倫比,它當時正在尋食戲水,一吞之下,竟將那獨桅已折的梭形小船,吞入肚中。
  小淵儿醒來所見的秘洞,便是那巨鯨之胃。
  那巨鯨每將魚群吞入胃里,必自胃壁里滲透出帶有腐蝕作用胃液來,將食物肉類化成粘水,灌入大腸,由腸壁吸收。
  小淵儿所見后方的較小圓洞,便是大腸的入口。
  那胃液既具有腐蝕作用,小淵儿沾上一滴,怎能不小臂蝕爛,痛徹心腑呢?
  這還是幸虧他居于艙里,胃液蝕不透木板,才令小淵儿得免于難。
  至于那紅色珠子,乃是那巨鯨之精血的結晶,每千年始能生長一個。
  若一條鯨魚,能生長万年,結成十個“鯨珠”,而再過千年,鯨珠硬化,變成內丹,則那條鯨魚,便能夠化身變龍,白日飛升。
  那條巨鯨,已具有九個“鯨珠”,論年紀已有九千余年.再過一千多年,鯨珠硬化,便可以興云作雨,化龍飛騰。
  卻不料,小淵儿机緣妨合,誤打誤撞,前往連食下鯨珠五枚,体質大起變化,体內穢濁之气盡行化去,周身三百七十九處大小穴道,全被打通不算,而珠液所化之熱流,潛凝于体內,日后小淵儿若得明師指點練武,不但能聞一知十,身輕体健,其真气運用,更可化無形而為有形,事半而功則倍之。
  除此之外,那珠液更具有明目特效,常人若能將珠液滴在眼中,只須少許,便可視黑夜如同白晝,若練武之人,精通玄功,稍一凝目注視,還可以透視云霧,視百十里外之景物,如有目前一般的清晰!
  小淵儿迷迷糊糊履盡奇險,獲此奇緣,雖說是机緣巧合,卻也是福緣深厚,否則只稍一不慎,小命儿早已送掉多時了。
  那巨鯨吞下小船,卻不但不能將之消化,而得不償失,雖已怒极,卻因那鯨在目前只能以胃壁之蠕動,彈動運動鯨珠,以助消化,卻尚不能夠以意駕御,故此無法收回。
  到后來,小淵儿無意之中尋出一柄魚叉,想試試洞壁何物所成,而對准洞頂全力投擲,深沒一半,使巨鯨胃部,慘遭重創。
  巨鯨在傷痛之下,猛然間將小船嘔了出來,而直向礁石撞去。致使船身破碎,木片紛飛。
  小淵儿若非緊抓住桌子,雖可免慘遭鯊魚之吃,卻也必被淹斃不可!
  那巨鯨,雖不能以意駕鯨珠,卻因那鯨珠是他本身的精血所化,總有些气机相通,故此知道尚有五枚在淵儿身上。
  這一來,他既不舍得拋下鯨珠不要,再想要吞嚼掉小淵儿,以報食珠之恨,怎肯就走?
  但,可恨那地方正是漁人船商視若畏途的黑礁嶼水域,海面下銳礁密布,別說是它那龐大的身子游不進去,便比它再小一倍,也是無望。
  故此,那巨鯨在外圍空自急怒,卻只好看著小淵儿,津津有味的吃著他的鯨珠。
  小淵儿可是不知道,他自己曾經歷過多大危險。他坐在瞧石上,唯一盼望著海上赶快出現條海船,來將他救走。
  海風漸漸的大了,巨浪被海風吹著,不停的打擊礁岩,發出陣陣雷鳴般聲音!
  天空中月姐儿已走到了頭頂上,若如今是黑夜來算時辰,目下說正是午夜了呢?
  小淵儿無聊的坐著,雖不覺寒冷,卻十分討厭大風,因為,那風力似乎要把他吹走一般,若不是他用手緊抓住下面的鐵箱援手,整個的人,一定會飄起來的。
  因之,他不敢松懈、不敢閉上眼睡覺,怕會重落在水里。
  他一徑睜大了眼睛,向四周遠處眺望,盼著能在某一方發現只漁船。
  忽然,呀!那高大廣圓的黑礁石右方,不正出現了一片帆影嗎?
  小淵儿一見那片帆影,也不管兩下到底距有多遠,便驀的站起來,手亂揮,大聲叫嚷道:“救命呀!救命呀……”他自服食鯨珠之后,中气充沛已极,這一發喊,聲音竟蓋過了風浪之聲,遠傳十數里外。
  但那船距离他立身之處,不但遠超過七八倍,根本听不見叫聲,便真能听見,也不會馳進這視為鬼域的黑礁嶼一帶來啊!
  小淵儿連喊了數十聲救命,那船卻仍然朝前直駛,并未曾改變方向向他駛來,故此,一會功夫,便消失了蹤跡!
  小淵儿大失所望,剛剛頹喪的坐下,卻陡地听到自那方高約二十余丈,寬有十几畝大的堅礁石巔,飄下來一陣脆潤的聲音問他道:“喂,什么人在下面亂叫啊!你是落難的嗎?”小淵儿惊喜交加仰頭一看,只見那犬牙交錯的黑岩石頂上,站著個衣白胜雪的姑娘。
  那姑娘凝立岩巔,衣衫被海風吹著,飛舞飄蕩,宛似是凌空仙子,好看已极,奇怪的,那姑娘生長有一頭金黃色秀發,用一方白絹縛住,自右肩垂向胸前,直達腹際。
  小淵儿見狀,納悶想道:“這姑娘不是人嗎?頭發怎會是黃色的呢?”那姑娘問了一句不見回答,又問道:“喂,你怎么不說話啊?你在那儿嗎?”小淵儿聞言,暗忖:“這姑娘是瞎子嗎?怎么我能看見他,他卻看不見我呢?”想著,便舞起手臂,叫說:“大姐姐,我在這儿,你看不見我嗎?”那姑娘似是“咦”了一聲,說:“你能看見我嗎?我真的看不見你在那里呢?”小淵儿一听,心想:“敢情這姑娘近視,不是瞎子啊?”便掏出兩枚鯨珠來,握在手中搖動著,說:“大姐姐,我在這儿,你救我上去好嗎?”那鯨珠一被掏出,黑暗中立即騰起了兩團紅光,將方圓丈余內,映照通明。
  這一來,礁石上的姑娘,似乎看清了淵儿,“哎啊”一聲說:“你還是個小孩子嘛!怎么會飄流到這里呢?你別怕,我下去救你上來,乖乖的等著,別掉下水啊!”那姑娘和善的叮嚀著,語音一落,便自失去蹤跡,想是去設法來救他了!
  小淵儿十分感激姑娘的熱心,便靜靜的坐下,來等那姑娘來救。
  另外,海中的那條亙鯨,瞥見小淵儿取出鯨珠,立即巨吻連張,發出“嗚嗚”刺耳的聲音,同時它還不停的噴著水柱,發出‘嘩嘩”天翻地覆的聲音來。
  小淵儿知它游不近來,便也不去管他,徑自用目光四下搜索,以待能發現那金發姑娘的身影。
  約過有一盞茶功夫,小淵儿果然發現自那黑礁石左方駛過來一只小船,長有丈許,寬只三尺。
  那姑娘端坐其上,雙手操槳,十分熟練,自林立的小礁石縫中,左穿右插,其快如矢,飛駛而至。
  小淵一見大喜,站起來叫道:“大姐姐,我在這儿哪!”叫嚷之間,那小船已然划到礁石旁邊,那姑娘放下雙槳,隨手抓起一條繩索,未見她恍肩作勢,僅只是長身之間,人便“嗖”的一聲,飛飄上岩頂,站在小淵儿面前了。
  那姑娘一見小淵儿,生長得天上仙童一般,俊美可愛,覺得大出意外,立即彎腰蹲在小淵儿面前,伸出兩只玉也似的柔荑,撫住他的兩肩,嫣然而笑,柔聲問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怎會流落到這里呢?”
  小淵儿雙手托著鯨珠,發出陣陣紅霞,映在那姑娘臉上,只見她年紀十四五歲,玉面洁白胜雪,柳眉棕黃,眼睛發藍,大异于所見一般人模樣,但配著那朱唇皓齒,雪肌金發,卻又极其的美麗動人,尤其是那一點頰邊的酒窩深旋,象牙般鼻翅儿微煽,整個看去,恍似那秋菊,予人以清奇高貴的感覺。
  小淵儿一時看得出神,竟未曾听清她說的什么?
  那姑娘見狀,搖搖他肩膊,又問道:“小弟弟,你怎么不說話呀?餓了嗎?”小淵儿這次可真听清了,他搖搖頭表示不饑,兩眼仍盯在她的臉上,嘻笑著說:“大姐姐,你真的很漂亮呀!”那姑娘垂目而笑,似有羞意,旋即抬眼望著他說:“你不也很漂亮嗎?唉,你不冷嗎?快跟我回去吧!有話等到家再說好了!”說著,一手抱起淵儿,一手攜起那鐵箱于,輕輕一躍冉冉飄落船中,那小船竟未見因之搖動。
  小淵儿觀之,那姑娘輕功,竟已達上乘境界了。
  小淵儿不懂這些,只覺得這姑娘處處都怪。不過,卻怪得有趣,使他不但不怕,反忍不住想探探姑娘的底細。
  那姑娘坐下,將他放在怀內,雙手執槳,輕輕划動,小船立即調轉頭來,向來路駛去。行程中,姑娘又問起淵儿的姓名,与飄流經過,小淵儿就所知,一一道出,并還提出疑問來,詢問姑娘。
  那姑娘听著,除卻万分的惊訝外,卻一點也猜不透,那會流血、會蠕動、會冒酸水的怪洞是什么東西。故此,對淵儿之疑不但不能解答,自己反也弄了一頭霧水,拿不准這自稱姓龍名淵的小娃儿,所說的是真是假。
  但,看看淵儿真摯的表情,看看他手中握著的鯨珠,她似乎又不能不信。
  于是,她思索一會,歎口气答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想若是我師父活著,一定會知道的,唉……只可惜他在一年前就死了!”小淵儿坐在姑娘怀內,直嗅得陣陣幽香,沁人心肺,背靠在軟綿綿的酥胸上,十分舒服,方想問話,那姑娘已道:“小心坐著,快進洞啦,有話回去再說吧!”淵儿一看,見小船已然駛到与适才立身處相反的一面,這一面也是壁立如削,無路可通崖上,方在納罕,突然間,姑娘右槳一拉,左槳一推,船身陡地左轉,眼前一暗,再看時,已然轉入一僅距水面五尺的水洞里。
  小淵儿雖覺眼前一暗,乃是因為由光強處進入之故,但一入其內,仍然是看得清楚。
  只見那水洞,似乎甚長,曲曲彎彎,深不見頭,水面寬有丈半,每一轉彎處,洞頂上均挂著一盞油燈,發著昏黃的暗淡光彩。
  姑娘對水洞中情形十分熟悉,舟行其中,雖曲曲折折,卻毫未減低速度。
  那水洞煎是往里,愈是廣寬,頂上距水面,亦是愈遠。最高處竟有三丈。一會功夫,小船又是一轉,眼前陡的轉亮,小船也已然鑽出水洞,抵達到一片寒潭之中。
  那潭形似一圓,廣有一畝,潭水清澈,水色蒼碧,潭中游魚成群均不甚大,往來穿梭,优游自在之极。潭邊上尚又停的有几只小船及一只大船.
  小淵儿一入潭中,便似是身入仙境,左瞻右顧,目不暇接。人也似被這意外的奇景,惊呆住了。
  原來,那礁崖并非如一般人想像一般,是個光禿禿不毛之地。
  正相反,那黑礁外觀雖然是壁立如削,其內卻是個廣有數十畝大小,那盆地以寒潭作為中心,四周自崖邊傾斜而下,斜坡上,繁花似海,蒼松林立,更奇的,蒼林掩映間,還隱隱有屋舍露出。
  不但此地,那東西兩面斜坡上,被人工開懇有十几畝梯田,層次分明,田中長滿了稻麥之屬,微風拂過,起伏奇致,另具有一种田野之趣。
  小淵儿看著奇怪,問道:“大姐姐,那些是你一個人种的嗎?”姑娘搖搖頭,將船靠在潭邊,攜著小淵儿登岸,邊道“不是我。是他們那些人种的。”說著,指指北邊那松林中的房舍。便提起鐵箱,領著小淵儿向南邊走去。
  南邊的奇花最盛,异香濃郁襲人,叢樹處處,果實疊疊,直看得小淵儿垂涎三尺、口饞不己,卻不好意思開口。
  姑娘是看出他的饞意,微笑著道:“你餓了吧?別急呀!一會到了我的住處,有比這更好東西呢?”小淵儿紅臉笑笑,故意拿話岔開,道:“大姐姐,你貴姓啊?這儿是什么地方?你師父是誰?”這一串問說,直問得姑娘“扑哧”而笑,說:“小弟弟,你別急嘛!等會儿到了我那儿,自然會都告訴你的!”
  淵儿因之便不再言語,默默的走了一陣,七轉八折,陡然走到一幢精舍之前。
  那精舍背依崖頂而建,通体漆成白色,方方的全以岩石砌成。
  一進門,是一間大廳,廳中明燈高懸,家具桌椅,均一律以青石磨成,正中央壁上,懸挂著一幅丹青畫像,上面畫著一位年約五甸的清懼老者,相貌奇古,傲然凌立在一株蒼松之下,滿面毅然漠落之色。
  畫像上款是“先師孤獨客遺像”,下款寫著“弟子云慧敬繪。”畫像兩邊,還懸著一付對聯,看筆法鐵划銀釣,力透紙背,看意思卻是,上聯是“但問此心無怍慚”,下聯是:“何妨屠盡天下人”。
  小淵儿已通詩詞,一瞥此聯,猛吃一惊。心想:“這是怎么寫的,怎的會這么凶法?”想著,急看下面落款,見卻是:“孤獨客私書自省”七字。
  小淵儿生長在溫暖的家庭之中,雖然年齡尚幼,卻是宅心仁厚,故此十分不滿意署名孤獨客這人的說法,不過他十分聰慧,見這室內再無他人,知道那姑娘必是那繪圖的“云慧”,而孤獨客必是她口中的“先師”了!
  那姑娘見他進來,一直注視室中字畫,便嫣然一笑,放下箱子,轉了出去。
  一會功夫,又自轉進,手中托著個大玉盤,盤中放滿了點心,鮮果之類,一一擺在桌上,笑著道:“小弟弟,你不是餓了嗎?快先吃點現成的東酉,等明儿天亮了我再做好的給你吃!”
  小淵儿聞言,也未在意,便坐在桌邊,老實不客气的吃了起來。
  他邊吃,邊問道:“大姐姐,你可是叫云慧嗎?”那姑娘聞言一怔,旋即眸珠一轉,嫣然而笑道:“呀!你還會認字嗎?真了不起,我是叫云慧,那像上便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已于一年前故世了!”提起師父的故世,她那玉雪一般的面頰上,不禁掠過一片黯然痛惜的陰影.
  那陰影雖只是一掠而過,小淵儿卻看得十分清楚。不知為何,他竟會對這位陌生的姑娘,自心底產生了關注之情,他不愿見她傷心,故而,立即用話岔開說:“慧姐姐這顆珠子好吃得很呢!你吃兩顆嘗嘗好嗎?”
  云慧搖搖頭,表示不吃,小淵儿卻已然拿了兩顆,送到了她的唇邊。
  她目睹小淵儿便笑的面龐上,充滿了真誠与祈求之情,便不忍嚴拒,順手接過來過:“好!好!我吃一顆吧,剩下一顆,擺著照亮倒是很好玩呢!”小淵儿不依道:“不行,我這儿還有兩顆哪!要吃你就得都吃了!”云慧依言,一气將兩顆吃下,覺得入口香甜無比。入腹之后,珠液便化成一股熱流,到處亂竄。
  她身具深奧武學,過去隨孤獨客習藝,終日耳濡目染,深知天下靈物之藥性,故此体內一產生此种感覺,立知這紅色的珠子,必是天下靈物之一的內丹之類,對人身內功,大有裨益。
  因之,不敢遲慢,立即盤腿趺坐椅上,凝神調息,以神役气,運用內家玄功,引導著那股熱流,循平日真气串行路線,游行起來。
  那云慧質稟清奇,所練又是玄門正宗,雖年紀不大,卻早已深具上乘火候。
  但到底因年青之故,未能貫通任、督二脈。這一來,得此鯨珠熱流之助,不多時便將這兩脈打道,功力驟然增加了數倍。
  小淵儿在旁,見她那垂目趺坐之狀,深以為怪,卻并不去過問,一徑在吃著可口的細點果子。
  慧姑娘運功三匝,但覺得气机流暢,靈台淨瑩,知已獲益良多。
  美目悠悠睜開雙眸,沖著小淵儿歡然一笑,道:“小弟弟,你這珠子的功效真大啊……你可吃飽了?”小淵儿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慧姑娘又道:“走,我帶你去洗個澡,然后去睡覺好嗎?”小淵儿答應一聲,云慧便領他轉入后面浴室,為他脫衣倒水,又找出自己過去所穿的衣衫,看他換過,方帶他走進臥室。
  淵儿進屋一看,只見那房間白玉為床,錦帳繡被,錦凳妝台,無一不是白色,清雅高貴,纖塵不染,正是慧姑娘香閨。
  慧姑娘把他抱放在榻上,蓋上被子,歪身亦臥在一邊,說:“夜已深了,快些睡一會吧!等明天天亮之后,我為你把那廂的書房收拾出來,你就暫時住在那儿好嗎?”淵儿自食下鯨珠之后,体力精神都异過去。此時雖已深夜,卻一點不倦。且自從見著姑娘,一連串疑問悶在心頭,不詢問清楚,如何能睡得著呢?
  因此之故,他便提出异議,對姑娘道:“大姐姐,我現在一點也不倦,你快告訴我吧!”云慧自見小淵儿,便深深喜愛了他,因之才体貼溫柔,將自己的繡榻,讓于他睡。
  此刻見淵儿精神抖擻,毫無倦容,便知必也因食下紅珠之故。因之便也不起身,并臥在床上說:“好吧,我告訴你,這地方名叫黑礁嶼,因水下礁石太多,漁人都不敢接近。二十年前我師父孤身出海,經過此地,一時好奇才攀了上來。發現這嶼內不但不像外面礁石一般可惡,還是個世外的桃源呢!”
  小淵儿惊奇的打斷云慧的話頭,問道:“慧姐姐,你師父既能從外面岩石上爬進來,本領一定很大吧?”云慧微微一笑,道:“那當然啦!他老人家成名江湖,有三十余年,向無敵手,無論是黑道白道,均都是聞名喪膽,故有天下第一劍客之稱,本領之大真是難以想像哪!”小淵儿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催問下文,道:“后來你師父怎樣了?”云慧接著說:“我師父當時,發現這一片盆地,十分高興,同時也發現盆地中央的潭里,有一條水洞,平時岩外潮漲,將洞口淹沒,但一到午夜子時海潮必退落一個時辰,那時則水洞開放,可資通行船只,故此不但隱密,尚還有一宗奇處。”
  小淵儿忍不住又問:“是什么奇處啊?”云慧翻側過嬌軀,纖手撫著小淵儿面頰說:“這潭中之水,雖与大海相通,卻毫無相同,不但清冽可口,可資飲食,水中更生著多种的淡水魚類,味道鮮美,与中原河流所產的相較,不但毫不遜色,甚且更有過之,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師父在中原雖具盛名,卻無一知心友人,他老人家自幼便受盡人情冷淡,飽嘗了世態炎涼,因此十分灰心,在學得一身本領之后,自舍棄真名不用,自號孤獨客,在中原行俠仗義,擊殺無數險惡小人,因之而不得世人的諒解,稱之為‘武林煞星’。”
  “他老人家既發現這等理想的避世所在,便決意在此建居,二十年來只每年兩次,購買用品之時,偶然出游之外,便終日在這嶼上,飯酒練武自娛!”“同時,他老人家還在附近海島上,邀來几家篤誠仆實的漁民,悄悄的遷來嶼上,自耕自食,做那葛天之民,与他同享清福!”小淵儿也側過身軀,与云慧對面而臥,瞥見她金發藍眸,肌白鼻高之態,不禁又問道:“慧姐姐,你是從那里來的呢?為什么和我們……”他本來想說:“為什么和我們長得不同呢?”但話到口邊,卻又怕云慧有所忌諱,頓住不說,把話儿咽了回去。
  云慧見他滿面疑惑之狀,老盯著自己的頭發眼睛,已知他話中所問何事,便坦然述道:“一十四年前的夏天,我師父駕舟遠航,至中原購買用品,歸來之時,遠遠瞥見這黑礁嶼附近,停留著三只巨船,他老人家以為有人發現了嶼中天地,但他仔細打量,卻見其中一船已然触礁,正在沉沒,另兩船停在一旁,不但不打救遇難之人,反乘机劫持破船上所載財物,殺害遇難的災民。”
  “他老人家瞥見這等情形,立時大怒,加急赶來,卻仍是晚了一步,未能救出一人。”“我師父找出盜首,欲加責問,何故如此忍心,詎料竟語言不通。”“他老人家知道這乃是一眾倭寇,一怒之下,一掌將盜首打下海去,放才逐走余下的賊人。”“那時正值白晝,水洞為海水淹沒,船不能進,我師父使暫時在嶼外大兜圈子,一來等待時辰,二來想看看有無殘留的落難之人。
  “那知這一來卻發現了我。”小淵儿本是皺著眉頭,諦听這凄厲慘殺之事,此時一聞云慧說到她自己,便不由問說:“慧姐姐,你那時在那里呀?”云慧似想起自己身世,凄然一歎,語音微顫,說:“我那時也不過剛剛滿月,當時大約是被我父母放置在一只破木箱中,船沉之后,那木箱隨波逐流,流泊到水洞附近。”“師父撈起一看,發現在我身旁,放著一把寶劍,一枚戒指。”“那寶劍、戒指形式与我的模樣均不類漢族所有,師父當時,也猜不透我到底是那里人氏。”“但他老人家,一生孤身自處,十分寂寞,見我頗為可愛,便決心養在身旁。”“當我五歲之時,師父便開始教我讀書習武,說要造就我,成為孤獨客唯一傳人。”“以后几年,我已經稍稍懂事,見自己与別人都長的不同,便詢問師父,要知父母是誰。”“他老人家,對我痛愛万分,纏我不過,便決心潛入海底,看看當年所沉船只的形式,藉以判斷我的出身鄉里。”“他老人家一潛入水中,便是一天,當時我年紀和你相仿,分外膽小,一天不見師父,便嚇得直哭。”“第二天師父自海底回來,一連休息了兩天,方才告訴我,說那只沉船,不但龐大,构造亦极特別,頗類目下常來中華納貢的葡萄牙人所乘。”“師父為此,特帶了寶劍戒指出航,到宁波的市舶,找人去問。”“他老人家在宁波雇了個通譯,与當時來華的貢史傾談了一天,始由那寶劍戒指上認出我父母的來歷。”小淵儿奇道:“慧姐姐,你是什么葡萄牙人嗎?葡萄牙在那里呢?”云慧淚波瑩瑩,泣然垂涕,小淵儿拉下她腰上羅帕,只為她抹淚,卻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來。云姑娘見他如此,心中十分高興,握住他的小手,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葡萄牙國是在那里,据師父告訴我,是在很遠很遠的海邊,那里的人,長得雖与我一樣,卻說著种很難听懂的語言。”
  “据師父听那位葡萄牙人說我父親生前,是一個全國聞名的劍手,我母親是當時最富有的美人。不過他們的姓名都又怪又長,師父當時未能記住,而我也仍不曉得。”小淵儿問道:“那么這名字,是誰起的啊?”云慧道:“當然是我師父啦!”說完,又道:“我父親的那把寶劍,是件寶物,鋒利异常,雖然看去頗鈍,卻能把別的兵刃撞折。”“同時,我母親的那只戒指,也异常珍貴,上面的一顆鑽石,大如拇指,价值連城。”“我父与我母相戀成婚,生活十分美滿,卻不料為當時的國王看見,不但生心想攘奪寶劍戒指,更欲使我母充任嬪妃。”“我父母十分恩愛,不愿意分离。便相攜逃往外國,購買了一條巨船,雇了若干水手,循貢使來華的道航東來,想到這東方尋一片清淨之土,安居生活!”“誰知,不蒙天怜,方達這華麗之城,不但触礁船沉,更還遇著了倭寇劫掠,全部葬身于附近海底了!”云慧自小被孤獨客養大,并不記得她父母一點音容,但骨肉天性,仍不免凄然垂淚,傷起心來!
  小淵儿邊為她擦抹淚珠,邊以小手撫摸著她的金黃秀發,口中吶吶,卻想不出适當的安慰之言。
  云慧瞥見一付關切焦急之態,芳心中頗覺安适,不由對這奇异的陌生小孩,產生更多的愛怜!這份愛怜,在目前來說,還只是半手足——甚或可以說是母性的愛怜。
  因一者小淵儿雖然是俊美無匹,卻到底只六歲,不足以惹人涉及情絲。
  再者那云慧,自孤獨客逝世之后,獨身而居,雖說嶼內尚有漁民家小,卻都是凡夫俗人,不足以令她推心置腹,暢訴衷曲。因之便十分寂寞。
  小淵儿不但俊秀絕塵,敏慧可愛,更重要態度溫順,對她似關心之极。
  兩人雖說只相處了极短暫之時,那云慧卻也不由得愛上了他。
  云慧收住眼淚,感激的盯視看身側的小淵儿,使得小淵儿頗不自在。
  于是,他便提出問題,問道:“慧姐姐,你將來要回到葡萄牙國去嗎?”云慧堅毅的搖搖頭,說:“不,葡萄牙國根本沒有我的親人,我回去話都不懂,去干什么?將來,我倒是要去中原,替師父報仇,報完仇我立即就回到這里,也找個徒弟教教,便永遠不履人世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瞼的肅穆堅毅之色,似是在下什么決心,小淵儿听不大懂,卻又十分的渴望學武,以便學好了能夠仗義行俠,為人家排解紛難。
  原來,小淵儿讀過史書,小心眼里,十分的羡慕古代的游俠,他日常夢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學會本領,优游自在的漫游山川,超然物外的為人排解急難。
  他為此曾經請求過父親,教他習練武術,但每次的答复,父親總說他年齡太小,要等几年長大再說。
  如今,他听云慧說,孤獨客創法稱雄武林,雖未見云慧一展身手,想來她既是孤獨客之徒,一定不會太差,這一听說她想收徒,便立即喜上眉梢,試探著問道:“慧姐姐,你要報什么仇呀?你看看,我還夠資格做你的徒弟嗎?”
  云慧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嗤”的一笑,道:“你想作我的徒弟嗎?”小淵儿又連忙點頭。
  可是,云慧卻幽幽一歎,說:“不行啊,我年紀也小,功夫尚沒有練達絕頂,又怎能收你呢?再說,便是我練好了武功,也一定先得為師父報過了仇,才能收徒啊?”說著,她不由為她那亦師、亦父、亦母的唯一親人,泣下數行淚,說:“小弟弟,你不知道,我師父死得好慘呀。”“五年前,他出去購物,一去月余,歸來時,不但身受重傷,复已然奄奄待斃了。”“我當時很怀疑,什么人有如此功力,能將師父擊成這樣子呢?”“不過,我不敢問,我忍著焦急与害怕,為師父服藥醫治。”“但那傷勢太重了,師父的五髒不但震裂,同時還中了巨毒,若非是師父內功深厚,能提住一口真气,壓住傷毒的惡化,怕早已回不來了。”“他老人家,知道已經無救,回來的第二天,便把我喚到他面前,對我說出了原委。”小淵儿瞪大了眼睛听著,心中早先對孤獨客一點點不滿,不由得竟被同情代替,他便問:“是誰這么可惡,把你師父打成這樣子的?”云慧抹著頰上的淚痕,切齒道:“師父當時的气机已弱,先囑我好生依照他攜回的鐵匣里一本秘笈練武,練好了之后,便去找那中原七大門派的掌門之人,為他報仇。他還想說些別的,但未及語終,使撒手仙逝了!”
  “依我想,師父的仇人,必不止這几個,一定還有很多,否則,以師父功力,雖不定能胜,卻總能逃得回來的。”“自那以后我日夜不輟,依照師父遺留的一本秘笈苦練,盼望著早日有成,去報那血海深仇!”小淵儿瞥見她藍眸中,閃射著憤怒火焰,十分可怕,同時,也覺得万分同情于她的處境,使不由長歎一聲,似安慰似惋惜,道:“唉!可借你不能收我做徒弟,否則我學成本領,一定會幫助你,去打那些坏人的!”
  云慧聞言,也幽幽一歎,說:“我不收你,實在有很多原因啊!第一、我比你大不許多,也正在學習鍛煉時期,尚無有資格做你師父。第二、我一旦達成,必須先离開這里,去尋找仇人。那些仇人,既能加害師父,想必是十分厲害,我這一去,亦必然凶多吉少,万一身死,留下你在此嶼中,于心怎安?故此,你如果有志習藝,還是另投明師,比較妥當。”
  但她見小淵儿滿面失望之色,轉又不忍,繼道:“不過,在你未离開以前,若有興趣,不妨跟著我學學,等有便船打附近經過之時,我再請他們把你送回家吧!”小淵儿一聞此言,目前有功夫好學,大喜過望,立即扑倒在云慧身上,摟著她玉頸叫道:“慧姊姊,真的嗎?你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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